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世祖關家輝
這是1940年初。自從日寇的鐵蹄踏至五邑各地(廣東江門地區(qū),包括臺山、開平、恩平、鶴山、新會,史稱“五邑”。它位于珠江三角洲的西側,是全國著名的僑鄉(xiāng)),中共廣東省委及淪陷區(qū)地下黨組織發(fā)動群眾,組織民眾抗日武裝,英勇抗擊日軍。
開平縣赤坎鎮(zhèn)是司徒娟老家,剛開春,我地下黨派戲班的何班主為特派員,帶著司徒娟、威仔和戲班,以唱戲之名再次來到赤坎鎮(zhèn),尋找工程師關燦輝和香港要塞建筑結構圖的下落。最后,在村自衛(wèi)隊長司徒堅的配合下,抓捕了投靠了日軍的保長關同,為國民黨軍統(tǒng)情報員阿蓮正了名,并趕在日軍進攻香港前把香港要塞建筑結構圖,交給秘密通信員送到根據(jù)地,準備轉交香港英軍(詳見2012年《少男少女》下半月刊第9、10、11期)。
任務完成后,自衛(wèi)隊長司徒堅代表村民,要求司徒娟的戲班在村子唱一場戲再走。
自從日軍占領開平縣城三埠后,國民黨軍隊和國民政府跑了。日軍因為兵力不足,也無力向四鄉(xiāng)滲透,這一帶便成了個三不管地區(qū)。
于是,我地下黨粵中特委通過發(fā)動,在一些村子成立了由當?shù)剞r民組成的自衛(wèi)隊,名義上是維持治安,實際上是我地下黨掌握的民間抗日武裝。
司徒堅會武功,年輕時當過警察,后來不滿警隊成為官家的黑打手,欺負老百姓,一怒之下回到鄉(xiāng)下。他在鎮(zhèn)上開了一個富來客棧,三教九流他都能對付,在鄉(xiāng)里頗有威信。雖然他目前還不是中共黨員,但思想愛國,傾向進步,還給過地下黨不少幫助。所以,當?shù)攸h組織請他出山當了自衛(wèi)隊隊長。
這天下午,村民們在祠堂前面的曬谷場搭起了簡易戲臺,戲臺前人頭涌涌,包括鄰村的許多村民都趕來看省城的戲班唱大戲。但沒有人想到,就在司徒娟的大戲唱得起勁的時候,從鄰村走出一高一矮兩個人,那矮的叫關家輝,臉上留著一道明顯的疤痕。高個叫關長根,正用大板車推著一個大麻包袋,偷偷摸摸地向村后的竹林走去。
兩人都是鄰村的自衛(wèi)隊隊員。這時,手推板車上的麻包袋動了一下。矮子關家輝舉起手中的木棍,狠狠地砸在麻包袋上。
“再動,打死你?!?/p>
誰也沒想到,那麻包袋里裝的,竟是他們村的自衛(wèi)隊長關克毅!
