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贈君長安

2016-12-27 11:50簡小扇
南風 2016年1期
關(guān)鍵詞:鳶尾安平突厥

簡小扇

命運之手將他捏得太緊,他逃不開,只有認命。

年前,楚國出了件奇事。

在鹿野之戰(zhàn)中重傷而亡的大將軍韃靼寧寒死而復(fù)生,不僅活著回京,甚至連曾被大火燒毀的面容也恢復(fù)如初。

世人皆道是上天憐憫韃靼家多年為國征戰(zhàn),不忍其家門斷絕,故天降福祉。

國君亦甚慰,下旨昭告天下:恢復(fù)段家段姓,賜段寧寒鎮(zhèn)國侯爵位,并賜婚安平公主,擇日成親。

初春天氣仍有涼意,安平端了藥膳穿過開滿大片海棠的長廊,段寧寒就坐在盡頭掛滿白色帷幔的亭中。

重傷歸來的他身子虛弱,躺在藤床上看書。他素來不喜藥味,不愿食用。

她執(zhí)意遞過去,一向以刁蠻著稱的公主神色斂得溫柔,執(zhí)勺喂到他嘴邊:“下月便要同我成親,不把身子養(yǎng)好,要我抱著你拜堂嗎?”

他蹙起眉,接過藥膳一言不發(fā)吃了。水中紅鯉躍出水面濺起幾點水花,轉(zhuǎn)瞬游入蓮葉下,他撫著額頭看向墻頭幾枝初發(fā)木槿。

“前日宰相之子拜訪我,說起戰(zhàn)場上那些事,百戰(zhàn)百勝,驅(qū)敵千里,治兵有方?!比绾阋浑p眼襯得蒼白面色越發(fā)冷峻,“可那些事,我一點也想不起來。”

安平放下四周擋風的帷幔:“能撿回條命就不錯了,記不得也無妨。段家多年夙愿你已完成,今后便安心在京中同我生活?!?/p>

當年段家因出內(nèi)賊導(dǎo)致北境十三邦失守,圣上念其世代為將未曾下旨滅九族,卻為了讓段家銘記恥辱剝?nèi)ザ渭叶涡眨谕回薯^靼姓,段家子弟何時收復(fù)北境十三邦,何時便恢復(fù)段姓。

之后段家世代以收復(fù)北境為使命,段家子弟自出生便背負重振家門的重任。沙場無情,段家后代在次次戰(zhàn)役中重傷陣亡,家門凋零,傳到如今僅剩段寧寒。

本以為段家再無振興之日,不料他獨挑重擔。世人皆知他有通天之智,深諳兵學謀略之道,且武藝高強。自他執(zhí)掌將軍帥印,從無敗績,人稱百勝將軍,唯一遺憾是他初次出戰(zhàn)時遭遇突厥火攻,容貌被毀,然傷好之后愈發(fā)驍勇,五年時間打得突厥節(jié)節(jié)敗退,于冬月鹿野之戰(zhàn)將突厥徹底逐出國境,收復(fù)北境。

