檀道濟
謝祥皓
南朝劉宋大將、《三十六計》作者檀道濟,之所以幾乎被歷史淹沒:一是他為之建功立業(yè)的政權(quán),是一個心胸狹窄、胸懷嫉妒的短命政權(quán);二是他的精心杰作長期被冠以“無名氏”而流傳,致使學(xué)術(shù)界、軍政界長期未能引起足夠的重視。今天應(yīng)該通過他的傳略展示其超絕群倫的軍事謀略。
檀道濟 軍事謀略 《三十六計》
公元317年,西晉愍帝在盡受屈辱之后被劉聰殺害,已即位晉王的瑯邪王司馬睿在建康(今南京)聞訊,當即稱帝改元,自此西晉滅亡,東晉開始。此后,中國黃淮流域以北的廣大地區(qū)開始進入了“十六國時代”。自公元304年匈奴族劉淵稱王,至公元439年北魏統(tǒng)一北方,北方地區(qū)約總共存在過十九個政權(quán)。東晉義熙六年(410年),大將劉裕攻克南燕,由此,山東境內(nèi)就成了東晉與北魏對峙的前沿地帶。
頻繁的政權(quán)更迭,伴隨的是連年無休止的戰(zhàn)爭動亂。人民生活無所依附,世家大族更是隨其主體政權(quán)流徙,兩晉之際,如臨沂王氏,蘭陵蕭氏,高平郗氏、檀氏等,均紛紛流遷江南。此間,檀氏家族與郗氏家族既為金鄉(xiāng)之同鄉(xiāng),又同為大族,故多相依附,郗氏家族和檀氏家族的大部分非戰(zhàn)斗人員,亦紛紛隨遷到廣陵,京口一帶,并世居京口(今江蘇鎮(zhèn)江)。
檀氏家族祖籍為高平金鄉(xiāng)(今山東金鄉(xiāng)卜集鄉(xiāng)檀莊),而檀道濟則是在京口出生的。其時約在東晉太元十年(385年)。檀道濟兄姊五人,父母雙亡后,道濟兄弟姐妹五人,全依附于族叔檀憑之生存。
時至東晉后期,京口檀氏家族的頭面人物首先是檀憑之,道濟進入劉裕的軍營,后經(jīng)檀憑之引薦。晉安帝元興二年(403年)桓玄稱楚王,當年十二月廢晉安帝,自己稱帝建號,國號楚。晉安帝元興三年(404年)二月,劉裕舉行京口起義,斬殺桓修、桓弘等桓玄親信。在劉裕舉義首謀的二十七人中,檀氏家族就有六人:檀憑之,檀韶,檀祗,檀隆,檀道濟,檀范之。道濟年紀輕輕,僅十八九歲的年齡,便進入舉義首謀之行列,由此邁入劉裕麾下,成為劉裕最得力的將領(lǐng)。
京口舉義后,道濟兄弟均隨劉裕入京城,俱參劉裕建武將軍事,參與討伐桓玄,隨裕西征。檀道濟智勇雙全,在討平魯山之役中,道濟以“禽桓振,除輔國將軍,南陽太守;以建義勛,封吳興縣五等侯”①《宋書·檀道濟傳》。。其時戰(zhàn)亂頻仍,道濟先后參與了討平盧循、桓謙、徐道覆等人的戰(zhàn)爭。由于檀道濟能“率厲文武,身先士卒”,故能“所向摧破”,戰(zhàn)功居多。曾先后為揚武將軍、天門太守、安遠護軍、武陵內(nèi)史、太尉參軍、中書侍郎、寧朔將軍等,以前后功封作唐縣男。①《宋書·檀道濟傳》。
