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志杰

2016年里約奧運會賽場上，平均年齡只有24歲的中國女排一路逆襲，奪回時隔12年的奧運金牌。其中身穿3號球衣的楊方旭擔任著“變奏棋子”的奇兵角色，多次帶傷出戰(zhàn)，以“拼命三郎”式的霸氣成為隊中最特殊的明星。然而，許多人并不知道，這位堅強的姑娘曾經(jīng)歷過傷痛、手術(shù)、康復(fù)治療等一系列挫折，是什么讓她頑強地堅持下來？前不久，本刊特約記者特意趕到楊方旭的家中，采訪了她的父親楊連學和母親崔曉梅，探訪冠軍一路走來的艱難歷程。

三顧茅廬請璞玉

2008年夏天，崔曉梅突然和丈夫、女兒鬧起了矛盾：一直被她寄予厚望的女兒竟想放棄學業(yè)改打排球。

生于1994年的楊方旭是崔曉梅的獨生女，上初一時身高就達到了1.83米，初中還考進了高密市的重點中學——立新中學，在高手云集的試驗班里，她的成績?nèi)苑€(wěn)居年級前三名。這樣的“學霸”將來考入重點本科，擁有一份穩(wěn)定的工作、過上優(yōu)裕的日子應(yīng)該不成問題。

2008年，濰坊體校到立新中學選拔人材，排球教練張春玲一眼就看上了人群中個子高挑的楊方旭，讓她做了幾個比較專業(yè)的測試動作，發(fā)現(xiàn)她的身體協(xié)調(diào)性非常好。通過交流，她發(fā)現(xiàn)這個孩子性格外向、肯說愛笑，特別喜愛排球，正是自己最想要的體育苗子。張春玲馬上趕到楊方旭家中“挖寶”。想不到，她的勸說惹來楊方旭家人的激烈反對，尤其是楊方旭的爺爺竟不留情面：“放著好好的大學不上改打球??？你這不是耽誤俺孫女的前程嗎？”

張春玲悻悻而歸卻心有不甘，她向濰坊體校的校長王萬勝做了詳細匯報，王萬勝也認為：這樣的好苗子不能輕易放棄，決定親自去試試。于是，為了挖到楊方旭，登門后的王萬勝一坐就是老半天，對著楊方旭的父母軟磨硬泡，大有不請出山不罷休之勢。

在對方接連來了三次后，楊方旭的父親楊連學再也坐不住了，身高1.88米的他本來就喜歡體育，濰坊體?！叭櫭]”的誠意說明女兒真的有打球的天賦?？粗畠簾嵬难凵?，他成了第一個支持女兒打球的人。

父親的轉(zhuǎn)變讓楊方旭喜出望外，她馬上鼓動父親先做通了爺爺和其他家人的工作，然后父女倆對崔曉梅“重點攻堅”。夜里，崔曉梅和女兒睡在一個床上，聽著女兒的反復(fù)懇求，她的心終于軟了。她不放心地一再追問：“旭旭，你確定選擇了便不后悔？”楊方旭竟當場起誓：“媽，我保證不后悔，并一定能堅持下來?！币娕畠阂谚F了心，崔曉梅才不情愿地同意了。

在丈夫就要送女兒去濰坊體校時，崔曉梅仍故意對女兒的事情不聞不問，在父女倆詫異的目光中，裝作沒事人一樣仍然堅持去上班?？墒牵隽思议T淚水便糊住了她的眼睛：她知道，女兒從小不服輸，特別想用表現(xiàn)證明給父母看，自己如此無視肯定會逼她干出個樣來。

結(jié)果正如崔曉梅預(yù)料，楊方旭自進入體校便特別刻苦，訓練時從不偷懶，良好的身體素質(zhì)和對排球的悟性讓她的技術(shù)突飛猛進。僅僅半年后便被召入山東省青年女排隊。2011年又進入了國家青年女排，并成為山東女排的主力接應(yīng)二傳。2013年，楊方旭以“發(fā)球得分王”的突出表現(xiàn)和隊友奪得世青賽冠軍，同年又在遼寧全運會決賽中一人獨得12分，幫助山東隊奪得青年組冠軍。如此耀眼的新星自然引起了國家隊主教練郎平的注意，于是只有19歲的楊方旭首次加入郎家軍，成為高密首位進入國家隊的球員。

迎著風雨怒放

想不到女兒竟得到了“鐵榔頭”的認可，崔曉梅和丈夫非常高興。在女排精英賽、大獎賽等國際賽事上，郎平頻頻派這位強力接應(yīng)上場，使楊方旭小小年紀便成了中國女排的“超級替補”。

在女兒面前，崔曉梅和丈夫從不將內(nèi)心的高興表現(xiàn)出來，每次和女兒聊天時，她總會告誡女兒：需要努力的還有很多，千萬不能翹尾巴。父母的叮囑讓楊方旭成了隊中最謙虛的一個：每場比賽后她都會用雙手與對方握手，面對鏡頭她也很少提及自己。

