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元棪
(北京大學考古文博學院,北京 100871)
天設(shè)地造重慶城
——從軍事防御規(guī)劃和實踐的角度
陳元棪
(北京大學考古文博學院,北京 100871)
重慶舊城地處長江與嘉陵江之間,臨江三面為陡峭崖壁,僅西側(cè)部分與陸地相連接,具備天然的筑城防御的地理和地貌優(yōu)勢。至遲在戰(zhàn)國晚期,秦國就在半島北部興筑了江州城;三國時期,李嚴更括城至整個半島,奠定了重慶舊城的基本輪廓;以后城市盡管又一度回到了秦城的范圍,但到了南宋末期,彭大雅重筑重慶城作為“蜀之根本”,又回到了蜀漢李嚴筑重慶城的城市范圍和防御形勢。在宋蒙(元)戰(zhàn)爭中,依江山之險設(shè)置的重慶城,作為南宋四川戰(zhàn)區(qū)的軍政指揮中心,發(fā)揮重要的作用。重慶城迄今仍然保留了部分城墻地段、個別城門和水門,以及衙署譙樓磚臺等遺跡,具備重要的遺產(chǎn)價值。
軍事遺產(chǎn);重慶舊城;山城防御
Abstract:The old city of Chongqing is located between the Yangtze River and the Jialing River. Facing to the river, it's ringed on three sides by cliff, leaving only part of west connected with land, which naturally has geographical and defense advantage. To the latest of late Warring States period, the Qin state built Jiangzhou city in the northern part of the peninsula. During the Three Kingdoms period, Li Yan expended the city to the whole peninsula, that laid the basic outline of the old city. Although it once returned to the range of Qin state, but at the end of the Southern Song Dynasty, Peng Daya rebuild Chongqing city as "the root of Shu", which was back to city-wild and defense situation in the kingdom of Shu Han by Li Yan. In the war of Song Meng(yuan), the Chongqing city, which was settled up by the danger of mountains and rivers, played an important role as the command and control center of the Sichuan theater in the Southern Song dynasty. Chongqing city now still retains some of the walls, city gate and watergate, as well as the site of government office and tower, which are of great signality for heritage value.
Key words:military heritage; old city; mountain defense
重慶古城因其三面環(huán)江、地勢陡峭良好的地理形勢而被選為城市建址。明代地理學家王士性在《入蜀記》中記述:“晚宿重慶。石城天險,依巖而立,過處石脈如蒂,而嘉陵、岷江合于東”[1]?!蹲x史方嶼紀要》:“重慶三面臨江,春水泛漲,一望滁,不可卒渡。”[2]都是形容重慶舊城地理形勢之險要。重慶古城因此受到歷代軍事專家的重視,早在戰(zhàn)國末期建成,經(jīng)三國時期擴建、南宋時期的加強防御和明清時期的重新修筑,使其成為銅墻鐵壁般的軍事堡壘,在戰(zhàn)爭時期,尤其在南宋抵御蒙元進軍時,發(fā)揮重要功效。
