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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感

2017-01-11 08:56:52
東方劍 2016年11期
關(guān)鍵詞:北北歐陽老太太

◆ 清 寒

第六感

◆ 清 寒

“看過《第六感》嗎?”北北努力提拉的上眼瞼推出額部的細紋。睫毛細密地抖動,乃至其下的黑葡萄有了搖搖欲墜之感,閃光的喻體充滿怯意。

歐陽楠探身向前,問:“你面前的這個人是鬼魂?”

北北將臉側(cè)開一點,問:“什么意思?”

“你不是說《第六感》嗎?你看我的眼神,酷似《第六感》里的小主人公,那個叫柯爾的小男孩?!?/p>

“你當我在上表演課?”

歐陽楠抽身坐正,拿起茶幾上的玻璃水瓶。柚子汁在瓶嘴和杯子之間締造出晶瑩的透明柱,清冽的果香溢滿房間。

“嘗嘗?!睔W陽楠將柚子汁遞給北北。

北北頗為猶疑,不過她還是端起了杯子。怯意隨著幾口柚子汁下肚從眼中消失了。“好喝!”北北抹了抹嘴說。

“分得出來嗎?”

“什么?”

“柚子汁里有什么?”

“糖?”

“蜂蜜。”

北北的臉再次側(cè)開角度,斜睨著歐陽楠說:“你想說的不是蜂蜜吧?”

“我想說的是生活和表演,早被你混在一起,難分彼此了,就像柚子汁和蜂蜜。你太熱愛表演?!睔W陽楠嘆息地看著北北,這個為了表演而更改人生的女孩。

“你還是不相信我說的。丟丟真是個有特質(zhì)的孩子。他能看到另一個世界。那個……”睫毛下的閃光喻體又開始凌亂、迷茫,充滿怯意,“我們看不到的世界?!?/p>

“就因為他說住在二樓的朱奶奶要死了,第二天那個朱奶奶恰巧死于心臟病?!?/p>

“什么恰巧恰巧,你這分明是把朱奶奶的死歸為偶然事件?!?/p>

“難道不是?”

“當然不是。為什么丟丟早一天沒說晚一天沒說,偏偏在朱奶奶死前說了?”

“按照你的描述,其實是早了一天?!?/p>

北北氣惱地蹬踢一通小腿,大力撞到沙發(fā)靠背上說:“咬文嚼字。你這叫抬杠?!?/p>

這才是歐陽楠熟悉的北北,高中時的北北,撒歡耍賴的北北。

“我這叫據(jù)實分析。我問你,朱奶奶原來就有心臟病,對不對?”

“對……”

“心臟病發(fā)作前通常會表現(xiàn)出先兆癥狀,對不對?”

“對……”

“如果朱奶奶心臟猝死的前一天,丟丟見過朱奶奶。那么他就有可能碰巧看到了一些先兆癥狀,諸如面色蒼白、表情痛苦、盜汗、肌顫、呼吸困難等等。丟丟只有六歲,比電影里的柯爾還小兩歲。六歲小孩生活經(jīng)驗不足,難免被這些癥狀嚇到,進而產(chǎn)生可怕的聯(lián)想。孩子的詞匯量是極其有限的,他們對可怕場景最直接、最直觀的表述是什么呢?死亡,對不對?”

“不?!北北惫虉?zhí)地搖頭,“不管你說什么,丟丟看到的不是先兆癥狀,他通過神奇的第六感看到了另一個世界。你也說過直覺是存在的?!?/p>

“當然存在。但僅就朱奶奶之死這件事而言,可以找出充分的現(xiàn)實根據(jù)?!?/p>

“那只是你的揣測,揣測……還會有人死。丟丟說了,他們分別死于內(nèi)心不安、嗜酒如命……”

那個下午,北北在歐陽楠熟悉和陌生的兩種狀態(tài)里穿梭。忽而是撒歡耍懶的十八歲女生北北,忽而是可以看到另一個世界的八歲男孩柯爾。表演會害了北北,讓她越來越分不清現(xiàn)實和舞臺嗎?恐怕會。

北北離開的時候憂心忡忡,她站在門外,返身通過門縫注視著門里的歐陽楠。北北有話要說,歐陽楠等著,等著。然而北北沉默了。聲控?zé)粝绲囊凰?,北北的純白衣衫一下子被染黑?/p>

“你知道第七個人是誰嗎?是我?!北北钡穆曇粼诳諝饫锘厥?。

等歐陽楠回過神,推門出來,用腳跺亮照明燈,只看到一條空寂的走廊。歐陽楠的指尖輕輕觸摸門邊,北北的手放過的地方。就在剛剛,她用力推門的時候,阻力還在。

1

“喝!喝!喝!命喝丟了吧?作死,叫你喝……”被人拉著的女人,不遺余力地連哭帶喊。

一個穿勘查服的警員走出警戒帶。中等身材,國字臉,鼻直口方,戴黑框眼鏡,是分局技術(shù)中隊的法醫(yī)陳在。

莊海扔掉手上的煙,踩滅,走上前問:“陳法醫(yī),出什么事了?”

“莊大隊,這么巧?!标愒谂ゎ^看向樓道說,“資深酒鬼。喝醉了,從樓上摔下來,頸椎錯位,當場斃命。沒其他外傷,沒可疑,不然早上報市局,請你們出馬了?!?/p>

“半夜死的?”