去年,村里成立自衛(wèi)隊時,村里一向不務正業(yè)的二世祖關家輝竟然讓母親找遠房親戚關克毅求情,參加自衛(wèi)隊。
開平地區(qū)是全國著名的華僑之鄉(xiāng),華僑占地區(qū)總人口的一半之多,分布在全世界67個國家和地區(qū)。清朝末年和民國時期,在海外謀生的華僑省吃儉用積攢下血汗錢寄回家鄉(xiāng)。大量僑匯的進人,除了促進經(jīng)濟的發(fā)展、社會的繁榮外,又帶來了斗奢靡的社會風氣和僑眷子弟依賴僑匯過著游手好閑的“二世祖”生活。華僑與家屬聚少離多,僑眷對子弟管教少,溺愛多,不少華僑子弟長期過著“吃爺飯、穿爺衣”,不事生計的生活。
民謠說:“牛耕田,馬食谷,老豆(注:父親)賺錢仔享福”,正是一些僑鄉(xiāng)子弟的真實寫照。適應“二世祖”的奢靡生活,開平各地的圩鎮(zhèn)煙窟賭館妓院林立。這些腐化行業(yè),使不少華僑子弟陷入了泥淖而不能自拔,有的走入歧路葬送了自己。
當?shù)孛裰{還說:“死仔狂,有書唔讀隨街蕩,終須蕩去賭博巷,輸盡家財還被綁”、“銀仔白,金仔黃,唔好呀哥花清光,賣田拆屋唔夠使,爺娘痛哭嫂投塘”。因此,不少華僑嘆道:“不怕子弟牛頭褲,最怕子弟撻壞鞋?!贝┡n^亂短褲是當?shù)卮蚬ぷ械臉伺?,而趿著一雙破鞋子到處游逛,則是關家輝這類二世祖的真實寫照。
現(xiàn)在,村里成立自衛(wèi)隊,二世祖關家輝以為這是一個可以在人前人后作威作福,吃香喝辣的活,他加入自衛(wèi)隊,可不是為了保護鄉(xiāng)里,更不是為了抗日。
可是,加入自衛(wèi)隊后,關家輝才發(fā)現(xiàn),這活兒不但沒油水,而且是個極危險的事,和日本人對抗,搞不好命都保不住,便開始三日打魚兩日曬網(wǎng)。
這天,關家輝還跑到被日本人占領的縣城三埠鎮(zhèn)賭錢。結果,不但把早年“賣豬仔”到南洋的老爹寄回的可憐生活費給輸光(注:豬仔一般指剛出生的豬崽,另指清末民初,被賣到國外做苦力的大批中國人,他們鬻為人奴及開礦等苦工,終身無回國之望,這些海外華工就被稱為“豬仔”),還在茶樓(即飯店)喝得爛醉后沒錢埋單(結賬),被茶樓伙計剝光衣服狠打了一頓,要不是他的一個小學同學正在茶樓吃飯,替他埋了單,把他拖出茶樓,關家輝恐把小命丟在三埠。
反水
關家輝酒醒后,發(fā)現(xiàn)自己躺在日本憲兵隊里,這才知道,那位小學同學,因到過日本留學,現(xiàn)在已成了日本憲兵隊的翻譯。
那個日本翻譯熟知關家輝為人,把他的情況報告了日本人。日軍對“五邑”地區(qū)的共產(chǎn)黨抗日武裝進行過幾次清剿,但因兵力不足,加上情報不準,屢屢撲空,而且還造成不少損失。
為了剿滅抗日力量,日軍正策劃對抗日力量進行精準打擊。關家輝的出現(xiàn),令日本人大喜過望。日本憲兵威逼利誘,要關家輝為日本人效力,及時通報共產(chǎn)黨武裝以及村自衛(wèi)隊的情況,并在自衛(wèi)隊內部組織“反水”(反水,指反叛;背叛,投向敵方),配合日軍對抗日游擊區(qū)和抗日武裝實施精準打擊,一舉摧毀“五邑”地區(qū)的抗日組織和抗日武裝。
他們甚至不惜血本,當場給了關家輝一筆錢,還答應事成之后,再獎勵一筆能讓關家輝下半生無憂的巨款。
關家輝本性好吃懶做,又貪生怕死,在巨大的誘惑下,答應了日本人的要求?;氐酱謇?,果然偷偷地把關克毅等抗日積極分子的活動和村自衛(wèi)隊的情況向日本人告密,還策反了同樣好吃懶做,綽號“高大衰”的自衛(wèi)隊員關長根。
作為自衛(wèi)隊長的關克毅發(fā)現(xiàn)了關家輝的異?;顒?,一邊主動向當?shù)氐叵曼h作了匯報,一邊準備動手清理門戶。沒想到被關家輝察覺,并先下手為強,趁村里大多數(shù)人到鄰村看唱大戲,闖進關克毅家,把沒有任何防備的關克毅打昏,然后用手推板車推到村外,準備殺人滅口。
前面沒路了,手推大板車停了下來。關家輝和關長根把麻包袋扔到地下,然后打開袋口,把里面的關克毅拖了出來。
恢復了意識的關克毅發(fā)現(xiàn)自己被捆綁著,這一剎那他已知道這是要被帶到刑場去,于是準備尖叫起來。
在他還沒有發(fā)出聲音之前,很快地伸過來一只手將他的嘴巴捂住了。
“堵住嘴巴!把他按倒!”關家輝下達了簡潔的命令。
關長根聽從命令,立刻將布塞進關克毅的嘴里,并且把他按倒在地上。
“你少掙扎!”
