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兩琴音
一
巴特爾揚鞭策馬上了一處高崗,瞳仁閃爍著黑玉般的光澤,被風熏紅的臉蛋就更加好看了。他看見了一柱裊裊青煙,仿佛被一雙無形的大手扶持著向蔚藍的天空攀爬。隔了這么遠,他還是聞得見空氣里傳遞過來的烤羊肉的香氣,這香氣混雜在花香草香里滋味更是濃厚。這簡直是給巴特爾下了一道無聲的邀請函,巴特爾腳后跟稍微加了一點力道,胯下的兒馬就直奔著那縷炊煙而去,白蠟木把的長鞭擎在手里,像拖了一條長長的,咝咝作響的活蛇在草皮上游動。
高崗下,火紅的薩日朗花像窖藏多年的紅酒又艷麗又醉人,有時候巴特爾就想,單憑這火紅的薩日朗就能讓人愛死草原了。如果它是一個女孩,巴特爾一定懶得看其他女孩。巴特爾稍微收著馬的韁繩,讓馬四蹄撒開又極輕的落下,怕一步踏錯,就毀了薩日朗好看的面容。
巴特爾策馬駛來時,蘇日格手里正托著一大茶缸溫熱的奶茶,他卻沒有要喝的意思,他的興致顯然不在這缸溫度適宜的奶茶上,而是唾沫橫飛地在一群人面前壞巴特爾的阿爸。他說巴特爾的阿爸壓根就不是什么訓馬師,他就是一粒老鼠屎壞了訓馬師這鍋湯。訓馬師可不是誰想當就能當?shù)?,他不配?/p>
巴特爾當然知道蘇日格指的是什么, 就在前幾天的那達慕大會上,他的阿爸帶著替畢力格悉心調(diào)教的賽馬可汗去參賽。阿爸在開賽之前給可汗例行檢查,發(fā)現(xiàn)它的一條腿發(fā)熱,有紅腫現(xiàn)象。阿爸說,可汗這條腿是發(fā)炎了,如果參加這么強體力的比賽,他也說不準會不會馬失前蹄,甚至這條馬腿斷掉也有可能。阿爸苦口婆心勸畢力格放棄這場比賽,畢力格卻無論如何都不肯聽。
阿爸勸不了畢力格,在開賽的那一刻怎么也不肯松開可汗的韁繩,任憑畢力格甩著鞭子把他的手抽出一道道血痕。
巴特爾至今也不知道阿爸為什么不讓可汗參加極速賽馬。賽馬的命運難道不就是馳騁在賽場上嗎?巴特爾想到了老師給講的一個故事,馬放南山,即使真的要馬放南山那也是畢力格有這個權利,他阿爸只能行使訓馬師的權利,那就是想盡辦法讓可汗追風一樣,直至那達慕的終點。
最終奪冠的是蘇日格訓的馬,他訓馬這么多年,一敗再敗,今年得了一個冠軍,那小眼睛如果不細看,在他臉上真不容易找得到。像高天上的流云,蘇日格飄起來了。難怪他這么高興,今年那達慕賽馬的冠軍,將出現(xiàn)在錫林郭勒旅游宣傳片上。也就是說蘇日格有可能名揚四海了。
蘇日格神采飛揚的歸來,看著敗興的畢力格,說要送給可汗一份安慰獎。他把馬脖子上的彩色花環(huán)摘了下來,掛在可汗的脖子上。剛走了沒有幾步又退了回來,說這么做有點不合適,哪有不撒一滴汗就得獎的道理,那樣他的馬會對他相當有意見的。他又拿走了花環(huán),還留下不厚道的笑聲。
來的時候還興致高昂的,嚷嚷著要奪冠的畢力格最終咆哮著把巴特爾的阿爸摔倒在一處土丘上。
盡管巴特爾有時候也看不慣他阿爸喝的醉醺醺的樣子,他叫阿爸“老酒精”,但蘇日格背后說他阿爸的壞話,這可得教訓一下,否則這張臭嘴吐出的話,就會像狼毒花毀了草原一樣毀了他的阿爸。