可惜戰(zhàn)后傳來噩耗,他在交戰(zhàn)時中箭滾落山崖,尸骨無存。不想幾月之后他竟奇跡生還歸來。

可那些他應(yīng)該引此為傲的事,他一點都想不起來。他看著手中兵書,內(nèi)頁已泛黃,字里行間仍能看見注釋,字跡娟秀,不似他的筆跡。

腦?;腥婚W現(xiàn)黑衣黑發(fā)的女子端坐執(zhí)筆的背影,額頭乍痛,他捂著頭起身,疾步朝前走去。

曾經(jīng)練功的院子已經(jīng)荒敗,幾株枯枝白梅逐瓣凋落,鼻尖仍有清冷梅香,樹下鋪滿盛開的大片紫鳶尾,似漫漫紫云一路開到天際。

安平追過來握住他冰冷手指,他轉(zhuǎn)過頭,神色迷茫又痛苦。

“我好像忘了一件很重要的事?!?/p>

她牽著他緩步離開,嗓音在冷風中顫抖:“那些你忘掉的,都是無關(guān)緊要的。寧寒,你只需朝前看?!?/p>

婚期定在五月末,隨著親事越來越近,段寧寒開始整夜做噩夢。夢里面火光漫天,黑衣黑發(fā)的女子孤身一人踏進火海,轉(zhuǎn)瞬灰飛。

安平給他服下安神藥,待他熟睡時窗外月色已濃,她踏過九曲長廊,來到開滿紫鳶尾的院子?;ūK盛著清冷月光,盡管開得生機勃勃,卻突兀透出凄冷頹敗的味道。

她在簇簇花盞中蹲下來,泛白指尖覆上雙眼,嗓音輕輕地:“我快要瞞不住了。他忘不掉你,他抗拒和我成親,他會慢慢想起一切,怎么辦……”嗓子溢出哭腔,卻捂著嘴拼命忍住,“我答應(yīng)你了的,可我做不到了,怎么辦?!?/p>

夜風交合著花香拂起她橘色裙擺,紫鳶尾沐浴在月光下,她聽見花簇輕響,像女子在耳邊低語,像那日她對她說:我只想要他活著,我的命,無關(guān)緊要。

冬陽泛白,上京的雪已下了三天三夜,白雪遮住琉璃青瓦,路面積雪三尺不化。新雪舊酒,獨飲無憂。

偌大的將軍府,少年身著單衣,在漫天飛雪間扎著馬步。雙頰凍得通紅,身體因寒冷而瑟瑟發(fā)抖,他卻不敢倒下,只因他身后站著的黑衣少女面色比這冰雪還要冷冽,手持長鞭,目光森嚴。

他吸吸鼻涕,眼角泛著淚意,牙齒卻咬得緊:“你這個魔鬼!等我長大了,我一定不會放過你!”

少女面無表情,嗓音漠然:“等你長大了再說。別哭,當心眼淚凍傷眼變成瞎子,我可不會心軟?!?/p>

直到他被冰雪覆蓋成雪人,這次抗寒訓(xùn)練才終于結(jié)束。他全身僵硬癱倒在地,少女捧著雪在他面前蹲下,揉搓他被凍僵的手腳,將他抱回屋內(nèi)。

當她將煮好的姜湯遞過去時,他不出意外潑了她一臉。她并不生氣,彎腰去撿摔碎的瓷碗,嗓音依舊沒有半分起伏。

“在戰(zhàn)場上,你會遇到無數(shù)險境,北境天寒,時有大雪封山,那些在雪山里熬過無數(shù)日夜的將士們可沒有這碗姜湯喝?!?/p>

他縮在被子里齜牙咧嘴,她重新熬了姜湯進來,他全程瞪著她喝下去,她似沒有看見。

“明天抗寒訓(xùn)練繼續(xù),好好休息?!?/p>

走到門口時,他猛地將木枕砸過去,她巧妙避開,回過身面無表情看他。他有些心虛,卻倔著頭吼:“云泉!你為什么要折磨我!你只比我大兩歲,你憑什么用長輩的語氣教訓(xùn)我!”

她微微偏頭,似沒明白他的意思,正是如花盛開的一張清麗面容卻透出不合實際年紀的老沉。

他氣憤道:“你說你是來報恩的,那你就對我好點?。∧闾焯熳冎诱勰ノ?,有你這么報恩的嗎!”

她將木枕妥帖放好,順手將芙蓉床幃放下來一半,嗓音依舊淡淡:“伯父囑咐我將你訓(xùn)練成上戰(zhàn)場殺敵的將軍,我既答應(yīng)了,就一定要做到。”

他紅著眼眶大喊:“我不想當將軍!我不想上戰(zhàn)場!我只想做一個浪跡天涯的大俠!為什么你們要逼我做我不喜歡的事!”

她冷清面容終有怒色,猛地拽著領(lǐng)子將他提了起來,明明只比他高出一個頭,力量卻大得令他難以掙脫。

“韃靼寧寒,我希望這是你最后一次說出這句話。只要你還姓韃靼,你就必須上戰(zhàn)場!”

他一邊張牙舞爪一邊哭罵:“云泉你這個白眼狼!早知道當初我就不救你了,就讓突厥人殺了你最好了!”

