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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族主義視角下的革命書寫—淺析湯良禮撰英文著作《反叛的中國》

2017-01-27 01:07:15
國際漢學 2017年3期

20世紀20年代后半期的中國,國民革命風起云涌,席卷全國的五卅運動和轟轟烈烈的北伐戰(zhàn)爭,使得全世界再次將關注的目光投向中國。此前,西方人一直扮演著英語世界里中國形象塑造者的角色。然而,這一時期,越來越多的中國人通過英文著述主動代表中國發(fā)出聲音,宣傳中國革命,澄清西方對中國的誤讀。其中,出生于荷屬印度尼西亞的華人湯良禮(T’ang Leang-li,1901—1970?)所撰寫的《反叛的中國:從文明到國家的歷程》(China in Revolt: How a Civilization Became a Nation,1927)①需要說明的是,盡管“nation”一詞也指“民族”,但參看全書,這里的“nation”理解為“國家”更為恰當。從上下文來看,湯良禮所說的“nation”是指通過資產(chǎn)階級革命或民族獨立運動建立起來的現(xiàn)代民族國家。(以下簡稱《反叛的中國》)頗值得關注。湯良禮以長時段的歷史視角,通過宏觀上對中國歷史變遷的梳理,闡釋中國是怎樣由一個古老文明轉變?yōu)橐粋€現(xiàn)代民族國家的,強調(diào)民族主義在中國社會轉型中的作用。本文試圖通過對《反叛的中國》的簡要分析,考察湯良禮如何向西方呈現(xiàn)中國革命,他試圖向西方傳遞怎樣的信息,以及該書出版后的反響。

一、湯良禮的生平與著述概況

湯良禮,1901年生于爪哇茂物,祖籍福建。他早年就讀于荷語高級中學(Hoogere Burger Scholen)②廖建裕(Leo Suryadinata)著,李學民、陳巽華譯,周南京校:《爪哇土生華人政治1917—1942》,北京:中國友誼出版公司,1986年,第148頁。荷語高級中學,在荷蘭語中的意思是“較高的公民學?!?。,后求學于維也納大學和倫敦大學,1925年獲得倫敦大學經(jīng)濟學學士學位,并于同年成為英國皇家經(jīng)濟學會會員(Fellow of the Royal Economic Society)。他于1929年任中國國民黨中央執(zhí)行委員會駐歐通訊主任,1930年回國后,曾任德國社會民主黨研究會通訊社(柏林)(Sozialdemokratischer Pressedienst Deutschlands)、《每日先驅報》(Daily Herald)(倫敦)、《新領袖》(New Leader)(倫敦)、《新報》(Sin Po)(巴達維亞,即今雅加達)①該報于1910年創(chuàng)刊,標舉印度尼西亞華人民族主義,提倡土生華人和新客華人要團結,鼓勵土生華人子女接受華語教育,并且贊成土生華人參與中國政治,在1919年至1920年曾展開反對荷蘭國籍法的運動。參見:《爪哇土生華人政治1917—1942》,第 31—32 頁。駐華通訊員及《紐約時報》駐北平通訊員。同年,被派為聯(lián)華書報社(China United Press)總經(jīng)理及英文刊物《民眾論壇》(The People’s Tribune)編輯,同時任汪精衛(wèi)政治助理兼英文編輯。1933年汪精衛(wèi)兼任外交部部長時,他曾出任外交部顧問。1935年,國民黨高層派系之爭再次出現(xiàn)變動,蔣汪由合作走向分裂,蔣介石決計“迎胡去汪”,汪派人物隨之紛紛失勢。10月,湯良禮被授予特命全權公使之頭銜,奉命赴歐考察新聞宣傳狀況。②“T’ang Leang-li Given Study Mission Abroad,” The China Press, Oct.8, 1935, P.2.不過,或許由于1935年11月1日國民黨四屆六中全會開幕之際汪精衛(wèi)突然遇刺的緣故,遲至1936年10月,湯良禮才與曾仲鳴等人隨侍汪精衛(wèi)赴歐療傷。

淞滬會戰(zhàn)爆發(fā)后,湯良禮離開上海前往香港,《民眾論壇》亦在香港繼續(xù)出版發(fā)行。1939年5月,逃離重慶的汪精衛(wèi)自越南河內(nèi)抵達上海。③蔡德金、王升編著:《汪精衛(wèi)生平紀事》,北京:中國文史出版社,1993年,第259頁。湯良禮則緊隨其后,于7月返回上海。繼續(xù)為其所謂“和平運動”進行輿論宣傳。④“Men and Events,” The China Weekly Review, Jul.29, 1939, p.280.1939年11月,汪精衛(wèi)集團在上海成立“中華通訊社”,中統(tǒng)特務曾偵知湯良禮更名李子良,出任偽“中華通訊社”英文部主任。⑤《夏恩臨致朱家驊報告》(1939年7月8日),臺灣“中研院”近代史研究所檔案館藏《朱家驊檔案》62—1,轉引自馬振犢:《國民黨特務活動史》,北京:九州出版社,2008年,第238頁。1940年3月30日,汪偽政府成立后,湯良禮被任命為汪偽中國國民黨“中央宣傳部”政務次長、汪偽政府宣傳部國際宣傳局局長。其后,上?!爸腥A電訊社”同原南京維新政府設立的“中華聯(lián)合通訊社”合并,改組為“中央電訊社”。該社被指定為偽政府宣傳部監(jiān)督指導下的新聞宣傳機構,且規(guī)定該社理事會為最高權力機關,湯良禮便是理事會成員之一。⑥馬光仁:《馬光仁文集》,上海:上海社會科學院出版社,2013年,第122、127頁。此外,他還曾任汪偽國民黨中央政治委員會外交專門委員會兼任委員、偽政府外交部政務次長、偽行政院國際問題研究所所長等職。⑦劉國銘主編:《中華民國國民政府軍政職官人物志》,北京:春秋出版社,1989年,第920、924、939頁。