明代人曾感慨道:“無蜀,則無江南久矣,宋之要社,豈待崖山而后亡哉!”[3]南宋后期,宋軍在西線四川區(qū)域堅守近40年,抵御蒙元軍由長江上游進攻,有力的保障南宋王朝的西翼,延緩了宋朝的覆滅。在四川戰(zhàn)事中,重慶作為政治、軍事指揮中心,起到了中流砥柱的作用。因此,作為一處軍事遺產(chǎn),重慶舊城具有重要的價值。
重慶舊城,位于今重慶渝中半島之上,地勢西高東低、北高南矮,從海拔僅160 m的朝天門河灘,到海拔379 m的制高點鵝嶺,相對高差達219 m,其中又有若干的山巒起伏并形成了諸如大梁子、五福宮、枇杷山、鵝嶺、浮圖關(guān)等制高點。渝中半島是華薈山余脈─—金碧山受兩江沖匯所形成,金碧山阻隔了西北來的嘉陵江與西南來的長江的交流,長江又因金碧山形勢影響轉(zhuǎn)而向北,繞經(jīng)半島東部,兩江最終在山嶺東北端匯流而去,從而使半島三面被江水環(huán)繞,如同水中之舟。金碧山受到兩江的沖刷,臨岸三面皆為峭壁,自然形成易守難攻的防御特質(zhì)。
半島與兩江對岸的平面形態(tài)好似一只展翅飛翔的大鳥——鳥喙是兩江匯合處的朝天門,鳥頭是半島主體區(qū)域,鳥頸是古浮圖關(guān)即今鵝嶺一帶,鳥身以今大坪至石橋鎮(zhèn)為脊梁,兩翼則分別是今沙坪壩和九龍坡。由于這只鳥頭形半島三面環(huán)水,與陸地連接的一面又地勢狹窄,整個重慶舊區(qū)就是坐落鳥頭上的一道石質(zhì)山嶺上。長江水系在川渝極為發(fā)達,而重慶則總控全川水系。在上游的四川宜濱市匯集了來自川西平原的岷江(古稱“外水”),將四川乃至于西南地區(qū)的中心城市成都與重慶聯(lián)系起來。長江在宜賓與重慶之間的瀘州市又接納了流經(jīng)川中丘陵地區(qū)的沱江(古稱“中水”),使四川中部地區(qū)也與重慶聯(lián)系起來。嘉陵江在重慶北面不遠的合川區(qū)釣魚城下匯集了來自四川盆地中東部廣闊地區(qū)的大河渠江和涪江(古稱“內(nèi)水”),然后在重慶與長江合流,并在下游的涪陵接納了來自貴州高原的數(shù)量豐富的烏江,最后切開四川盆地邊緣滾滾東去,與長江中下游的中心都市相通,并可通過運河與南北的方的首都城市進行聯(lián)系。
天然環(huán)境使得重慶具良好的軍事機能。在軍事防御時可以利用重慶古城三面環(huán)水、周邊絕壁的地理形勢,長期堅守城池,遏制敵方沿長江發(fā)展進攻;而在開展軍事進攻時,又可從重慶靈活選取岷江、沱江或嘉陵江路線作為進取四川盆地的腹地,尤其是首府成都,使敵方防不勝防。正由于重慶良好的地理區(qū)位和地形地貌,使它具有較好的戰(zhàn)略地位。作為成都的衛(wèi)星城,在戰(zhàn)爭時期,可以代替成都作為政治、軍事指揮中心,發(fā)揮四川首府的功效;而作為中國的西南后方,重慶也還具有一定的國家戰(zhàn)略后方的作用??谷諔?zhàn)爭時期,國民政府首都從重慶遷往重慶,就是這種作用的反映。
重慶城在歷史上有“江州”“渝州”“恭州”“重慶府”等名稱。早在東周時期,巴國就曾以這一帶作為都城?!端?jīng)注》:“江州縣,故巴子之都也”[4]。但是巴國所建都城的具體位置不明確。此后,根據(jù)文獻紀載,重慶舊城經(jīng)歷過四次大規(guī)模筑城:最早一次是戰(zhàn)國晚期秦滅巴國后,秦國張儀“城江州”;第二次是三國時期李嚴興筑江州“大城”;第三次是宋朝末期,彭大雅為抗擊蒙軍增筑重慶府城;第四次是明朝初年戴鼎在宋城基礎(chǔ)上修筑重慶城。明代中期、清初盡管都還有重修重慶城墻的記載,但城的規(guī)模、形制及城門數(shù)量基本上沿襲明初制度,沒有作大的更改。
重慶第一次大規(guī)模筑城,根據(jù)成書于東晉的常璩《華陽國志》,是周慎王五年(前316年)張儀筑江州城。根據(jù)文獻記載,由于“蜀王伐苴,苴侯奔巴。巴為求救于秦。秦惠王遣張儀、司馬錯救苴、巴?!蛉“?,執(zhí)王以歸。置巴、蜀及漢中郡……儀城江州”[5]。張儀“城江州”,這是重慶見諸文獻的首次筑城,文獻對這次筑城沒有描述,僅知是秦國張儀在滅巴國以后,為了加強對于巴地的管控而修筑,城的具體位置、城的規(guī)模形態(tài)、城門的數(shù)量位置,都沒有任何信息。從漢代水井及居址堆積只見于渝中半島的鳥頭北部,蜀漢李嚴曾擴大江州城來看,秦人始筑的重慶城應(yīng)該是位于半島鳥頭的北半部,城墻沿著嘉陵江和金碧山山脊修筑,其規(guī)模只及重慶舊城之半。