被她重重扔在床角,差點砸暈過去。

她踏出房門,院內(nèi)的紫鳶尾被白雪覆蓋,月夜下像堆積的簇簇白絨花。她踩著幾乎無聲的步子從院內(nèi)幾株清冷白梅下穿過,看見門口坐在輪椅上的中年男子。

“老遠便聽見寒兒哭鬧的聲音,過來看看。”

她垂眸走過去,細雪撲在她長長睫毛上,結(jié)出晶瑩水珠。他拍拍她的手,語氣感嘆:“阿泉,委屈你了。我沒有想到,段家唯一的希望,最后竟會交到你的手上。”

檐下花燈照出朦朧的光,映著她冷清模樣,只是眼底的那抹溫暖在光影中蕩開,像冰天雪地驟然盛開一朵灼色鳶尾。

她喜歡紫鳶尾,而喜歡這花的初衷,不過是他那時候一句:等我送你的紫鳶尾開了,我就再來看你。

最后鳶尾開了,她帶著盛開的花來到他面前,卻是以這種身份。

當年他無意目睹她被喬裝打扮的突厥人販賣的情景,想盡辦法找來父親韃靼煬,直追到北境邊界才將她救回來。她還記得他看見父親殺死突厥人時嚇暈過去,小小的手卻緊緊抓著她。像糯米一樣的男孩,連手都是軟綿綿的。

他們在一起待了很久,他用糯糯的嗓音給她講了很多千奇百怪的故事。后來韃靼煬見她孤苦無依卻性子堅韌,將她送到天下奇才鬼谷子手里,拜鬼谷子為師。

辭行前,他買了一袋花種交給她,他說:“阿泉,你好好學,以后不僅可以保護自己,還可以保護我?!?/p>

她抓緊那袋花種,認真地點點頭。

可后來韃靼煬在戰(zhàn)場上傷了雙腿成為廢人,寄托了全部希望的獨子寧寒卻抵死不愿從軍。

韃靼煬無能為力,最后一封書信召她出谷,半生征戰(zhàn)沙場的人幾乎給她下跪,求她將鬼谷子傳授于她的東西傾囊相授于寧寒,助他成大器。

她扶起這位令人敬重的將軍,認真地點頭,就像她曾經(jīng)答應(yīng)寧寒一樣。

她性子堅毅沉穩(wěn),全然不似十三四歲的少女,寧寒卻天真玩鬧一如當年。她不再是那個需要聽他講故事才能安睡的小姑娘,而他也再不能做無憂無慮的少年。

他不明白收復(fù)北境十三邦對段家來說意味著什么,她就必須用殘酷訓(xùn)練讓他明白。

這是寧寒度過的畢生難忘的一個冬季。而這不是結(jié)束,只是開始。

三月春末,皇苑櫻花開得爛漫,安平公主來將軍府邀寧寒賞櫻花。她自小與寧寒交好,在外人面前素來刁蠻,在他面前卻收起性子。

她知道韃靼煬給寧寒請了個老師,沒想到是個冷冰冰的小姑娘。她撲向在院內(nèi)練劍的少年:“寧寒,你陪我去賞花吧?;市炙土艘黄ズ寡獙汃R給我,你幫我馴服它呀?!?/p>

寧寒尚未回答,云泉已冷冷開口:“他不能去,他還有功課沒做完?!?/p>

她面有怒色,厲聲呵斥:“本宮說話哪輪得上你插嘴!”

她似沒聽見,只定定看著他:“不準去?!?/p>

安平只覺被人挑戰(zhàn)了權(quán)威,當即命人拿下她,喊了半天突然想起只帶了一個婢女,頓時有些氣餒,卻不失氣勢地指著她怒斥:“你竟敢對本宮不敬!待本宮回宮……”

話沒說完,被寧寒一把扯了回來,他目光沉沉看向云泉,低聲:“好。”

這個飛揚桀驁的少年在經(jīng)歷無數(shù)次反抗卻只換來更加殘酷的訓(xùn)練后,已學會順從。安平氣匆匆離開,他跟在她身后進屋,案幾布了筆墨紙硯,一本兵書。

她站在繪山水潑墨畫的六扇錦屏前面,眉眼淡漠:“熟讀它,不懂問我?!?/p>

他依言坐下,屋內(nèi)靜謐,只有書頁翻過的聲響,她冷不丁開口,是一貫淡淡嗓音:“你想去賞櫻花嗎?”