“嗯。初步判斷死亡時間在凌晨兩點至三點間。101的住戶出門晨練,發(fā)現(xiàn)門口躺著個死人就報警了?!?/p>

“那是死者的老婆?”莊海的下巴指向仍在哭喊的女人問。

“是?!?/p>

“聽她的意思,他們不住13號樓?!?/p>

“對。他們住17號樓。喝醉了不認家門唄?!?/p>

莊海還是去看了尸體。馬光龍,52歲,水產(chǎn)市場的魚販子,收攤后喝貓尿比吃飯勤快。13號樓的住戶一致否認跟馬光龍有約。三更半夜,除了吃喝嫖賭哪有什么正事會約這個點。馬光龍的老婆豆花提供了幾個名字,都是水產(chǎn)市場的攤販,用豆花的話說全是平日跟馬光龍一塊喝貓尿的狐朋狗友。一個外號“醉蝦”的家伙證實當晚跟馬光龍一起喝的酒,喝到幾點“醉蝦”完全記不得了。轄區(qū)派出所民警找到“醉蝦”時,這家伙還趴在小孫燒烤店店外的地上睡得昏天黑地,叫醒了一問三不知。老板小孫咂著嘴說“醉蝦”是個慫貨,七兩二鍋頭下肚,人出溜桌子底下了。還是馬光龍那小子不含糊,付完賬,居然還能走,晃是肯定的,怎么說干掉了一斤多呢。走時候一點來鐘吧。

除了增添茶余飯后的談資笑料,馬光龍的死未能在其生活的社會群體中博得一絲一毫的同情,而且很快會被議論的口水沖淡。

作為一起意外的死者,馬光龍的尸體很快被家人認領(lǐng),火化了。

周末,莊海和左鼎、歐陽楠在綠色口紅酒吧小聚。因為酒,莊海聊起了馬光龍的死。莊海想這是他最后一次提起馬光龍,過后,大腦中記載馬光龍信息的區(qū)域?qū)⒈恍滦畔⒏采w。人類大腦具備自我清理的功能。

“你是說他摔斷了脖子?”歐陽楠挪開挨近嘴唇的玻璃杯問。

莊海說:“對。”

歐陽楠垂頭自語:“這么寸?”

莊海問:“嘀咕什么呢?”

左鼎說:“她說寸?!?/p>

莊海說:“這事說寸寸,說不寸也不寸,天天爛醉如泥,出事是早晚的。有句話怎么講的?no zuo no die?!?/p>

歐陽楠搖了搖頭。

莊海問:“歐陽你什么意思?”

左鼎說:“雖然我沒直接參與尸檢,不過陳在把尸檢的照片給我看了,沒問題,確實是頸椎錯位致死?!?/p>

“不是。我……想到點兒別的……”歐陽楠甩頭笑了笑說,“算了,喝酒吧?!?/p>

2

鳥在叫。老太太醒了,不過她沒馬上睜眼,而是先微微扭了扭脖子。還好,脖子根據(jù)意愿進行了小角度偏轉(zhuǎn)。她又使勁抬了抬四肢,結(jié)果不盡如人意,只有胳膊配合,兩條腿則頑固地墜在床上一動不動,好像它們并不隸屬于她的身體而是診療床的配件似的。老太太放棄了再次嘗試,豎起薄耳朵。兩只鳥還在叫,它們今天有點躁,一直在吵架。

房門開了。老太太知道是護理員。她會推一輛小車,車上放著無針注射筆、藥片和早餐。洗漱、打針、吃飯,對于大多數(shù)人來說,新的一天即將開始。要快,不少事等著呢,所以……對于老太太來說不存在所以,從上個月開始,兩條腿就背叛了她。背叛的陣營還將不斷壯大,明天或后天,說不準什么時候,也說不準哪部分,比如胳膊、手指、脖子、舌頭、眼皮……會成為下一個背叛者。老太太不滿地哼了一聲。

“睡得好嗎?”護理員站在床前問。

“不好!太糟糕了。”壞情緒積蓄心頭,乃至老太太睜開眼睛的時候哪兒哪兒都不順眼,“越來越糟糕。你是新來的。”

“為什么這么說?”

護理員掀開毛巾被,手上的注射筆敦促老太太主動撩開睡衣。略微隆起的腹部和深淺不等的瘀點露了出來。

老太太歪了歪脖子,以便可以看到護理員為她注射,直到注射筆離開身體,老太太才回答說:“聲音。你說話的聲音我從沒聽到過?!?/p>

“十來個人呢,未必都認識吧?!?/p>

“六個,就六個。我知道。別看我的身體越來越不聽使喚,我的耳朵可好使得很??谡謸醯米∧?,擋不住聲音。不管誰說話,聽一次我就能記住?!崩咸]上眼睛說,“這本事可不是下不了床后練的,不是。娘胎里帶的,錯不了?!?/p>

“你確定不會聽錯?”護理員問。

老太太的耳朵動了動,猶如捕捉一飛而過的昆蟲。聲音比昆蟲飛得快,太快了,耳朵一無所獲。不過老太太經(jīng)過片刻的猶豫,還是堅決地說:“不會?!?/p>

“趕上性命攸關(guān),還是不要太自信?!?/p>

老太太的呼吸中斷了兩秒,猛地睜開眼,轉(zhuǎn)臉看護理員。落入灰白瞳孔的,是護理員朝窗戶走去的背影。

“你剛剛……說什么?”老太太問。

唰!窗簾拉開,晨光闖入,老太太的眼睛瞇成兩道縫。

護理員轉(zhuǎn)回身,輕笑了一聲,說:“沒什么?!?/p>

“你說起話來……有點怪?!?/p>

“是嗎?”

“有點。”

護理員不再跟老太太說話。她搖起床頭,替老太太擦凈臉和手,輔助老太太刷了牙,重新將床放平。

床頭下落的時候,老太太提醒說:“我還沒吃飯?!?/p>

“不急。先休息會兒?!?/p>

“為什么?”

“有助于消化?!?/p>

“你的脾氣還行,比小翟耐心。小翟就是個火藥桶,總是催,催,催……她說你以為就你一個人需要照顧么?十幾個人等著我呢。吃飯啊,又不是填鴨。再說我跟別人不一樣。我有病。少食多餐,細嚼慢咽,醫(yī)生說的。養(yǎng)老院應(yīng)該多雇些人……”老太太嘮叨著,忽然心口發(fā)慌,渾身出虛汗,“我餓了,把飯給我。”

“再等一會兒。”

“還要等?”

“對。時間還沒到?!?/p>

“有時間規(guī)定?小翟沒說過。今天好像餓得特別快。我……頭暈……”老太太雖然躺在床上,卻感覺到了強烈的天旋地轉(zhuǎn),“眼前發(fā)黑……”

“……”

老太太費勁兒地扭臉看護理員:“你說什么?”