重慶的第二次大規(guī)模筑城是在蜀漢建興四年(227年),“后督護李嚴更城大城,周回十六里,欲穿城后山,自汶江通水入巴江,使城為州。求以五郡置巴州,丞相亮不許。亮將北征,召嚴漢中,故穿山不逮。然造蒼龍、白虎門”[5]。李嚴在江州城的基礎(chǔ)上,擴大城的范圍,除了將渝中半島的南半部并入城內(nèi)外,還企圖將渝中半島西部與陸地相連的部分——佛圖關(guān)(今鵝嶺一帶)鑿穿,使重慶城變成江中孤島。這個異想天開的規(guī)劃雖未實現(xiàn),但李嚴擴筑重慶城一事,對重慶城池防御思想影響重大。因此,唐代的地理書《元和郡縣圖志》在“江州舊城”條目中也提到,“先主令都督李嚴鎮(zhèn)此,又鑿南山,欲會汶涪二水,使城在孤州上。會嚴被征,不卒其事,鑿處猶存”[6]。
重慶第三次大規(guī)模筑城是在南宋嘉熙年間(1236—1240),《宋季三朝政要》記錄:“彭大雅守重慶時,蜀已殘破。大雅批荊棘、冒矢石,竟筑重慶城以御利、閬,蔽夔、峽,為蜀之根柢……其筑重慶城也。委幕僚為記,不愜意,乃自作之曰:‘某年某月某日守臣彭大雅筑此,為國西門’”[7]。金滅亡以后,蒙古以“借道”之名,進入四川抄掠,導(dǎo)致成都殘破,時任四川制置副史的彭大雅于是修筑重慶城,作為“西蜀根本”。明萬歷時期(1563—1620)的《重慶府志》收入曹汴《重慶府城垣記》說:“重慶,今蜀東劇郡也。……史牒可考,名由較著者,則蜀諸葛相時,督護李嚴嘗大城此,今城蓋其遺址也。適宋嘉熙,則制置彭大雅復(fù)因其址大興城筑,后蜀擾,民竟賴城以全,然其時門才四耳。至我明初,則衛(wèi)使戴鼎重新,蓋增其門至十有七,今開者凡九,而今子城樓尤瓊?cè)粫炂穑L石如新,則皆戴之舊也”[8]。說明了宋代的重慶城基本沿用了李嚴所筑的重慶城垣,城門只有4座。
重慶第四次大規(guī)模筑城是在明代初期洪武年間。這次筑城基本沿用了宋代所筑的城墻,故明清志書都說宋城“即今城也”。明代的筑城工程主要是增加了城門,其數(shù)量達到了17座之多。明人曹汴《重慶府城垣記》說:“至我明初,則衛(wèi)使戴鼎重新,蓋增其門至十有七,今開者凡九,而今子城樓尤瓊?cè)粫炂穑L石如新,則皆戴之舊也?!盵8]清乾隆《巴縣志》對這些城門有較詳細的記載:“明洪武初,指揮戴鼎因舊址修砌石城,高十丈,周二千六北六十六丈七尺,環(huán)江為池,門十七,九開八閉,象九宮八卦。朝天門、東水門、太平門、儲奇門、金紫門、南紀門、通遠門、臨江門、千廝門為九開門。翠微門、金湯門、人和門、鳳凰門、太安門、定遠門、洪崖門、西水門為八閉門。”①(清)·王爾鑒:《巴縣志》,清乾隆二十五年(1760)巴縣縣署刻本。9座“開門”應(yīng)該是可以人員同行的陸門,8座“閉門”大概是城市排水的水門,當然也可能包含有軍事意義的暗門②(宋)·陳規(guī)《守城機要》說:“城門貴多不貴少,貴開不貴閉。城門既多且開,稍得便利去處,即出兵擊之。夜則斫其營寨,使之晝夜不得安息,自然不敢近城立寨。又須為牽制之計,常使彼勞我逸。又於大城多設(shè)暗門,羊馬城多開門竇,填壕作路,以為突門。大抵守城常為戰(zhàn)備,有便利則急擊之”。?!伴_門”和“閉門”大致相間布置,當然根據(jù)地勢也有連續(xù)兩座“開門”或“閉門”的③(清)·王夢庚修:《重慶府志)》(清道光二十三年(1843)重慶府署刻本):“(蜀漢)建興四年,丞相亮欲出軍漢中,李嚴當知后事,自永安移屯江州,因筑大城周回十六里,即今城也。明洪武初,指揮戴鼎因舊址修砌石城,高十丈,周十二里六分計二千六北六十六丈七尺,環(huán)江為池,門十七,九開八閉,俗以為九宮八卦之象,曰:朝天開、翠微閉、通遠開、金湯閉、定遠閉、南紀開、鳳凰閉、金紫開、仁和閉、太平開、儲奇開、太安閉、臨江開、洪崖閉、千撕開、福興(西水)閉、東水開”。。
關(guān)于重慶舊城具體的變遷,已故的重慶博物館董其祥先生專門有過論述。董先生說:
(秦漢時期的)江州城市就是在原巴城的基礎(chǔ)上重建的。解放后,我們先后在磨兒石碼頭、千廝門某倉庫、運輸電影院等地發(fā)現(xiàn)古井多處,井壁為粗繩紋陶圈;井內(nèi)還出土細繩紋陶缽殘片,云紋瓦當?shù)?,其時代為戰(zhàn)國至西漢。可知這一帶正是秦漢市井所在,人煙相當稠密?!芍泶笱胖窃陂_禧年間,城門有四,可能為磚石結(jié)構(gòu)?!鹘y(tǒng)一四川后,設(shè)重慶衛(wèi),指揮戴鼎因舊城址砌石(可知明以前不是石城),……明代城墻較之宋城有所增大,上半城大什字以外地方,較場口、夫子池、七星崗等地都是明代擴大的城區(qū)范圍[9]。
董先生根據(jù)考古調(diào)查采集的資料,指出秦漢的重慶城在渝中半島,中心區(qū)在今金碧山麓以北的嘉陵江沿岸,其范圍是渝中半島的北部即上半城,這個推論是合理的。2010年重慶市文化遺產(chǎn)研究院發(fā)掘老鼓樓遺址時,在金碧山南麓發(fā)現(xiàn)兩座漢墓,可知金碧山以南的下半城在秦漢時期,仍屬城外。但是,董先生認為,明代以前的重慶城范圍是北以金碧山脊為界、南以長江為界的南半部即下半城,明初戴鼎筑城后才擴展到整個渝中半島,這就不夠準確了。
