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有景［渭南師范學(xué)院人文學(xué)院， 陜西 渭南 714099］

略論明代文言小說《覓燈因話》

⊙王有景［渭南師范學(xué)院人文學(xué)院， 陜西 渭南 714099］

明代隆慶萬歷時期，文學(xué)藝術(shù)受市民意識影響較深，文言小說流行，《覓燈因話》最具有代表性。小說中贊揚奇行美德，描寫浪蕩驕奢的敗家子，鞭笞見利忘義之徒的丑惡靈魂。其所描寫的正面人物的事跡生動真實，非常感人；所批判的人和事，能夠引發(fā)人的深深思考，同時善于用平易素淡的語言來說明豐富深刻的人生哲理。

明代 文言小說 《覓燈因話》

在明代隆慶萬歷時期，隨著城市經(jīng)濟的繁榮和市民勢力的壯大，文學(xué)藝術(shù)受到了市民意識的較深影響。這主要表現(xiàn)為一部分以前被瞧不起的文學(xué)樣式小說，開始被重視了起來。在市民群眾中，盛行的還主要是通俗小說，但文化修養(yǎng)較高的知識階層和上層市民，則更關(guān)注既有娛樂性又較雅致含蓄的文言小說。因此，文言小說的創(chuàng)作在當時也是比較流行的。其中，《覓燈因話》是隆慶萬歷時期最具有代表性的一部文言小說。

《覓燈因話》是由邵景詹于明萬歷二十年（1592）撰寫，共兩卷八篇。關(guān)于作者邵景詹的生平并沒有詳細的資料可考，只從作者自撰的《小引》中獲知，其別號為自好子，書齋名為遙青閣。按照作者自己的說法，這部小說是受《剪燈新話》的啟發(fā)而作。書的名字，是因為作者在夜晚熄燈之后，聽友人所談之事深有感觸，于是“呼童舉火，與客擇而錄之”。這部小說雖然涉及因果報應(yīng)、傳統(tǒng)禮教，但客觀而言，其所描寫的正面人物的事跡生動真實，非常感人；所批判的人和事，確實值得批判，也能夠引發(fā)人的深深思考。作者所描述的“幽冥果報”可以說既是一種勸懲手段，也是一種奇妙的藝術(shù)構(gòu)思方式?！兑挓粢蛟挕饭舶似?，根據(jù)內(nèi)容可分為三類。

一、鞭笞見利忘義之徒的丑惡靈魂

這主要指《桂遷夢感錄》和《丁縣丞傳》。這類文言小說實際上是資本主義萌芽時期文學(xué)作品的一個顯著特征。它的故事情節(jié)大致都是：某個不重信義的人，對情誼深厚的友人干了虧心事，雖一時得利，但產(chǎn)生了沉重的精神負擔，心理失常，甚至招致飛來橫禍，預(yù)感將會遭到更為嚴重的因果報應(yīng)，于是悔過自新，洗心革面，恢復(fù)平靜的內(nèi)心，最終擺脫應(yīng)得的懲罰。

《桂遷夢感錄》是寫得最細致、最深刻的一篇。它以元朝大德年間為故事背景，真實地反映了明代中葉以后的人情世態(tài)和社會道德的墮落。作者一方面想借小說故事諷喻世人；另一方面是想借桂遷夢果報的意境描寫，拯救世間忘恩負義之人的卑劣靈魂。在小說故事中，施濟是一個仗義疏財之人，他將桂遷從窮困潦倒，幾乎妻離子散的逆境中解救出來，不但為其還清了二十錠銀子的債務(wù)，還將自家的十畝莊田和若干株桑樹送給桂遷安家謀生。桂遷十分感激，愿意將自己的兒子作為人質(zhì)，從此為施濟效勞，然施濟堅決不要人質(zhì)。誰料，桂遷卻將施濟父親埋在桑樹下的一窖銀子據(jù)為己有，偷偷地在其他地方購置了產(chǎn)業(yè)，并成為巨富。施濟病故后，留下孤兒寡妻，于窮困中投奔桂遷。桂遷卻忘恩負義，故意怠慢，還說要有債券為憑才能還錢，施濟的妻子在傷心憤怒中病死。桂遷為了擺脫賦役負擔，捐五千兩托劉某求官，但是劉某卻將此重金為自己買了官爵。桂遷憤怒至極想刺殺劉某，靠著街邊休息的瞬間，夢到自己變成狗，在向施濟搖尾乞憐，又向施濟的妻子蹲足求食而受杖，回過頭看自己的妻子和兒子，都已變成狗。噩夢驚醒后，桂遷意識到了自己的忘恩負義之罪，于是懺悔改過。為了報施氏之恩，將施濟的兒子招為自己的女婿。