巴特爾可不是好欺負的,他已經(jīng)十四歲,即使跳下馬背,雙腳踩著草地,也不比蘇日格他們矮半個公分。他手里特制的長鞭可不僅僅是為了甩兩個漂亮的鞭花或者響亮的鞭哨,它在巴特爾手里那可就是寶貝。他用這桿長鞭教訓過最難調(diào)教的兒馬子,也用它把一頭狼抽的皮開肉綻的逃命,這也正是為什么巴特爾的阿爸放心他一個人牧馬的原因。
二
看見巴特爾,蘇日格并沒有住嘴的意思,他讓巴特爾給他阿爸帶個話,以后在錫林郭勒,有我蘇日格訓馬的地方,巴特爾的阿爸都要躲在蒙古包里,喝點奶茶吃點奶酪,實在要想出來,那就喝點馬奶子酒壯壯膽子再出來。圍著蘇日格的那群人爆發(fā)出開心的大笑。
誰都以為巴特爾會難過的掉眼淚,至少他會氣得不行,可他笑了。他不僅笑了,他還答應把話帶到,這就不得不讓蘇日格驕傲了起來??砂吞貭柦酉聛淼脑挍]把蘇日格氣死,巴特爾說他也有一個小小的要求,以后不論在哪,他蘇日格遇見巴特爾都要退避三舍,要是實在想出來,那就帶上口罩,反正口罩又不貴,多買上幾個備著,說不準什么時候就遇見我了呢,現(xiàn)買總是有點來不及,我又是個急脾氣。
圍觀的牧馬人都為巴特爾的機智叫好,爆發(fā)出一陣大笑,小個子的蘇和正吃著羊肉,嗆的一聲接一聲的咳嗽了起來,畢力格更氣人,他說巴特爾真是好孩子,為蘇日格考慮的真周到。
蘇日格的嘴角像墜上兩個鉛蛋子耷拉下來,眼神也變得兇狠起來,他剛跳起來,巴特爾的長鞭就掃了過來,一下就卷掉了他的帽子,露出了不雅的禿腦殼。他的禿腦殼可不是自然脫發(fā),是因為得了頭皮癬,紅一塊白一塊的十分讓人不敢著眼,就好像啄木鳥啄開枯樹皮,露出里面的千瘡百孔,惡心極了。
這下蘇日格不干了,嗷嗷叫著要沖過去,巴特爾又一鞭子擦著他的頭皮掃過來,涼颼颼的。這感覺蘇日格每個月都能在理發(fā)師傅那體驗到,蘇日格有點傻了。巴特爾對蘇日格說,別以為我的鞭子只會軟綿綿的唱歌,如果我愿意多操點心,可以讓你的頭皮變成不毛之地,你信不信?
蘇日格不能說信,又不敢說不信,就假裝沒聽清。
第三鞭子巴特爾讓他擦著蘇日格的衣服卻不傷著他,但是辛辣的野蒜卻和草沫子一起飛出地面,地面劈出一道不算深也不算淺的溝。
巴特爾撥馬要走的時候說,要是再聽見蘇日格大嘴巴壞他的阿爸,一定要用鞭子撬開他的嘴巴,看看里面是不是藏著兩只癩蛤蟆。
畢力格喊住了策馬的巴特爾,好小子,你也幫我給你阿爸帶句話,就說我畢力格的馬只留給你阿爸一個人去訓。他一日不訓馬,我一日不賽馬,他十年不訓馬,我十年不賽馬。
草原人不喜歡說對不起,一萬句對不起說起來也是輕飄飄的,不如一件實事來的更有誠意。巴特爾覺得,要說對不起,首先他阿爸欠著畢力格一個解釋。
蘇日格的臉耷拉的更長了,臉色比牛糞還要臭。
巴特爾笑了,那如果是換做我去給你訓馬怎么樣?我可是得了我阿爸的真?zhèn)?。畢力格說,你可以給我兒子去訓馬嘛!我的賽馬只能由你阿爸來。你也不行。
巴特爾放開兒馬子的韁繩,那根長鞭又開始咝咝在草皮上游走。草原的風送過來巴特爾的話,我阿爸說,等你畢力格叔叔來了,我們家最好的酒就要在草原上飄香了。
直到巴特爾策馬遠去的背影消失在一大片胡楊林里,蘇日格才又重新活了過來,他說巴特爾就是一兒馬子而已,我又不能和一個蠻孩子對著干,讓人笑掉大牙。
畢力格說,我們倒是不怕笑掉大牙,可你剛才的嗓子就像被勒了一條細皮筋,一言不發(fā)。你要是再多說幾句,下個月剪頭發(fā)的錢就省下了,要不,趁著巴特爾沒走遠,我再給你喊回來?
