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時旸
這更像是成長的故事。有關人心的蛻變與成熟,有關勇氣與逃避,有關人們表面的善意和內心隱匿的惡意。
愛情的降臨通常都猝不及防又無可抵擋。智書出現(xiàn)在允珠面前時,相比于愛情的降臨,那更像是一樁啟蒙的發(fā)生——從肉身的欲望到情感的取向,這是允珠第一次認識到自己作為一個女孩,喜歡著另一個女孩。
這部《戀愛談》從名字到故事都如此淡薄、輕盈,如霧如煙,慢慢飄來又慢慢吹散,但最終卻在無意識中徹底改變了一個人。從去年起,一部部“百合”和跨性別題材的作品被影迷和各大電影節(jié)熱捧,相比于那些作品,《戀愛談》像個清淡的小品,一曲隨意哼唱的短歌,它剔除了戲劇性,但卻隨時都有著內爆式的力量?;蛟S正是因為它極度生活化,才讓很多人覺得親切。從這個意義上說,這兩個女孩的情感已經代表著某種普遍意義上的情感。
《戀愛談》絕不是那種宣言式的,有關平權的電影,甚至,在故事中,都沒有什么抵抗主流的反抗戲碼,它像是把生活的簾子慢慢掀開,給你看一個偶然的片段,隨即又放下,一切就這樣匆忙結束。
藝術生允珠面臨畢業(yè)設計,其他人都在學業(yè)或者戀愛的焦慮中掙扎,只有她不慌不忙不緊不慢,直到有一天在便利店偶然遇到了小自己幾歲的智書,這個在旁邊餐廳調酒的女孩讓她第一次認識了自己的取向和內心。這段有關纏綿、想念和分離的故事,如果抽離出來看,它絕不是用同性題材就能簡單粗暴概括的。某種程度上說,這更像是成長的故事。有關人心的蛻變與成熟,有關勇氣與逃避,有關人們表面的善意和內心隱匿的惡意。
這個故事被分成了兩半,以智書回老家作為折疊線。最初,允珠是被動的一方,她被啟蒙,被牽制,即便自己被叫做姐姐,但智書更像是那個游刃有余的人,無論是在情感世界中,還是在人際關系的相處上,這個年輕的女孩顯然顯得更加成熟又大膽。但當她從首爾回到小城,回到那個俗常又逼仄的環(huán)境,面對催婚的父親,智書曾經表現(xiàn)出的一切滿不在乎和游刃有余突然間都杳無蹤跡,她害怕允珠來找自己,變得冷淡又怯懦,而相反,允珠卻愈發(fā)執(zhí)著。這成為了一次非常有趣的翻轉。
智書被迫去相親,和對方聊起曾經做過的壞事,她說,“說謊。”這被那個男孩嘲笑,他覺得這不值一提。但只有智書自己知道,這謊言和那些密布在生活中的細碎謊言決然不同。她自己身處一種整體意義上的謊言之中,幾乎全盤否定了自己,這是一種虛偽,她在首爾和在故鄉(xiāng)扮演的根本就是兩個人,這之間的撕扯傷害了自己,也傷害了允珠。
《戀愛談》之中有幾場吃飯的戲碼,非常精妙地映射著允珠的身份焦慮。一次,是她和自己的室友還有室友的男友,對方兩人在客廳里吃炸雞,她碰巧回家,對方客氣地讓她一起加入,男孩說,“早知道這樣就多點一只雞了?!钡诙?,是允珠去往智書的老家,智書的父親偶然提早回家,允珠也意外參與了那頓午飯,他們一起啃著醬排骨聊著家常。這兩次便飯,代表著這世界上最俗常的生活,而允珠成為了意外的闖入者,而她在飯桌上手足無措,也在告訴人們,她確實是一個疏離者,對于日常生活,她努力加入,但無法融入。就像她的畢業(yè)設計,其他同學都畫得五彩斑斕,只有她在舊貨市場尋找各種舊木板和破鍋蓋搭建起一個廢墟般的裝置藝術,她自己的生活就像那個作品一樣,敝帚自珍但令他人疑惑。
這故事的有趣之處在于,沒有把允珠的性向當做一種大逆不道,但也沒有故作開放地視作俗常,它所描寫的正是當下大都市中最真切的一種態(tài)度,有些人覺得無所謂,而有些人還是無法接納,只是無論哪種態(tài)度都表現(xiàn)得沒有那么激昂。她對自己的男閨蜜說起感情,對方好奇地想見見她的女友,但她同樣和自己的室友說起這件事,對方神色陡變。這就是那種微妙的東西。
兩個女孩在身份和意識上完成了一次置換。與其說允珠意外經歷了一段愛情,不如說她通過這次不完整的感情,完整了自己。就像開頭和結尾那兩次擁抱和纏綿,最初,是智書引導著允珠,而最終,允珠把智書擁到了懷里。允珠會失去這個愛人,但終究認識了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