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耳

坐在墻上的小女孩

我一點兒都不喜歡我求學的這座城市，終日陰雨濛濛，少見日光，讓人覺得不舒服。比如現(xiàn)在，下著淅淅瀝瀝的小雨，道路濕滑，和一周前發(fā)生車禍那天的天氣一樣。

走到學校門口的時候，只見我們班的幾個好事者又在欺負剛剛轉專業(yè)到我們班的那個怪同學——林天。

說實話，那個家伙的性格陰郁古怪，也難怪惹別人討厭。不過，我還是過去替他求了個情，讓班上的同學放他一馬。

沒想到，事情剛解決，我還沒說什么，反倒是他撇撇嘴：“別以為我會謝你，你如果一直這么愛多管閑事，對你可不好?！?/p>

這話什么意思？我還沒搞清楚，那家伙就撥開我正欲扶他的手，自己爬起來默默地走了。

接著，我就聽到一陣“咯咯咯”的笑聲，一抬頭，一個穿著白底紅花裙子的小女孩正坐在我們學校的墻頭上，看著我笑。

“嘿，小孩兒，別坐那么高，不怕摔下來嗎？”我對著小女孩喊道。

這孩子怎么一個人爬上墻頭了，家長呢？學校保安也不管嗎？

突然，只聽“吱嘎”，一陣尖銳的剎車聲響起，一輛汽車在我面前翻了車。事發(fā)突然，以致我目瞪口呆。我就知道，一遇到這破天氣，特別容易發(fā)生事故。

偏在這時，墻頭上那個小女孩“咯咯”的笑聲又傳入了我的耳朵。

我再抬頭去看她，媽呀！本來天真可愛的小孩，此時半張臉都是血肉模糊的，透過她所剩無幾的臉頰，可以清楚地看到她的后槽牙。接著，“咯咯”的笑聲變成了“咔咔”的骨節(jié)摩擦聲，一只斷肢露出了白花花的骨頭。隨著聲音，骨頭一下一下地揮動著，甚至還有血肉從上面掉落下來。女孩裙子上的紅花此時全部變成了斑斑血跡！

我兩眼一翻，登時就要昏厥過去，所幸一只大手拍在我的肩膀上，讓我回過神來。

“同學，你還好嗎？這場車禍是怎么回事？”

“啊？”

我一看，原來是交警同志。一部分人已經在處理現(xiàn)場了，他們來的可真夠快的。可是，我還沒有報警啊？

“車突然就翻了，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對了，有個小孩……哎？”

本來我還想說一下撞鬼的事情，可墻頭上的小孩卻不見了。

“小孩，什么小孩？”交警看上去對小孩的興趣大于車禍，“我們接到報警，一位司機說有一個小女孩一直在車前跑，往哪個方向躲讓都躲不開。按喇叭她也像聽不見一樣，邊跑邊回頭沖他笑。等我們趕到這兒，就看到了這個車禍現(xiàn)場?！?/p>

聽了交警的描述，我忍不住伸頭看了一眼正被抬出來的司機，人已經死了?？茨仟b獰的表情，感覺死前看到了什么恐怖的事情，驚嚇大過了車禍帶來的災難。

我下意識地抓抓衣擺，結果聽到衣兜里有紙團的聲音。伸手摸出一張紙條，上面寫著：一爻動，則卦變。

這是誰給我的？寫的是什么意思？我回想了一下之前的情況，接觸過我身體、很古怪的，只有那個林天。

他為什么要告訴我這句話？

選擇題

我跟著交警來到交警大隊，做了些筆錄，在那里看到一對夫妻吵吵鬧鬧，差點兒把警隊掀翻。

一進門，帶領我的交警同志就一陣搖頭：“這夫妻倆，一個星期了，天天來鬧！”

一個星期？那不是上周我們學校門口發(fā)生車禍的日子嗎？

“他們來鬧什么？”