抗戰(zhàn)勝利后,湯良禮曾一度被羈押于上海提籃橋監(jiān)獄。1949年,他獲釋后返回印度尼西亞雅加達定居,以經(jīng)商為生,活躍于印尼華人中間。1950年2月26日,湯良禮與印尼華人領袖林群賢創(chuàng)建印度尼西亞力量同盟(又稱新印度尼西亞中華黨),這是一個以印尼土生華人為主的政黨,號召華裔印尼公民同其他印尼公民一起為創(chuàng)建一個統(tǒng)一的印尼民族而奮斗。⑧楊啟光:《1945年以后印尼華人的華人觀初探》,《華人華僑歷史研究》1992年第2期,第46頁。1952年3月,陳克文奉臺灣當局“外交部”之命,秘密飛赴印尼,試圖與印尼方面建立非正式的外交關系,并考察當?shù)厝A僑狀況,湯良禮曾接待陳。⑨陳方正編:《陳克文先生年表》,《陳克文日記:1937—1952》上,北京: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14年,第13頁。湯氏晚年還曾參與編輯《印度尼西亞國際評論》(The Indonesian Review of International Affairs)。⑩除特別注明外,湯良禮生平主要根據(jù)以下幾種資料整理:“Who’s Who in China,” The China Weekly Review, July 27, 1935,p.309;徐友春主編:《民國人物大辭典》,石家莊:河北人民出版社,1991年,第1186頁;劉國銘主編:《中國國民黨百年人物全書》(上),北京:團結出版社,1995年,第429頁;楊保筠主編:《華僑華人百科全書·人物卷》,北京:中國華僑出版社,2001年,第484頁;麥林華主編:《上海監(jiān)獄志》,上海:上海社會科學院出版社,2003年,第703頁。

作為印尼土生華人(Peranakan),湯良禮生長、求學于海外,年近而立才回歸祖國。據(jù)了解民國政壇掌故的人回憶,他的中文水平較差,甚至一句中國話都不會講,但他的英文很好。因而,他的主要工作是給汪精衛(wèi)做國際宣傳、辦英文周刊,被認為是左傾的國民黨黨員。?? 董橋:《舊時月色》,南京:江蘇文藝出版社,2003年,第142頁。此外,他還能說流利的德語。①“Berlin Group Gives Party for T’angLeang Li,” The China Press, Apr.20, 1936, p.5.

湯良禮編著的有關中國的英文著作數(shù)量頗豐,主要包括:《反叛的中國》《現(xiàn)代中國之基礎》(The Foundations of Modern China,1928)、《中國革命內(nèi)史》(The Inner History of the Chinese Revolution, 1930)、《汪精衛(wèi)政治傳記》(Wang Ching-Wei: A Political Biography,1931)、《中國征繳“共匪”紀事》(Suppressing Communist-Banditry in China,1934)②書名如此。、《傀儡政權“滿洲國”》(The Puppet State of “Manchukuo”, 1935)《中國的重建:進步與成就實錄》(Reconstruction in China: A Record of Progress and Achievement in Facts,1935)、《中國的新貨幣制度》(China’s New Currency System,1936),《中國社會的新秩序》(The New Social Order in China,1936)。

他還編有《中國自有之評論家:胡適與林語堂時文選編》(China’s Own Critics: A Selection of Essays,1933)、《汪精衛(wèi)及其他人士撰述之中國國民革命記》(The Chinese National Revolution by Wang Ching-Wei and Others,1931)和林東海(Jefferson D.H.Lamb, 1895—?)著《中國勞工運動及勞工法規(guī)》(The Labor Movement and Labor Legislation in China,1933)、《 中 國 的 事 實 與 假象 》(China Facts and Fancies,1936)等 幾 種 著作。此外,他還擔任英文叢書《今日之中國》(The“China Today” Series)及《英文中國現(xiàn)代百科全書》(English Encyclopedia of Modern China)③該叢書分上下兩卷,但筆者目前尚未查找到此書。的總編輯。

早在回國之前,湯良禮的英文著作就在國內(nèi)外引起了一定程度的重視?!斗磁训闹袊贰冬F(xiàn)代中國之基礎》《中國革命內(nèi)史》三部著作先后由英國兩家較大的出版社出版。其中前兩種由倫敦諾埃爾·道格拉斯(Noel Douglas)出版社分別于1927、1928年出版,《反叛的中國》還在1927年推出德文版,并由德國哲學家杜里舒(Hans Driesch, 1867—1941)及蔡元培作序,《現(xiàn)代中國之基礎》則于1930年在巴達維亞出版馬來文版?!吨袊锩鼉?nèi)史》則在1930年由倫敦勞特利奇出版社(Routledge)和紐約的E.P.達頓出版社(E.P.Dutton and Company)同時推出,日文譯本《支那革命內(nèi)面秘史》也在不久后面世。④湯良禮著:《支那革命內(nèi)面秘史》,大陸編輯據(jù)翻譯部譯述,大連:大陸社,1931年?!吨袊锩鼉?nèi)史》曾于1977年在美國再版(T’ang Leang-li, The Inner History of the Chinese Revolution.Westport, Conn.: Hyperion Press, 1977)。為《反叛的中國》英文版撰寫序言的是蔡元培與羅素(Bertrand Russell, 1872—1970),二人都是各自國家知識界中執(zhí)牛耳的人物,因而這部著作被認為是“以很好的擔保而面世的” (comes into the world well sponsored)⑤“Modern China: Another Book by a Politician,” South China Morning Post, May 27, 1927, p.12.,而為《現(xiàn)代中國之基礎》寫序的則是當時在國民黨內(nèi)地位頗高的汪精衛(wèi),湯氏的著作受關注的程度可見一斑。

湯良禮能夠用英文撰寫著作,并且其出版的著作在西方受到一定的關注,這可能正是他得到汪精衛(wèi)賞識與任用的原因。湯良禮自歐洲回國后便追隨汪精衛(wèi),并在1931年撰寫出版《汪精衛(wèi)政治傳記》,湯氏自稱“此書是目前第一部全面介紹公認的中國青年領袖的傳記,包括他的少年時代、他早期參加革命活動以及躋身國家領袖的歷史?!雹轙’ang Leang-Li,“Author’s Preface,” Wang Ching-Wei: A Political Biography.Peiping: China United Press, 1931.的確,此書在當時恐怕是汪精衛(wèi)個人傳記資料中最早的一種。⑦目前已知的民國時期出版的汪精衛(wèi)傳記主要有兩種:革命舊人:《汪精衛(wèi)的全貌》,出版地不詳,上海旦華出版社,1939年;雷鳴:《汪精衛(wèi)先生傳》,《民國叢書》第一編第88卷,上海書店根據(jù)政治月刊社1944本影印。參見李志毓:《話語、路線與斗爭中的國民黨“左派”—以汪精衛(wèi)集團和小資產(chǎn)階級問題為中心》,博士學位論文,中國人民大學清史研究所,2009年,第17頁。此外,湯良禮那本寫于1936年的著作《中國的新貨幣制度》曾在經(jīng)濟學家、諾貝爾獎獲得者米爾頓·弗里德曼(Milton Friedman,1912—2006)晚年所撰寫的名著《貨幣的禍害:貨幣史片斷》(Money Mischief: Episodesin Money History, 1994)中被征引,湯氏對南京國民政府推行的法幣改革的介紹為弗里德曼提供了重要參考。①梁捷:《弗里德曼與中國貨幣問題—經(jīng)濟學家學問故事之一》,《上海證券報》2006年9月8日,B8(專欄版),http://finance.sina.com.cn/leadership/sxysb/20060908/00002895931.shtml,最后訪問日期:2017年7月24日。