我們認為,重慶古城的城市范圍形成于蜀漢,城市格局定型于南宋,城市細節(jié)完善于明代。關(guān)于這一點,可以從地理形勢、文獻記載、歷史背景和考古材料4個方面進行論證。
首先,從地理形勢來看,位于長江和嘉陵江匯合處的重慶,最適合建城的地點就是鳥頭形的渝中半島。正如明人王士性所說,“天設(shè)地險無如重慶者,嘉、巴兩水隔石脈,不合處僅一線如瓜蒂,甚奇”[10]。如果在這個鳥頭狀半島上建城,最恰當?shù)倪x擇就是南北兩側(cè)以江河為天然城濠,再在陸地最短的鳥頸之前筑城墻進行圍合。蜀漢李嚴所筑江州大城正是這樣規(guī)劃的,如此才有可能在鑿穿佛圖關(guān)以后,形成一個完整的封閉空間。南宋和明清只是繼續(xù)沿用蜀漢的規(guī)劃。如果南宋重建重慶城只利用半島的南半部,將北城墻從沿嘉陵江退移至金碧山脊的話,就等于將江河之險拱手讓與敵人,這是非常不合理的。古人說,整個重慶城都在天生盤石上,所謂“重慶生成石城若輂然,天下更無雙”[11],故有“天生的重慶,鐵打的瀘州”的說法。以渝中半島建重慶城,無論是是蜀漢、南宋、明清,都必然會利用這天然的地勢。
其次,從城址規(guī)模來看,蜀漢江州城規(guī)模的大小,與明清重慶城的大小相近,也與渝州半島適宜于修建城池的范圍相當。前引《華陽國志·巴志》說,蜀漢李嚴所筑江州大城“周回十六里”。每漢里相當于414 m,16漢里合今7 624 m。清道光《重慶府志》卷二·城池記江州故城說,李嚴大城即今府城,“明洪武初,指揮戴鼎因舊址修筑石城,高十丈,周十二里六分,計二千六百六十六丈七尺”。明里基本等于清康熙營造里,相當于今572 m,12.6里即今7 207 m(如按2 666.7丈計算,則相當于今8 533 m)④關(guān)于蜀漢里和明清里的換算,參看陳夢家:《畝制與里制》,引自河南省度量局主編:《中國古代度量衡論文集》,中州古籍出版社,1990。。從蜀漢到明代,重慶城的城垣周長相差不多,新增部分,可能主要是南宋增筑的一字城,明初增建的城門甕城等所致。據(jù)此可知,明清時期的重慶城的范圍,就是南宋重慶城和更早的蜀漢江州城的范圍。
其三,從歷史背景來看,重慶在南宋末期至元明之際城市地位最高,余玠在宋末修筑的重慶城不應(yīng)小于蜀漢城和明清重慶城。重慶城的地位在東漢末期巴郡分割為“三巴“后就開始下降,唐宋時期的城市地位相當?shù)拖拢谀纤瓮砥谝院?,重慶城因先后成為南宋四川首府,元代四川川東路首府、明夏國的都城,其地位陡然上升。南宋末期四川制置副使彭大雅重建重慶城,是要以該城作為四川抗擊蒙元的軍政中心,其規(guī)模只能在蜀漢江州城的基礎(chǔ)上強化,而不可能弱化,更不可能將當時的重慶城縮小至蜀漢城一半大小。我們?nèi)绻啞端问贰泛汀对贰?,就可以看出,當時元軍圍攻重慶城時,除了駐扎在浮圖關(guān)一線的元軍外,其余元軍都是駐扎在兩江對岸,攻城都發(fā)生周圍的江面上或城墻外的河灘上,元軍在攻陷重慶城前從沒有出現(xiàn)在渝中半島的金碧山上,就說明了這一問題⑤《宋史》卷四五一載“大兵會重慶,駐佛圖關(guān),以一軍駐南城,一軍駐朱村坪,一軍駐江上”。。
其四,從考古材料來看,在重慶舊城城墻范圍內(nèi)少見古墓,而在緊鄰古城區(qū)的城郊卻分布著大量歷代墓葬,三面江水確定了重慶舊城的東、南、北面邊界,西側(cè)陸地則以古代墓地限定了其西界。重慶舊城的古墓,主要集中在舊城唯一的陸路城門通遠門外,故舊有“通遠門,鑼鼓響,看埋死人”的謠諺[12]。民國年間通遠門、南紀門外修公路并開辟新區(qū),遷墳平墳無數(shù)(其數(shù)據(jù)說多達43萬座),為保平安,特在今枇杷山巔修建了一座菩提金剛塔,此塔迄今猶存[13]。而在舊城范圍內(nèi)發(fā)現(xiàn)古墓甚少,除了文獻記載在舊城西北部有傳為巴君墓的石獸、在臨江門外的山坡上發(fā)現(xiàn)有西漢墓地外,其余漢墓基本都集中在渝中半島山脊及其南側(cè),也就是重慶舊城的下半城,如“小十字、左營街、張家花園、觀音巖”[14],以及老鼓樓等地。這些漢墓或在明清舊城外,或在蜀漢李嚴擴建江州城前的城墻范圍外。蜀漢擴城后的重慶城內(nèi),幾乎不見這次筑城以后的墓葬。重慶城從蜀漢李嚴筑城后直至明清,其范圍基本沒有太大的變動,才會出現(xiàn)這種墓地分布狀況。