晉安帝義熙十二年(416年)劉裕北伐,以龍驤將軍王鎮(zhèn)惡、冠軍將軍檀道濟為前鋒,各將步軍自淮、淝北向許、洛。王、檀二將既入秦(后秦)境,所向皆捷,“秦將王茍生以丘漆降鎮(zhèn)惡,徐州刺史姚掌以項城降道濟,諸屯守皆望風(fēng)款服”。及晉軍進至成皋,秦征南將軍姚洸鎮(zhèn)洛陽,秦雖多方調(diào)集力量救助,然“司馬姚禹與檀道濟通,主簿閻恢、楊虔,皆禹之黨也”,故檀道濟得以長驅(qū)而進。及逼近洛陽,姚禹逾城奔道濟,姚洸只好開城出降,道濟俘獲秦人四千余人。②《資治通鑒》卷一一七《晉紀三九》?!獙@四千余人如何處理?有人提議一概殺戮以為“京觀”。什么叫“京觀”?就是將殺戮后的尸體堆積起來,再覆蓋上黃土,如同大墳,一則用以警示敵方人員,“為敵者”只能如此“下場”;二則用以彰顯己方的“武功”。道濟聞言,以為甚不可取。乃曰:“伐罪吊民,正在今日!”③《資治通鑒》卷一一七《晉紀三九》。遂一律釋放遣歸。由是秦人感悅,一時中原歸附者甚眾。
道濟這一舉措,鮮明地表現(xiàn)了一位政治家、軍事家的廣闊胸懷與高遠眼光。
此次劉裕“北伐”,也是“西征”,檀道濟等至洛陽后,黃河北岸就是魏軍。而劉裕的目標是西邊的后秦,是長安的姚泓,劉裕此次征伐,以檀道濟、王鎮(zhèn)惡、沈林子等為前鋒。
晉義熙十三年(417年)劉裕率水軍由汴入河(黃河),逆河西進,北魏兵則沿黃河北岸跟蹤前進,時相騷擾,晉兵亦隨時還擊。三月,檀道濟、王鎮(zhèn)惡、沈林子等攻潼關(guān),因軍糧不濟,難于進展。及劉裕入洛,王鎮(zhèn)惡乃乘舟自河浮渭,此時晉扶風(fēng)太守沈田子亦大破姚泓于藍田,隨之王鎮(zhèn)惡攻克長安,生擒姚泓。九月,劉裕至長安,王鎮(zhèn)惡雖多方貪掠,劉裕以其功大,未加過問,遂將秦之彝器、渾儀、土圭、記里鼓、指南車等收送建康,金玉、絹帛等分贈將士。既憂西方的亂局,又慮北魏斷其后路,士卒思歸,劉裕也要謀晉之大位,乃以其子桂陽公劉義真為安西將軍、雍州刺史,與王修、王鎮(zhèn)惡、沈田子等鎮(zhèn)守長安,自己則由洛入河,又開汴渠南歸建康。本來,沈田子與王鎮(zhèn)惡早就不睦,久欲相圖,劉裕前腳一走,沈田子便以“議事”為名,誘殺王鎮(zhèn)惡。隨之,王修殺沈田子,后王修又被殺,而劉義真才十二歲,復(fù)縱兵劫掠,致使關(guān)中一片混亂。此時,劉裕的心腹劉穆之也已死去,劉裕所可倚侍的力量已所剩無幾,劉裕的領(lǐng)軍檀祗亦卒,時任中軍司馬的檀道濟便成為劉裕的中領(lǐng)軍,掌控近侍部隊。
劉裕掌控晉室后,于義熙十四年(418年)使人勒殺晉安帝,立晉安帝之弟瑯邪王司馬德文為帝,是為晉恭帝。接著迫使恭帝“甘心”禪位,建立劉宋王朝。
劉裕稱帝后,以其弟司空劉道憐為太尉,封長沙王;追封弟劉道規(guī)為臨川王;尚書仆射徐羨之加鎮(zhèn)軍將軍,右衛(wèi)將軍謝晦為中領(lǐng)軍,領(lǐng)軍檀道濟為護軍將軍……徐羨之、謝晦、檀道濟等,都進入了核心領(lǐng)域。后,太子詹事傅亮亦進入中心層。道濟復(fù)以佐命之功,“改封永修縣公,位丹陽尹”④《南史·檀道濟傳》。。后,劉裕“不豫”,似對道濟陰有所懼,乃“給班劍二十人,出為鎮(zhèn)北將軍,南兗州刺史”⑤《南史·檀道濟傳》。。