關長根用鞋跟踩住關克毅的耳畔,狠狠地說。
關克毅由于過度的恐懼,人幾乎已癱瘓了。
“媽的!你不會走路嗎?”
關家輝舉腳猛然踢了一下關克毅的屁股。
關克毅腳下一踉蹌就往前伏倒在地面上。
周圍一片竹林——
關長根抓住衣領就將關克毅拉了起來。關克毅的左眼上方被擦破,從傷口看到一線淤血。
“小心!”關家輝說,“附近不能留下血跡,免得以后被人發(fā)現(xiàn)?!?/p>
“不會的,老大。關克毅這個混賬只是擦破一點皮罷了。”
穿過竹林,前面是一片林區(qū)。
挖坑
“長根,你開始挖坑吧。那邊不是有一棵大松樹嗎?就是那棵老松。你到那后面去挖坑?!标P家輝發(fā)出命令說。
“是的,我這就挖墳。關克毅,你這個家伙也夠討厭的,還要老子來為你挖墳哩?!?/p>
關長根嘀咕著將鐵鏟插進枯松后邊的地面上去。
“讓要死的人挖自己的墳,這才更有意思吧?老大您認為怎么樣呢?”關長根說。
殘忍的微笑在他那薄薄的嘴唇上流露著。馬臉、濃眉的他,一雙賊眼不停地在滑動。想到殘忍的點子就自己先高興起來。
“你看不出他的手腳已是軟軟的嗎?這種家伙哪有可能挖自己的墓穴呢?我們的時間有限,到鄰村看戲的人應該快回來了。你就算做做好事,幫他挖墳算了吧。”關家輝說。
“是的?!标P長根似乎有些遺憾的樣子,怏然回答說,“挖就挖吧。”
關長根這才認真地挖起來。
“我要你好好挖?!标P家輝叮嚀著說。
“老大,您放心吧。埋人也好,埋東西也好,埋了之后不讓人發(fā)覺曾經(jīng)挖過土,這一點我關長根是行家哩。過去村里每次械斗之后,把裝在木箱里的手槍或刀斧埋進土里,這不都是由我負責的嗎?”
關克毅看到自己的墓穴正在一點一點地加深,此刻已經(jīng)面無血色,發(fā)紫的嘴唇顫抖不已。
“家輝、長根,你們知道做漢奸會怎么給祖宗丟臉嗎?你們這樣做,對得起你們在海外做‘豬仔’養(yǎng)你們的父親,對得起在家守活寡的母親,對得起你們的鄉(xiāng)親……”
啪!一記銳利的打擊聲響在關克毅的臉頰上。
關家輝的手里握有一條木棍。他正是用這個東西猛抽了一下關克毅。
關家輝露出一個猙獰的微笑后又擺出冷若冰霜的表情來。他的右臉頰上有一條三厘米左右的疤痕,這是過去和人打架時受傷留下來的。他把一塊布重新塞到關克毅嘴里。
關克毅由于嘴巴被塞以布塊,所以連呻吟聲都發(fā)不出來。
他睜得大大的眼睛,露出的是哀求的神色。但對這些人無論如何哀求也得不到放過他的。這一點他自己最清楚。
你們干脆一刀把我捅死吧!
或許他的哀求是這樣的哩。
“關克毅,你是無話可說的了。這年頭,不是你死,就是我亡,我這是奉日本人之命行事,你到了地底下別怪我們哦。哈!哈!哈!”
