苑希磊
一生會有多少退回的信件(組詩)
苑希磊
我愿在這小鎮(zhèn)吸煙
等一群迷路的星星旋于夜空
我愿等一封飄過海面的信,一只漂流瓶
小鎮(zhèn)上空的鴿子,純粹的哨音
喚醒童年的切口。我在這里活著,寫詩
仿佛就是要一直等你來,如浪花洶涌
哦,黃昏。我再次把自己揉碎
與你一起將愛過的再愛一遍,將恨過的
也學(xué)著去愛。像鴿子愛著天空和家園
如一個流浪漢愛他骯臟的肉體
純潔的心靈。
沒來及清理雜草,草就枯了
白鴿子在黃昏穿行,最終落在房檐。
沒來得及摘的柿子,懸在十一月的天空下
像遠(yuǎn)嫁新娘的紅蓋頭,鮮亮的一生,就此一回。
我總在拾起與拋卻之間,想起心頭的一塊兒泥土
寒霜輕撫的葉子,便再也坐不住枝條
遠(yuǎn)離了青山,卻挨近了藍(lán)汪汪的海
在海邊想念一個人,大海就托舉億萬朵浪花。
沒來得及等到天亮,我便啟程
沒來得及原路返回,就學(xué)著老去。沒來得及
開口喊出,便永久啞然。
枯萎的落日里有我獻(xiàn)給村莊的絕唱
染遍山河的紅,最后撫摸了房檐瓦
我脈管里的每朵玫瑰必是沒有刺的
我身體里的每條河流都有柔軟的波濤
我呼吸的風(fēng),只吹這一個地方
我骨頭里的磷到了傍晚就會亮起
我眸子里的水啊,一直溫?zé)?,從未變?/p>
我的干凈的手指,不敢觸碰,怕它消失。
我用右手捂住心跳,等待天黑
等我閃著弱光的詩句,九曲十八彎,通向遠(yuǎn)方。
枯萎的落日里,必會有誰在炊煙升起的地方一直等我。
一生中會有多少退回的信件
飛機(jī),輪船,綠皮火車,小箱貨和綠棚頂?shù)娜嗆?/p>
都會帶它們抵達(dá)終點。就像季節(jié)和風(fēng)
會帶著葉子棲落,帶著糧食回倉
一生中會有多少退回的信件
無人簽收,地址不詳,人去樓空后
這些無人認(rèn)領(lǐng)的孩子,即便帶著萬水千山的期許
最終,無人應(yīng)答。疲倦爬上整潔的信封,易老的時光
我會期許多少信件的到來
如日暮黃昏等著外出未歸的人
等流水,托著波濤返回源頭。
我細(xì)數(shù)日夜的鐘表,把每一分都拆解成
我內(nèi)心的呼喚。
人生長不過百年。有一百封,或一千封
信件,在郵路上消失。滾滾而去的
東逝水,像一枚枚釘子,記住流經(jīng)的泥地
刻下無形的標(biāo)記。總有人在我頭上揮刀,鐫刻下
厚重、沉穩(wěn)、從容和日漸豐滿的皺紋。
總有人在我眼前消失,遺留下的信封里
是溫暖,是眼淚,是別離,是洞穿的智慧。
我不會細(xì)數(shù)那退回的信件
不問來處,不問歸期。只是感到疼痛
來自山這邊和山那邊,來自海這頭和那頭
我總是期待著每一封來信,在黃昏。
有時也會在群星的夜空下寫信,
在晴朗的早晨把它交給親愛的郵筒……
一生中會有多少退回的信件?
那些退回來的都被蓋上地址不詳,無人簽收的印章
我拆開,在風(fēng)中大聲誦讀。疲倦的信封上
我把這多余的印章看做是,一個吻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