蘇日格干巴巴的笑了幾聲,自己都覺得沒底氣。
第二天,蘇日格要給蘇和訓馬,他才走到半道就遇見了巴特爾。巴特爾雙手交叉抱在胸前,長鞭就在他的懷里。巴特爾問蘇和,咱們說好的口罩呢?蘇日格嘴巴張了張沒說話,轉(zhuǎn)身就回了。愿賭服輸,是草原上的規(guī)矩,不管你敗給了誰,哪怕是穿著開襠褲的小孩,你也得認。
第三天,蘇日格想起得更早一點,巴特爾那小子說不定還在做夢撒尿呢!可他還是在半道上遇見了巴特爾,蘇日格臉都有點白了,他開始明白,這可不是和巴特爾偶遇了,這明明就是巴特爾在守株待兔嘛,但他還是沒說話就回去了。他就不信了,一個小孩能有多大耐心專門守著他,錫林郭勒有撲不盡的蝴蝶,有抓不完的螞蚱,有那么多好玩的,這個小屁孩會很快就忘了他。如此過了半個月,巴特爾天天都抱著長鞭在等他,弄得那些等他訓馬的都罵他言而無信。
到十六天頭的時候,蘇日格就像遇見名師指點一樣突然開悟了,巴特爾可是訓馬師傳人,而作為訓馬師最不缺的就是耐心。蘇日格長嘆了一口氣,對巴特爾說,以后我要是再說你阿爸壞話,你就用你的長鞭撬開我的嘴,把刺猬關進去。巴特爾就說了一個字,行。
巴特爾在蘇日格的臉上沒有看見心悅誠服的意思,蘇日格,你是不是有點不服氣啊?蘇日格翻愣著眼皮看草窠里的螞蚱跳上跳下,巴特爾就說,這我贏得就真沒有意思了。蘇日格沒好氣的說,你沒贏了我,是你的長鞭子把我贏了,我干嘛要服你?巴特爾說,那我就再費點事吧,反正讓你心服口服又不是什么難事。這句話差點沒讓蘇日格氣死,同時蘇日格又很想抽自己的嘴巴,這張嘴怎么一開口就凈惹事,以后可要管好了。他看出來了,巴特爾惹不起,他是個不怕事的孩子。
三
草原上有一場接一場的比賽,有賽馬,套馬,摔跤,射箭等等,沒有比這個民族更熱愛比賽的了。即使在日常生活中,有了解不開的小疙瘩,那也沒什么好斗氣的,擼起胳膊挽起袖子來一場就見了高低上下。
巴特爾沒有告訴阿爸他和蘇日格的這場較量,有什么好說的呢?那達慕看起來好像是一群騎手在比賽,但是在青草中呼吸的民族不可能不知道,那達慕其實是給英雄準備的舞臺。阿爸第一次在那達慕大賽上栽了跟頭,有點抹不開吧,反正他每天都看不見阿爸,阿媽說他和可汗早出晚歸,只有星星和月亮才能看見他們。
可汗是一匹雄性賽馬,毛色像成熟的沙棗那么鮮亮,一把飄逸的長尾巴甩來甩去,好不威風。它昂頭嘶鳴的時候,四周的群山都激蕩著它的回音,巴特爾第一眼看到可汗的時候就深深喜歡上這匹賽馬。巴特爾還記得可汗第一次上沙場,輕而易舉就把上千匹賽馬甩在錫林郭勒山那邊,他為畢力格贏回無數(shù)的掌聲和榮譽。當然還有很多布匹和駱駝。盡管這樣,賽馬還是需要訓馬師不斷進行調(diào)教的,一旦沒有訓馬師的調(diào)教,賽馬就會在安逸的生活中失去奔跑如風的感覺,安逸曾經(jīng)毀了一匹又一匹腳踏清風的賽馬。
巴特爾把和蘇日格的比賽安排在十天以后的燃燈節(jié),他爸爸一定會不在家,他可以放心大膽地帶著可汗比賽,要不是可汗當初退賽,蘇日格怎么會僥幸贏了,贏了嘴巴還那么不老實。巴特爾瞇縫著眼睛,想象著十天之后的比賽,蘇日格向他充滿歉意的鞠躬,想著想著笑意就順著嘴角流淌出來了,他決定從今晚開始,要在夜里給可汗增加營養(yǎng)了。