一陣令人悚然的笑聲。
這時,關長根的坑已經(jīng)挖好。
“把他扔下去埋了!”
聽到這句話,從關克毅喉嚨深處發(fā)出恐怖的“胡胡”聲,他仿佛在叫:
“救命喲!”
他雖然拼命想嘶喊,但由于嘴巴被堵上,實際上發(fā)出來的只是一點點低聲而已。
“嘿,這個家伙還蠻有精神的嘛。這樣,活埋起來才好玩哩?!?/p>
“關長根,你把這個家伙的衣服和勞什子東西全都丟進坑里去。還有,剛才用的木棍和石頭也全都扔進去。萬一上面沾有血漬,被人看到了是不好的。”
關家輝在細心方面畢竟高人一等。他就是有這樣的長處,所以才被比他高出一頭的關長根視為老大。
關長根仔細揀起散亂四處的衣服以及用過的鐵條木棍,一一扔進坑里去。
接著,兩人拖著赤裸的關克毅,把他推進坑里去。
關克毅好像完全喪失了抵抗的體力和氣力。
“嘿,你還沒有斷氣吧?如果你還活著,請哼一聲,行嗎?”
關家輝對著坑里的關克毅說。
“唔……”坑里傳出關克毅細微的聲音。
“哈!哈!哈!哈!”兩人齊聲大笑起來。
林中畫室
將奄奄一息的關克毅埋好后,自詡為行家的關長根踩踩翻過的土,揀來一大把枯葉撒在地上,又連根拔來一些野草種植于新土。掩飾工作倒是做得相當周到。
“這樣,誰還看得出來呢?”關長根驕傲地說。
“你對這種事情倒是蠻在行的嘛?!崩洗箨P家輝情不自禁地夸獎他一番。
“咦?那是什么呢?”
關長根突然指著前方,以緊張的口吻說。
“怎么啦?”關家輝朝關長根手指的方向望了一眼。
“那邊怎么有一間小木屋呢?”關長根說這句話時用舌頭舔了一下自己的嘴唇。
關家輝為這個發(fā)現(xiàn)也著實愣了一下。
前面確實有一間小木屋。之所以一直沒有發(fā)現(xiàn)它,是因為周遭有密密麻麻的竹林,同時,木屋上又爬滿藤草的緣故。而從挖了墓穴的枯松后面就可以看到這間木屋的一部分木板墻壁。
“奇怪!這里以前沒有這樣的小木屋呀?!?/p>
關家輝嘀咕道。謹慎如他卻沒有注意到這一點,是因為他對附近的地理太熟悉,所以一時大意的緣故吧?
“這樣的地方不可能有人住吧?會不會是守林人的小屋呢?”
關家輝自言自語,而關長根卻露出膽怯的表情搖搖頭說:“我好像看到有人在那里晃動。我相信我不是看走了眼……”
“長根,這是真的嗎?”關家輝兀地露出一股殺氣。
“我相信我沒有看錯才對……我不是在唬你,這樣的時候我哪敢開玩笑呢?我尤其不敢和老大胡鬧……但愿這是我的錯覺。”關長根回答說。
“我們過去查一下就知道了,”關家輝壓低聲音說,“我們兵分兩路,把那間小屋圍起來吧。我一做手勢,就同時沖進去,知道嗎?”
這間小木屋一看就知道是外行人隨便搭建的。
使用的材料顯然是臨時性的,卻也不是很舊的東西。
在關家輝的一個手勢之下,關長根、關家輝兩人一同沖進小屋里去。
里頭果然有人在。
是個留著長發(fā)的年輕男人,年齡大概在20來歲左右吧。
這間小木屋好像是蓋來作為畫室用的樣子。四面的墻壁上掛有不少油畫。這當中有風景圖,也有靜物圖,但大多是抽象畫。
一邊的木架上雜亂地疊有一大堆畫稿。
這名長發(fā)的男子是個眼神沉郁的人物,正面對著掛在三腳架上的約為50號大的畫布。
兩名漢子闖進去時,這位畫家以反射式的態(tài)度握起了畫筆。
這是一支柄上用牛角做筆桿的奇妙畫筆。
畫架上的這幅畫幾乎已經(jīng)完成。沒有想到在山中完成的這幅畫,題材卻是海岸風景,畫面的將近一半是南歐式的天空,白沙綠波的構圖看起來很清爽。
“你們是來殺我的吧?”