作為一個政治人物,湯良禮的生平還有許多有待挖掘之處。②有關湯良禮附逆于汪偽政權以前實際從事的政治活動,筆者尚未找到更多的相關資料。不過,近年發(fā)表的一篇文章披露,1931年中共中央機關受到顧順章、向忠發(fā)叛變影響,安全受到極大威脅之際,湯良禮曾聯(lián)系其外國友人諾曼·沃特斯,在后者的幫助下周恩來得以逃出上海,脫離危險。參見翟亞柳編譯:《1931年幫助周恩來上海脫險的外國友人》,《百年潮》2010年第9期,第39—40頁。然而,僅就其所完成的數(shù)量不小的英文著作而言,湯良禮的名字也不應該輕易地被歷史遺忘?;蛟S是由于他后來附逆于汪偽政權,抑或由于英文著作本身受眾的局限性,湯良禮和他的英文著作在學術界尚未引起足夠的重視。

二、《反叛的中國》的寫作意圖

《反叛的中國》大致寫作于北伐軍興之際。筆者在中國國家圖書館看到的版本為1927年由倫敦的諾埃爾·道格拉斯出版社(Noel Douglas Press)出版。

湯良禮寫作此書的目的在于增進世界對中國北伐戰(zhàn)爭的了解。他在序言中寫道:“如果要避免東西方的沖突,演變成世界歷史上最大的災難,中國國民革命的清晰概念是必需的?!雹跿’angLeang-Li, “Introduction,” China in Revolt: How a Civilization Became a Nation.London: Noel Douglas, 1927, p.xvi.他認為,國民革命的爆發(fā)是為了解決辛亥革命遺留下的問題,而這其中的西方因素更是不容忽視的。

因為要了解中國目前的國際地位,就有必要認識到中國的現(xiàn)狀是革命性的,突出的問題需要用革命性的辦法來解決。這是因為,拜外國的介入和干涉所賜,辛亥革命中所蘊含的變革信條還并未在中國國民的生活中實現(xiàn),尤其是在政治經(jīng)濟方面。④Ibid..

他不滿足于對大革命做簡單的闡述和分析,而是試圖回答《反叛的中國》一書的副標題所提出的問題,即“從文明到國家的歷程”,以此向西方公眾揭示中國革命的深層歷史根源。在湯良禮看來,答案的關鍵在于清末以來民族主義的興起。

西方應該意識到,中華民族和中華文明已全然成為一個有獨立的意志和目標的國家……整個國家,包括各個軍閥,都全身心地團結在一起,決心擺脫列強支配、遏制外國剝削,不管這種剝削是以不公正的條約、傳教活動還是國際金融投機的形式進行的。⑤Ibid..

湯良禮希望讀者了解到,反對西方勢力的干涉此時已經(jīng)成為一股巨大的歷史潮流,而推動這股潮流的不是某個黨派的政治意圖,而是整個中華民族爭取國家獨立自主地位的強烈意志。1925年五卅運動的爆發(fā)掀起了中國反帝愛國民族運動的又一次高潮。隨著國民革命軍的推進,以英國為代表的列強紛紛開始調(diào)整對華政策,中國人民爭取民族自由、國家獨立的決心與信心更是空前高漲?!斗磁训闹袊氛窃谶@樣的背景下完成的。

此外,湯良禮撰寫《反叛的中國》意在挑戰(zhàn)英語世界中占主導地位的闡釋中國的主流話語。對于《反叛的中國》一書,湯氏曾做過這樣的介紹:“這本書是對中國民族主義思想的解讀,同時,坦誠地說,此書意在成為對于甘露德(Rodney Yonkers Gilbert, 1889—1968)⑥甘露德,美國人,《字林西報》記者,著有《中國怎么了?》(What’s Wrong with China?, 1926)、《不平等條約:中國與外國人》(Unequal Treaties: China and the Foreigner,1929)等書。、霍德進(Henry Theodore Hodgkin,1877—1933)⑦霍德進,英國公誼會傳教士,1905年來華,1910年創(chuàng)建唯愛社(Fellowship of Reconciliation),強調(diào)人類一體性,主張愛是克服邪惡的有效力量,反對戰(zhàn)爭。1922年,霍德進再次來華,參加世界基督教學生同盟會議時,借機與吳耀宗創(chuàng)建中國唯愛社,1929年回國。、蘇慧廉(William Edward Soothill,1861—1935)①蘇慧廉,英國偕我會傳教士,教育家,1882年來華傳教,在溫州、寧波等地傳教20余年,1911年任山西大學總教習。1920年回國后任牛津大學中文教授,著有《在中國傳教》(A Mission in China, 1906)、《李提摩太在中國》(Timothy Richard of China, 1924)、《中國史》(A History of China, 1927)、《中國與英國》(China and England, 1928)等多種著作。、辛博森(BertramLenox Simpson,1877—1930)②辛博森,筆名普特納姆·威爾(Putnam Weale),英國人,生于寧波,曾留學瑞士,精通法語、德語、漢語,早年曾任職總稅務司,1900年八國聯(lián)軍侵占北京后曾參與搶掠,1902年任英國報社駐京通訊員,1911年任倫敦《每日電訊報》駐京記者,1916年被黎元洪聘為總統(tǒng)府顧問,1922年至1925年任張作霖顧問,1930年中原大戰(zhàn)時協(xié)助閻錫山接收海關,11月遇刺身亡,著有《庚子使館被圍記》(Indiscreet Letters from Peking: Being the Notes of an Eye-Witness, 1906)、《遠東的新調(diào)整》(The Re-Shaping of the Far East, 1905)、《中日真相》(The Truth about China and Japan, 1919)等多種著作。、伍德海(Henry George Woodhead,1883—1959)③伍德海,英國人,1902年來華,先后任《字林西報》記者、路透社駐北京通訊員,1912年任北京政府所辦英文《北京日報》主筆,而后歷任英文《京報》主筆、《京津泰晤士報》總主筆。1930年至1941年為美國人所辦的《大美晚報》撰寫文章,1912年至1939年還編有《中華年鑒》(China Year Book),著有《中華民國真相》(The Truth about the Chinese Republic, 1925)、《西方對遠東問題的理解》(Occidental Interpretation of the Far Eastern Problem, 1926)、《一位在華記者》(A Journalist in China, 1934)等著作。的反宣傳(counter-propaganda)?!雹躎’ang Leang-Li, “Bibliography,” The Foundations of Modern China.London: Noel Douglas, 1928.湯良禮認為,上述這些西方作家對中國帶有強烈的偏見,他們有意無意地忽視中國的進步與發(fā)展,對于國民革命抱有懷疑甚至敵視的態(tài)度。所謂“反宣傳”,意即駁斥這些傲慢的西方人的觀點,站在中國人自己的立場上發(fā)出聲音。他寫道:“作者的主要目的在于,向西方呈現(xiàn)中國知識界對他們在中國看到的西方文明的某些方面的態(tài)度。他試圖理解青年中國的政治思維,她內(nèi)政外交的理想,她擺脫外國對其事務的干涉、徹底獲得獨立的愿望……”⑤T’ang Leang-Li, “Introduction,” p.xv.

