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洪波
米湯自懂事起就與垃圾為伍。
他不知道自己叫什么名字,他的名字來自偶然。童年時,有個小區(qū)少婦見他可憐,多幫襯他一些東西,同時問他叫什么名字。米湯答不出,恰巧少婦帶的狗沖陌生人亂叫,少婦呵斥狗,米湯,有點兒禮貌!狗立時變得很乖。米湯齜牙一樂,呀,我也要叫米湯,這名字聽著好玩兒,把個少婦說得立時淚水盈眶。自此,米湯的名字在圈子里叫開了。
所謂圈子,其實就是能和米湯搭伴兒的人,同是乞丐,或者是殘疾人。有時他們睡在橋洞下,有時睡在工地上,有時睡在胡同犄角旮旯里,反正不管在哪兒吧,米湯把這些人劃在自己認可的圈子里。
米湯愿意向他們傾訴,比如從生下來他就不知道自己的父母是誰,自己還有什么親人,不知道自己的生日,有時他難過,有時也無所謂。他和他們講得最多的就是他的夢。
米湯的夢很奇怪,就是總是一個內(nèi)容,從沒夢見過其他什么事。
夢中的米湯,驍勇無比。他手里有槍,長槍或者短槍都有,而且很先進的那種,面對仇人,他隱蔽在一處,瞄準射擊,彈無虛發(fā)。夢的起因常常是他與那個人有刻骨仇恨,在一個特殊的場合不期而遇,他抓住機會,舉槍瞄準,“砰”,仇人應(yīng)聲倒下?;蛘邟呱?,仇人遭到應(yīng)得的報應(yīng)。
每次講到這里,米湯會自然而然發(fā)出一些擬聲詞,“砰”,或者“嗒嗒嗒”,那音效逼真得常讓人目瞪口呆。
朋友們議論他的夢,有識字的會給他分析說只做單一的夢,可能說明米湯太壓抑了,建議米湯面對不公和不平時,可以奮起反抗,他們命運這樣低賤的人還怕個什么呢?
米湯臉上現(xiàn)出笑,不否認也不贊同的樣子,其實米湯笑起來挺好看的,只是平時他根本笑不出來。他只有跟朋友們在一起,才能笑起來。他顴骨很高的四方臉才會綻出一抹紅暈。
其實,反抗不反抗也就那么回事兒。讓米湯精神抖擻的是,他居然真的撿到了一把槍,一把私人磨制的鋼珠槍。米湯興奮不已。米湯無事時每天都把玩那把以假亂真的槍,隨著時間的流逝,竟然練出絕門口技,水平達到出神入化的程度。有一次同伴受到欺負,他拔槍向?qū)Ψ矫闇剩瑫r警告般朝天“鳴”槍,把對方嚇得不輕,一溜兒跑遠了。
一個夏天傍晚,那時的米湯已經(jīng)是中年人了,在橋洞下睡覺時,被三個喝醉酒的人發(fā)現(xiàn)了。三個酒鬼拿他尋開心,百般刁難于他,把他打得鼻口竄血,告饒都不肯放過,情急之中的米湯就掏出了那把槍,同時“砰砰”槍響,把三個人嚇得“媽呀”一聲四處逃竄。
這件事讓米湯興奮了好久,逢人就說,多數(shù)人是信的,當然也有不信的。米湯自然沒法證明自己。
米湯沒想到,他很快就等來了機會。
也是在夏天的傍晚,米湯老老實實撅著屁股在垃圾桶里撿垃圾,卻被兩個城管的人盯上了。上級檢查團馬上要來檢查,城管要做的就是把有礙觀瞻的人或物消滅干凈。
他們當然不是想消滅米湯,米湯還構(gòu)不成那樣的威脅,但米湯這樣的人給他們帶來了苦惱,就是攆不徹底。他們對米湯講過道理,要求他這幾天消停點兒。等檢查團走了,他再出來該干嗎干嗎。偏偏那幾天米湯沒什么吃的,餓得前胸貼后背,根本聽不進勸,那時米湯的眼里只有可以保命的食物。
城管也是急火攻心,如果因為米湯給檢查添堵,他們的飯碗可能就保不住了。兩邊就這樣頂起了牛,誰也不甘示弱,就在某個節(jié)骨眼上,話不投機廝打起來。城管是兩打一,自然很快占了上風(fēng),可能是氣得太久了,他們打趴了米湯,還是沒能收手。
夜色中的米湯眼睛被打腫了,他半支起身,瞅準一個機會,從懷里掏出槍,夜幕中,隨著“砰”的一聲槍響,其中一名城管立時應(yīng)聲倒地,心臟驟停,另一個人則撒腿瘋跑。
米湯半天也沒醒過神來,良久,才渾身打了個激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