“什么都沒說。你幻聽了?!?/p>

“是嗎?”

“是??梢姸洳⒉豢煽?。”

“我的耳朵真的很好使……誰知道呢……大概有時候……”老太太的聲音越來越微弱,眼皮越來越沉。胳膊、手指、脖子、舌頭、眼皮……誰是下一個背叛者?不,這次發(fā)生的是集體背叛。對此老太太萬難想到,當然,她也無需再想,因為大腦也在背叛的行列里,還有她引以為傲的耳朵,再聽不到鳥的吵架聲了。

護理員替老太太蓋好毛巾被,端著餐盤走進衛(wèi)生間。抽水馬桶發(fā)出歡快的聲響。護理員出來時,餐盤上的碗和盤子空了。唰!窗簾被重新拉上,房間頓時暗淡下來。

“有時候?有時候會坑掉一生。別人的,自己的?!弊o理員對躺在床上的老太太說完,將小車留在房間,輕輕地帶上了房門。

3

電話沒人接,第三次了。歐陽楠放下手機,接著吃早點。其間,她不自覺地看了墻上的油畫。歐陽楠自己的作品,畫于多年前。心理師曾就油畫進行過心理分析,它表明畫者處于心理黑暗期。歐陽楠很慶幸自己最終從黑暗期走了出來。油畫沒丟,歐陽楠覺得有必要將它作為一枚心理標記永久保留,時刻提醒自己關(guān)照內(nèi)心并適時進行調(diào)整。事實證明,它不僅是一枚歷史標記,還暗藏某種莫可名狀的神力。簡言之就是它會發(fā)出神奇的信號或者說玄奧的預(yù)警。歐陽楠不信邪,她更樂于用科學(xué)觀點對這一現(xiàn)象進行解釋。當人處于高度緊張狀態(tài)時,反應(yīng)閾值降低,感官變得極其敏銳、活躍,平時無效的微小刺激會因為外在環(huán)境條件和人體生理狀況的變化由無效轉(zhuǎn)為有效,進而導(dǎo)致相應(yīng)的行為釋放。閾值一旦跌破底線,結(jié)局只有一個——精神崩潰。而那個臨界點、那個無限逼近底線、逼近危險的點也是靈性超拔的地方。

北北為什么不接電話?打了三次,最早一通和最近一通間隔八九個小時,就算忙,事后總可以回復(fù)。早點已經(jīng)吃得有名無實。歐陽楠的眼睛再次溜到墻上。油畫上的黑色塊猶如天外飛來的隕石,歐陽楠感覺到了臨界點的靠近,油畫正向她發(fā)出預(yù)警,有什么事要發(fā)生了,或者,已經(jīng)發(fā)生了。

4

歐陽楠早早趕到單位,剛進物證鑒定中心,迎面就碰到了左鼎。左鼎手上拎著勘查箱,不用問是出現(xiàn)場。

“哪兒發(fā)案子了?”歐陽楠習(xí)慣性地問。

左鼎說:“福泰敬老院,死了個老人。院方說是正常病故,家屬說是院方?jīng)]給老人按時用藥,尸體運殯儀館了,分局請我們?nèi)ヒ惶?。?/p>

“哦?!睔W陽楠點頭。兩人擦身而過,歐陽楠心里突然咯噔了一下,“等一下?!?/p>

“有事?”

“男的女的?”

“女的?!?/p>

“六十多?”

“六十二。怎么了?”

“什么病?耳朵的?”

“耳朵?”左鼎忍不住笑了,“耳朵上致命的病可不多。糖尿病?!?/p>

歐陽楠也自嘲地笑了,深呼吸后說:“腦神經(jīng)搭錯了?!?/p>

“有事?”

“沒事。你快去吧?!?/p>

左鼎趕到殯儀館,了解了大致情況,按照程序?qū)κw進行尸解。死者多個器官有衰竭跡象,胃里沒有內(nèi)容物,就是說死者生前還沒吃早飯。參照死者既往的血糖測量值,即便死者生前漏打一次胰島素,空腹狀態(tài)應(yīng)該不至于出現(xiàn)嚴重高糖,而由高糖誘發(fā)猝死的可能性也就不大了。當然醫(yī)學(xué)針對的是不同個體,沒有絕對概念,死因究竟跟漏打藥物有無關(guān)聯(lián)還需要進一步血檢。尸解過程中,左鼎特別留意了死者的耳朵,沒發(fā)現(xiàn)可疑病灶。歐陽楠奇怪的一問從何而來呢?

這一天左鼎沒再見到歐陽楠。從殯儀館回來,左鼎專程去了DNA室,聽人說歐陽楠中午就出去了。歐陽楠絕不會為雞毛蒜皮的小事離崗,何況是離開了整下午。她遇上了麻煩,肯定的。以歐陽楠的個性,不想告訴別人的事問了也是白問,左鼎放棄了打電話的打算,靜觀其變更為明智。

第二天,左鼎卻主動跑去了DNA室,不是為了打探歐陽楠的秘密,而是因為死者的血檢結(jié)果。老人白小毅之死暗藏蹊蹺。

“什么?”聽了左鼎的話,歐陽楠難掩驚異之色,“白小毅的血糖非但不高,反而低到了要命的地步?!?/p>

左鼎說:“沒錯。胰島素不是漏打而是超量了,加上死者用藥后未進食,出現(xiàn)了致命性低血糖,進而猝死?!?/p>

“這么說敬老院難辭其咎。”

左鼎搖頭:“不!不是單純的工作疏漏?!?/p>

“什么意思?”歐陽楠問。

左鼎說:“昨天去尸解的時候出警的警員跟我說,他們到現(xiàn)場后進行過調(diào)查,負責(zé)白小毅起居的護理員叫翟靜。據(jù)翟靜稱,那天白小毅打過胰島素也吃過早飯。白小毅的家屬之所以要求警方深入調(diào)查,也并非出于對死因有所懷疑,不過是想敲敬老院一筆錢罷了。所以大家都認為這純屬民事糾紛?!?/p>

“現(xiàn)在看來,翟靜有重大嫌疑。第一,胰島素嚴重超量;第二,如果第一條僅僅是出于疏忽,最好的補救措施是讓白小毅進食而非禁食;第三,翟靜編造了白小毅吃過早飯的謊言。告訴莊海了?”