這位畫家撩起垂到前額上的頭發(fā)說。他的神態(tài)倒是十分鎮(zhèn)定。
“你算是識時務的人……”關家輝稱贊著說。
“我本來想逃走的,后來認了。因為被你們這個爛仔看到了嘛?!碑嫾抑钢P長根說。
“什么?”
關長根為被稱呼為“爛仔”而勃然大怒,關家輝將他制止住。
“我認出來了,原來是村里的大畫家關春平?!?/p>
“什么?就是那個讀書不成三大害,敗掉了家里的田產(chǎn),餓死了家中老媽,現(xiàn)在只能靠賣假畫吃飯的關春平?”
“沒錯,前不久我聽說他賣假畫賺了錢,回來給餓死的老媽做了個新墳,后來卻沒有了消息,原來是躲在這里了,不是又干了什么見不得人的事吧?”
“你們沒見嗎?畫畫?!?/p>
“畫假畫吧,哈哈。老大,可不能放過他,他可是個喪門星,別讓他把我們也害了。”說著,關長根舉起了手中的木棍。
“別急別急,我已經(jīng)說過,關先生是個識時務的人,而且,還算是個斯文人。因此,我們沒有理由像對待關克毅那樣折磨他。他和我們沒有任何過節(jié),只是運氣不好罷了……老兄,畫室蓋到這樣的地方來是你自己倒霉,我們沒辦法不處置你,你不介意吧?”
“我已經(jīng)認了?!蹦贻p的長發(fā)男人回答說,“你是關家輝老大,還有一個叫關長根——你們彼此稱呼的名字我都聽到了。我看到你們剛才的那一幕,更知道你們的名字,你們縱然有菩薩心腸,也不會放過我?!?/p>
“你知道就好?!?/p>
“沒錯,我是個敗家仔,讀書不成三大害,家里為了讓我讀上大學把家里的田產(chǎn)都變賣了,結果,把老媽也給餓死了。我如果還活在這世上,那真是沒天理了。其實,我在這樣的地方搭建畫室,可以說是以尋死為目的哩。只是,我始終動不了手解決自己的生命,現(xiàn)在你們要來幫我這個忙,我或許應該向你們道謝才對呢。”
“你這樣說,倒減少了我們的罪惡感……”
“我有過自殺未遂的經(jīng)驗……”
“那我們來幫你完成自殺身亡的樣子好了。上吊自盡——這樣可以吧?在這之前,老兄你就寫遺書嘛。這樣,沒有人會懷疑你不是自殺身亡的。為了藝術上的苦惱而自尋解脫——這樣死去也算是轟轟烈烈的??!”
關家輝對自己的這個構想似乎非常滿意,他瞇起眼睛微笑著。
“不過,我有一個要求?!边@位年輕人說。
遺書
“你有什么要求呢?”關家輝有些惶惶地問道。
“你們要讓我完成這幅畫。”年輕人說。
“這幅畫不是已經(jīng)完成了嗎?”