“一周前一場車禍——對了，也是在你們學校門口，一個小女孩被一輛逆行的車撞死了，他們就是孩子的父母。不過肇事司機的背景……他并沒有得到應有的懲罰?！?/p>

一周前死在我們學校門口的小女孩？我心里一陣寒意，一個念頭從腦海中蹦出來：那個墻頭上的小女孩會不會就是一周前死在那里的死者？

經過身份證明，剛剛發(fā)生車禍的司機居然是一周前車禍的肇事者！

我請求警察把一周前車禍中去世的小女孩的照片給我看一下。當交警把死去的小女孩照片拿給我看時，我發(fā)現(xiàn)和我想的不一樣：照片上的小女孩并不是我看到的、坐在墻頭上的那個！

我沒敢多想，就像林天說的，多管閑事可不好。所以我配合完交警的工作，就以要上課為由離開了。

當我從交警大隊回來的時候，已經錯過了兩節(jié)課。我走進教室，里面密密麻麻地坐滿了同學，唯有林天旁邊的位子空著，我只能選擇坐到他旁邊。

一坐下，我就后悔了，那家伙正拿著幾枚硬幣丟來丟去，口里還念念有詞。再看他那一臉陰郁的表情，整個人都散發(fā)著詭異的氣息。

我正想好好找找還有沒有其他空位，他忽然對我說了句話：“冤有頭，債有主啊。”

我一個激靈差點兒坐到地上，位子也不敢換了。

這時，老師正在講一道哈佛大學著名的題目：一輛高速運行的火車面前有兩條鐵軌：一條廢棄的鐵軌上有一個小孩子在玩耍，而另一條正常的鐵軌上有五個小孩子在玩耍。如果你是司機，你會開向哪一條？

同學們激烈地討論著，偏向開往那條廢棄鐵軌的人居多，畢竟一個孩子的傷亡好過五個。

“然后那五個孩子會每晚做噩夢，看到被火車碾軋過的小孩的魂靈時刻跟在他們身邊……”林天冷不丁地冒出這么一句話，隨后“嘩啦”一下把硬幣都抓起來，放進了口袋里。

這句話讓我當晚就做了噩夢。

夢里，我在鐵軌邊走著，忽然看到有小孩子在哭，就過去給了她一顆糖。誰知，突然有只小手拉住我的胳膊，幽幽地對我說：“冤有頭，債有主啊?！?/p>

我一下子醒來，回想夢里的情景，總覺得很熟悉，像是曾經經歷過一樣。我搖了搖頭，起床打算去上廁所。

剛出寢室門，我就看見林天鬼鬼祟祟地往電梯方向走。這大半夜的他要出去嗎？想到他白天說的話，我一時好奇就偷偷地跟了上去。

宿舍樓的大門早鎖了，林天找到一樓角落里一扇破掉的窗戶翻了出去。我一路跟著他走出校門，看見他走到校門口的馬路邊停下了。他用粉筆在地上畫了個圈，隨后拿出打火機和一些紙錢燒起來。火光照亮他的臉，林天說話的聲音是沙啞的：“今天是你的頭七，雖然我不認識你，但你也算因我而死。如果你想來找我，那就來吧?！?

林天的話音剛落，真的有一個小女孩的鬼魂出現(xiàn)了，是交警遞給我照片上的小女孩！

那個小女孩還保持著死亡時的樣子，血紅的雙眼沒有神采，瞪得大大的，卻不知在看向哪里，一副死不瞑目的樣子。它滿臉是血地飄到林天面前。

一周前的真相

躲在暗處的我被眼前的一切驚呆了，剛才的尿意早已經沒有了。

我突然想到了什么，掏出手機查閱起一周前的新聞：

一周前，一輛黑色汽車在我們學校門口逆行而駛，迎面駛來一輛正常駕駛的銀色汽車。當銀色汽車準備向另一側車道避讓時，發(fā)現(xiàn)一個小女孩突然沖到路上。司機選擇撞上小女孩，而違規(guī)的黑色汽車揚長而去。

“冤有頭，債有主啊。”

“那五個孩子每晚都會做著噩夢……”

“雖然我不認識你，但你也算因我而死……”