實際上，在當時的明朝社會，像桂遷這樣見利忘義、以怨報德的勢利之人非常多見。在本篇小說中，作者通過兩個場面描寫，深刻地剖析了桂遷夫婦丑惡的內(nèi)心世界。第一個場面是桂遷發(fā)掘施家的銀子時夫妻的對話，作者抓住桂遷夫婦貪財昧心的性格特點，逐步展開情節(jié)，情態(tài)刻畫逼真，充分揭露了他們卑劣的靈魂。第二個場面是施家孤兒寡母投奔桂遷求助的場面。作者通過這一場面的描寫進一步剖露了桂遷夫婦靈魂深層的丑惡本質(zhì)。在這一場面中，施家母子由滿懷希望到悲痛感慨、忍耐等待以至激憤驚駭?shù)男睦砘顒舆^程，寫得非常生動形象。

桂遷的夢境從藝術(shù)構(gòu)思方面來講，是照應(yīng)之前桂遷愿做犬馬報效施家的誓言的兌現(xiàn)；從行為心理方面來講，變成狗向主人搖尾乞憐，實際上是桂遷心理上的恐懼感產(chǎn)生的幻覺。所謂“日有所思，夜有所夢”，桂遷正是“因情而夢”。當他花重金買官而受騙時，除了憤怒，還有深深的恐懼，因為他不自覺地會認為這是忘恩負義的報應(yīng)，并預(yù)感到自己會遭遇更為可悲可怖的報應(yīng)。作者在掌握人物心理特征的基礎(chǔ)上，幻化成夢境來表現(xiàn)，這種借夢幻以勸世的做法發(fā)人深省。

二、贊揚奇行美德

書中《孫恭人傳》《貞烈墓記》《翠娥語錄》《唐義士傳》等篇，主要是通過描寫平凡人做出的不平凡之事，來體現(xiàn)崇高的精神力量，藝術(shù)感染力非常強。

《貞烈墓記》是這類小說中最出色的一篇。陶宗儀《輟耕錄》卷十二已載有此文，不過是作為筆記而存在，文字較簡略。邵景詹根據(jù)此文進行潤飾加工，寫成了文言小說，著力來刻畫人物性格。在小說故事中，郭雉真與旗卒從小結(jié)發(fā)，情意深重。由于郭氏長得非常漂亮，本衛(wèi)千夫長李奇起了覬覦之心。但郭氏對旗卒的愛情堅貞節(jié)烈，忠誠不渝。

作者主要通過層層推進的藝術(shù)手法，將人物置于矛盾沖突的尖端來展現(xiàn)人物的心靈之美。例如，為了占有郭氏，李奇派遣旗卒遠出戍守，進而將旗卒陷害入獄，并陰謀盡快處死旗卒，使郭氏斷絕對丈夫的一線希望。郭氏雖處絕境，但能堅貞自重，使李奇的奸計不能得逞。這就使郭氏對愛情的忠貞上升了一個層次。接著，她又以死拒絕獄卒偽善的關(guān)懷愛護，堅守了自己的人格意志。后來，獄卒“情若手足”的偽善手法打動了旗卒的心，使得旗卒以為獄卒是可以托付妻子兒女的善良人，親自勸郭氏嫁獄卒。這就把悲劇的矛盾沖突推向了頂峰。郭氏經(jīng)過周密的考慮后，認為只有她先死，丈夫的冤獄才有可能解脫，因而她果斷地選擇以自己的死換取丈夫的活。于是，她在安排好兒女生計，與丈夫泣別后，毅然投水而死。這就不僅充分表現(xiàn)了郭氏愛情的崇高之美和人格的尊嚴以及智慧的力量，也歌頌了郭氏堅貞壯烈的行為。

