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劇張宇:我與戲曲一見鐘情
我三歲時聽京劇,莫明其妙地就跟著哼唱,母親第一次聽我奶聲奶氣地唱“包龍圖打坐在開封府”,著實被嚇了一跳。從那以后,我就“收”不住了——京劇、越劇、粵劇、黃梅戲、豫劇、川劇……所有的戲曲,我都由衷的喜愛。
青少年時,我特別想當一名戲曲演員,和其他有著綺麗夢想的女孩兒不太一樣,我對柔美的青衣或花旦不太感興趣,反而覺得唱小生或者老生,這種跨性別的表演更能抓住行當神韻。當然,后來我沒有做成演員,只是按部就班地讀書,第一學歷是英語語言文學,畢業(yè)論文寫的是語言學的方向,跟戲劇簡直是隔山隔水的距離。
幸好,母親深深地理解我對戲劇的熱愛,大學畢業(yè)之后,她支持我追尋自己的夢想,這是我能走到今天的最根本動因。自此,我的求學生涯、事業(yè)發(fā)展、研究方向,基本都在以中國傳統(tǒng)戲曲為內核,向外蔓延。碩士我攻讀的是中國古代文學,做明末清初遺民戲曲文學研究,讀博時,我又跑到昆曲的發(fā)祥地蘇州,做昆劇新編戲與改編戲的研究。雖然,目前我在大學里任教,但是心里總是跳動著一小撮創(chuàng)作的火苗,且隨著我對戲曲的了解越燒越旺。
幾年前,我因寫作博士論文結識了北方昆劇院的編劇王若皓老師,跟他談起這個題材,他聽后很感興趣,并在整個劇本的創(chuàng)作中給予了我大力的指導與支持。
其實,我的創(chuàng)作初衷特別簡單,就四個字——不忘初心。所謂時位移人,知識分子也會因為時移勢易而對自我產生認知偏差。我以《飛白賦》為生發(fā),不僅是因為故事的主人公蔡邕創(chuàng)造了這一書體,更重要的是想以此為意象,表達一種人生留白,進退有度,不忘初心的初衷。
在創(chuàng)作過程中,我想解決幾個問題,比如貂蟬這個人物的歷史真實性。很多人都認為,貂蟬本身就是一個虛構人物,是不存在的,但是她卻鮮活地出現在了我的劇作中。梨園行里有句老話,叫“一窩旦,吃飽飯”,大意是說,戲曲里有旦角是會比較好看。視覺美好,行當豐富,唱腔有變化,會讓一出戲更出彩兒。另外,我還考慮到曹操的定位問題。根據以往的慣例,人們對于戲曲中曹操的刻板印象就是大白臉??墒?,此時的曹操還沒有成事,他刺殺董卓未遂,是一個正在奔前程的小青年,與蔡邕亦師亦友,這樣的一個曹操要如何定位?就需要編劇去深思熟慮,考慮他的行當,他的表演,他的唱詞,他在整部劇中的作用。與此同時,還要為后來他成為曹丞相后,花重金贖回蔡文姬埋下伏筆。
很多人會說,這一幕是王允與蔡邕同臺,兩個老生同臺飆戲,不走尋常路?。∥蚁?,這大概就是作為編劇最過癮的地方,戴著鐐銬跳舞,在尊重藝術特質的大前提下做一些嘗試與突破。我個人認為蔡王二人的關系,用一個當下流行的詞兒概括起來很合適——相愛相殺。他們倆不是私仇,某些方面王允是佩服蔡邕的,蔡邕是一個才子,精通書法、作賦,還懂得金石,制作焦尾琴,很有音樂才華。所以,在才情上,王允是敬重蔡邕的。因此,我編了一段他要找蔡邕為他做誄文的戲,表達他對才情的認同,與對其文壇地位的敬重。但是,王允除了是個知識分子之外,還是一個政治家,所以他需要站在不同的角度做出決策。他斬殺蔡邕于國不利,于仕林不利,但是于已有利,這也是為什么蔡邕最終會“意料外、情理中,亡于牢監(jiān)”。
我覺得這部戲有幾點創(chuàng)新:
首先,我們以古老的藝術形式,傾注了頗具現代意味的思考。這個題材沒有人寫過,這本身就是一新。
其次,在形式上,兩個老生同臺,這在京劇舞臺上也是罕見的,我們就想通過這種貌似舞臺很單調的情況下,以流派之美去塑造一個人物的形象與性格。蔡邕這個角色,我寫的時候是按照言派來寫的,劇作的作曲老師也十分認同這樣的處理方式。雖然,因為客觀原因,目前演出時還沒有把這樣的創(chuàng)意呈現出來,但是希望以后會還原我們的創(chuàng)作初衷。
第三,我們在劇中建立了雙重禁錮,一是軟禁之地,一是心中牢獄。
第四,我們的創(chuàng)作團隊十分年輕,以80后為主,其中一位主演還是90后。我們熱愛戲曲,崇尚傳統(tǒng),尊重舞臺,樂于創(chuàng)作。我覺得這部戲把我們凝聚在一起,攜手努力,而后繼人才的興盛,恰是對傳統(tǒng)藝術最好的致敬。
《飛白賦》是我的第一部戲曲作品。創(chuàng)作中用藝術夸張的手法處理蔡邕、董卓與王允之間的關系,由此體現出在亂世之中的知識分子,尤其為官后的知識分子對自己的審視,這種自我審視要多于對環(huán)境的拷問,所以才有了《生祭》這場戲,也是我很喜歡的一場戲。我認為這個故事的最驚艷之處在于它的“說不清楚”,因為這恰恰體現了同類人彼此之間的欣賞、互助、提防以及破害,從而凸顯出人性的復雜。雖然是戲曲、有臉譜,卻并沒有把人物過于扁平化,復雜恰是其精彩之處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