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李楠

芙蓉鎮(zhèn)一座永遠停留在電影里的古鎮(zhèn)

文/李楠

芙蓉鎮(zhèn)本名王村，地處湘西永順縣，依山傍水，擁有兩千年歷史。這座古鎮(zhèn)本是有著無可替代的歷史背景：土家族的起源、統(tǒng)一、建都、鼎盛、瓦解，都在這小小的王村，被稱為“土家之源，土王之都”，傳說中的土司王朝，在此存在了818年，是中國歷史上最長的少數(shù)民族王朝。清乾隆、嘉慶、道光年間，王村店鋪達500余家，每日騾馬絡(luò)繹不絕，貨物集散，商賈云集，一派繁榮。隨著陸路交通的發(fā)達，逐漸褪去了昔日繁榮，反而沉靜厚重下來，像極了古華小說《芙蓉鎮(zhèn)》中那個古樸的小鎮(zhèn)。

王村被三條河水包圍，它正面臨酉水，左傍營盤溪，右依猛洞河。酉水清澈見底，水域顯得平闊而寂寥，小船的咿呀聲灑滿河面，日夜不絕，時不時有魚雁和野鴨飛來，土家族人就這樣在漫長的歲月里依河而居。當年，沈從文沿酉水優(yōu)哉游玩，舟泊王村，大師福臨心至，有感而發(fā)：“白河中山水木石最清奇的碼頭，應(yīng)數(shù)王村。”沿著石板街走10分鐘，就可看到有一片荷花池，每到入夏，滿塘荷花盛開。這一切情景和古華筆下的芙蓉鎮(zhèn)，簡直一模一樣：“芙蓉鎮(zhèn)三面環(huán)水，是個狹長半島似的地形，不曉得是哪朝哪代，鎮(zhèn)守這里的山官大人施行仁政，派民夫把后山腳下的大片沼澤開掘成方方湖塘，遍種水芙蓉。每當湖塘水芙蓉競開，便頗是個花柳繁華之地，溫柔富貴之鄉(xiāng)了。小鎮(zhèn)因此得名‘芙蓉鎮(zhèn)’。”1986年，謝晉要將古華小說《芙蓉鎮(zhèn)》搬上銀幕，瞿穎的父親，湖南花鼓劇團演員瞿繼之向謝晉推薦了王村。攝制組進駐后，小鎮(zhèn)騷亂了，原本幾千人的王村，后來變成了一萬多人，差不多所有村民都被請去當群眾演員。那時劉曉慶月工資50元，但村民的酬勞一天就是3元，一個月下來，比劉曉慶掙得都多。

劉曉慶回憶：“王村沒有電視，沒有書店，沒有報紙，沒有收音機，沒有一家商店。所有的時間都用來看《芙蓉鎮(zhèn)》小說和《芙蓉鎮(zhèn)》電影劇本，整天穿著影片女主角胡玉音的衣服，在王村四處閑逛，體驗生活。就這樣變、變、變，直到從骨子里把自己變成了一個徹頭徹尾的王村人?！?/p>

《芙蓉鎮(zhèn)》上映，王村出了名。電影中的古鎮(zhèn)就是不加修飾的王村，而王村，也從此被打上了芙蓉鎮(zhèn)的標簽。2007年，王村干脆改名 “芙蓉鎮(zhèn)”。

在之后的二十多年里，所作的一切，都在極力還原電影里的那個小鎮(zhèn)風情：鋪天蓋地扎下根的米豆腐店面，多年未粉刷的墻面上留著斑駁的革命標語，五里長街的青石板完整依舊，吊腳樓臨水聳立鱗次櫛比，居民們一副飯衣蔬食，璀璨俗世的樣子。在鎮(zhèn)子口豎著的大石碑，上面是謝晉提的 “芙蓉鎮(zhèn)”。它的存在，更像是《芙蓉鎮(zhèn)》的電影主題博物館。

芙蓉鎮(zhèn)，山水清奇之地

謝晉題詞的“芙蓉鎮(zhèn)”

芙蓉鎮(zhèn)，山水清奇之地

走在古鎮(zhèn)的街上，整體的氛圍幾乎只有一部電影，連瘋子都有一個，就像電影里瘋了的王秋赦。古鎮(zhèn)碼頭上有個小小的電影院，一天到晚只放一部電影：《芙蓉鎮(zhèn)》。鎮(zhèn)上甚至還專門開設(shè)了一家電影海報藝術(shù)館，陳列50—70年代的經(jīng)典電影海報。隨處可見的“劉曉慶米豆腐”字樣，電影攝制工作照，海報劇照，一應(yīng)俱全——王村人太在乎這部電影了。

