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瑋瑋
如何成為有故事的人?
最近跟一些高中的讀者聊天,常常被問到這個問題。
其實,如果你想有能在朋友圈拼湊成九張照片被眾人點贊的故事,有能在喝酒、“擼串”時興高采烈和旁人分享的故事,那并不難。
搞張護照,攢點兒錢,倒騰出來一點兒時間,你可以去奧地利酒吧給一見鐘情的姑娘唱情歌,去巴黎地鐵見義勇為追小偷,去西藏和朝圣者三步一叩首朝拜信仰,去拉美貧民窟和孩子們踢臟兮兮的皮球,去疾病肆虐的非洲做志愿者直擊苦難。
從世界各地轉(zhuǎn)一圈回來,這就成了你酒入豪腸的故事。
當然,還有成本更低的“找故事”方式。待在鋼筋水泥建的城市里,今天凌晨四點鐘起床上街,和清潔工人一起迎接穿透沉睡的第一抹陽光;明天和酒鬼走在四下無人的黑夜里肆意放蕩;后天和一群流離失所的乞丐聊家常。
但是少年,你搞錯了因果關(guān)系。故事不是你拿著探測器一本正經(jīng)主動尋找的,而是你走在路上,不經(jīng)意落在臉上的風(fēng)霜。
不然,你就成了“為賦新詞強說愁”的少年。為了顯得深邃而硬擠出一張滄桑的臉,只會讓你五官僵硬。
很多人也把游歷當成故事。可是無論你環(huán)繞幾大洋行過多少海里,在地球另一端逛過多少博物館和歷史遺址,探訪過多少名人故居,也只能說明你的雙腳踏上過那片土地,你的眼睛掠過那些風(fēng)景,可它們依然不為所動地佇立在那里,不因你的觀摩而有一絲改變。
后來,在知乎上認識了幾個同齡的寫手。我喜歡讀她們的故事,就像在夏日的夜晚啜飲一瓶梅子酒。她們并非經(jīng)歷過大起大落的人生,她們的幼年故事也是每個普通人的縮影,包含著自卑和羞怯,暗戀和叛逆,就像每個背著雙肩包、懷著心事的小姑娘。
我卻把她們當作“有故事的人”。因為她們能辨別出生活的拐點,在不斷長大也不斷和歲月握手言和的過程中,她們看透了生命的質(zhì)變,把那些小心思和成長的坑坑洼洼提煉成了更深沉的東西,成為生命的養(yǎng)料。
青春期時我也很羨慕那種“大人的生活”,他們擁有高級的享樂,也有高級的苦惱,而不是如我一般,為喜歡的男孩子朝我眨一下眼而快樂,為期中考試的退步而憂傷,這太微不足道了。直到后來,當我也為了謀生在零下幾攝氏度的室外穿著裙子主持活動,當我面對媽媽出車禍的消息茫然失措,當每個故事起先披著“事故”的外衣出現(xiàn)在我面前,我突然很想回到十幾歲的青春期。
少年,何必著急呢,沒有人一生被養(yǎng)在恒溫玻璃罐里,你總要經(jīng)歷人情世故,用柔軟的皮膚接觸粗糲的生活。你總會經(jīng)歷親人的離去,朋友的疏遠,前途未卜的憂愁。那些你起初在小說中無法深刻與之共鳴的詞匯——衰老、死亡、悲愴、絕望、無助,遲早有一天它們會靜悄悄地走向你,混進你滾燙的眼淚里,藏在你晃動的背影里,在黃昏和你打上照面。
少年,當一切到來時,我只希望你守住本心,別輕易被絆倒,別輕易在寒冬中被凍傷。希望你經(jīng)歷變故之后,依然在冬天捧著漂亮的雪花笑得像個孩子。
別輕信什么“我有故事,你有酒嗎”。少年,到你真有故事的那天,杯酒下肚,推杯換盞,燈下落子,而你喉嚨松動,喑啞半晌,望著頭頂凄迷搖晃的月光,只想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