此外,重慶文化遺產(chǎn)研究院于2015年清理西水門至朝天門古代城墻,確定了宋代城墻包覆在明代城墻之中。墻寬達到了近10 m,采用的是內(nèi)部夯土夯筑,外部包裹巨石的方式砌筑而成,巨石上,細密的鏨痕仍然清晰可見。城墻上砌筑的每一塊條石都是規(guī)整的有序排列而成,說明雖然是戰(zhàn)亂時候所筑,但宋代城墻并不是倉促之作[15]。
正是由于上述原因,古人在述及重慶城沿革時,都會特別說到今城因襲宋城,宋城因襲漢城。
從目前的資料看,蜀漢時期盡管已經(jīng)出現(xiàn)了磚石包砌的城墻,如今四川廣漢市的古雒城[16];但當時流行的筑城材料還是夯土城墻,重慶奉節(jié)縣白帝城的漢代城墻即其一例[17]。蜀漢時期李嚴所筑江州大城,很可能與同時期其他城址的城垣一樣,都是用土在石基上夯筑。南宋末期彭大雅重修重慶城,其城垣基址可能因襲蜀漢大城,筑城材料卻應(yīng)該與同時期所筑抗蒙山城一樣,主要是使用石材。目前調(diào)查過的宋末山城,如重慶合川區(qū)釣魚城、奉節(jié)縣白帝城的宋城、四川瀘州神臂城等,無一例外為石構(gòu),作為當時首府和筑城總部所在的重慶城不應(yīng)該是一個例外。南宋的重慶城并沒有在宋元之際的戰(zhàn)火中毀滅,它一直保存下來。宋元之際的邵桂子《雪舟脞語》記述并評論彭大雅筑城事道:
彭大雅知重慶,大興城筑,僚屬更諫不從。彭曰:不把錢做錢看,不把人做人看,無不可筑之理。既而城成,僚屬乃請立碑以紀之。大雅以為不必,但立四大石于四門之上,大書曰:“某年某月,彭大雅筑此城,為西蜀根本?!逼浜笫裰麟x者多歸焉。蜀亡,城猶無恙,真西蜀根本也⑥(明)?陶宗儀:《說郛》,中國書店據(jù)涵芬樓版影印,1986年。。
可見宋代重慶城垣在元代還沿用。元明之際,重慶過渡相對平穩(wěn),城垣和城內(nèi)建筑基本保存完好,只是衙署建筑被元代晚期的一次大火毀掉大半。這些火毀的衙署建筑在元代晚期尤其是在明夏政權(quán)定都重慶時期得到修復(fù)和重建。因而明朝政權(quán)控制重慶后,城內(nèi)并沒有大的建設(shè)活動,只是明洪武年間重慶衛(wèi)指揮戴鼎對城垣進行了加固和休整。這次筑城主要是修補先前的城墻,多開辟了一些城門,并將正對重慶衛(wèi)的金紫(子)門建得宏偉壯觀。明人曹汴《重慶府城垣記》說:
重慶,今蜀東劇郡也?!冯嚎煽?,名由較著者,則蜀諸葛相時都護李嚴嘗大城此,今城蓋其遺址也。適宋嘉熙,則制置彭大雅復(fù)因其址大興城筑,后蜀擾,民竟賴城以全,然其時門才四耳。至我明初,則衛(wèi)使戴鼎重新,蓋增其門至十有七,今開者凡九,而金子城樓尤瓊?cè)粫炂?,甃石如新,則皆戴之舊也⑦(明)?佚名:《(萬歷)重慶府志》,上海圖書:《上海圖書館藏稀見方志叢刊》,國家圖書館出版社,2010。。
明代曹汴這篇修城記是記述隆慶初年(1567—1568)王乾章修補重慶城垣一事,這次修城工程規(guī)模不大,“初計經(jīng)費當二千余金,及工成而費者才二千余金耳”。這次修補后的重慶城池一直延續(xù)至明末,農(nóng)民軍張獻忠進攻重慶城時,用炸藥炸毀了城西通遠門附近的一段磚砌城墻,從而攻陷重慶⑧(清)?徐鼒:《小腆紀年附考》卷第六,記張獻忠攻陷重慶城的經(jīng)過道:“重慶下流四十里曰銅鑼峽,江路所必經(jīng);士奇宿重兵以守。獻忠既入涪州,分舟師泝流犯峽,而己則登山疾馳百五十里,破江津縣。掠其船順流下,不三日而奪佛圖關(guān);銅鑼峽反出其下,兵驚擾不能支,遂潰。賊傅城下,士奇等日夜登陴,以火罐、滾炮擊賊,死無算;賊裸婦人向城而罵。城三面臨江,皆石壁;西南有磚城數(shù)十丈,賊發(fā)民墓兇具,負以穴城。是夜陰云四合,賊藏火藥于城角。晨起,箭炮齊發(fā),磚石皆飛,城遂陷”。。不過,那時的重慶城墻尚基本完好,重慶城連同城內(nèi)建筑遭到大破壞,是在稍后的張獻忠部將孫可望攻占重慶和即將撤離重慶時。清人顧山貞《蜀記》說:“可望等燒盡重慶城中房屋,又欲將城垣踏平;因重慶城系生成石壁,半面在江、半面在山,明王珍曾踞此僭號,止于上面加砌垛石??赏闰?qū)各賊將城垛盡推入江中,于平地盤踞數(shù)日,始商議由遵義入黔固守?!苯?jīng)過孫可望軍這一番折騰,清朝的重慶府官員不得不對重慶城作一番大建設(shè)了。
不過,重慶城內(nèi)的建筑盡管在明末清初的戰(zhàn)亂中遭到嚴重破壞,但城墻卻只是城樓無存、雉堞被平、通遠門段城墻被炸毀而已,城墻本身的毀壞程度并不很嚴重,故清康熙二年和四十七年,川陜總督李國英和重慶知府陳邦器重修重慶城垣的工程規(guī)模也并不很大。清代地方志記這兩次修建工程道:
明末,張獻忠攻通遠門,城圮。國朝康熙二年,總督李國英補筑完固[18]。