三、從傳統(tǒng)文明到民族國家:宏觀視野下的革命史

《反叛的中國》一書分為五大部分,即“安寧的中國”(“China in Peace”)、“枷鎖中的中國”(“China in Chains”)、“反叛的中國”(“China in Revolt”)、“作為國家的中國”(“China a Nation”)及“作為強國的中國”(“China a Great Power”)。在第一部分“安寧的中國”中,湯良禮向西方讀者展示了古老的中國文明。他承認東西方文明存在差異,但并不認為西方文明優(yōu)于東方,這是湯良禮分析中西關系的著眼點。他引用英國小說家吉卜林(Rudyard Kipling,1865—1936)的《東西方民謠》(The Ballad of East and West)中那句廣為流傳的詩句—“東方是東方,西方是西方,二者永不相會”,批評西方人狹隘的以自我為中心的文明觀。⑥Ibid., p.19.他指出,世界已經(jīng)成為一體,只有真正地理解東方尤其是中國,才能從根本上解決世界問題,并且提醒讀者注意中國對18世紀歐洲文明的巨大影響。

1.作為一個文明的中國

在第一部分“安寧的中國”中,湯良禮從道德觀入手,向讀者介紹傳統(tǒng)中國社會的基本形態(tài)。在湯良禮看來,中西方文明之間的根本差異在于對于人性的不同看法:西方認為人性根本上是惡的,而中國則相信人性向善。這種認知的差異體現(xiàn)在中西方的政治與社會領域,“為了維持民間秩序和保護民眾,歐洲先是利用對上帝的恐懼,而后又運用懲戒與法律的權威。……(中國)則認為理智與正義被所有人視為比暴力更重要的因素,并且道德義務被認為是社會交往當中的基本準則”。⑦Ibid., pp.20—21.湯良禮認為,中國皇帝的統(tǒng)治是建立在道德基礎上的,并且中央政府的職能主要體現(xiàn)在禮制上,而中國社會的家國結構(family-state)發(fā)揮了最大限度的自治作用。他試圖說明,西力東漸之前,文化上自成一格的中國已是一個文明、有序的社會。

這種強調(diào)中西文明在精神層面差異的說法并不陌生。1924年,辜鴻銘在日本東京工商會館以《東西文明異同論》為題發(fā)表演講時,就曾說道:“歐洲人沒有真正的文明,因為真正的文明的標志是有正確的人生哲學,但歐洲人沒有。在中國,把真正的人生哲學稱為‘道’,道的內(nèi)容,就是教人怎樣才能正當?shù)厣?,人怎樣才能過上人的生活?!雹冱S興濤等編譯:《辜鴻銘文集》,??冢汉D铣霭嫔纾?996年,第304頁。第一次世界大戰(zhàn)以后,遭受戰(zhàn)爭重創(chuàng)的歐洲出現(xiàn)反省現(xiàn)代文明、欣羨平和的東方文化的社會文化心理,而辜鴻銘、梁漱溟等文化保守主義者也在此時打出“中國文化救西論”的口號。湯良禮對于中西方文明的差異或多或少地受到這股潮流的影響。

2.西方壓迫下的中國

第二部分“枷鎖下的中國”主要記述在西方政治經(jīng)濟勢力入侵之下,中國如何被禁錮與奴役。湯良禮首先以“中國道德與西方利益的對抗”為題概括清末中西方矛盾與沖突的實質(zhì)。他指出,海通之初中國人并未對西人抱有任何鄙視的態(tài)度,“歷史上,中國曾經(jīng)接受來自世界任何一個地方的任何一種宗教、任何一個民族,所謂的‘蠻夷’不僅成為普通的公民,更有人成為文武官員。是故,中國從未有過種族歧視?!雹赥’ang, China in Revolt, p.40.在湯良禮看來,中西相遇產(chǎn)生的摩擦,主要原因在于來華西人沒有遵循中華帝國的秩序(Pax Sinica)③Pax Sinica是拉丁文,字面意思是“中國的和平”,由Pax Romana(羅馬和平)衍生而來,指鼎盛時期的羅馬帝國。Pax Sinica則多用來指中國歷史的盛世時期,在這些時期中國的政治、經(jīng)濟、軍事和文化實力都占據(jù)主導地位,故而它也被引申為 “中國主導的世界秩序”。近年來隨著中國國力增強,這種用法日益常見。。他指出,除少數(shù)傳教士之外,絕大多數(shù)西方人都是為了牟利而來,他們對中國的鄙夷心理和自身的冒險家心態(tài)是他們違反中國法律的根本原因。他參考顧維鈞所著《外人在華之地位》,認為:“人們需要明白的是,中國只是勉強接受外國人的到來,在帝國之內(nèi),帝國的法令就是至高無上的,因為中國對于領土主權與法律權限的認知在本質(zhì)上并不有別于現(xiàn)代國際法理。”④T’ang, China in Revolt, p.43.他不客氣地指出,盡管社會形態(tài)和所遵循的規(guī)則不同,但西方人用槍炮轟開中國大門的行徑仍然是對他國領土的侵犯。不難看出,在分析中西矛盾的根源時,湯良禮并未將中西軍事經(jīng)濟實力的懸殊對比作為考量的因素,他的分析前提是將中國和西方看作平等往來的兩個政治實體。鴉片戰(zhàn)爭以來,國人在槍炮脅迫之下“談西色變”,在一樁樁中外公案中妄自菲薄、不敢據(jù)理力爭,湯良禮的這種自信恰與之形成鮮明反差。