“這個天空部分我希望能補上幾筆。”
“很抱歉,我們的時間不多,去鄰村看大戲的人很快就要回來了?!?/p>
“有5分鐘就夠了。我只是要上一些藥水而已。這樣,顏料就不容易掉下來。我并不是要上顏料……”
“好,看樣子你像是個挺干脆的人,又那么配合,我也只有答應了。不過,時間以5分鐘為限哦?!?/p>
關家輝看了一眼關長根說:
“把捆那些畫的繩子解開,掛到梁上去。前面打結弄個環(huán),知道嗎?還有,相信沒有人會懷疑這不是自殺,不過,為求萬一,你要小心不能留下指紋哦。”
關長根立刻照老大的吩咐做自己該做的事情了。
年輕人利用這個時間在海岸風景的天空部分動起他的畫筆來。他的手一直畫個不停。
他的身邊擺著一個裝有某種黏液的罐子,他偶爾用畫筆蘸上這種黏液就在帆布上涂抹起來。
“到底是個行家,這個手勢很熟練嘛。嘿,這支畫筆動得很有韻律感哩。這就是所謂藝術家的執(zhí)著吧……死期臨頭還能這樣沉著地完成最后一幅畫……這樣的精神實在令人欽佩。嘿,長根,你以后做事情要學習關先生的精神,知道嗎?”
關家輝由于暫時無事可做,所以便趁機教訓起關長根。
不久,關春平把手握著的牛角畫筆放在旁邊的桌子上去。
這張桌子只是用幾塊粗木板隨便釘成的。
“好了,是不是?”關家輝問道。
“好了。你滿足我最后的要求,我向你表示謝意?!?/p>
“我要你死,你卻向我表示謝意,這不是太叫我難為情了嗎?對,你要留下遺書才行啊?!?/p>
“我會寫的?!?/p>
年輕人拉開會發(fā)出聲響的抽屜,取出一支素描用的鉛筆來。
接著,他從木架上抽出一本素描簿,想了片刻就如行水流云般地寫下了如下的文字——
我想,我的創(chuàng)作已經(jīng)山窮水盡。我累了,所以我要走了。
我承認自己不是正人君子,我畫假畫曾經(jīng)騙過不少有錢人,但我從來沒有背叛過藝術,這一點我是問心無愧的。
如果我的記憶沒有錯,我應該沒有欠任何人的錢才對。倘若尚有未清楚之部分,請和司徒娟小姐核對,并請她代為還清。
我尚有些許存款存在交通銀行之赤坎分行。
至最后一刻尚能執(zhí)牛角畫筆繪畫,本人以此為榮。別矣。
關春平絕筆
“咦?你的遺書怎么沒有指名留給誰呢?”關家輝探頭看了遺書發(fā)問說。
“我沒有父母兄弟……這封遺書算是留給所有我認識的人嘛。”
“原來如此……這封信寫得不錯,很有真正的遺書味道,這樣,沒有人會起疑心才對。你這位老兄下次投胎的時候,你最好生做齊白石、徐悲鴻一樣會賺大錢的名畫家吧。以后別在這種寂寞的山里蓋畫室嘛。”關家輝說。
因為家里不時收到南洋寄來的僑匯,所以關家輝也讀過幾年私塾,也聽說過齊白石、徐悲鴻的名字。但關春平暗自發(fā)笑,齊、徐兩位都是國畫大師,而他學的是西方油畫,真是九不搭八。
“別磨蹭了。我們現(xiàn)在請這位仁兄上吊吧……既然是自殺。當然要踏到凳子上面去。這里有一把椅子,你就利用這個吧。先投環(huán)然后踢椅子,是不是這樣呢?”關長根對著關家輝問道。
“我沒有上吊的經(jīng)驗,所以不知道。你就這樣處理吧?!标P家輝回答說。
年輕人關春平靜靜地閉起了眼睛。他難免變得臉色蒼白而冒冷汗了。
“我不覺得怎么樣,但對這位仁兄我實在不忍心下手哩?!标P長根說。
“讓我活著,你們就不能高枕無憂——不是這樣嗎?”
關春平反而以鼓勵的語氣對他說。
于是,有虐待狂傾向的關長根喜滋滋地搬來椅子,同時拉拉繩子,看看強度夠不夠。
關春平真的被逼上吊身亡了嗎?
他在遺書上為何會提及司徒娟?他和司徒娟是怎么認識的?
日軍企圖對我抗日軍民實施精準打擊的陰謀會不會得逞?
村自衛(wèi)隊長關克毅能否沉冤昭雪?叛徒關家輝和同伙關長根會不會遭到嚴懲?
欲知后事,請看下一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