這次城垣修補,因陋就簡,以后隨著重慶人口的增多,城垣也不時還有修補。清康熙四十七年陳邦器記說:
渝郡古制控轄三州十七邑,合岷涪兩江,為全川一大都會。自昔兵革以來,雖修養(yǎng)生息二十余年而諸務(wù)缺略。即一府治,頹敝荒涼,不僅有舉目蕭條之感。歲辛巳,余奉命來守是邦,……閱四年乙酉,嚚風漸息,政有余閑,遍覽城垣學校,多在荒煙蔓草中,概然動修廢舉墜之思[19]。
清代前期的這兩次重修,基本是在明代的重慶城基礎(chǔ)上進行的,其主要工程只是修復(fù)被明末農(nóng)民軍推倒的城牒和戰(zhàn)爭中炸毀的個別墻段,重建被毀掉的城門城樓,恢復(fù)城墻上的敵樓警鋪,新建城隍廟等城隍保護神的廟宇而已。
如果簡要概述重慶城的演變歷程,可以知道,秦滅巴國后修筑的江州小城只是圍繞著渝中半島北部的上半城,東起朝天門,西至通遠門,南以半島山脊“大梁子”為界。蜀漢李嚴擴建后的江州大城,其城垣范圍擴展至渝中半島南部的下半城。南宋末期彭大雅重修重慶城市在蜀漢大城的基礎(chǔ)上以石代土,并在城西南增建了一字城以加強水陸防御,其規(guī)模僅比蜀漢城略有擴展。明清重修后的重慶城,一依南宋城之舊,只是城門有所增加。
四川制置司是南宋四川戰(zhàn)區(qū)的最高軍政機構(gòu),作為四川四路之上的領(lǐng)率機構(gòu),當然應(yīng)該設(shè)置在南宋的四川首府成都。然而,端平三年(1236)八月,蒙軍大舉攻蜀,成都首次失陷,遭受嚴重破壞。嘉熙三年(1239)陳隆之出任四川安撫制置使,坐鎮(zhèn)西川,在被蒙軍破壞的成都舊城基礎(chǔ)上“復(fù)立其城”⑨(宋)?張藻:《梁秉鈞碑》,收入清·胡聘之《山右石刻叢編》卷二十四,清光緒年間刻本。,但因無險可守,資源有限,僅能進行簡單地增筑,無法抵擋蒙軍的再次沖擊。淳祐元年(1241),蒙古塔海部汪世顯等再次入蜀,圍攻成都,四川安撫制置使陳隆之堅壁不出,“守彌旬,弗下。部將田世顯乘夜開門,北兵突入”[20],成都再次陷落,作為四川軍政大本營的制置司也失去屯駐之地。
為了解決四川制置司駐地問題,南宋朝廷展開討論。牟子才曾上疏言:“重慶為保蜀之根本,嘉定為鎮(zhèn)西之根本,夔門為蔽吳之根本,得人焉而守,則金城湯池,其勢鞏固……又謂利、閬之間當置一大屯,是時敵未有城立之事也”⑩(宋)?牟子才:《論救蜀急著六事疏》,收入明·楊士奇等撰《歷代名臣奏議》卷一百,四庫全書本。。提出建立以重慶為中心,嘉定、夔州為兩翼,并以利、閬為輔佐的沿江防御體系。淳祐二年(1242),理宗多次與大臣制司重慶事宜。四月,倉部郎官趙希塈,建議“當擇威望素著”為四川主帥,在夔、峽要害之間,建防御設(shè)施,理宗曰:“重慶城險,恐自可守?!毕I曰:“重慶在夔、峽之上,敵若長驅(qū)南下,雖城險如鐵,何救東南之危?”五月,知梧州趙時學指出“吳玠守蜀三關(guān),今胥失之,固宜成都難守。”理宗曰:“嘉定可守否?”時學曰:“若論形勢,當守重慶?!崩碜谠唬骸叭羰刂靥?,成都一路便虛?!睍r學曰:“重慶亦重地,可以上接利、閬,下應(yīng)歸、峽?!鄙酝恚晒冽徎扰c理宗談及長江上流形勢言:“施、夔國之門戶,蕩無關(guān)防,存亡所系,豈可不慮?”帝曰:“屯田今歲如何?”基先曰:“屯田有名無實,牛種既貴,軍耕又惰,所收不償所費?!庇艺詣x之也根據(jù)重慶城在宋蒙戰(zhàn)爭間所起的作用,提出了建議:“蜀禍五六年間,歷三四制臣,無地屯駐,獨彭大雅城渝,為蜀根本,不然蜀事去矣。今宜于重慶立閫,庶可運掉諸戍。愿早定至計,料簡邊臣,俾往經(jīng)理,則蜀可為也”[21]。經(jīng)過與臣僚幾次反復(fù)討論后,理宗慎重地做出將四川制置司遷治重慶的決定,并任命余玠出任四川制置司。
余玠赴重慶前,重慶已在前任制置副使彭大雅的用心經(jīng)營下,初具規(guī)模,為重慶作為制置司奠定堅實的基礎(chǔ)。彭大雅能在蜀地殘破,情勢危難的情況下,清楚地認識到加強重慶城防,對于支撐四川局勢具有重要的戰(zhàn)略意義,因此不惜一切代價,將重慶建成“蜀之根本”,可見其雄才大略,著名的中國古代史專家張政烺先生稱其為“智周兵略。洞察韃情,剛毅堅忍,果敢有為”的“英雄豪杰之士”?張政烺:《宋四川安撫制置副使知重慶府彭大雅事輯》,原載《國學季刊》第6卷第4號,北京大學出版社,1946年;后收入《張政烺文集?文史叢考》,中華書局,2012。。雖然彭大雅因建設(shè)重慶而遭人指責,被迫離職。但從重慶舊城在之后戰(zhàn)事中發(fā)揮的作用來看,彭大雅功不可沒。