湯良禮在書中揭示了西方在中國攫取的各項利益,以及外國人在華各種特權之間的利益關聯(lián)。他首先分析了治外法權和關稅自主權的喪失使中國戴上了沉重的枷鎖,接著闡釋基督教在中國的傳播如何從思想文化上瓦解中國。他還指出,19世紀末隨著世界形勢的變化,列強們開始改變原先殘酷的剝削方式,代之以更為微妙而效力長久的對華借款形式。結合鴉片戰(zhàn)爭以來中國在中外交涉中節(jié)節(jié)敗退的事實,湯良禮犀利地總結道:“列強的政策是勒索加恐嚇,動輒實施武力制裁,一旦符合他們的利益,即便為非作歹也在所不惜?!雹軮bid., p.55.

“枷鎖下的中國”并不是對西方列強侵華行為的憑空控訴,湯良禮在書中以充分的論據(jù)和獨到的分析,使西方讀者了解中國人對外國勢力不滿的因由。在《反叛的中國》中,湯良禮征引各種文獻。他引用大量西方政治家、傳教士撰寫的有關中國問題的著作,揭示其中反映列強對華政策的深層動機。同時他還借助中國人用英文撰寫的著作中的事實與觀點,如顧維鈞的《外人在華之地位》及中國基督教青年會(Young Men’s Christian Association of China)編寫的《中國人眼中之今日中國》等等。此外,中外英文報刊上的各類報道與評論也是他的重要參考。在論及來華傳教士撰寫的著作有意無意地丑化中國形象的問題時,湯良禮分析認為:

大體上講,那些傳教士們接觸到的只是中國國民和道德中最糟糕的那部分,尋找中國社會生活中的陰暗面是他們一直以來的習慣。他們對于中國的態(tài)度多半是自私自利地挑剔找茬,而并非有益地批評。他們只將中國的缺點散布出去,而對于優(yōu)點卻加以歪曲的理解。傳教士們的目的在于喚起他們的同胞心中的傳教本能,通過強調(diào)中國的陰暗面,他們很容易為自己募得錢財。①Ibid., p.71.

在基督教的信仰世界中,拯救所謂的貧窮與愚昧被視為信徒的責任。因此,許多傳教士為了迎合了母國教眾的這種文化心理,在他們有關中國的記述中竭力呈現(xiàn)中國的落后與貧困,將中國人描述成愚昧、未開化的野蠻人,試圖以此獲得更多的經(jīng)濟資助。湯良禮對于這個微妙關聯(lián)的揭示,反映出在西方社會多年的生活經(jīng)驗使得他在思考中西關系問題時,能夠看到某些普通人不易觀察到的層面。

3.從王朝革命到共和革命

在該書第三部分“反叛的中國”中,湯良禮記述了中國人對抗西方列強與本國政府的雙重壓迫的過程。這一部分有兩章內(nèi)容,標題分別是“中國反抗西方剝削”與“中國民族意識的鞏固”。湯良禮站在傾向革命的立場上,回顧了鴉片戰(zhàn)爭以來中國社會的歷次重大事件。他充分肯定這些運動在民族覺醒過程中占據(jù)的位置,同時也注重分析運動的得失。例如,湯良禮認為,辛亥革命只是一次推翻王朝的運動,而不是一次民眾普遍參與的憲政革命(a constitutional revolution)。然而,辛亥革命在短時間內(nèi)成功,又使中國人從多年的恥辱感中重新恢復了自信,它預示著中國有能力擺脫外國束縛,而列強對中華民國的承認更增強了中國人的民族自覺意識。②Ibid., pp.101—102.

湯良禮十分注重從民族主義的角度詮釋近代中國歷次社會運動的意義,例如,在介紹新文化運動對學術文化和社會倫理的全面改革時,他就將其稱為中國民族與文化的新生。在他看來,民族主義正是推動中國由一個文明走向一個現(xiàn)代國家的重要因素。湯良禮指出,“每個國家形成完全的自我意識,都必然需要一段很長的時間。領土與歐洲一樣大、人口比歐洲還要多的中國也概莫能外。但是,某些事件加速了中國民族的統(tǒng)一,進而使一個文明成為了一個國家?!雹跧bid., p.106.湯良禮所指的這些事件,主要包括五四運動的爆發(fā)以及隨后中國代表團在巴黎和會上拒簽《對德和約》一事與1925年的五卅反帝愛國運動,他認為前者代表了中國民族意識的覺醒,而后者意味著整個中華民族的奮發(fā)反抗。值得注意的是,湯良禮專門論述了臨城大劫案的交涉對中國民族意識的刺激作用。1923年8月10日,北京公使團向北京的外交部遞交了一份由十六國駐華公使聯(lián)名簽署的照會,提出賠償、保障、懲辦三項要求及剿匪問題。照會不但要求賠償劫案造成的大大小小各種損失款項,還提出依照《辛丑條約》的先例懲辦肇事的山東省各級官員的要求,甚至還強令中國派出軍隊治匪并改組中國特別警察以保護鐵路。④參見別琳:《臨城劫車案引發(fā)的中外交涉》,《四川師范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05年第4期,第86頁。照會的各項要求嚴重侵害了中國的主權,引起中國社會各界的強烈不滿。湯良禮在文中引述這份照會并指出:

列強認為中國政府治理國家就應該唯外國人的利益馬首是瞻;他們要求中國整頓法律與秩序,可長期以來他們自己國民卻一直在給中國的土匪頭子們提供軍火彈藥和借款,以資助后者打內(nèi)戰(zhàn)和實施強盜劫掠,這些做法都是蠻橫無理的。⑤T’ang, China in Revolt, p.109.