我一下明白了林天話里的意思：他就是新聞里提到的、逆行的黑色汽車司機！

一周前，林天逆行開車到學校，快到校門口的時候，迎上那輛正常行駛的銀色汽車。銀色汽車為了躲避他，開向旁邊的車道。新聞中提到：其實，按當時的車速雖然來不及停車，但如果兩輛車相撞并不會造成死亡，可銀車司機還是選擇撞上對自己傷害更小的小女孩，林天也害怕地慌忙逃之夭夭。這條路上沒有攝像頭，違反交規(guī)的林天在這一周里還沒有被警察查到。

應該就是從那天起，林天轉了專業(yè)，性格也陰沉起來。

“你不應該找那個司機報仇，雖然他花錢擺平此事，讓自己逃脫責任，可是真正的責任在我。我會去自首……或者你想怎樣報復我都可以?！绷痔鞂χ∨⒌墓砘暾f道，感覺是做好了一切準備。

小女孩扭了下歪曲的脖子：“他不是被我報復的，是他自己心虛，路過這里時看到了我的幻像。你呢，會不會經常夢到我?。俊?/p>

小女孩忽然笑了，笑得陰氣森森，仿佛只要林天說“不會”，它就會立刻扭下他的腦袋。

“別，你別……”看著同學深陷危險，我不知哪來的勇氣，本能地沖到了林天面前，“我知道你死得不甘心，但是已經有人為你償命了，林天也深感內疚，你就放過他吧！”

林天對我的表現(xiàn)很驚訝，但他很快又變回平常那副陰郁的表情，推開我低吼道：“告訴過你別管閑事！”

面前的小女孩看看我們，又扭動了一下彎曲的脖子，表情依舊僵硬：“大哥哥，你知道那時候我為什么跑到路上嗎？”

我搖了搖頭。

突然，小女孩掏出一張?zhí)羌堖f到我們面前。接著，我就聽到林天在我身后嘆口氣，小聲念道：“哎，一變動，則卦變?！?/p>

一年前的舊賬

那張?zhí)羌堖f到我面前，它印刷得很漂亮，是國內見不到的品牌。我上鋪那位出國做交換生的室友曾給我們寄過一些這個牌子的糖果。它拿出這張?zhí)羌埜墒裁矗?/p>

“是那個小姐姐給我的呦?！彼路鹂赐噶宋业男乃?，突然一抬手指向我們身后。

試想深更半夜，我們燒著紙錢，眼前站著一個剛過頭七的小鬼，它用一張僵硬的臉擺出天真無邪的樣子，指向你的身后，你敢回頭嗎？

身后一陣熟悉的笑聲響了起來。是它！那個白天坐在學校墻頭的小女孩！

“大哥哥，白天你就沒認出我，看來你是真的忘記我了?！?/p>

我緩緩地回過頭，看見墻頭上那個女孩的斷肢正沖著我揮舞。我一翻白眼，差點兒再次昏厥，幸好這次有林天扶住了我。

“這些事情都和他沒關系，讓他走吧！”

本來事情就和我沒關系??？怎么聽他們話里的意思，一切都和我有關似的。

“哎，大哥哥?！弊趬︻^的女孩從墻頭跳下來向我走來，每走一步都伴隨著“咔咔”的關節(jié)聲，“去年門口這座教學樓還沒完全蓋好呢！”

我愣了：這孩子怎么會知道這樓是新蓋的？它住在附近嗎？要知道，據(jù)說這座樓在建設的過程中摔死過一個小孩子，流傳出不少恐怖傳說，但學校官方一直宣稱是子虛烏有。還有那張?zhí)羌垺?/p>

難怪我覺得剛才噩夢里的場景似曾相識。去年，我曾在學校門口見到一個在路邊哭泣的小女孩，當時我過去安慰她，并給了她這顆糖。

難道它是當年那個小女孩？為什么現(xiàn)在變成了這個樣子？它和傳說中死去的小孩子是同一個人？

“去年，我媽媽出車禍去世了，她生前經常帶我到這附近散步，所以她死后我一個人來到這里哭。當時就是大哥哥你給我了一顆糖安慰我，告訴我母親沒有死，只是變成夕陽，落到山后面去了，第二天還會出現(xiàn)的。后來太陽越落越低，我看不到了，就跑到還沒建好的大樓頂層，卻失足跌了下去?？尚Φ氖牵斈曜菜牢覌寢尩乃緳C，花錢擺平了事情，現(xiàn)在他又撞死了這個小妹妹，自己心虛，看到幻像翻了車?！?/p>