余玠出任為四川制置使兼知重慶后,在彭大雅建設(shè)的基礎(chǔ)上,建立起以重慶為中心的山城防御體系,令諸郡具險修筑山城,“卒筑青居、大獲、釣魚、云頂、天生凡十余城,皆因山為壘,棋布星分,為諸郡治所,屯兵聚糧為必守計。且誅潰將以肅軍令”[22],采取“守點不守線,聯(lián)點而成線的布防策略[23]”。這些“因山為壘”的山城,既可依靠險要的山形水勢和堅固的城防工程,聚兵儲糧長期堅守,也皆可透過長江及嘉陵江水系互通有無,彼此聲援。宋元之際長達數(shù)十年的宋軍抗蒙元的軍事行動,就是在此基礎(chǔ)上,以重慶成為基地進行的。下面,試從城市防御和發(fā)展進攻兩方面各舉數(shù)例。
(1)在軍事防御方面。就在以重慶為中心的四川山城體系構(gòu)筑以后,盡管不少山城先后被蒙元軍攻克,但重慶城由于地勢險要,城防堅固,規(guī)模較大,駐兵較多,且有合川釣魚城等天下奇險的堅城作呼應(yīng),蒙元軍隊多采用襲擾的方式在重慶城外圍行動,沒敢貿(mào)然發(fā)起攻城的戰(zhàn)役。重慶被元軍圍攻,都是在宋元戰(zhàn)爭末期,也就是重慶以外沿江諸府州,除合州釣魚城、夔州白帝城等數(shù)城外,其余諸城也悉數(shù)被元軍攻占以后。
德佑元年(1275),元西川行院副使忽敦率領(lǐng)的兩萬西川元軍東下,東川行院正使合剌率領(lǐng)的東川元軍主力也隨之南下,水陸并進,會師于重慶城下,開始圍攻南宋四川的首府重慶城。重慶城經(jīng)彭大雅以來歷任四川制置使又不斷增修和加墻,相當堅固,元軍在重慶城上下游的三條江面上各搭建了一道浮橋,在浮橋兩岸駐扎精兵,以保障被江水分隔成3處的元軍彼此間的聯(lián)系,阻擋這3個方向沿江援助重慶的宋軍的道路。從1275年初夏1276年夏秋之際,重慶城被圍攻長達一年多,城內(nèi)存糧已經(jīng)不多,外援遲遲不能突入,重慶城危在旦夕。駐守合川釣魚城的四川制置副使張玨先后采取北襲元東川行院駐地青居城,南派水軍突破元軍重慶合圍圈運送糧草,西克圍攻西川行院元軍后方基地瀘州神臂城的策略,使得圍困重慶的元軍后方倍感威脅。本來,重慶城下的元軍因城池久攻不下,早已成為強弩之末,后方基地被宋軍占領(lǐng)的消息傳來后,元軍士氣瓦解,匆忙退軍以就瀘州,長期受到圍困的重慶終于解圍。
景炎三年(1278),南宋政權(quán)已經(jīng)投降,四川元軍又重新攻占了瀘州和川東諸城,于是開始了平定四川的最后戰(zhàn)役。鑒于合州釣魚城堅固難攻,元軍仍然對釣魚城采取圍而不攻的牽制策略,而以主力重慶作為主要作戰(zhàn)目標。這年年初,川東、西元軍完成了對重慶的包圍,元軍主帥不花帶領(lǐng)主力扎營于重慶半島西側(cè)的浮圖關(guān),分遣3支軍隊分別攻打重慶城的三面。這時重慶城中的宋軍力量已大不如以前,守衛(wèi)重慶的四川宋軍主帥張玨采取積極防御的手段,多次擊退元軍對城池的進攻。隨著宋軍的傷亡逐漸增多,城內(nèi)糧食逐漸耗盡,部分守軍意志發(fā)生動搖,部將趙安等開鎮(zhèn)西門降元,四川抗擊蒙元的中心重慶才最后陷落[24]。
(2)在軍事進攻方面。重慶城作為南宋四川首府,不僅要保證自身城防的安全,還要號令和指揮整個四川戰(zhàn)區(qū)的軍事行動,援助和解救其他遭到蒙元圍困的山城。還是在淳祐十年(1250)余玠掌管四川軍政時,經(jīng)過他八年的整頓和恢復(fù),四川山城防御體系建設(shè)基本完成,余玠就從重慶主動發(fā)起進攻戰(zhàn)役,宋軍出兵陜南,企圖攻克興元(漢中),恢復(fù)秦嶺防御態(tài)勢。軍事行動因各路蒙軍增援而告失敗,未達成原先戰(zhàn)略企圖?《宋史》卷四百一十六載“十年冬,玠率諸將巡邊,直搗興元,大元兵與之大戰(zhàn)”。。
從那以后,四川宋軍經(jīng)常以重慶為中心進行救援作戰(zhàn)。寶祐五年(1275)蒙軍攻苦竹隘,四川宣撫制置使兼知重慶蒲擇之以朱禩孫為監(jiān)軍,親自帶兵解圍?《宋史全文》卷三十五載“閏月初旬出師,以朱禩孫監(jiān)諸司軍,擇之自以制司兵繼之”。。開慶元年(1259)蒙哥親征釣魚城時,四川制置副使呂文德便曾派水軍沿江赴釣魚城支援?《續(xù)資治通鑒》卷一七五載 “六月,呂文德乘風順,攻涪州浮梁,力戰(zhàn),得入重慶,即率艨艟千馀溯嘉陵江而上,蒙古史天澤分軍為兩翼,順流縱擊,文德敗績,天澤追至重慶而還”。,雖然支援行動失敗,但也起到分散敵軍軍力的作用。景定二年(1261)宋將劉整以瀘州降元,蜀帥俞興自重慶發(fā)兵前去檄討,俞興行動失敗后,呂文德又以宣撫使職溯江攻打神臂城,至次年正月收復(fù)瀘州部分地區(qū)?《續(xù)資治通鑒》卷一七六載“六月……庚申,潼川安撫副使劉整以瀘州叛,降蒙古?!咴隆鬃?,蜀帥俞興以劉整叛,移檄討之。蒙古劉元振助整守瀘,興進軍圍之,晝夜急攻,城幾陷。……未幾,援兵至,元振與整出城合擊,興大敗而還”?!端问贰肪硭氖遢d:“冬十月癸巳,呂文德言已復(fù)瀘州外堡,擬即對江壘石為城,以示持久之計,從之”。。