更讓崔曉梅驚喜的是，女兒懂事又孝順，知道自己忙里忙外不容易，2014年8月參加女排大獎賽香港站期間，特意買了一個吸塵器，一路從香港背到北京后才寄回家。收到女兒如此貼心的禮物，崔曉梅平時幾乎不舍得用。

就在夫婦兩個盼著女兒奪取更大成績時，一場災(zāi)難卻從天而降。2015年7月10日，參加女排大獎賽崎玉站比賽時，楊方旭對多米尼加一記重扣后滑倒在地，伴隨一聲慘烈叫聲，她雙手抱住右膝，痛苦不已。隊醫(yī)急忙沖進場里，隊友們用擔架將她抬下場，郎平見愛徒受傷表情凝重……這一幕，剛巧被電視機前的楊連學看見，直覺告訴他，女兒的傷情絕對很重。他急得直抹淚水。

崔曉梅也非常緊張，試圖用微信聯(lián)系女兒。不料，被送往醫(yī)院的楊方旭沒帶包。得不到女兒的消息，夫妻倆連晚飯都沒吃。直到晚上十點后，崔曉梅才看到女兒回信息。雖然女兒一再表示自己沒事，她還是不放心地打開視頻，對那邊躺在床上的女兒再三查看。視頻中，楊方旭故意用力拍著兩個大腿，告訴她已經(jīng)做過CT檢查，骨頭都好好的。說著還故意問：要不，我站起來你看看？崔曉梅急忙制止：你快老實躺著吧。她不知道，幸虧她沒讓女兒動，因為當時楊方旭根本站不起來。第二天，經(jīng)過進一步核磁共振檢查發(fā)現(xiàn)：她的右膝雙十字韌帶完全斷裂。

雙十字韌帶斷裂歷來被視為運動員的致命傷，很多人的運動生命因此戛然而止。聽說這個消息后，崔曉梅終日以淚洗面，幾乎三天三夜沒合眼。經(jīng)過多日的焦灼后，他們終于等來了女兒要做手術(shù)的消息。8月初，崔曉梅一路哭著和丈夫登上了去北京的列車。

見到女兒后，崔曉梅再三控制自己的情緒，唯恐加重女兒心理負擔。她發(fā)現(xiàn)女兒也在故作輕松，每次問起她的傷腿，她總是叉開話題，馬上講一些開心的事轉(zhuǎn)移自己的注意力：“看，這是球迷送的小豬外套的臺燈，這是安導(dǎo)（安家杰助教）送的iWatch，我手表上都能掃碼了?！彪m然搞不懂那些時尚玩意兒，可是這一刻，崔曉梅感覺女兒長大了。

從女兒進入國家隊，母女呆在一起的時間就很少，雖然隊里給崔曉梅夫婦在醫(yī)院附近訂了房間，但崔曉梅還是執(zhí)意睡在病房的沙發(fā)上守著女兒。

8月5日上午8：30，崔曉梅和丈夫一邊一個，推著女兒送進手術(shù)室。因為是全身麻醉，總會有風險，兩個人的心便一直懸著。手術(shù)原本預(yù)訂2小時，可是一直焦灼地等到下午一點，楊方旭才被推出來。從國外請來的專家告訴他們：打開楊方旭的膝蓋后，發(fā)現(xiàn)不但韌帶斷裂，半月板還有損傷，因此，臨時決定韌帶重建和修復(fù)半月板一起進行。說著，專家還保證：這是自己做得最成功的手術(shù)之一，平常這類手術(shù)的康復(fù)期為一年，楊方旭至少可以提前三個月。專家的話讓崔曉梅如釋重負。

這次前來，也讓崔曉梅領(lǐng)教了女排這個大家庭的溫暖：郎平在第一時間就打來電話詢問手術(shù)情況，賴亞文像伺候閨女一樣忙前忙后，女排隊員們的問候一個接一個，完全把楊方旭當成了小妹妹。崔曉梅第一次感覺到：把女兒放在這個大家庭里踏實放心。因此告別女兒后，她再沒流一滴淚。

只身去美國接受了5個月的康復(fù)治療后，楊方旭于2016年初飛回北京，開始了新一年的集訓。此后，看著女兒腿上戴著厚重的護具參加比賽，每一次起跳都讓兩人心驚肉跳。

磨難和挫折，從來都是命運帶給人們的另一種財富。崔曉梅欣喜地看到，復(fù)出后的楊方旭有了更多的勇氣和擔當，竟在幾個月的時間里奇跡般重回巔峰水準，她如期參加了2016年世界女排大獎賽的澳門站比賽，這次比賽是中國女排奧運會前的“摸底考試”，決定誰能最終入選奧運大名單。楊方旭多次上陣，并在對巴西時打滿全場，以快速的進攻多次打亂巴西隊的部署，成為全隊的得分王，也終結(jié)了中國女排對陣巴西18連敗的尷尬記錄。