“來之前就告訴了?!?/p>

5

翟靜起初一口咬定之前說過的話句句屬實,直到莊海說“那你就是謀害白小毅的第一嫌疑人”,翟靜才感到大事不妙。

“啥玩意?謀害?白老太太明明是病死的?!?/p>

莊海說:“我們有確鑿證據(jù)證實白小毅死于低血糖。”

翟靜大手一揮,說:“白老太太得的是糖尿病。糖尿病知道吧?血糖高,不是低?!?/p>

“所以說白小毅是被害。”

“啥玩意?”

“她被注射了過量的胰島素?!?/p>

“等等等……等一下,你說啥?過量胰島素?不可能?!?/p>

莊海沒答話,只是嚴厲地盯著翟靜。

翟靜慌神了,一次次將一縷亂發(fā)從耳前別到耳后。那縷頭發(fā)好像成心跟她作對,一次次從耳后跑回耳前。翟靜怒不可遏,胡亂地揪住它們,模樣相當可笑?!案阏f啊,白老太太的針不是我打的?!?/p>

莊海說:“不是?”

“不是!”

“剛才你不是這么說的?!?/p>

翟靜急赤白臉地說:“弄錯了。跟你說啊,是這么回事。前天我自行車讓人扎了,前后胎都給扎了。我沒法正點上班。正好單位的人給我打電話,知道我遇上倒霉事,說替我照顧白老太太。等我補好胎趕到單位,白老太太針打了飯也吃了。”

莊海一聲不吭。

翟靜丟開頭發(fā):“我開始為啥不這么說,是吧?因為遲到得扣錢。我又不傻,這事能到處嚷嚷?”

“給你打電話的是誰?”

“不知道?!?/p>

“不知道?”

“好幾個人呢。我沒干多長時間,也沒長白老太太那樣賊尖賊尖的耳朵,街上又亂,聽不清。反正就那五個里的唄。不對。保準不是姓王的,她說話滿嘴大碴子味兒。”翟靜翻了翻眼睛說,“也不是姓張的,她沒那好心。剩下的……說不好是誰?!?/p>

“后來沒人跟你主動說?”

“沒?!?/p>

“你說白小毅針打了飯吃了是……”

翟靜搶著說:“這我可沒瞎說。白老太太下不了床,飯都是在床頭吃。我到單位看見白老太太的盤子碗是空的,放在小車上還沒刷吶。飯菜又沒長腿,不吃還能跑嘍?還有打胰島素的注射筆,也在車上放著?!?/p>

莊海以為落實頂替翟靜的人不至于費太大力氣,實際情況遠非如此。電話是單位的,五個護理員都不承認案發(fā)當天給翟靜打過電話,之后在敬老院的調(diào)查走訪則為她們找到了時間證人。白小毅患有糖尿病,由食堂單獨配餐。據(jù)食堂師傅說,餐配好后每天都放在打飯窗口,跟往常一樣沒留意取走的人。敬老院監(jiān)控設(shè)施極少,只在一個攝像頭的影像資料里發(fā)現(xiàn)了嫌疑人一閃而過的身影??谡謸踝×嗣婺?,從身量判斷應(yīng)為女性。

清洗過的餐具毫無文章可做。莊海提取了胰島素注射筆。白小毅死后,注射筆未再使用,或許有機會獲取嫌疑人的指紋和DNA。

6

“白小毅長著賊尖賊尖的耳朵?”歐陽楠一躍而起。

莊海和左鼎都被歐陽楠突如其來的舉動嚇了一跳。酒吧的客人紛紛側(cè)目。

左鼎拉了拉歐陽楠的手指,示意她坐下。歐陽楠木頭人似的,釘在地上。

莊海補充說:“翟靜指的是聽力?!?/p>

“嗯。尸解時我特別留意了,外形正常?!弊蠖枤W陽楠,“到底怎么了?”

歐陽楠像是沒聽見兩個人的話,神情恍惚地說:“還會死人。”

莊海和左鼎對視了一下,不解其意。

“七個。一共七個?!?/p>

莊海問:“七個什么?”

“被害人?!睔W陽楠說完,朝酒吧門口跑去。

北北人間蒸發(fā)了。歐陽楠找遍了所有能找的地方,聯(lián)系了所有能聯(lián)系的人,得出的結(jié)論是:北北早在許多年前就淡出了大家的視線。歐陽楠不得不承認,如果不是北北主動出現(xiàn)在自己面前,她也和其他人一樣,近乎忘記了這個曾經(jīng)的高中同學(xué)。不用說北北,她聯(lián)系的人中,一多半跟北北一樣長久地游離在記憶之外,有的甚至比北北游離得更為久遠。人和人,無論多親厚,多像奔著不離不棄去,走著走著就散了。親情、愛情、友情莫不被涌入生活的新內(nèi)容干擾甚或切斷。

又如果不是北北一語成讖,命案接二連三發(fā)生,那么北北的突然出現(xiàn)及神秘消失將不過是繁雜生活的小小插曲,激不起一絲一毫的微瀾。現(xiàn)在不同了,北北成了至關(guān)重要的人,很可能關(guān)乎到另外四個人包括北北自己的性命。

更糟的是北北的手機從無人接聽變成了關(guān)機。歐陽楠渾身冒汗,心口卻是冰涼的。

7

“七個人,分別死于內(nèi)心不安、嗜酒如命、誤聽誤言、禍從天降、怒火中燒、苦海無邊和萬箭穿心?”莊海向歐陽楠求證。

歐陽楠“嗯”了一聲,沮喪地用手支住額頭說:“北北的原話。這些詞不可能出自六歲孩子之口,所以我當時判斷它們要么出自北北的杜撰,要么是北北按照自己的理解對孩子的話進行了加工。你們不了解北北,她對表演如癡如狂。當年考的是醫(yī)科大,可她只上了一年就退學(xué)了,改行去做演員??上В瑝粝牒茇S滿而現(xiàn)實太骨感。多數(shù)情況,她連跑龍?zhí)椎慕巧紶幦〔坏?,只能在劇組里打雜,可她一直不肯面對現(xiàn)實。說好聽是初衷不改,說不好聽是……執(zhí)著到一定程度會變成偏執(zhí)。后來北北去了外地,再后來就徹底斷了消息。”歐陽楠嘆了口氣,“我覺得她生活得特別不真實。那天,她坐在我面前,就像個虛影,不斷地在表演和現(xiàn)實之間游蕩。為什么我不肯相信她?”歐陽楠咬緊了嘴唇。