作為山城防御體系的核心,重慶舊城始終成為蒙元軍攻略全川的最終目標。近40年年間,經(jīng)歷過蒙元多次的攻擊,重慶城都堅守下來,直至宋室滅亡之際,確實起到“為國西門”的作用。正如劉豫川評論置司重慶所說嗎,“重慶的牢固,正是四川戰(zhàn)線雖然日見收縮,但擊而不潰,得以堅守近40年的重要原因”[25]。
重慶舊城利用地理形勢修筑而成,寬廣的江河,是天然的屏障;陡峭的崖壁,是天然的堡壘,建城在山脊之上,易守難攻,使其在修筑防御工事時,具有事半功倍的優(yōu)勢。重慶舊城的建造,是古代先民用心觀察環(huán)境,從戰(zhàn)爭失敗經(jīng)驗汲取教訓(xùn)的智慧結(jié)晶,也表明當時人民目光深遠、考慮周全。
重慶舊城經(jīng)歷了民國以后至今的城市發(fā)展和改造,舊城面貌已經(jīng)發(fā)生了很大的變化,城墻內(nèi)外高樓林立,山城之險已經(jīng)不復(fù)可見。但古城的城墻殘跡還大半保存,據(jù)說保存下來的城墻約占70%。明清時期所建17座城門,絕大多數(shù)被拆毀,僅保存4座,即“開門”的東水門、太平門、通遠門,以及“閉門”人和門。城墻包含了西水門至朝天門明代城墻、東水門兩側(cè)城墻城墻、太平門西側(cè)城墻、金湯門至通遠門城墻、定遠門北側(cè)城墻、臨江門至洪崖門城墻、千廝門東側(cè)城墻。儲奇門至金湯門城墻保存較少。這些城墻以明清城墻為主,但根據(jù)已發(fā)掘的部分,基本可以確定,宋代城墻就包覆在明清城墻之內(nèi),故可視為一體。在重慶古城內(nèi),尚保留宋代衙署建筑遺址。遺址位于渝中區(qū)解放東路望龍門街道巴縣衙門片區(qū),地處金碧山下、長江左岸的臺地之上,背山面江,符合中國傳統(tǒng)衙署建筑規(guī)制的同時又具有鮮明的巴渝地域特色?,F(xiàn)存地表的老鼓樓,可能為附屬于當時衙署建筑的“譙樓”或“望樓”。老鼓樓殘跡為一座夯土包磚式高臺建筑,經(jīng)發(fā)掘揭露部分平面略呈方形,南北殘長24.3 m、東西寬 24.7 m,護坡墻及條石基礎(chǔ)殘高近10 m。筑墻磚上發(fā)現(xiàn)有“淳祜乙巳東窯城磚”“淳祜乙巳西窯城磚”等陰、陽模印紀年銘文。東、北側(cè)發(fā)現(xiàn)有規(guī)模較大、結(jié)構(gòu)規(guī)整的石構(gòu)排水設(shè)施。經(jīng)考古發(fā)掘,其西側(cè)有兩座凸字形建筑基址,似當時衙署前的亭類建筑;北部發(fā)現(xiàn)建筑則可能是衙署內(nèi)部院落基址[26]。宋代衙署建筑遺址的具體情況還有待進一步研究,可以肯定的是,這里便是宋蒙戰(zhàn)爭時,四川地區(qū)的政治軍事指揮中心。
重慶舊城自戰(zhàn)國末期建成,經(jīng)三國時期擴建,南宋時期強化,明清時期的修補挑戰(zhàn),再到民國時期的拆門擴張,跨越2 000多年歷史,經(jīng)歷了宋蒙戰(zhàn)爭與抗日戰(zhàn)爭,并在兩場關(guān)乎民族存亡的重要戰(zhàn)爭中發(fā)揮了重要作用,具有舉足輕重的地位,是中國重要的古代城防類軍事遺產(chǎn),應(yīng)當予以保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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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e Perfect City of Chongqing——From the Point of View of Military Defense Planning and Practice
CHEN Yuanyan
(School of Archaeology and Musicology of Peking University, Beijing 100871, China)
K291.74
A
陳元棪(1982-),女,博士研究生,主要研究方向為文化遺產(chǎn)保護。E- mail:yenyea@pku.edu.c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