作者借助于神異奇妙的藝術(shù)想象，使郭氏之死既富有傳奇色彩，也更震撼人心。她不是一般的投水溺死，而是在仙人渡溪水中“危坐而死”，盡管水勢險惡，尸體“竟不為沖激倒仆”，以至“人以為奇”“傾動城邑”，更表明其冤仇之深重、反抗精神之強烈，在她懷里留下控訴李奇罪行、申訴丈夫冤情的狀紙，終于使李奇得到懲罰，旗卒的冤案得以昭雪，一個堅貞、剛烈、寧死不屈的婦女形象，鮮明地浮現(xiàn)在讀者的腦海里。

三、描寫浪蕩驕奢的敗家子

主要指《姚公子傳》。這類小說不落俗套，別開生面，獲得了較大的成功?！兑觽鳌穼懙氖鞘兰易拥艿臄÷淞实?，原是小說、戲曲中帶有傳統(tǒng)性的題材，但它在藝術(shù)構(gòu)思上與《李娃傳》《玉堂春落難逢夫》等作品不同。傳統(tǒng)作品中的公子大多都是因嫖妓錢財蕩盡而落難的，之所以有好轉(zhuǎn)，關(guān)鍵在于多情妓女的幫助。而《姚公子傳》中的主人公姚公子把巨大家業(yè)敗盡，不是嫖妓，而是“自倚富強，不事生產(chǎn)，酷好射獵，交游匪人”，最終淪為乞兒奴仆，再也不得翻身。在封建的舊時代中，這種人物更具有典型意義。

在這篇小說創(chuàng)作中，作者緊緊扣住姚公子豪俠闊綽、恣意揮霍的性格特征，圍繞著關(guān)于他的一些中心事件，對他荒唐透頂?shù)臄〖曳绞郊斑^程進行了細致描寫。這里作者運用寫實的手法和犀利冷峻的筆觸，描繪了姚公子產(chǎn)業(yè)蕩盡之后所見到的人情世態(tài)：往日趨附他周圍、借以漁利之徒，都發(fā)財致富、氣勢顯赫，但是看到饑寒交迫的他后，全然不顧，還進行嘲笑。這就非常形象化地對封建社會末期的世風與人際關(guān)系進行了反映。與敗家子回頭、重振舊業(yè)、夫榮妻貴的老套路相比，這篇小說描述的姚公子的結(jié)局更為現(xiàn)實，更貼合實際，也更為深刻。在姚公子窮極無計之時，竟征得岳父的同意將妻子賣掉，隨后又將自己賣身為奴，茍延殘喘，毫無人格尊嚴地活著。

在思想內(nèi)容方面，《覓燈因話》充分代表了這一時期文言小說創(chuàng)作的水平，在語言藝術(shù)方面來看，《覓燈因話》也有其顯著特點，這就是樸素雅潔，不假雕飾，自然無華。它雖是傳奇體文言小說，但是文不甚深，樸素而不失于粗俗。《剪燈新話》和《剪燈余話》中的有些作品，穿插詩詞韻語過多，在一定程度上削弱了作品的故事性和人物的個性化，《覓燈因話》則除《唐義士傳》等個別篇目以外，大都不穿插詩詞，而是以平易素淡的語言來說明豐富深刻的人生哲理。

[1]（明）邵景詹.覓燈因話[M].沈陽：遼寧教育出版社，2010.

作 者：王有景，文學(xué)碩士，渭南師范學(xué)院人文學(xué)院講師，主要從事中國古代文學(xué)研究。

編 輯：張晴 E-mail：zqmz0601@163.com

國家社科基金項目：文化人類學(xué)視野下的唐前志怪小說研究（14XZW041）；陜西省教育廳項目：白居易對元明清通俗文學(xué)的影響研究（15JK125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