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嘉寧
三毛說:“一切都會過去,明天各人又將各奔前程。生命無所謂長短,無所謂歡樂哀愁,無所謂愛恨得失,一切都要過去?!边@話是很真切的,到了別離的時候,除卻“長亭外,古道邊”的斷腸歌聲,最終都是各自離散,“一壺濁酒盡余歡,今宵別夢寒”。此前我是把一切看得很淡的,畢竟終究是離散,不若當(dāng)初不動情,因此我對身邊的同學(xué)充滿淡漠,對朋友不過是表面友好。我本以為我掩飾得很好,直到有一天,同宿舍的阿舒說道:“你即使看起來對別人再好,其實還是對他們毫不在意?!?/p>
她說出這話,我收拾衣服的手狠狠一頓,一道褶子被捏了出來。我強作鎮(zhèn)定,不動聲色。又聽她說道:“真正真情實意的人,笑起來的時候,眼睛里有一千個太陽。他們一高興,一感動,心和魂都會飄到天上去的。但有沒有讓你高興感動的事?有沒有真正在你心里的人?”我沒應(yīng)聲,心里卻皺起一個一個褶子,酸酸的、苦苦的,一股洪流好像把我心里精致又冰冷的壁壘沖垮了。
美好事物的種子,一旦墜入心底,不論多冰冷的土壤,都會讓它瘋長,枝纏蔓繞,郁郁蔥蔥。
剛到高中時,我認(rèn)識了阿柴,但短短幾天的相處,我就對她十分不屑。她總是八面玲瓏,說著討巧的俏皮話,對認(rèn)識的不認(rèn)識的人都熱情得不得了,但常常是顧了這個,就忘了那個。玩高興了,全不在意跟我說好的同行散步,一看到帥哥就“男神男神”地喊。我討厭她,討厭她的八面玲瓏,厭惡她的虛情假意,痛恨她的有口無心。不過因為同在一個宿舍的緣故,表面上我對她還不錯。同學(xué)們總以為我們是好姐妹,只有我自己知道,我從沒有把她當(dāng)朋友。
我對她的不滿積攢得久了,終于有一天爆發(fā)出來。一天早上,我聽到她和別人聊天時拿我開玩笑,我當(dāng)面呵斥了她。中午回宿舍后我緊緊抓著椅子,厲聲說道:“開玩笑也要有個限度,你沒腦子嗎?”她卻裝作沒聽見,反而對另一個舍友哈哈大笑起來。仿佛被羞辱的心情讓我激動不已,我破口大罵:“夠厲害的呀!今天你笑吧,明天有人會讓你哭!今天你這樣對我,將來哭都來不及!我看你真是又沒腦子又膚淺!”她終于冷笑兩聲,尖聲說道:“彼此彼此吧!”我冷漠地瞪她一眼,翻身上床,一周沒有和她說話。之后在別人的勸說下,我們勉強和好了,但就像破鏡重圓,再怎么圓也是破鏡。
我們漸行漸遠。
之后,一件意想不到的事發(fā)生了。有一天下午,暖陽的光芒翻山越嶺漫步進入教室,我瞇著眼睛立在教室后門處,享受難得的平靜。忽然一個尖利的黑色物體向我襲來,我下意識閉緊眼睛,但眼睛還是被擊中,難忍的痛苦使我喊叫出來,眼淚在刺激下流了一臉。原來一個男生在教室里啟動了航模,結(jié)果它飛向了我。不久同學(xué)們跑操回來,阿柴湊到跟前拉起我就往門外走,她大聲說:“趕緊去看??!晚了要是有問題就不好了!你們市里的醫(yī)院在哪兒?對了,我?guī)уX了,我?guī)闳焯?!”她要了假條,帶我出了校園,還把帽子扣在我頭上,說是別讓陽光刺到。坐在公交車上,她一手拎著我的水壺,一手拉著我的手,著急地大聲嚷道:“司機叔叔,我朋友的眼睛被砸傷了,得趕緊去醫(yī)院!”司機說長城醫(yī)院不錯,最后居然在沒站點的地方為我們打開了車門。在醫(yī)院里,她跑去掛號,找醫(yī)生,又拉著我的手說:“別怕別怕!”還借了手機將情況告知我媽。躺在病床上,我透過完好的那只眼睛看她,她笑了笑,我的心里很暖很暖。不一會兒她累了,趴在病床邊睡著了。陽光忽然就在我心里勾勒出一個真情實意的、勇敢善良的阿柴,所有的虛情假意、八面玲瓏都變成了我的膚淺。我忽然發(fā)現(xiàn),每個人性格不同,活法也不同,她的熱烈未必是假,我的膚淺卻是真的。
幾天前我過16歲生日,阿柴寫了信,她說:“不知道你記不記得,我?guī)闳メt(yī)院,我們坐在公交車上,微風(fēng)吹了進來,陽光照了進來,我們手拉著手。我那時想,也許這就是快樂,就是幸福,就是好朋友真正的樣子。上課一個轉(zhuǎn)頭,下課一個轉(zhuǎn)身,就能看到你。站在這里,我們有可以回憶的過去,有可以期盼的將來。”落款是:多年后再看你,你還會美在時光里。我一下子哭了出來,眼淚咸咸的。16歲的時光,像是燦爛千陽織就的霓裳,裹在了我的心上。
即使一切都會過去,明天各人又將各奔前程。但正是因為一切都會過去,在當(dāng)下付出的真心、流下的淚水、可愛的人們,才格外珍貴,就像一千個太陽,熊熊燃燒,永不熄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