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克利
(山東)
母親的村莊(外一章)
李克利
(山東)
塔埠頭、李家疃、小院,由南向北,三個沒有關系的村莊,因為一個女人連結在一起。那是母親的娘家、婆家、安息地,在我的心頭安放。我時常默默地為它們上香、敬酒。
給乞討者熱湯熱飯,給流浪兒御寒衣物,割半斤豬肉買一條帶魚就算過節(jié),大方和小氣糾結于母親一身。
大字識不了幾個的母親,撫摸著我在報刊上的照片,歡喜和自豪從她的眼神里漾出來。
打開天窗說亮話,點起油燈說亮話,母親的村莊正大光明,亮亮堂堂。
允許生活里有悲歡離合,允許日子里有雪劍霜刀,母親的村莊比青草軟、比石頭硬。
外婆走了,祖父走了,大伯、三叔都走了,我的母親也走了。人煙漸漸稀少,一場又一場的秋風啊,搬空了田里的莊稼,搬空了我的內心。
靈魂去西南,那里是天堂。地底下長出許多個村莊,那是另一種俗世。與陌生人相識,與親朋故舊重逢,母親的村莊越來越大。每個房間都狹窄、潮濕、陰暗,他們卻安居樂業(yè),毫無怨言!
你三叔病了,胃癌,瘦得能被小風刮倒,忙活了一輩子,攢的錢,都要撇給兩個女婿了。
你五奶奶的孫子坤杰喝藥了,敵敵畏,當時就不知道什么了。你五奶奶就這么一個孫子啊!這家人,根斷了。
你堂姐四鳳出了車禍,被撞成植物人。可累壞你四姐夫了,照顧著病人,還得拉扯兩個孩子,既當爹,又當媽。
想家了,就和母親通個電話。母親每次都絮絮叨叨,說著老家的疾病和死亡,語調平緩,漫不經心,我卻聽出了弦外之音。
母親走了,號碼空了,我的心更空,后悔沒有錄下母親的聲音,其實,就算錄下了,我也不敢聽。
而今,母親在相框里靜靜地看著我。
有一片灰塵,從屋頂飄下來,輕輕地落進我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