莊海安慰說:“這不能怪你,我聽著也覺得匪夷所思。別太自責(zé),不然也成偏執(zhí)了。再說,保不齊是巧合?!?/p>

“朱奶奶死于心臟病。馬光龍的直接死因是頸椎錯位,根本原因卻是酒醉。白小毅死于低血糖,但她有聽力好的特點。難道全是巧合?”左鼎看著莊海說。

不等莊?;卮?,歐陽楠說:“不可能。北北的手機關(guān)機了。我擔(dān)心,擔(dān)心……她已經(jīng)出事了?!?/p>

“北北?”左鼎和莊海異口同聲地問。

“第七個,”歐陽楠抬起頭,淚光閃動,“北北說……是她。她來向我求助,而我……”

左鼎從沒見過歐陽楠如此傷心,一時間竟急得跟莊海口徑一致起來:“巧合,保不齊?!?/p>

左鼎安慰歐陽楠的當口,莊海接聽了一個電話。掛斷手機,莊海說:“恐怕不是巧合。五七路華興大廈,有人被高空墜落物砸死了?!?/p>

“禍從天降?!睔W陽楠自語。

8

五七路的華興大廈屬于爛尾工程,死者不會無緣無故站到一幢空樓前的瓦礫堆上。罪魁禍首是一輛棄用的木質(zhì)推車,從二十幾米高的地方墜落,不難想象作為承重體的尸首是何等的血肉模糊。

“最慘烈的尸體,最簡單的尸表檢查?!弊蠖W陽楠說,招手讓人將尸體運往殯儀館。

莊海從不遠處走過來,用下巴指了指地上說:“簡直稱得上畫地為牢,定點死亡?!?/p>

歐陽楠望著神情悲戚、彼此攙扶著離去的一男一女,急切地問:“死者的身份是不是核實了?”

歐陽楠問了個有失水準的問題,莊海看了她一眼說:“面目無法辨認,如果衣服這可以作為尸源認定的依據(jù)的話,算核實了吧。唐霞,女,50歲,經(jīng)營體育用品公司。唐霞的丈夫和女兒說,他們一家三口本來是到家樂福超市買東西的。唐霞接了個電話,之后說上廁所,離開了。父女倆等了一小時不見人,手機也不接,估摸唐霞因為肚子不舒服先行回家了,兩人結(jié)賬出來發(fā)現(xiàn)這邊圍了好多人,擠進來一看,傻了。那時候已經(jīng)有人報警。報警的人說當時站在街對面,碰巧看到天上掉下東西,后來才發(fā)現(xiàn)底下站著人?!?/p>

左鼎問歐陽楠:“北北有可能認識唐霞嗎?”

歐陽楠搖頭說:“朋友里肯定沒有。除了一個表姐,北北也沒有其他親戚。我去找過北北的表姐。她說跟北北失聯(lián)好幾年了,半月前曾意外接到北北一個電話。北北當時語無倫次,說了許多十八歲以前的事,好像打電話就是為了懷舊。唯一講得比較清楚的就是北北的男朋友剛剛病故,她覺得北北受了極大刺激。北北回來的事她完全不知道。目前死的四個人里,我只知道朱奶奶是北北的老鄰居。”

“這事交我吧,如果四名死者之間或北北跟其他三名死者之間有聯(lián)系,通話記錄總能查出點線索?!鼻f海走出去幾步又站住了,回頭對歐陽楠說,“如果案子像北北說的那樣,她可能……可能暫時是安全的?!?/p>

三個人心里都明白這個說法言不由衷。誰知道在唐霞出事和警方勘查現(xiàn)場這段時間內(nèi),是不是有人正在或已然遇害?更讓人難以接受又不得不接受的是,明知有人遇害,卻無力阻止,只能等著收拾殘局。

北北沒告訴歐陽楠為什么是七個人,這七個人之間有怎樣微妙的聯(lián)系。她的表述神乎其神,似乎一切自有天定,而唯一通曉天意的就是丟丟,那個神秘的、跟柯爾一樣具備通神能力的小男孩。

“找到他!”歐陽楠內(nèi)心的想法脫口而出。

“你指丟丟?”左鼎的腦筋跟歐陽楠跑得一樣快。

“是。假使這個孩子真的能通神,一定可以幫到我們?!?/p>

令人大惑不解的是,別說北北和朱奶奶住的樓道里沒有叫丟丟的男孩,就是整個鋼管廠宿舍大院,也找不到叫丟丟的男孩。

左鼎問:“北北只有這一個住處?”

歐陽楠說:“對。房子是她父母留下的。這一點我在她表姐那兒核實過。再說丟丟不住這兒,怎么會知道朱奶奶要死了?”

“另外三個死者也不住這兒?!?/p>

“我腦子徹底亂了?!睔W陽楠沮喪至極,明知關(guān)心則亂,卻管控不住情感所向,“難道……丟丟活在另外那個世界?”

