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高考最后一場考試結(jié)束的時候，空氣中的灰塵似乎都靜止了一般。陸若素在薄如字帖紙的草稿紙上用筆重重地寫下：“over”，然后頭也不回地走出考場。

陸若素平時最討厭曬太陽，因為她的敏感性皮膚容易曬傷?？墒墙裉煜挛绲年柟馑坪醣纫酝紒淼脺厝岬亩?，像是一只皮膚光滑的手靜靜地?fù)崦哪?，腦子里卻響起了一把蒼老的聲音。

“好好開始，好好告別。”

陸若素回到家后有些手足無措，平日最渴望的不就是這時的解放嗎，怎么覺得全身無力呢？恍惚之間陸若素聽到門鈴毫不客氣地響起。

開門，是許繼儒。

許繼儒輕車熟路地?fù)Q上他在陸家的專屬拖鞋之后，就指使陸若素幫他倒水拿冰棒，蹺著二郎腿像個紈绔少爺。

“真該讓我媽看看你這副德行，看看她還偏不偏心你！”陸若素氣結(jié)。

“你可別逗了?！痹S繼儒攤開手中的地圖，“我和我媽已經(jīng)說好了啊，后天的飛機，咱們?nèi)V州玩一個星期。攻略我都做好了?！?/p>

“哦，你去唄?！标懭羲匾荒樎唤?jīng)心。

“你在開玩笑嗎？我說的是咱們，咱們！”

“沒心情?！?/p>

“那我可不管，反正你媽已經(jīng)答應(yīng)我了，你不同意就把你綁上飛機?！?/p>

“……”

2

由于飛機晚點，到達廣州時陸若素已是疲憊不堪。兩家父母都先回酒店休息了，許繼儒卻非說廣州有個地方的夜景不得不看，拉著陸若素到了荔枝灣。

陸若素坐公交車時連眼睛都快睜不開了，到了荔枝灣卻完全移不開眼。

完全不能想象，在廣州這個工業(yè)如此發(fā)達的城市，還有如此清澈的江水，有這么一派安詳?shù)膮^(qū)域。低矮的白色樓房在街邊延綿不絕，店面用的都是牌匾而非多媒體技術(shù)。樹上掛的一串串紅燈籠與岸邊的雕木船交相輝映。

“我就知道你會喜歡這里。”看到陸若素瞬間清醒然后震驚的表情，許繼儒得意地說，“荔枝灣的夜景絕對廣州一絕，白天完全沒有這么絢麗。這里以前是一條臭涌，通過政府的復(fù)清計劃變成了景點。我在網(wǎng)絡(luò)上看圖的時候我就知道你肯定會喜歡這里的?！?/p>

陸若素愣愣地看向他，在他眼中看到了紅色的星光。

陸若素沒想到自己在高考之后可以這么放松地進入休閑模式，她從來不是個輕易放得下的人。

許繼儒帶著她在荔枝灣吃馬蹄爽、酸蘿卜。他們在黃埔古港和當(dāng)?shù)氐木用窠徽労嫌?，看著老人年邁又淡然的臉龐失神；他們在黑夜的海心沙廣場把對方推進音樂噴泉中，看著落湯雞似的彼此忍俊不禁；他們在廣州塔的頂端大聲喊出自己理想的學(xué)校、大聲痛罵過往的不快。

在香雪公園聞著果樹的香氣，看著山石突兀，樹木蔥蘢；在長堤光怪陸離的霓虹燈中比賽滑旱冰，引來眾多游客觀看；在帽峰山自制燒烤，看著油膩的煙氣下彼此的笑臉。

很多瞬間，陸若素都覺得仿佛還在以前。仿佛他們沒有長大，還是從前的青梅竹馬；沒有當(dāng)過三年的同桌，也不會天天一起上學(xué)；仿佛他們沒有因文理分科的事情而吵架，也沒有冷戰(zhàn)一整年。仿佛一切都沒有發(fā)生。

眉眼之間，笑容之下，嬉鬧之中，還是那兩個緊抱著自己的糖果不放手的小氣鬼，還是那兩個一起放下狠話去鬼屋挑戰(zhàn)對方，卻都被嚇得尖叫跳腳的膽小鬼。許繼儒似乎還像小時候一樣，淘氣包似的逗陸若素哭，又笨拙地討好、小心翼翼地擦去她止不住的眼淚。陸若素也像小時候一樣，不論發(fā)誓多少次要和許繼儒絕交，只要他一服軟一道歉就把怒氣都拋到九霄云外去了。而爸爸媽媽還是像往常一樣，看著他們無可奈何地笑。