那么，王村還美么？ 答案是肯定的。其實距它不到50公里的地方，就是古鎮(zhèn)旅游業(yè)中的老大——鳳凰古鎮(zhèn)。與鳳凰相比，王村的商業(yè)化，顯得粗糙，拙劣，草率。除了擺出《芙蓉鎮(zhèn)》的招牌，無甚其它想法。居民們?nèi)粘龆?，日落而息。從江邊碼頭拾級而上，走在青石板鋪就的五里長街上，曲折幽深，少有繁雜。每一個清晨和傍晚，都是玩味這個千年古鎮(zhèn)的最佳時機，薄霧四起，人丁冷清，只有千年前就已存在的歷史痕跡，橫入眼簾，恍若回到1986年那個沒有任何現(xiàn)代物什的王村，又好像身處謝晉鏡頭里那個遭遇了禍事的小鎮(zhèn)。

荷花池，芙蓉精

在王村，有一個傳說，從前一個叫達雅的土家族姑娘，五歲開始學繡荷花，十七歲時，繡荷技術(shù)已出神入化。一天，達雅掬水洗臉，走時掉落了一條繡有荷花的手帕。第二天，那個地方居然開出大片大片的荷花，達雅也變成了花神。

到了小說《芙蓉鎮(zhèn)》，也有個傳說，說是芙蓉花會化作芙蓉精，變成女子出來拉住過路的男人。大隊支書黎滿庚來到芙蓉鎮(zhèn)，從鏡子般的河水中初次見到胡玉音的倒影，心里暗吋：乖，莫非自己大白天撞上了芙蓉精了……然后就有了兩人的初戀。在電影里，這一對青年男女相戀、相知、最后分離，都發(fā)生在這荷花池邊，過程無聲又朦朧，在黎滿庚的回憶里，像一場被蠱惑的夢。

王村與水的一個最大特點，電影里并沒有展現(xiàn)。整個古鎮(zhèn)的中心地帶，是建在一片高大的山石上，峭壁溪流，幾十米的瀑布懸掛古鎮(zhèn)腳下。每到河水旺季，浩水凝銀合聲，水簾傾瀉，撼人心魄，而在枯水季節(jié)，又輕紗漫舞，顯出幾分優(yōu)雅和溫柔。古鎮(zhèn)的吊腳樓群在瀑布左右，懸崖而建，所以，王村又被稱為“掛在瀑布上的王村”。清晨在碼頭上看瀑布兩邊的青磚黑瓦，高高低低，云里霧里，好像一幅奇思妙想的山水畫?？上榱诉€原小說中的那個芙蓉鎮(zhèn)，把此場景忽略，實屬遺憾。

米豆腐西施

胡玉音便是這芙蓉鎮(zhèn)的活招牌，“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飾”，人們習慣喊她“芙蓉姐子”，也有那等好調(diào)笑的角色稱她為“芙蓉仙子”，她長得美，黑眉大眼，面如滿月，胸脯豐滿，體態(tài)動情，男人們都像饞貓見著魚腥似的圍著她轉(zhuǎn)。但又不僅僅是臉蛋招人，胡玉音的米豆腐，連鎮(zhèn)上最老的老太婆都舉著大拇指，贊一聲：“芙蓉姐子做的米豆腐，就是好吃！”這是她和丈夫黎桂桂2年零9個月，每天起早貪黑，創(chuàng)下的小本買賣。

電影的第一個鏡頭，就是在青瓦與屋脊合圍的天井中，隱約透露出一絲昏黃的光線，一陣吱吱嘎嘎的石磨聲若隱若現(xiàn)，石磨旁的胡玉音，一邊抹著頭上的汗珠，一邊轉(zhuǎn)動石磨，雪白的米漿從石磨縫中流出。

直到現(xiàn)在，劉曉慶還是芙蓉鎮(zhèn)的米豆腐西施：劉曉慶米豆腐，正宗劉曉慶米豆腐，真正劉曉慶米豆腐……各家都掐得不亦樂乎。最火爆的，還是電影取景的那一家，位于進鎮(zhèn)后的“牌坊”處，招牌是“芙蓉鎮(zhèn)正宗113號劉曉慶米豆腐店”，至于口味如何，正宗與否，眾口紛紜。