他執(zhí)書的手頓了一下,微微偏頭看她。透過這個角度,可以看見弧線姣好的側(cè)臉,他記得她笑起來唇角有淺淺梨渦,可他已許久沒有見她笑過。

其實賞不賞櫻花他倒無所謂,但他想出去走走。他成天和她呆在一起,若是變成她不近人情的冰冷模樣,那該多可怕。

他點點頭,看見她垂了眼瞼,看著自己腳上那雙白軟絲繡鞋。

“那你去吧?!?/p>

他合上書本,緊蹙的眉目緩緩舒散,走到門口突?;剡^身來,看見她黑衣黑發(fā)執(zhí)筆端坐在案幾前,似在注釋他方才翻閱停留過久的地方。

他沒去賞花,只是在街上走了很久,街邊叫賣起伏,茶樓內(nèi)說書人口若懸河,講述的正是他曾仰慕的大俠生平。

那是他所羨慕的,卻一生也追尋不到的人生。也是他如今想起來,再不會激動無比的人生。命運之手將他捏得太緊,他逃不開,只有認命。

回去路上落下時雨,他在雨幕中獨行,泠泠雨聲中孤風嗚咽,青石板上濺起朵朵雨花,他看見盡頭處她撐一把竹傘,黑衣黑發(fā)似素色天地間一筆潑墨,冷到極致,也淡到極致。

往日地獄般的訓(xùn)練他撐了下來,如今這場雨卻令他轟然倒塌,高燒不退。

昏睡中感覺到有一雙手緊緊握住他,指尖冰涼。他的臉頰貼上來沾滿淚意的眼,無助又顫抖的聲音就響在他耳邊。

“你想聽什么故事?你最喜歡的華山論劍的故事好不好?”

一如多年前,他握著她的手問她:你想聽什么故事,我給你講華山論劍的故事好不好。

安平想將寧寒接去長汀山養(yǎng)病,云泉沒有反對,只是她依舊寸步不離地跟著,令人無可奈何。

病色褪去后,她帶著寧寒去了猛獸出沒的后山。他起先還疑惑她居然同意他養(yǎng)病,如今也明白,她只是想趁這個機會訓(xùn)練他罷了。

長汀山是皇室圍獵的地方,孤身進入危險可想而知。她站在山口看著他,樹蔭深淺不一投在她毫無表情的臉上:“十日后,我來接你?!?/p>

他張了張嘴,想問她,難道你就不怕我死在這里嗎?可終究問不出口,眼睜睜看著她消失在林間。

曾經(jīng)他羨慕武功高強仗劍天涯的俠客,如今已擁有高深的功夫,卻并不怎么開心。他按照她的要求深入山林,起初只遇到落單的猛獸,輕易解決了。隨著路程加深,身上的血腥味越來越重,他開始對付成群結(jié)隊的野獸,漸漸力不從心。

當幾只猛虎自四面八方撲過來時,他聽見長劍錚錚的聲音。綠意盎然的林間突兀多出一抹黑色,她將長劍從猛虎體內(nèi)拔出,劍身滴落鮮血。

他捂著肩頭傷口,踉蹌兩步在她面前跪下來。她托住他癱軟的身子,嗓音冷如寒泉。

“不想死的話,下次的劍記得拔得再快一些?!?/p>

他一向用順從沉默的態(tài)度面對她的教訓(xùn),此刻卻抬眼看她,突兀笑了一聲:“遲早是要死的,我就算不想死又能如何?”

一聲雀鳴在頭頂乍響,樹影婆娑間,她的臉色一點一點白下去,卻強撐著往日冷淡模樣,一字一句,像是逼著自己從牙縫中吐出來。

“你要死也只能死在戰(zhàn)場上!”

他猛地一頓,嘴唇血色盡失,臉色蒼白得可怕,嘴角卻仍攢著笑意:“云泉,那些事情,不用你來提醒我?!?/p>

他推開她跌跌撞撞走出深林,鮮血滴了一路,她踩著被血染紅的落葉枯枝,似踩在刀刃上。

幾日之后是寧寒的生辰,往年他的生辰她都會做一碗長壽面。他想去參加貴族子弟辦的生辰宴,聽說絲竹管弦笙歌驚鴻,被她以不可驕奢淫逸阻止。

他瞪著那碗長壽面,黑著臉摔門回房,每年生辰都如此,今年她卻對他說:“安平在宮中擺了宴席,你去吧?!?/p>

他看著桌上那碗熱氣騰騰的面,瞟了她一眼:“既如此,那你這碗面是給誰做的?”