他認為,這份充斥帝國主義強權色彩的“臨城照會”反而強化了中國人的民族自覺意識。

中國人在五卅運動中表現(xiàn)出的反帝愛國情緒震驚了西方世界,然而列強卻沒有正視中國的民族主義訴求。正如圣約翰大學教授宓亨利(Harley Farnsworth MacNair,1891—1947)所說:“現(xiàn)在流傳著許多有關布爾什維克對于這個國家的企圖的故事,很多人試圖將中國驟然滋長的民族主義和擺脫外國扶植的愿望歸結為布爾什維克的詭計。”⑥Harley Farnsworth MacNair, China’s International Relations and Other Essays.Shanghai: Commericial Press, 1926, p.169.由于身在英國,湯良禮得以更為切近地體會西方人對中國的反抗運動的反應,尤其是作為運動矛頭所向的英國。他注意到五卅運動爆發(fā)后,“倫敦大多數(shù)的報紙立即宣稱罷工罷課的工人學生是蘇俄的工具,試圖以此詆毀他們,因為對于布爾什維克的恐懼是英國媒體對付他們所認為的危險運動的有效武器,屢試不爽?!雹賂’ang, China in Revolt, p.122.湯良禮顯然頗為了解西方輿論的導向,他提醒對中國的民眾運動懷有誤解的人們:“中國目前的運動顯示了民族主義的覺醒,它旨在尋求博愛與正義。列強們越早地了解這一點,對世界的永久和平越有好處。”②Ibid., pp.123—124.在他看來,英國新聞界將中國的民族主義運動與布爾什維克相勾連,在很大程度上有為帝國主義開脫罪責的嫌疑,這種報道傾向誤導了大眾觀念,抹殺了運動的正當性,以致當有人試圖坦陳事實的時候,英國民眾往往對其嗤之以鼻。

在第四部分“作為國家的中國”中,湯良禮主要論述中國修改不平等條約、收回各項權利的努力,由此彰顯中國作為一個新興現(xiàn)代國家的主權意識與獨立地位。他著眼于收回關稅主權與廢除治外法權兩項重要內(nèi)容,記述中國與英美等國修約交涉取得的進展,反復強調(diào)新興的中國決心廢除一切不平等條約。他還表明了中國民族主義反對西方國家以任何形式插手中國,宣稱“年輕的中國拒絕使宗教成為政治分裂和社會壓迫的工具”,“年輕的中國開發(fā)自己的資源絕不依靠外國資本”。③Ibid., pp.153—154.在湯良禮看來,主權完整和獨立自主是判定中國為一個國家的標準。他寫道:“安寧的中國已經(jīng)逝去了。代之而起的是新生的中國,她充分意識到自己作為一個國家的正當要求與責任,堅持她應重生于享有主權與獨立地位的國家之列?!雹躀bid., p.149.

在第五部分中,湯良禮向讀者介紹了正在中國如火如荼進行的國民革命。也許是由于受到國民革命軍出師北伐半年來驕人戰(zhàn)績的鼓舞,湯良禮把“作為強國的中國”用作本書終章的標題,這代表著他對現(xiàn)代中國命運的展望。他向讀者闡釋了國民黨內(nèi)政外交領域的基本政策及肩負的使命,斷言辛亥革命以來,在經(jīng)歷了十五年的混亂無序局面之后,國民革命將是中國共和革命的最終勝利階段。湯良禮所說的“作為強國的中國”主要是針對中國國際地位的意義而言,他宣稱“中國的統(tǒng)一將由中國國民黨完成,這意味著西方列強遲早需要調(diào)整對華政策,這次要本著友好與理解的精神調(diào)整對華政策,而不是從前的警惕與挑釁的心理,甚至還須以犧牲一些‘威信’為代價。”⑤Ibid., p.157.針對北伐時期英國制造“南京慘案”,試圖阻撓國民革命軍進軍的行徑,他則表示:“英國的鐵拳政策非但沒有威脅到中國人民,反而鼓舞了中國大眾團結到中國國民黨反對帝國主義的旗幟之下?!雹轎bid., p.156.湯良禮試圖向西方讀者證明,中國人民高漲的民族主義意識是國民革命取得節(jié)節(jié)勝利的根本原因,他也相信在這股精神力量的推動下中國將成為影響世界的強國。

四、受到關注的民族主義聲音

在《反叛的中國》一書中,湯良禮從宏觀的角度,將中國的國民革命放在中華文明的發(fā)展歷程中理解,向西方社會介紹清末以來中國社會的嬗變以及革命的興起。湯良禮在這本著作中力圖向讀者揭示中國從一個古老的傳統(tǒng)文明到現(xiàn)代民族國家的轉變過程,并著重展現(xiàn)民族主義的興起在其中扮演的角色。無論是湯良禮在書中對于西方列強對中國的侵略與干涉的批評,還是對于中國反帝愛國的民眾運動的大力褒揚,都反映出湯良禮強烈的民族主義立場。

晚清以來,隨著中西交往的加深,英語在華廣泛傳播,國人的英語習得程度亦不斷加深。諸多諳熟英語又具有民族主義情懷的中國人用英文撰寫文章、著作向西方世界發(fā)聲,批評西方列強對中國的侵略。《反叛的中國》中對西方列強的批評,與辜鴻銘、林文慶及《北華捷報》“讀者來信”欄目中那些不具名的中國作者們對西方國家的抨擊,頗為相似。他們都指責諸如列強的武力入侵、干涉中國內(nèi)政、傳教士書寫中歪曲丑化中國等問題,并且都認為中國文明自成體系,并不遜色于西方文明。不同的是,在《反叛的中國》中,湯良禮鮮明地標舉中國民族主義的大旗,并明確將其視為中國從傳統(tǒng)向現(xiàn)代轉型的動力,在當時近代華人的英文著述中并不多見。可以說,在晚清和民國時期中國的英文撰述者中,湯良禮是較早明確站在民族主義立場上向西方世界發(fā)出聲音的。

正如蔡元培在給該書所撰前言中總結西方的中國學著作情況時指出的,它們多半出自幾種人物之手—冒險家、傳教士、記者與帝國主義者,他們對于中國的描繪幾乎都因各自的職業(yè)而帶有某些謬誤和偏見。盡管羅素(Bertrand Russell,1872—1970)、 杜 威(John Dewey,1859—1952)和衛(wèi)禮賢(Richard Wilhelm,1873—1930)等西方學者,在與中國的知識階層接觸中逐漸形成了對于中國更為客觀、友好的認識,至今缺乏一本由中國人自己寫作的著作。蔡元培認為湯良禮此書恰能填補這一空白,他相信,湯氏接受過良好的西洋教育,其寬闊的視野、人文主義眼光和勤勉的精神,定能使西方讀者對中華民族有一個更加深刻的了解。①Tsai Yuan-Pei, “Foreword,” in T’ang, China in Revolt.