吊腳樓，青石板

雨后逛古鎮(zhèn)最有味道，從碼頭沿長街拾級而上，綿亙貫穿整個王村，濕漉漉的青石板光滑如鏡，磨圓的縫隙里露出滄桑的青苔，行走間，可與閑坐的老人打聲招呼，或是與奔跑嬉戲的孩童撞個滿懷。墻壁斑駁，房屋破舊，卻有居民，有生活。走著走著就會想起電影中的場景，秦書田告訴胡玉音，單調(diào)的掃街也可以跳出華爾茲的浪漫旋律，隨口哼著，便揮舞掃把旋轉(zhuǎn)起來。秦書田是個神奇人物，被壓制在五類分子的身份里，思想?yún)s凌駕于萬物之上，像極了王小波筆下那些大智若愚的男主角，有著一種尼采崇尚的“悲劇式的樂觀精神”。也許胡玉音就是在那時愛上的秦書田，因為這個悲劇式的樂觀瞬間太過明媚晃眼，在顛倒是非的黑暗世界里，仿若扔給她的一根救命稻草。當秦書田入獄，胡玉音只能一個人掃街，尋找秦書田在青石板上留下的足跡，可這種足跡遍地都是，密密麻麻，把一塊塊青石板踩得光溜溜的。這些足跡怎么也掃不去，它們鑲在了青石板上。

青石板的兩旁，是擁擠的民居，只是不少墻壁上的木板都已經(jīng)變色發(fā)黑。很顯然，王村人沒有粉刷過墻壁，很多墻上還留著文革標語，《芙蓉鎮(zhèn)》演繹的那個年代，也作為歷史，一并被保留下來。這些民居里，湘西最著名的居所——吊腳樓，在電影中卻跟王秋赦捆綁在一起。王秋赦這個好吃懶做的小人物，因為貧農(nóng)身份白白分得一座臨水吊腳樓，從此混吃等死，不知愛惜。吊腳樓是四柱落地，橫梁對穿，圓筒杉木筑墻，杉木條子鋪樓板，杉木皮蓋頂，一般分為上下兩層。若是好好維護，也不失是一個古樸的住所，可被王秋赦糟蹋得不成樣子，雜草荒蕪，木樓傾斜。影片最后，吊腳樓塌了，木板重重地摔在水面上，象征著王秋赦這樣的悲劇小人物的時代，已經(jīng)過去。盡管在電影里，吊腳樓的形象不很光彩。但它曾經(jīng)作為土司王朝的行宮非常風光，成群成片，在王村口的瀑布兩邊隔水呼應(yīng)，巍巍乎臨淵對立，成人間瑤池之勢。在芙蓉鎮(zhèn)小住，一定要選擇臨河的吊腳樓，最好是頂層，不光可以看到瀑布，還可以看著一輪紅日慢慢落于霧氣繚繞的遠山之后。入夜，鎮(zhèn)子里出奇地安靜，耳邊瀑布嘩嘩的水聲，像撥弄在遠方舒緩的曲調(diào)，安撫人心。

賜予的，與接受的

拍《芙蓉鎮(zhèn)》的半年，謝晉愛上了王村的土家米酒和臘肉，不拍戲時，謝晉就愛在王村到處串門，他愛喝酒在王村是出了名的，村民們送的當?shù)叵嫒坪屯良颐拙?，一概來者不拒?002年，謝晉和姜文重返王村，小鎮(zhèn)居民們搞了個聲勢浩大的歡迎會，宰了一頭豬來招待：“謝老非常健談，很愛勸酒，雖然年紀大，但喝起酒來很豪放?！惫沛?zhèn)人們對謝晉的回憶是人情味的，像是在形容鄰家老大哥，盡管拉扯說笑些旁的事，那眉眼神色里卻是完完全全的感激。

錢鐘書先生在《談藝錄》中談到，一些地名可以產(chǎn)生神奇的審美效果。其實，文字與地理，相互激蕩，人們對在文字中不朽，卻消弭于現(xiàn)實的地方，往往充滿向往。就像芙蓉鎮(zhèn)是王村的新名，也給了人們一些朦朧的向往。那么，王村是否就成了電影中的芙蓉鎮(zhèn)？ 或者，它本身就是現(xiàn)場，以氛圍喚醒共鳴。清晰與晦暗之間，真正的樣子，只有親歷者才得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