淡黃月色穿過半開的軒窗鋪在她腳下,她后退兩步坐在錦絲軟榻上,目光看向窗外點點星光:“倒了吧。”

他面上有薄薄一層怒意,嗓音卻帶了笑:“云泉,你的生辰是什么時候?”

她輕叩榻椅的手指頓了一下,青銅燈啪的跳起一簇火苗。透過搖晃的燭光好像看見多年前,糯米一樣白凈的男孩拉著她的手說,阿泉,你不記得你的生辰,那以后我們一起慶生吧。吶,這是他們做給我的長壽面,我們一人吃一半。

她垂眸,目色淡淡:“不記得了?!?/p>

他挑著唇角,端起瓷碗遞給她:“倒了浪費,你吃了吧?!?/p>

她愣了片刻,伸手接過,他走到門口又駐足,涼涼嗓音如夜色漫過來:“生辰快樂,阿泉?!?/p>

他曾害怕自己變成她那樣不近人情的模樣,真是怕什么來什么。小時候幻想如隼翱翔,想著會有花前月下,俠義心腸,卻沒想到會在她的鞭笞下獨自攀爬,在幾近地獄的訓(xùn)練中沉默長大。

院內(nèi)鳶尾花幾度凋謝發(fā)芽,她陪他走過該是最美好卻最殘酷的少年時光,如今她已需要仰頭看他,他終于長成她所期望的模樣,可這真的就是她所期望的嗎?

她將一把寶劍送給他:“我再沒有其他東西可以教你,寧寒,你出師了?!?/p>

他從倚欄躍下,沉靜看著她,半晌,掏出一個什么東西:“剛好,我也有禮物送你,感謝你從我的生命中離開。”

她身子似乎搖晃了一下,面色泛白,只是一貫不愛顯露情緒,依舊是平靜模樣,偏頭看著他手中的禮物。

那根簪子被他修長手指握住,只露出簪花部分,深紫的木頭在白陽照耀下泛出冰冷的光,一朵五瓣鳶尾妙曼開在木端。他傾身將簪花插進她未綰的發(fā),無聲笑了笑。

大楚天歷三十七年,韃靼寧寒接將軍帥印,奔赴北境。這是韃靼家最后一位將軍,他的結(jié)局是如何,世人大概能猜到。

城門口,他騎著安平送他的汗血寶馬,回身看見云泉站在高高的城墻上,涼風掠起獵獵裙裳,像空中一朵黑花驟然綻放。

他以為她會這樣目送他離開,正欲驅(qū)馬掉頭,她卻從城墻一躍而下,身姿如燕飄落在他面前。一向冷清的眉眼此時皺得緊緊的,像是下了極大的決心:“寧寒,你恨我嗎?”

長發(fā)被鳶尾簪花綰在腦后,她垂手站在他面前,像犯了錯誤的孩子,等著最后的裁決。他微微俯身,嗓音輕而冷:“我只是恨你從不在乎我的生死?!?/p>

她猛地抬頭,眼底閃過千回百轉(zhuǎn)的情緒,良久,只化作一句囑托。

“寧寒,好好活著?!?/p>

他沒有回答,調(diào)轉(zhuǎn)馬頭離開。

安平靠過來,滿眼仇視:“逼著他去戰(zhàn)場送死,你開心了!”

一向不近人情冷冰冰的女子竟露出軟弱無助的模樣,在安平驚詫的神色中跪倒在地,發(fā)尾沾上細密灰塵,冰涼指尖捂住雙眼,眼淚卻從指縫流下來。

“我好害怕,好怕他真的會死掉……”

寧寒離開的第二日,云泉回到谷內(nèi)。這些年她帶過寧寒回谷,在鬼谷子的指導(dǎo)下加深訓(xùn)練,她讓自己以比他更快的速度成長,才有資格繼續(xù)教導(dǎo)他。

為了送他上戰(zhàn)場,她付出了很多艱辛,可其實她一點也不希望他走上那條路。一邊逼自己,一邊逼他,在感情與責任之間糾結(jié)痛苦。在假裝的冷血和淡漠下,是痛苦不安的心。