登上世界之巔

2016年7月18日，里約熱內(nèi)盧奧運會中國代表團成立，楊方旭名列出征名單，看到女兒終于要站到世界最高的賽場上，想起她近一年來的遭遇，崔曉梅和丈夫一時百感交集。

奧運開賽后，崔曉梅和丈夫?qū)χ袊诺谋荣惪涨爸匾?，每次都早早地守在電視前，每場不落地觀看。可是中國女排的本次奧運之旅并不順利，參賽前就被分入了公認的“死亡之組”，6隊中有5隊的實力相差無幾，但出線名額只有4個。小組賽第一場，中國女排就遺憾地2：3輸給了荷蘭。夫妻兩個的心情較其他電視觀眾更為復(fù)雜：他們不但要關(guān)注比分，更要一刻不停地盯著女兒的右腿。

第二場中國女排雖然3：0戰(zhàn)勝了意大利，夫妻兩人也高興地看到了久違的女兒上場，可是楊方旭在拿下鎖定勝局的一分時，竟失去平衡摔翻在地，她躺在地上單手扶膝，表情痛苦，近似之前受傷的一幕讓崔曉梅和丈夫的心差點跳出嗓子眼。幸好，之后楊方旭慢慢走下場，看上去傷勢并無大礙。隨后，崔曉梅通過微信再三詢問，女兒告訴她只是崴了一下腳，她才放下心來。

在3：0戰(zhàn)勝弱旅波多黎各隊后，中國女排又接連以0：3和1：3輸給了塞爾維亞隊和美國隊，只積7分以小組第四名勉強出線。外界的質(zhì)疑和非議讓崔曉梅和丈夫如坐針氈，為了國家榮譽，夫妻兩個第一次當起了狠心的爹娘，崔曉梅叮囑女兒：“要是讓你上場，你可一定要頂住?。　表懝牟挥弥劐N敲，楊方旭馬上回了一句：“就是我的雙腿不要了，也要拼下來?！?/p>

崔曉梅并不知道，女兒這句話絕不是講著玩，她真的到了幾乎不要雙腿的境地：打意大利時的那次摔倒，她并不是“只是崴了一下腳”，而是膝關(guān)節(jié)的半月板撕裂，為了鼓舞士氣，這個堅強的姑娘硬是站了起來獨自走下場。下場后便疼得偷著直哭。郎平心疼愛徒，好幾場都沒舍得再用她。為了穩(wěn)定軍心，也沒有對外聲張。如今重壓之下，背水一戰(zhàn)的女排姑娘們決定豁出去了。

四分之一決賽中，中國女排面對東道主巴西隊，在先失一局的不利形勢下，郎平馬上改打“兩點換三點”，丁霞和楊方旭被派上場去。為了不讓傷腿影響自己的狀態(tài)，楊方旭讓隊醫(yī)給自己打了一針封閉，幾十毫升的藥液注入膝蓋后便沖到場上，結(jié)果斗志加藥液讓她忘記了肉體的苦痛，她和隊友破釜沉舟，打出了霸氣和血性，頑強地實現(xiàn)了3：2的大逆轉(zhuǎn)。勝利的那一刻，看到女兒和郎平緊緊相擁，泣不成聲，崔曉梅和丈夫也淚流滿面。

女排決賽日，高密體育局一早便將崔曉梅夫婦和他們的親朋好友一起接到了局會議室里，大家一起期盼著山東首枚“三大球”奧運金牌的到來。比賽開始后，雖然女兒并未上場，但崔曉梅仍緊張地低頭雙手合十祈禱，幾乎不敢看電視。輸?shù)舻谝痪趾?，郎平果斷調(diào)兵譴將，隨著楊方旭的登場，中國女排逐漸占據(jù)主動，而此時崔曉梅幾乎不敢再睜眼睛，楊連學也緊張地離開現(xiàn)場，跑到樓下偷偷抹眼淚。接下來的第三局和第四局，楊方旭繼續(xù)出場，直到惠若琪打探頭一球定音，遙隔萬里的兩地掌聲和歡呼聲響成一片，崔曉梅和丈夫才終于相信：贏了！她掩面而泣，楊連學則哭著摟住了她……

2016年9月7日，楊方旭載譽回家。在接受家鄉(xiāng)電視臺的采訪時說：“每個人對‘女排精神有不同的理解，在我受傷之前，‘女排精神就是拼搏、永不言棄。受傷之后，我覺得‘女排精神是堅持，多大的困難都要堅持住?！迸畠旱脑捵尨迺悦窡釡I盈眶，她知道正是這種堅持讓楊方旭像歷經(jīng)風雨的玫瑰，頑強怒放！

編輯/賀長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