我聽著它的講述，看著它一步步地靠近我，心里忽然明白林天為什么說“一爻動，則卦變”。他上課擺弄的那些硬幣，就是易經里用來卜卦的方式——當初我如同一個變量，多管閑事地出現(xiàn)在這個小女孩面前，給了她一顆糖，跟她說了那些話，導致她跑到未建好的樓上失足摔死了。后來，不知怎么糖紙飄到路上，致使另一個小女孩撿糖紙的時候被車撞死——我就是那個動爻，不經意間改變了整個卦象！

太陽照常升起

“一切都怪我……”我喃喃地說。

與此同時，叫我大哥哥的小女孩已經走到我的面前，猛地向我伸出了手！我閉上眼睛，等待著死亡。

萬沒想到，這個時候林天竟然擋在了我的前面！

看著我們兩個的樣子，小女孩又“咯咯”地笑起來，它并沒有做什么，只是給了我一個擁抱。這不禁讓我很吃驚！

“大哥哥，你不記得你跟我說過什么嗎？那時候我告訴你，我有一天要給死去的媽媽報仇，你拿起糖紙對我說，透過彩色的糖紙看天空，天空也是彩色的，所以永遠不要讓仇恨占據(jù)我的心，做錯事的人自然會付出代價，而我們要用善良的心看待世界。你大概自己都沒想到，你這小小的舉動讓當時的我感受到了多么溫暖的關懷。謝謝你讓我在死前明白了不要去仇恨，否則現(xiàn)在我也是一個飄蕩在世間的厲鬼。我馬上就要投胎了，所以想來看看你。一周前，糖紙不小心飄到路上，沒想到又遇到了那個司機。它的怨氣很重，我怕它變成厲鬼，就對它講了這張?zhí)羌埖墓适?。?/p>

原來，沒有誰要被報復。

“大哥哥，我明天就要去投胎了，它也過完頭七，要去地府報到了。我會變成夕陽，落到山后，等到第二天還會再出現(xiàn)的?！?/p>

兩個小女孩消失了，一切都跟做夢一樣，只有地上紙錢化為的灰燼隨風飄散。

“你是怎么知道我會和這些事情有關系的，剛才為什么要保護我？”

這時我才想起詢問林天，而我也難得看見林天的笑容：“其實我本身就不是善于交際的人，也一直沒什么朋友。自從出了事，換了專業(yè)，更是常被人欺負，也沒人愿意管這些事。而你是唯一一個 ‘多管閑事、愿意幫助我的人。我懂一些八卦，車禍發(fā)生后我曾卜過一卦，算出里面有一個動爻，后來又感受到你身上有鬼魂接近的氣息，就偷偷在你身上放了那張紙條提醒你注意。上課的時候，我用硬幣給你算了一卦，更加確定你與最近這些事件有聯(lián)系。只是我沒想到，無論怎樣提醒，你還是閑事管到底，居然跟著我來到這兒，還在鬼魂出現(xiàn)的時候不顧一切地擋在我面前，要替我說話。我想，我終于有了一個朋友了。你應該會陪我一起去自首的，對吧？”

我們相視一笑，不知不覺東方已白。

“咱們走吧?！?/p>

我隱約聽到有個男人的聲音，循聲看去，竟看到昨天在交警隊見到的小女孩的父母。他們好像已經看了我們很久，正準備離開。

我拉著林天追上去想喊住他們，卻聽到了他們的談話：“既然女兒都放下了，我們也就放過那個學生吧！”

“是啊，起碼最后又看見了女兒一面……”

我和林天停下腳步看著他們走遠。原來，這對父母一直都等在學校門口想要找林天理論，卻看到了晚上發(fā)生的事情。大概是怕女兒有牽掛，靈魂無法離開，也或者是真的原諒了林天，不想讓他心里有負擔，所以他們一直沒有出現(xiàn)，最后選擇默默地離開。

我抬頭看著太陽緩緩地升起，心想終于不再陰雨綿綿，今天是個好天氣。

編輯/君子葉 676698336@qq.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