她在谷內(nèi)待了兩月,收到前線戰(zhàn)報:寧寒率軍偷襲突厥,將其擊退十里,奪回兩座城池,首戰(zhàn)告捷。但回城半途遭遇突厥火攻伏擊,重傷昏迷。

山谷林間驚起雅雀,谷中奇花順著風向匍匐在地。她只愣了半刻,面色突然凜冽,牽了馬飛馳而去。

她晝夜不分奔赴北境,終于趕到北境。如信中所說,他重傷昏迷,但因主將重傷不能外傳,傷勢被瞞了下來,軍中一派斗氣昂揚,等待著這個少年將軍帶領(lǐng)他們再戰(zhàn)突厥。

她將帶來的丹藥喂給他,看見他緊閉的眼,蒼白的臉,眼淚終于落下。她伏在他胸口,聽見輕輕的,緩慢的,心臟跳動的聲音。

他還活著的聲音。

可他還能活多久?這樣無情的戰(zhàn)場,有多少機會能拿走他的命。若有一天,躺在她面前的是一具毫無生機的尸體……

盡管只是想想,她已恐懼得瑟瑟發(fā)抖不能自已。

她握著他的手,緊緊咬著牙,像對自己說,又像對他承諾:“我不會讓你死的!”

是夜,云泉在段家心腹的掩護下將寧寒帶離軍營,趕回谷內(nèi)。他醒來的那一日,窗外云嵐萬里,門口逆光處黑衣女子背影修長,他聽見鬼谷子的嘆息。

“你可知這樣做的代價?!?/p>

“只要能讓他活下去,什么代價都值得。”

他掙扎著起身,啞著嗓子叫了聲“阿泉”,她回過頭來,面上驟然浮現(xiàn)一絲笑意,似終年積雪融匯汪洋,水心開出一朵溫暖之花。

那是這么多年來,他第一次看見她笑。

“阿泉,你要做什么?我不是在北境嗎,這是哪里?”

她走近他,將頭輕柔地放在他的右肩,是纏綿又溫暖的擁抱,輕若春風的嗓音響在他耳邊。

“寧寒,你說你恨我不在乎你的生死,可你不知道,我比誰都希望你能好好活著?!?/p>

他動了動唇,蒼白面頰浮現(xiàn)一抹紅暈,尚未開口,她的手指已撫上他的后頸,猛地用力便讓他再度昏迷。

她轉(zhuǎn)過身,面色淡淡:“師父,開始吧?!?/p>

半月之后,韃靼寧寒傷勢恢復(fù),只可惜被大火燒毀的容貌再難復(fù)原,如修羅般的一張臉,眼底沒有半分情緒,平靜下暗藏著翻天覆地的戰(zhàn)意,一襲玄黑戰(zhàn)甲透出令人膽戰(zhàn)心驚的凜冽。

被濃煙熏傷的嗓音暗啞低沉,卻比之前更加殺伐果斷。他迅速作出戰(zhàn)略布局,將整支軍隊化作一把尖銳長槍,直擊突厥心臟。軍中凡有異議者皆處之重罰,狂風暴雨般的鐵血手段令軍隊越發(fā)驍勇。

僅用兩年時間他便收復(fù)北境七城,打得突厥節(jié)節(jié)敗退。翌年,他以獻城手段獲取大秦出兵相助,攻擊突厥后方,在突厥出兵抵抗大秦應(yīng)接不暇之時,率三千輕騎深入突厥營地斬殺將領(lǐng),北境十三邦除邊境三城外已全部收復(fù)。

年底,韃靼寧寒請旨愿以和親手段與大秦結(jié)盟,國君準奏。大秦將之前楚國所獻之城作為聘禮送還楚國,兩國永結(jié)為好。

四年時間,韃靼寧寒鬼才般的戰(zhàn)略布局和萬夫難擋的武功令他聲名大噪,人稱百勝將軍。

三月暮春,北境積雪不化,突然出現(xiàn)在軍營的安平令他有些措手不及。他之前沒有收到消息,此時罩一件松垮外套,坐在案幾前研究地勢。

安平撲進他懷里,感受到他身子有微微僵硬,啜泣道:“他們都說你的臉毀了,可竟然傷的這么厲害,寧寒,你是怎么熬過來的?!?/p>

她自收到他毀容的消息后便偷溜出宮,訪遍名醫(yī)隱士,總算找曾名動江湖的千面神醫(yī),付出極大代價將他請來軍營。

他將她推開,沉沉道:“皮相如何無關(guān)緊要?!?/p>

安平自小同他長大,對他再熟悉不過。盡管他的嗓子被濃煙熏壞,她仍聽出異樣。她揮手遣退他人,皺眉直直看著他。

他微闔了眼,風吹得帳篷簌簌作響,良久,聽見安平壓低的,不可置信的聲音。

“云泉,是你!”