左鼎說:“我寧可相信此事另有蹊蹺?!?/p>

茫茫人海中的四個人,也許很快會增至為七個,被同一條詛咒綁定。

9

偵查迅速展開,結(jié)果令人氣餒。四名死者,無論從通話記錄查,還是從社會關(guān)系追,都找不到明確關(guān)聯(lián)。

聽完莊海的介紹,歐陽楠陷入沉默。

左鼎說:“我和歐陽去找過丟丟,這個駕馭死亡詛咒的男孩如他的名字一般丟失在現(xiàn)實世界之外。兩條線都斷了?!?/p>

“有個……不太好的消息。”莊??戳丝匆宦暡豢缘臍W陽楠,欲言又止。

歐陽楠抬頭迎視莊海的目光。

“最近,你……你的情緒……”

莊海說話素來干脆利落,忽然變得吞吞吐吐,歐陽楠的心噌地懸到嗓子眼兒。她咬了咬嘴唇,說:“你說。”

“除了朱奶奶,北北和另三名死者之間并無聯(lián)系,社會關(guān)系也沒發(fā)現(xiàn)交集。但是,唐霞在超市接的那個電話,是……用北北的手機打的?!?/p>

歐陽楠眼前一黑,險些栽倒。

左鼎眉頭緊蹙:“如果北北身陷危局,另兩個人恐怕兇多吉少,除非死亡順序有變?!?/p>

“怒火中燒。苦海無邊。”莊海嘀咕著,“一個跟火有關(guān),一個跟水有關(guān)。焚燒和溺水?”

左鼎說:“別猜了。找不到因果關(guān)系和七個人之間的關(guān)聯(lián),即使猜中作案手段也無法找到目標人物。”

莊海說:“兩方面的線索都斷了,還能怎么辦?”

“去北北家?!睔W陽楠突然說。

左鼎說:“對。走不通時,回到起點。”

莊海說:“我馬上申請?!?/p>

灰塵、蛛網(wǎng)、霉斑無不昭示這樣的事實:這套設(shè)計于八十年代的兩室單元房已久無人居。

歐陽楠盯著食指肚上蹭的灰說:“怎么會這樣?北北找我沒幾天?!?/p>

左鼎蹲在地上說:“無怪你來找她吃閉門羹,無怪咱們查丟丟時大家都說沒見過北北。她根本沒在家住。不過,人應(yīng)該回來過。你們看地上的足跡,比較清晰。”

歐陽楠說:“那她住哪兒?一個遇到男孩丟丟的地方?”

莊海立刻給杜般打電話,讓他核查酒店登記。

三個人尋著足跡仿佛看到一個風(fēng)塵仆仆的女子駐足在門口,環(huán)視久別的家。率先走進南屋,在距離東墻一米處站定,凝視一對中年夫婦的合影。之后轉(zhuǎn)身進北屋,徑直走到北窗下的寫字臺前,拉椅子坐下。

“椅子是唯一被擦拭過的家具?!睔W陽楠說。

莊海說:“地上留有椅子腿的擦蹭痕跡。但桌面上沒有痕跡?!?/p>

“她回來恐怕不只是為了坐一坐?!弊蠖呎f邊觀察幾個抽屜,“這個。鎖著呢?!?/p>

“我來?!鼻f海說著從口袋里掏出一枚曲別針。

中間的抽屜被打開。里面的物品擺放整齊。相冊、畢業(yè)留言簿、筆袋、書簽、頭花……三個人的目光同時聚焦在日記本上。不僅因為日記本本身具備私密性,還因為與其他物品相比,它太干凈了。

“撕過!撕扯痕跡是新的。少了五頁?!睔W陽楠說。

莊海說:“日記不是每天寫。日期在2006年7月8日到2006年8月29日之間。具體是哪幾天?那幾天究竟發(fā)生了什么?”

左鼎說:“十年前,歐陽,你上高中的時候。”

“準確地說,是我高中畢業(yè)的那個暑假?!?/p>

莊海說:“所以,你不知道北北遇到了什么事?!?/p>

“那個假期……”歐陽楠陷入回憶,“我跟北北應(yīng)該見過面?!?/p>

“快說說?!鼻f海急不可耐。左鼎肘了莊海一下,莊海立馬閉嘴,以免干擾歐陽楠的回憶。

歐陽楠做了兩次深呼吸,慢慢閉上眼睛。兩居室單元房,靜得能聽見浮塵在飛。

“北北來找過我,”歐陽楠囈語似的說,“我覺得我特偉大!沒錯,北北這么說來著。有件事……讓北北處于極度亢奮的狀態(tài)?!睔W陽楠平展的眉間漸漸出現(xiàn)山丘與溝壑,“那件事,她起到了至關(guān)重要的作用。她說,天呀,我簡直不敢相信我可以演戲。后來,北北真的接拍了一個廣告。”歐陽楠說著,猛地睜開眼睛。

莊海說:“她演藝夢想的開端?怪不得極度亢奮。”

歐陽楠眼睛雖然睜開了,心神還飄在很遠的地方,她輕搖著頭說:“的確是北北演藝夢想的開端,但不是亢奮的直接原因?!?/p>

左鼎追問:“直接原因是什么?”

歐陽楠說:“有起案子……”話剛起頭,杜般的電話來了。

“樓蘭快捷酒店???!”莊海說。

10

男人尚未坐穩(wěn),后排車門開了,一個女人鉆進汽車。

“靠!打劫???美女?!?/p>

女人千嬌百媚地笑了笑,說:“是啊??梢詥幔俊?/p>

妖冶的夜晚、妖冶的女人,妖冶的眼神,能是什么劫?上門服務(wù)的美人劫唄。

“太可以了。去哪兒,你說。還是……”男人下車,再上車人到了后排,滿臉邪氣地逼近女人說,“就在這兒?”

“好討厭!”