夜里,馬房的角門“吱嘎”一聲開了,帶進來新鮮草料和胡蘿卜的味道,可汗似乎不用回頭也知道那是巴特爾進來了。巴特爾總是把馬房打理的清清爽爽,還給它洗澡,每當身上熱汗直流,都是巴特爾給它刮汗,防止它感冒。在它的身上,鼻子再好使的人也聞不到一絲一毫的馬糞味。
巴特爾在別的馬槽里撒下鮮嫩的青草,轉(zhuǎn)而向可汗走來。他給可汗鮮嫩的青草還有胡蘿卜,可汗不領情,避開巴特爾撫摸它頭部的手。撫摸賽馬的頭部,那是主人喜愛和勝利后的贊賞,無異于人類的加冕儀式,可如今可汗覺得受之有愧呢!是啊,可汗在那達慕退賽了,憑什么贊賞自己呢!當然,可汗心里特明白,它其實是帶著這種羞愧的情緒避開巴特爾的手,巴特爾是明白的。
巴特爾笑了,輕打了可汗耳朵一下:“你還有著牛一樣的脾氣!”
可汗依然拒絕吃草和胡蘿卜,它用高傲的頭摩挲著巴特爾的前胸和腰部還有臀部,那里曾經(jīng)多么與自己緊緊相依。它只是要用無聲的語言告訴巴特爾,它渴望比賽,它不想輸給蘇日格那家伙??珊箯某錾哪翘炱鹁蛯儆谕坏奖M頭的賽馬場,就屬于奔跑。
巴特爾有點后悔了,他這次和蘇日格要比試的是馬術三項,馬術三項是非常危險兼消耗體力的,更何況可汗那么老了,能不能跑完無障礙的全程都是個問題。但做為一個訓馬師,巴特爾是理解可汗的英雄情結(jié)的,讓一匹一生都在馳騁的賽馬留守安逸,確實是一種對生命的侮辱。巴特爾拍拍馬背,意思告訴可汗放心,不久后有一場比賽等著他們。
比賽在巴特爾的焦急等待中到來了, 阿爸果然不在家,阿媽在蒙古包里縫制天藍色的蒙古袍。巴特爾開始給可汗洗澡,甚至用熱水加醋給馬擦腿。這是巴特爾在賽前為了防止可汗腿腫所必須的護理。巴特爾這次在嫩草里添加了玉米屑,骨料,還在可汗的嘴里塞了一塊方糖。這回可汗開心了,一聲長長的嘶鳴,他知道巴特爾要帶著他參加馬術三項賽了。
巴特爾牽著可汗躡手躡腳地走出馬房,他早就檢查過了,可汗的腿沒有啥毛病,當初的退賽,可能是阿爸看走了眼,也可能是阿爸心疼可汗上了年紀吧。巴特爾想,可汗哪有那么嬌氣呢。
可汗像貼著草皮騰飛的龍,帶著巴特爾來了。這個比賽的地方很合巴特爾的心意,遠處盛開的薩日朗像在草海上點起了一團跳躍的火焰,不遠處的錫林郭勒河帶著一聲聲趕路的輕喘流向天際。這些美景都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蘇日格曾經(jīng)在這里侮辱了巴特爾的阿爸。
蘇日格把地點選在這里,不僅僅因為這里有賽馬場,草原上這樣簡陋的賽馬場多了去了,他當然也有深意,他被一個十四歲的孩子當眾教訓了一把,如果草原上的馬會說話,是不是也會笑掉大牙。今天他好不容易把這些人聚齊了,當然是想在曾經(jīng)丟臉的地方把臉面找回來。但他也知道,巴特爾的鞭子太嚇人了?,F(xiàn)在他剃著光頭,像錫林郭勒河一樣錚明瓦亮,可惜倒映不出藍天白云還有飛來飛去的鳥。他摸了一下光頭,很有點不習慣,但大家都覺得這樣光溜溜的,比生著頭皮癬可好看多了。畢力格說,蘇日格你這頭型好看,光彩照人呢!