羅素對湯良禮在書中傳遞的信息十分敏感,他認為湯良禮的觀點反映了民族主義在中國的高漲。他在序言中提醒道:“假若想要了解現(xiàn)代中國人的觀念—他們正越來越多地掌控著自己國家的政策—讀湯先生的書是再合適不過的了。讀者將會發(fā)現(xiàn)書中對西方政策,特別是對英國政策的批評既一針見血又讓人無法辯駁?!彼鶕?jù)自己對五卅運動等事件的觀察,批評英國外交部的對華政策,指出外交決策者對中國發(fā)生的變化以及中國人對平等的要求一無所知。這不但直接損害了英國在華商貿(mào)利益,從根本上講英國政府的這種態(tài)度還可能導致英國在華利益的整體破產(chǎn)。他進而認為:“因此,湯先生努力讓那些對當前運動的重要性還算在乎的人們注意到這些事實,他所做的對英國和他的祖國來說都是有益的?!雹贐ertrand Russell, “Preface,” in T’ang, China in Revolt.

當然,并非所有讀者都對《反叛的中國》中蘊含的強烈民族主義色彩持肯定態(tài)度。該書出版后不久,一篇刊登在《南華早報》(South China Morning Post)上的評論便寫道:

公正地說,作者并未假裝公正,而是試圖“理解青年中國的政治心理”。從這點看,這本書是有趣的,盡管我們希望其中對社會主義者的討好可以少一些。在他的“安寧的中國”圖景中,他將事物理想化,所傳達的“與其說是古老中國的實際狀況,不如說是中國文明的精髓”—宣傳家慣用的伎倆。即便如此,他有關中國理想的描述也使其成為一本有價值的文獻。在他所謂侵略中國的描寫中,對于傳教事業(yè)尤為嚴厲。盡管他的批評在很多方面都不夠公允,但卻非常重要,因為它顯示了在當今中國存在的一種態(tài)度,而這種態(tài)度可能并不少見。③“Modern China: Another Book by a Politician,” South China Morning Post, May 27, 1927, p.12.

在這篇書評看來,《反叛的中國》有將古代中國過度美化的嫌疑,并且對西力東漸給中國帶來的影響,特別是傳教活動的作用,評價也不夠客觀公正。不過,作者仍然承認,在英文世界有關中國的書寫中,這本書是值得注意的,因為它所反映的民族主義情緒在中國民眾中并不少見。換句話說,《反叛的中國》一書正是20世紀二三十年代中國高漲的民族主義情緒的寫照。

此外,湯良禮以中國人的身份,通過英文寫作向西方世界申說中國的意志,則是《反叛的中國》受到關注的另一個原因。在這一點上,蔡元培和羅素分別為《反叛的中國》所作的序言頗有啟示性。蔡元培和羅素的序言都強調(diào)湯良禮中國人的身份,認為他的英文書寫能反映中國的狀況,傳達中國人的意見。然而,二人的側重點不盡相同:蔡元培看重的是湯良禮作為中國人,能夠更加客觀地呈現(xiàn)中國,進而與某些歪曲中國的西方著作分庭抗禮;羅素則認為湯氏書中的觀點代表了中國人的意愿,因而從掌握中國狀況、維護英國在華利益的角度向外交決策者們推薦此書。從本質(zhì)上講,二人的認知都是從本國利益出發(fā)的,這兩種不同的著眼點恰恰體現(xiàn)了近代華人英文寫作在寫作動機與實際反響之間的差異與張力。

余論

當然,湯良禮出身印尼的土生華人,其較低的中文水平及身份上的復雜屬性,客觀上也導致其對中國歷史及現(xiàn)實的認知存在局限。有研究者曾指出:“第二次世界大戰(zhàn)前的土生華人,容易識別出來,因為他們在文化上既不同于印度尼西亞人,也有別于中國人。他們作為中國人則太像印度尼西亞人,作為印度尼西亞人則又太像中國人?!雹佟蹲ν弁辽A人政治1917—1942》,導言,第3頁。從法律上講,湯良禮具有雙重國籍身份:一方面,根據(jù)荷蘭法律,第二次世界大戰(zhàn)前,印尼土生華人屬于荷蘭臣民;②廖建裕著,黃元煥、楊啟光譯:《印尼原住民、華人與中國》,新加坡:新加坡青年書局,2007年,第115頁。另一方面,1909年頒布的《大清國籍條例》以及1912年頒布的《中華民國國籍法》、1929年南京國民政府頒布的《國籍法》及其施行條例均規(guī)定華僑屬中國公民。③齊凱君、權赫秀:《近代中國政府處理華僑國籍問題的法制化進程》,《華僑華人歷史研究》2009年第2期,第55—56頁。因此,盡管湯良禮在其英文著作中顯示出對中國的強烈身份認同,但他對于中國的觀察并不一定那么精準。胡適便曾評價湯良禮的《中國的重建》“甚不高明”。④胡適著,曹伯言整理:《胡適日記全編》第6卷,合肥:安徽教育出版社,2001年,第608頁。

此外,抗日戰(zhàn)爭時期,湯良禮淪為汪偽政權的鼓吹手,也是對其著述進行歷史評價時無法回避的問題。翻開《反叛的中國》扉頁,可以看到湯良禮所寫的獻詞:“謹以此書緬懷御史(High-Commissioner)林則徐,他為了保護中華文明和美德不受西方的胡作非為和貪婪的侵害,在1839年6月16日在廣州銷毀了20 291箱鴉片?!雹荨癉edication,” T’ang, China in Revolt, the dedication page.從這段簡短的文字中,我們不難體會到湯良禮對西力入侵所持的批判立場,也可以從中覺察出這位海外游子撰寫此書時心中對于困厄中的祖國的痛惜之情。然而,這樣一位具有革命情懷與民族主義思想的青年,卻在寫下這段話的十余年后成為了漢奸頭目。