女人嗲嗲的聲音弄得男人渾身燥熱。他將她壓倒。女人脖領(lǐng)散逸出的香氣勾走了男人的魂兒。女人變戲法似的,將胸衣從脖領(lǐng)拽了出來。男人一搶在手,貪婪地將整張臉埋進胸衣,大聞特聞起來。

“1、2、3、4……”女人紅艷的小嘴不緊不慢地報數(shù)。

沒一會兒,男人軟塌在車座上。

“喂!”女人拍打拍打男人的臉說,“別總想著吃白食,老天爺可沒那么多餡餅往下扔?!?/p>

女人探身拔下車鑰匙,從精美的背包里掏出個瓶子,擰開蓋,將瓶子里的液體慷慨地倒在車里。女人下了車,點著根香煙,悠然地吸著,其間抬眼望了望深藍的夜空,并送上一個微笑。半截香煙閃著星星般的光飛進車廂。車門砰地關(guān)上。車燈刷刷打閃。

“1、2、3、4……”紅艷的小嘴再次開始報數(shù)。鞋跟敲擊出清脆的聲響。

“火!火……車里有人……”背后傳來驚叫聲。

轉(zhuǎn)身,看著車窗里跳躍的亮麗火光和車外幾個試圖拉開車門的人,女人再次送上微笑。手一揚,車鑰匙飛去了不知名的地方……

“看!”歐陽楠喊。

左鼎和莊海不只看到了,還同時向著火的車跑去。為時已晚,“砰”一聲巨響,汽車完全被火吞沒。

“車里有人嗎?問你呢,車里有人嗎?”莊海揪住一個圍觀的人大聲問。

“干……干什么,你……”被揪的圍觀者讓莊海嚇壞了。

左鼎拉開莊海,對圍觀者說:“抱歉,他喝多了。車里有人嗎?”

“有。”

“靠!”莊海朝空氣狠踢了一腳。

歐陽楠開車過來,將頭探出車窗,招呼左鼎和莊海說:“打了火警,跟市局也說了,現(xiàn)場勘查小組馬上到?!睔W陽楠拿下巴指了指著火的車,“這樣的現(xiàn)場不用擔(dān)心有人破壞。走吧,去樓蘭?!?/p>

一路上,三個人一言不發(fā),腦子里翻騰著同樣的念頭:剛剛看到的是所謂的怒火中燒嗎?如果是,苦海無邊和亂箭穿心將在何時何地上演?

北北是半月前住進樓蘭快捷酒店的。打掃房間的工作人員從未碰到過北北。從監(jiān)控看,北北總是早出晚歸。五天前退房。

“朱奶奶死的第二天,也就是北北去找我的當天,她沒帶行李,應(yīng)該是找到了新住處,會是哪兒?嫌疑人又是怎么找到她的?”

莊海說:“沒錯。別的被害人也就罷了,兇手怎么能在如此短的時間內(nèi)摸清北北的動向呢?”

左鼎說:“除非北北自己透露。我甚至認為,北北此次回來是兇手的設(shè)計。”

莊海說:“那這個兇手,北北應(yīng)該認識。”

歐陽楠說:“莊海,你盡快去查一起案子?!?/p>

莊海說:“你在北北家提到的那起?什么案?”

“車禍,我只知道是起車禍。我猜測北北是目擊證人。她拍廣告的事很可能與此有關(guān)?!?/p>

“明白。時間在2006年7月8日到2006年8月29日之間?!?/p>

“還可以更精確些,在2006年7月8日到2006年8月2日之間,沒記錯的話,北北找我那天應(yīng)該8月2日?!?/p>

“好。”

11

“你是誰?”蘇醒的中年婦人想挪動身體,但她失敗了,“為什么?為什么綁住我?這是哪兒?”中年婦人望著遠近微光閃動,懷疑自己身處幽冥之地。她的身邊,一個女人席地而坐,下巴放在并攏的膝頭上,正在凝望那些閃動的微光。

女人說:“看不到嗎?西清水庫。沒來過?釣魚的好地方,也有人來游泳,還有人……來自殺?!?/p>

中年婦人定了定神,看清了遠近閃動的微光,是水波,月光照著的水波?!澳悖銕襾磉@兒干嗎?”

“你會游泳嗎?”女人問。

“不會。”中年婦人答。

女人咯咯地笑了:“撒謊。你可真是個撒謊不打嗑唄兒的人。十年前如此,現(xiàn)在依然如此。我本來還在猶豫,把你丟下去前是不是解開繩子,現(xiàn)在我拿定主意了?!迸酥逼鹕眢w。

“不不,你別,別,別沖動?!敝心陭D人驚恐地大叫,“有話好說。你……你是想要錢嗎?要多少?”

女人眨巴著眼睛,又動了動身體。

中年婦人再次驚恐地大叫:“你你你開價,多少錢都行。”

女人淘氣地笑了,那笑聲活像天真無邪的小女孩:“逗你呢。還不到丟你下去的時候?!?/p>

12

車禍發(fā)生在2006年7月10日,造成一個人當場死亡,肇事司機叫董德昭。出事后肇事司機駕車逃逸。死者家屬重金懸賞尋找目擊證人。事故科找到董德昭是數(shù)天后的事。不知是不是上天的安排,董德昭作為另一起車禍的傷者住院,人處在昏迷狀態(tài),兩天后搶救無效死亡。所以此案沒能拿到肇事司機本人的口供,天黑,出事路段也沒有監(jiān)控,但找到了六名證人。他們的證詞直接或間接指認了董德昭是肇事司機。林喬田是第一目擊證人。據(jù)林喬田本人稱她當時就在出事地,親眼目睹了車禍過程,并明確報出了肇事車輛的車牌號。證人二韓軍也是直接目擊證人,于新聞公布可疑肇事車車牌號后報案,從時間上講,韓軍的證詞其實是晚于其他六名證人的,但作為直接目擊者,證詞力度僅次于林喬田。證人三是馬光龍,案發(fā)時段從距離出事地不到百米的小酒館出來,看到一輛小貨車駛過,馬光龍對小貨車的描述與董德昭駕駛的車基本一致。證人四、五,朱奶奶和白小毅。兩人在一起,但并不認識。白小毅賣水果,朱奶奶買水果。兩人都證明董德昭曾在水果攤邊對面停過車。白小毅非??隙犚娏四莻€司機說到車禍。朱奶奶開始說好像車上除了司機還有一個人,后來又說天太黑不確定。白小毅則否定了車上有第二個人。證人六就是北北。北北是跟朱奶奶一起出來的,朱奶奶買水果的時候,北北去了衛(wèi)生間。如實講,北北的證詞力度并不強,因為她回來的時候,董德昭的車已經(jīng)開出一段距離,如果不是特別留心,很難對車輛進行客觀準確的描述。而唐霞,正是重金懸賞目擊證人的死者家屬。死者是唐霞的丈夫,后來唐霞帶著女兒改嫁。

左鼎問:“撞董德昭的肇事司機找到了?”

