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挺
我有一頂帽子,帽身與帽圈結合處已脫線,沒了束縛的帽圈懶散地滑落下來,擋住了我的眼睛……偶爾一陣風惡意地吹起,帽子墜落,一路趕趟似地滾入路旁溝渠中,漸漸被灰塵淹沒,不久,似乎就找不到了。
于是我便只能曝曬于烈日之下。可是有太陽的日子太多,風少得可憐。在這刻意追求著靜止的季節(jié),田里的麥子或許只是在暗中使勁,努力地完成著自己的豐功偉績,或許這時也如我一般,只是努力裝模作樣地舉著腦袋,實則早已在心中幻想著一個夢。
我屈服于烈日的肆虐,昏昏欲睡,我知道我的主人是期望我去趕走那些覓食的雀兒的,我也在一直努力盡職盡責地做著。
我卻忽然有些懶散。我想,以我伸展的雙臂以及手里紅色塑料袋的警示應該可以驅走那些雀兒的騷擾吧!即便如此,我想還是得有個更像樣的表示才對。我想晃晃雙臂做做驅趕的樣子,可是我無法改變姿勢,我先天失去了動的資格,卻也不至于倒下,也好,我便可放寬心地做一個屬于自己的夢。
我在烈日下做著夢,我想我的夢也應該是多彩的吧,雖然我很窮,甚至一件漂亮的衣服都沒有,那件灰色的褂子也是主人棄于屋角本是要扔的,忽然卻又到了夏收時節(jié),忽然就那么想到了應該有個我,而卑微的我好歹也是應該有件衣服的,這樣裝扮起來或許更像那么回事兒,于是我便生成了這般模樣。當然這不影響我有一個多彩的夢。
夢里,我還是該有頂帽子,對,該有頂帽子的,紳士總是要戴頂帽子的嘛!我想我體面的裝束或許會喚起隔壁田里那個著花衣的稻草姑娘的注意。我記得好多天前隔壁的姐姐抱她來時,我的帽子還在,雖然那頂帽子不是很完美,但一定也引起了她的注意,要不,為什么她展開的雙臂總是向著我呢?我在做著這個多彩的夢的時候,她的夢里是否也會有我呢?當然不能是現(xiàn)在如此落魄的我,或許要灑脫得多,但終歸會是我吧!
我看著隔壁田里那俏麗的她,不禁有些羞怯,為自己剛做的一個短短的關于她的夢。她依然那么對著我,看不清她的表情,我便由著她去,不再想。
麥穗兒發(fā)出簌簌的響聲,我知道那是麥粒干燥收縮的聲音,或許再過幾天,主人便會穿著他涼爽的白布褂子來收割這片成熟,那將是怎樣的一種歡欣熱鬧的場面呢?
他們收割這片成熟時還會記得我么?會記得我付出的勞動么?會想到我流的汗水么?雖然我的汗水無法展現(xiàn)人前,我的勞動也不是那么轟轟烈烈,可是我確實兢兢業(yè)業(yè)地履行著自己的職責,當然閑暇時是會想想那穿著花衣俏立于隔壁田里的她!
或許喧囂之后我會被棄之不顧吧,那時我已失去了存在的意義,若我身上這件已經破爛不堪的灰布褂子……那么,我將會孤立于這片田野么?我想那時主人一再擔心的雀兒也很少再來了吧,在這片已被收割得干干凈凈的莊稼地里不會再有什么吸引它們了吧,或許偶有幾只來撿拾那或有遺漏的麥粒,我想也一定很少了吧!
空曠的田野之上或許只留下了我!隔壁的姐姐也同樣會棄了那穿花衣的她嗎?她愿意留下來陪我嗎?在這空曠的田野上,她會不顧夜間的冷寂留下來陪我嗎?當然,或許善意的隔壁姐姐會帶著她回家,那么這曠野便最終只剩下我了……
有膽大的雀兒怯怯地落于我瘦削的肩頭,嘰嘰喳喳地叫著,時不時扭頭看看我,我讀不懂它是在嘲笑我還是在同情我,它是不是偷覷了我方才睜眼所做的一個清醒之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