踉蹌著腳步撲過去,雙手箍住她的雙肩:“你做了什么?你毀了自己的臉和聲音,你冒充他上戰(zhàn)場?”

她知道再瞞不下去,極輕地嘆了聲氣:“除了這樣,我想不到其他可以保護他的辦法了。”

利用鬼谷秘術(shù),令寧寒沉睡五年,期間用藥物維持生機。她慶幸突厥那場火攻,這令她有機會偽裝自己,毀臉毀聲,只與寧寒相處幾月的將士根本認不出來。何況寧寒所有的謀略武功全由她所授,要假冒寧寒再容易不過。

她只有五年時間,在寧寒醒來之前,她必須驅(qū)逐突厥,收復(fù)北境十三邦,哪怕以身犯險,哪怕不擇手段。

這個戰(zhàn)場,她替他上。

安平捂住嘴,眼淚傾盆而下:“你怎么敢……你怎么下得去手……”

她瞇著眼,想起那日火光舔上肌膚,那種痛她永遠忘不掉??墒沁@樣能讓寧寒活著,再沒有比他活著更重要的事了。

她將安平扶起來,是懇求的,堅決的嗓音:“幫我保守這個秘密,待我徹底收復(fù)北境,我會讓寧寒回來。他會忘掉一切,平安活下去,你既喜歡他,便向圣上請旨賜婚,令他此生再不必上戰(zhàn)場?!?/p>

她不可思議地看著眼前女子,堅硬冰冷的軀殼下,竟有那樣柔軟的一顆心。因她無法拒絕韃靼煬拜托她的責任,所以最終她選擇用這種方式來保護心愛之人。

安平握住她的手,幾乎咬破嘴唇,終于點頭。

冬月,大楚和突厥在鹿野激戰(zhàn)三天,韃靼寧寒大敗突厥,將其逐出大楚國界,徹底收復(fù)北境十三邦,了結(jié)段家百年宿命。

戰(zhàn)后,他滾落山崖生死不明,將士遍尋不到,將他戰(zhàn)死沙場的消息上報。但安平知道,她沒有死。

一月之后,黑衣黑發(fā)的女子抱著昏迷的寧寒踩著月色踏進房屋。他清瘦了許多,但至少,他還活著。

她最后一次俯身擁抱他,冰涼的唇吻上他的額頭,小心翼翼的,珍之重之。

“等他醒來,什么也別告訴他?!?/p>

她踏出房門,安平捏緊拳頭追出去:“那你呢?你師父說你一直在服用散魂丹,以此消耗生命換取高深功力,你怎么辦?”

她腳步頓了一下,冷月照得影子蹁躚而凄涼,良久,嗓音淡淡:“我只想要他活著,我的命,無關(guān)緊要?!?/p>

她消失在暗淡夜色里,月光投在院內(nèi)大片尚未綻放的紫鳶尾上,沒有半分生機。

尾聲

安平在簇簇鳶尾花中抬起頭來,門口不知道什么時候站了一名鶴發(fā)老人。她見過他,奇才鬼谷子,云泉的師父。

他將白色瓷瓶交給她,蒼老聲音無奈而悲涼:“這是忘魂散,她死前煉制的,給他服下,他會更加徹底地忘記?!?/p>

她仰起布滿淚痕的一張臉:“我沒有見過比她更狠的人?!?/p>

他嘆了聲氣,她問他:“前輩,云泉她……什么時候走的?”

“三月十七,她死在鳶尾花開的季節(jié),我將她葬在谷內(nèi)紫鳶尾中,若有機會,帶那個小子去看看她吧。”

她抹了一把淚:“好?!?/p>

五月初,鎮(zhèn)國侯段寧寒與安平公主大婚,紅妝十里,舉國同慶。

來年三月,懷有身孕的安平在段寧寒的陪伴下不遠千里拜祭故人,她在那片開滿紫鳶尾的花叢中緊緊握住他的手,嗓音哽咽:“寧寒,以后我們的孩子,叫他鳶尾吧?!?/p>

他看著眼前如煙霞鋪展的漫漫鳶尾花,感覺心底纏繞上來莫名痛苦,良久,點了點頭。

責編:斑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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