到了旅程的最后一天，還有很多計劃的景點沒去。但許繼儒執(zhí)意要去石室圣心大教堂，兩對父母拗不過他，只能先去機場候機。

長達四十分鐘的地鐵讓陸若素在下車后一眼看到了被花木籠罩的教堂。那盛開的紫莉花像是一片片胭脂，映著充滿生機的大地，為教堂覆上一層神圣的光芒。

陸若素輕輕推開門，有傳教士在做禮拜。陸若素站在大廳的角落，看著虔誠的人群，即使是無神論者的她也突然心生敬意。

“現(xiàn)在是六月十七日，上午十點四十二分?！痹S繼儒站在她后面，突然出聲，“因為你我會記得這一秒。我做的一切都是希望你能開心一些。”

陸若素正站在一臺立式空調(diào)的旁邊，她突然覺得自己被空調(diào)吹得戰(zhàn)栗了。一時哽咽。最后只是輕輕故作冷靜地吐出一句。

“你王家衛(wèi)看多了吧?！?/p>

一路上陸若素都很沉默，許繼儒也反常地沒出聲。

3

回到家鄉(xiāng)，滿眼熟悉。

陸若素待在家里整整五天沒出門，一口氣看了三十多部電影。許繼儒也沒來找她。

在某天的深夜，陸若素突然收到了一條同學(xué)發(fā)來的短信。

“素素，你和許繼儒怎么了？發(fā)生什么事了？”

陸若素一頭霧水，回道：“什么怎么了？”

“他怎么和余念在一起了！你們不是在開玩笑吧？”

“……關(guān)我什么事??？”陸若素打完這句話，覺得有些窒息。她不想追究因果，于是把手機丟在一邊，卻抵不過心中的顫動。

原來比起突如其來的心動而帶來的恐懼和無措，失去他才是令她心如刀割。

可惜一切都晚了。

六月二十三日，離出成績還有一天。陸若素被媽媽強行要求出去走走：“別天天宅在家中。”

陸若素想了很久，決定去爬山、到廟里看看佛。一來求個好成績，再來，自己也需要時間想清一些事情。

早上七點半，陸若素慢慢地在陡峭的山坡上行走，路邊的樹枝被風(fēng)吹動，仿佛在向她搖頭。突然，草叢中跳出一只小猴子，把陸若素嚇了_一大跳。小猴子大大的眼睛下是褶皺的細(xì)紋，小小的嘴唇抿成一條直線，看上去很是嚴(yán)肅。陸若素看著一動不動的小猴子，慢慢笑了出來，朝它揮了揮手，向前走去。猴子沒有追上來。

到了寺廟，陸若素買了四塊錢香火，在寺廟外點燃，插在粉末之中。

走進寺廟，各大神像高高佇立。

陸若素跪在軟墊之上，在心中默念。

我不是個佛教徒，但我希望來寺廟求份心安：

一愿每份耕耘，都能有份收獲。我是今年的高考考生，三年里我都用心地為這一天的到來而做準(zhǔn)備。我希望能得到理想的成績，我希望每個努力過的人，都能用正常水平來對待考驗，不辜負(fù)好時光。

二愿有情人終成眷屬。我有個從小玩到大的鄰居，他什么都很優(yōu)秀，他的出色一直是我這么多年來奮斗的源泉和動力。我們就是別人口中的青梅竹馬，我們分享過彼此所有的黑歷史和輝煌。因為我選擇了文科，我們大吵了一架，高考結(jié)束后他第一時間來找我，我們和爸媽一起去廣州旅游。我因為害怕，沒有理會他隱晦的說辭。昨天我聽說他和一個喜歡他很久的女生在一起了。他們兩個都是很杰出的學(xué)生，希望他們能好好在一起，更希望互相喜歡的人不要錯過機會，勇敢地牽起對方的手，不要像我一樣在猶豫中錯過。

走出寺廟，陸若素有些魂不守舍，用手無意識地?fù)芘愤吀吒叩碾s草。

“走路這么不專心，也不怕被車撞啊？”熟悉的調(diào)侃聲響起。

“你怎么知道我在這？”陸若素答非所問。

“你媽告訴我的?！痹S繼儒得意地說。

“大清早的，不去找你女朋友，來這干嘛？”陸若素驚異于自己酸溜溜的語氣。

許繼儒低頭輕笑兩聲，在陸若素逼問的眼神中坦白：“我怎么可能和余念在一起?。慷际悄愕暮瞄|密幫我出的主意，說是刺激你一下，免得你不好意思接受我。哈哈，受騙了吧！”

陸若素站在原地，盯著許繼儒看了很久。咬緊的牙關(guān)讓她的臉頰生疼。

直到許繼儒受不了了準(zhǔn)備出聲之時，陸若素大步向前走去，甩下一句：“我要吃馬蹄爽?！?/p>

許繼儒連忙追上去：“好??！等下一個暑假，我們一起去廣州啊！”

“誰要和你一起去，自作多情！”

陸若素笑著跑下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