莊海說:“沒有。逃逸了。還有,咱們遇到的那起汽車起火爆炸,車主正是韓軍。目前此人失聯(lián)。高度懷疑車內(nèi)燒焦的尸體為韓軍本人。最終認定要靠你們DNA。”

歐陽楠說:“在檢測過程中?!?/p>

莊海說:“這起車禍不僅是唐霞母女的悲劇,對于董德昭一家來說也是巨大災(zāi)難。董德昭死后不久,其妻即跳水自盡?!?/p>

左鼎問:“董德昭夫婦有孩子嗎?”

莊海說:“有,兩個,還是龍鳳胎。當年都上大二?!?/p>

歐陽楠問:“查到他們的下落了?”

莊海說:“女兒得了重癥肌無力,住院了,由親戚照顧。人我見過了,不可能完成這么多起命案?!?/p>

左鼎問:“兒子呢?”

莊海說:“兒子過世不久,也是因為這個病。但敬老院的攝像頭拍下的是女人。”

歐陽楠問:“你剛剛說董德昭的妻子是跳水自盡?”

“是?!?/p>

“在哪兒跳的?”歐陽楠此時已臉色煞白。

莊海說:“西清水庫。”

左鼎一躍而起,說:“快!”

13

天光從黑變向深灰過度。中年婦人眼巴巴盯著東邊的天空,咽了口口水。

“不用看了,你等不到天亮?!迸苏f著,站起來,拍了拍屁股上的土。

中年婦人哀求道:“別別,求你了。咱們往日無冤近日無仇的,你害我干嗎啊?”

“天作孽猶可恕,人作孽不可活?!?/p>

“我沒作孽啊。”

“又撒謊了?!迸苏f著,用腳蹬了蹬中年婦人。婦人的身體往坡下滑了滑。

“好好好。我作孽,我罪該萬死。讓我當個明白鬼總行吧?”

“那我就提醒提醒你,十年前,你做過什么喪盡天良的事?!?/p>

“十年前?沒有?。 ?/p>

女人毫不客氣地蹬了一腳,婦人尖叫起來?!笆鞘鞘?,我作孽了。作孽了。我無照駕車,結(jié)果撞了人。我嚇壞了,想開車跑,同車的朋友讓我自首,我我我沒答應(yīng)?!?/p>

“還有呢?”

“沒了……”

“不見棺材不落淚!”女人抬起腳。

“有有有。我怕他舉報我,只好穩(wěn)住他說我會自首,但要先把家里安排好,讓他給我?guī)滋鞎r間……”

“然后呢?”

“然后,然后,我我我……別蹬別蹬,我說。我不想去自首,怕他告發(fā),就就……就騙他出來,開車撞、撞、撞死了他?!?/p>

“然后充當?shù)谝荒繐糇C人,誣陷他是肇事司機。對不對?”

“對。”

“你還四處找人做偽證。”

“不不,他們是看上了死者家屬的重金懸賞。只有一個女學(xué)生,據(jù)說作證時猶豫不決。我不知道她究竟看到了什么,就跟蹤了她,后來打探到她的證詞無足輕重,就沒再當回事。沒想到我們招廣告模特,她到現(xiàn)場面試。于是我旁敲側(cè)擊說我篤信佛緣,喜歡救人于水火解人于交困的人。又提起最近看到一起車禍家屬尋找目擊證人的事,大大贊揚了肯勇敢站出來作證的人?!?/p>

“是不是作孽?”

“是??善渌穗y道沒作孽嗎?”

“作孽。所以,都得付出代價。尤其是你。知道你那個朋友的妻子怎么死的吧?”

“知道。哦,我懂了,所以你帶我來這兒。難道……難道你是他們的孩子?”

“我是誰并不重要。你知道為什么死了?可以當明白鬼了?”女人毫不猶豫地抬起腳。

“北北!”黑暗中,傳來歐陽楠聲嘶力竭的喊聲。

女人愣了。

14

坐在會見室,歐陽楠望著對面的北北,悲戚地問:“萬箭穿心的意思是被警方打死嗎?”

“是?!北北泵鏌o表情地說,“可惜行刑不用箭用子彈。沒關(guān)系,意思一樣。你來的真不是時候,應(yīng)該等我懲罰完罪孽最深重的那個人。她是萬惡之源。”

“不管她罪孽多深重,都該由法律裁定、執(zhí)行?!?/p>

“再等十年?二十年?算了,現(xiàn)在說這些毫無意義?!北北闭酒鹕怼?/p>

“北北。”歐陽楠叫,“你來找我,杜撰出一個具有第六感的丟丟,并借丟丟之口預(yù)先向我透露七起謀殺案是為了什么?”

“你知道?!?/p>

“……”

“你應(yīng)該知道?!北北鞭D(zhuǎn)身向門口走去。

“北北……”

北北的肩胛骨在薄得像紙一樣的皮膚下動了動,消失在門口。

“為什么北北要杜撰一個丟丟?”這個問題一直困擾著歐陽楠。北北說她應(yīng)該知道,可歐陽楠不知道。她不再了解北北,此生都不再有機會去了解了。左鼎說“也許北北需要給自己一個理由。也許丟丟對于北北來說并非幻影。也許北北希望你能阻止她。也許……”

莊海沒有參加左鼎和歐陽楠的爭論。他去核實了北北男朋友的身份。跟他們推測的一樣,董宇,董德昭的兒子。是命運讓他和北北相遇相戀的嗎?他知道北北是證人之一嗎?

歐陽楠又在夢里看到了北北的肩胛骨,在薄得像紙一樣的皮膚下動著,動著?!八鼈冇幸惶鞎L成翅膀?!痹S多年前,一個小女孩對另一個小女孩說?!翱隙〞!绷硪粋€小女孩回答。她們仰面躺在床上,關(guān)于天使的故事從花朵般的小嘴飄出,飄進葉片般的耳朵。許多年過去了,它們最終留在薄得像紙一樣的皮膚下,沒有長成翅膀。

發(fā)稿編輯/冉利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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