翁來英
在海島舟山漁村,人們對于謝年很是講究。除了雞鴨魚肉、干果糕點、油鹽醬醋,我家謝年的供桌上,總少不了一只雄性大白鵝。
有一年中秋剛過,母親托人從外鄉(xiāng)的農(nóng)村親戚家,用十幾斤魚干換回了6只毛茸茸的雛鵝,交與我們兄弟幾個好好飼養(yǎng),說是要用來謝年。為了防止野貓和黃鼠狼偷襲,我們用破漁網(wǎng)和竹片編做了一間鵝舍,拿麻絮做褥墊。白天把鵝圈養(yǎng)在院子里,晚間就搬進臥房。幾天后,大哥去了縣城的一家船廠學車工,飼養(yǎng)大白鵝的重任全然落在二哥和我的頭上。
我倆放學后第一件事就是去割鵝草。起初,雛鵝的食量較小,需要將草料剁碎了,細心喂養(yǎng)。轉(zhuǎn)眼,嫩黃色毛茸茸的雛鵝背上長出了白色的羽毛,胃口也漸長。深秋,田野上的草漸漸泛黃了,農(nóng)家的菜地里也少了廢棄的菜葉子。放學后,除了要趕著鵝群四處放牧,還得割上一大筐鵝草,以備夜食。
冬至將臨的時候,6只小鵝長成了大白鵝?!鞍喊骸钡慕新暿幯谠鹤永铮棵课覀兎艑W回家,它們準會沖著我們哥倆鳴叫。田野上已幾乎找不到青草,用不著趕鵝放牧了,母親從農(nóng)家購買的米糠飼料也所剩無幾。有一天放學回家時,院子里只剩一只大公鵝在悲切地鳴叫,看它的樣子很是孤單,眼角依稀有淚痕。我與二哥急了,問過母親,才知曉另外的5只白鵝被趕著捕冬至帶魚的漁船老大買走了。
后來的日子里,再也不用到處張羅鵝的糧草,大白鵝成了獨苗,對它的禮遇自然升格了。自家屋前屋后菜園子里的菜葉子隨它享用,每逢周末,大哥從縣城步行回家的路上,見到農(nóng)家菜地里有剩菜葉也總能撿回一大網(wǎng)兜。大白鵝也奇怪,就喜歡吃大哥帶回的菜葉,久而久之,養(yǎng)成了周末引頸等大哥的習慣。隨著臘月的到來,天氣一天比一天冷,每逢周末,大白鵝仍在院子外的雪地里,抻著脖子等待大哥回家。
轉(zhuǎn)眼到了臘月二十,父親的漁船回家過年了。家里充滿了節(jié)日的歡快氣氛,卻發(fā)覺大白鵝常常待在鵝舍里,沒了昔日里的趾高氣揚,也沒了“昂昂”的叫喚聲。臘月二十五的那天上午,大白鵝進食少了許多,頭朝院門,“昂昂”的叫喚聲十分刺耳,夾帶著一種凄慘。父親已備好了殺鵝的小刀子,和一碗加了少許鹽巴的清水,要把大公鵝宰殺作祭品了。我和二哥老早就躲到別處玩去了,不忍目睹。母親找了我倆好久,說是要我倆幫父親忙,硬是把我倆揪回了家。當我和二哥逮著又壯又肥的大白鵝時,發(fā)覺它不住地在流淚,脖子一直扭曲著,朝著院門外撕心裂肺地狂叫。二哥怔怔地看著大白鵝,說:“它是不是在等著吃大哥的菜葉?。俊?/p>
看著一直在流淚的鵝,我與二哥真的不忍心將它宰殺了,就對父親說:“等會兒再殺不遲?!备赣H就依了我們:“好,等你哥來了,叫他幫忙?!?/p>
臨近中午時分,大哥回家了。大白鵝老遠就沖向大哥,一路歡叫著,鵝嘴使勁地磨蹭著大哥的雙腿,纏繞著跟進了家門。
“鵝也通人情啊,”大哥說,“這樣的鵝,誰下得了殺手呢?”
父親有些光火了:“明早要謝年啦!大白鵝要作供品呢!”
大哥的膽子比我們還小,他見血就會頭暈,忙擺著手道:“我可不敢下手!”父親只能獨自抓住鵝,綁了腳掌,綁了翅膀,大白鵝起先狂叫著,過了一會兒便不再發(fā)出聲響。當父親抄起小刀子的那一瞬間,大白鵝“嗚”了一聲,眼淚嘩嘩地流淌下來。我們哥幾個紛紛在一邊求父親放了這只大白鵝。父親丟下小刀子,對母親說:“放放放!難得孩子們有善心,今年破例不殺鵝啦?!?/p>
那年,我家謝年的供桌上少了一只雄性大白鵝,也少喝了一碗鵝肉鹵汁年糕湯。
話說這只大鵝,在父親丟下小刀子,我們七手八腳解開綁在它身上的麻繩后,在原地足足愣了半晌沒出聲。后來,我家一直將它養(yǎng)過了春天,一直到立夏前夕,母親才用它與外鄉(xiāng)農(nóng)村的親戚家換回了50斤糯米。再后來,聽說這只大白鵝被當作配種的大公鵝,一直活了13年。
(若子摘自《聯(lián)誼報》
2016年10月18日 圖/張藝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