1940年初,出任汪偽國民黨中央宣傳部次長后不久,身負對外宣傳之職責的湯良禮曾發(fā)表大量文章為汪偽政權張目。這無疑與他此前發(fā)表的著作中宣揚的民族主義思想形成了巨大反差,而就在汪精衛(wèi)變節(jié)之前,湯良禮主編的《民眾論壇》還曾發(fā)表措辭激烈的反日文章。⑥“Men and Events,” The China Weekly Review, Jul.29, 1939, p.280.湯良禮立場的轉變招致許多人的不滿。1940年4月13日,貝德士(Miner Seale Bates, 1897—1978)⑦貝德士,美國人,傳教士教育家(Missionary educator), 1920年夏被聯(lián)合基督教布道會(United Christian Missionary Society)授予傳教士資格并派往中國,后長期在金陵大學、金陵女子文理學院等校任教??箲?zhàn)爆發(fā)后,以副校長之名義負責留守校產(chǎn),南京國際安全區(qū)的發(fā)起者與組織者之一,自1937年冬至1941年為保護中國難民及揭露日軍暴行做了大量工作,曾在遠東國際軍事法庭上作證指認日軍在南京犯下的暴行。曾在《密勒氏評論報》(The China Weekly Review)上發(fā)表文章批判湯良禮的變節(jié)之舉,提醒讀者湯良禮曾經(jīng)是日本帝國主義及其傀儡的嚴厲批判者。當時,湯良禮在偽中央電訊社發(fā)行的日刊中撰寫文章,宣揚反美言論,指責羅斯福總統(tǒng)派出特使赴歐洲,阻止歐洲各國承認汪偽政府。貝德士則在文中指出,湯良禮發(fā)表于1935年的英文著作《傀儡政權“滿洲國”》開篇即寫道,“滿洲國”是通過“一小撮為了殘羹冷炙而出賣自己的民族的墮落的滿族和變節(jié)的中國人”而建立起來的。貝德士不無諷刺意味地說:“我們相信,較之滿洲國,湯博士掌握了很多有關南京的消息—將很快奉獻給我們更多有關汪精衛(wèi)偽政權的著述?!雹唷癟’ang Leang-li Tells How Puppets are Made,” The China Weekly Review, Apr.13, 1940, p.221.原文沒有作者姓名,但從章開沅:《南京大屠殺的歷史見證》(武漢:湖北人民出版社,1995年,第142頁)中對貝德士檔案的爬梳中可知此文作者為貝德士。同年9月7日,另一位讀者則致信《密勒氏評論報》批判湯良禮立場的驟然轉變。這位讀者寫道:“這樣的轉變只有一個解釋:為了日本提供的資金,你成為了一個精神上的妓女”,并將湯良禮比作猶大。⑨W.E.Priestley, “Hang Yourself,” The China Weekly Review, Sep.7, 1940, p.1.

湯良禮如何從一位大力褒揚國民革命與民族主義的青年,淪為汪偽政權漢奸,無疑是一個復雜而值得探究的問題。這個問題已經(jīng)超出本文的范疇,且筆者水平有限,恐怕難以給出一個令人滿意的答案。不過,以下三個方面恐怕可以作為參考:

首先,汪精衛(wèi)叛國投敵的舉動對湯良禮的影響是不容忽視的。1930年回國后,湯良禮所從事的主要工作便是用英文撰寫著作、編輯刊物,為汪精衛(wèi)及其派系進行對外宣傳,其經(jīng)費大多來源自汪精衛(wèi)。①Miner Seale Bates, “T’ang Leang-li Tells How Puppets are Made,” The China Weekly Review, 1940, p.221.對中國政治文化環(huán)境并不熟悉的湯良禮,回國后獲得的名利都仰賴汪精衛(wèi),故而即便汪氏通敵,湯良禮也只得一同墮落為漢奸。其次,汪精衛(wèi)以刺殺攝政王載灃成名,其絕命詩廣為傳頌,“烈士”形象深入人心,曾一度受民眾敬仰。汪精衛(wèi)一生以“文人”“書生”自命,且努力以情義和文人特質(zhì)營造的“人格魅力”,“感召”他人紛紛投入其陣營、為其效力。②李志毓:《汪精衛(wèi)的性格與政治命運》,《歷史研究》2011年第1期,第121—122頁。這種與蔣介石這樣的軍政強人截然不同的性格特質(zhì),確實吸引了一批知識分子追隨其左右,湯良禮或也屬此例。再次,湯良禮在政治上的投機心理,或許是解釋其變節(jié)原因的一個思路,關于這一點,1952年陳克文赴印尼時的日記或可窺見一些端倪。陳克文自1952年3月28日抵達雅加達至5月9日離開印尼,前后40余天均得湯良禮陪同接待,且下榻于湯宅。其間,湯良禮屢次提及,臺灣“外交部”薛壽衡曾允諾提供其經(jīng)費,用于其在印尼的宣傳工作,并對薛壽衡未能兌現(xiàn)諾言耿耿于懷。陳克文因此事 “既非正式約定,又無文字記載,只好支吾以對”。此外,湯良禮還數(shù)次對陳克文抱怨,臺灣方面提供給陳克文的活動經(jīng)費太少,不敷使用。另一方面,湯良禮則向陳克文表示,自己近年來做生意“甚得手”,“言下頗為得意”。③陳方正編:《陳克文先生年表》,《陳克文日記:1937—1952》(下),第1256—1257、1260頁。從陳克文的記述中可以看出,湯良禮在20世紀50年代曾試圖轉投蔣介石政權,后者曾是他著作中激烈批判的對象,這不能不給人這樣的印象,即在湯良禮的政治抉擇中,投機牟利心理占有較大成分,而其之出任偽職背后恐怕也有利益考量的成分。

無論如何,湯良禮從高舉民族主義,激烈反對帝國主義壓迫,到在抗日戰(zhàn)爭期間為汪偽政權進行對外宣傳、鼓噪輿論的轉變,是其人生經(jīng)歷中無法抹去的恥辱一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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