四
賽馬場的起步閘前,巴特爾頭戴黑色禮帽,身著燕尾服,腳穿高筒馬靴,威風凜凜而又不失紳士風度??珊箯膩聿豢磳κ郑蛇@次不一樣,它得看看上次贏了比賽的那個家伙是何方神圣。巴特爾和可汗不是輸不起,但分要輸給誰,蘇日格那么不可一世的家伙怎么配當冠軍呢?它認真地看了蘇日格的賽馬,那么年輕、那么壯美、那么驕傲,它跑起來一定虎虎生風。
悠揚的音樂響起,披掛整齊的可汗知道盛裝舞步開始了。它馱著盛裝的巴特爾在長60米,寬20米場地中前進,后退,優(yōu)雅地做著圓形、蛇形和8字形的規(guī)定動作,這些動作在可汗心中爛熟于心,閉著眼睛也可以做的極美,場地周圍響起陣陣掌聲。
第二場是越野賽,拼的是實力。盡管巴特爾和可汗用盡了全力,也只是把那個長著紅毛的家伙甩出百米。不同的是,長著飄逸紅毛的賽馬還能散步,而可汗已經(jīng)趴在地上。面對巴特爾送到嘴邊的方糖它幾乎張不開嘴,巴特爾意識到,可汗的腿確實是傷了,阿爸的判斷是對的。巴特爾想放棄比賽,在他的眼前浮現(xiàn)出蘇日格得意洋洋的笑臉,那仿佛打著蠟油的腦袋,不可一世的晃著。巴特爾想到了訓馬師的追求,他看了看可汗,這匹賽馬也和他一樣。
巴特爾和可汗堅毅地向第三個場地走去。
第三場是障礙賽。巴特爾想好了辦法,一共12個障礙,可以少跳幾個,就是一個不跳那也沒關系,相比榮譽,巴特爾已經(jīng)更看重可汗的健康和生命??僧敯吞貭柪珊沟捻\繩轡頭準備繞過障礙的時候,可汗甩了甩頭,一個長躍跳過障礙。巴特爾深感不妙,他知道可汗要干什么了,他能感覺到身下的可汗那魚貫的力量和前沖的勢頭不可抵擋。可汗沒有回頭的意思。
果不其然,可汗一個接著一個越過障礙,十一個過后的最后一躍是可汗生命的最后一躍。一躍過后,受傷的腿支撐不住身體和慣性,它巨大的身體轟然倒地,馬肚子被一截木樁刺入,鮮血汩汩而出。巴特爾單膝跪地,用臉頰依戀地蹭著可汗的臉??珊挂仓皇钦A苏C利惖难劬εc它對望。他們的眼里全是水晶一樣的花朵在盛開。
巴特爾沒有去領回輸?shù)舻莫勂?,陪著可汗躺在花香草香侵染的土地??珊沟暮粑曉絹碓饺?,巴特爾知道可汗要上路了?/p>
可汗在夕陽斜掛的時候去了。阿爸在它的墓碑上親手刻下——生命的末路,你依然是我的英雄。
那一晚,巴特爾在草原最明亮的月色中,在一堆跳躍的篝火旁,聽阿爸說了一個故事,以前錫林郭勒有一匹白色的駿馬,恐怕是全草原最好的賽馬,它一場接一場的比賽,腿發(fā)炎了,可是訓馬師還是不顧它的死活讓它繼續(xù)參賽,結(jié)果在一次比賽中,那匹馬的管骨骨折了,它的主人也重重地摔在賽道上……阿爸說訓馬師輸了比賽,草原也失去了最好的白駿馬,它本來可以長長久久地奔跑在草原上。
巴特爾明白了阿爸要說什么,一場比賽換走了一條鮮活的生命,這是多么愚蠢的訓馬師。阿爸不是不在意輸贏,而是他更敬畏生命。巴特爾沖著埋葬可汗的地方大聲說——可汗,阿昔拉瑞愛——對不起。巴特爾流下了懊悔的淚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