宋永初三年(422年)五月,宋武帝劉裕死,太子劉義符立,是為少帝,“司空徐羨之,中書令傅亮,領(lǐng)軍將軍謝晦,鎮(zhèn)北將軍檀道濟同被顧命”⑥《資治通鑒》卷一一九《宋紀一》。。少帝劉義符雖已十七歲,然游戲無度,不思政事,“日夜媟狎,群小慢戲”,“居帝王之位,好皁隸之役,處萬乘之尊,悅廝養(yǎng)之事”①《宋書·少帝本紀》。。徐羨之、傅亮欲廢立,諷言使王弘、檀道濟入朝。少帝景平二年(424年)二月,先廢殺廬陵王劉義真,“六月癸丑,徐羨之等使中書舍人邢安泰弒帝于金昌亭”②《宋書·少帝本紀》。。后迎宜都王劉義隆“入奉皇統(tǒng)”,是為文帝。
本來,廢立之事的主謀就是徐羨之與謝晦,檀道濟曾力陳“不可”?!赌鲜贰ぬ吹罎鷤鳌穼懙溃?/p>
徐羨之等謀廢立,諷道濟入朝,告以將廢廬陵王義真(實即廢少帝),道濟屢陳不可,竟不納。將廢帝夜,道濟入領(lǐng)軍府就謝晦宿,晦悚息不得眠,道濟寢便睡熟,晦以此服之。
“諷”者,委婉相告也。徐羨之初告檀道濟,說是國家將有喪事,及道濟入朝,才告知要廢少帝。當夜,檀道濟就住在謝晦府中。謝晦是主謀之一,竟嚇得一夜未眠。檀道濟胸懷坦蕩,先極力反對,但未被采納,只好順而行之,故能“寢便睡熟”。當時同被召入朝廷的,還有江州刺史王弘,二人頗為相知。及宋文帝即位,“徐羨之進位司徒,王弘進位司空,傅亮加開府儀同三司,謝晦進號衛(wèi)將軍,檀道濟進號征北將軍”③《資治通鑒》卷一二〇《宋紀二》。。
宋文帝穩(wěn)定政局后,對徐羨之等廢殺少帝及廬陵王之事,總是念念不忘,感到不能容忍,廢則廢之,何至于殺之!將來是否也能這樣對付自己?元嘉三年(426年)文帝決定誅殺謀事者,下詔宣布徐羨之、傅亮、謝晦謀殺營陽王(少帝)、廬陵王之罪,命有司誅之。徐、傅二人就在京城,即日伏誅,謝晦已據(jù)荊州,遠在上流,如何誅討?文帝先遣親信到彥之誅伐,然而不順利,乃決定起用檀道濟出征。文帝亦明知廢立之事檀非主謀,且殺少帝之事,更與之無涉,若“撫而使之,必將無慮”④《資治通鑒》卷一二〇《宋紀二》。,于是便就如何討伐,問策于道濟。道濟對曰:
臣昔與謝晦同從北征,入關(guān)十策,晦有其九,才略明練,殆難與敵。然未嘗孤軍決勝,戎事恐非其長。臣悉晦智,晦悉臣勇。今奉王命外討,必未陳而擒。⑤《資治通鑒》卷一二〇《宋紀二》。
此時,到彥之討伐謝晦之軍,已敗退隱圻(今湖南臨湘境)。及檀道濟軍至,謝晦立刻亂了陣腳。本來,謝晦以為檀道濟參與了廢立之事,宋文帝對檀可能一并誅戮,未曾想道濟不但未被殺戮,反而被派出征,謝晦又一向知道濟之勇,遂不戰(zhàn)自潰,敗亡伏誅。事平,是年五月,以檀道濟為征南大將軍,開府儀同三司,江州刺史。
早在劉裕北伐時,北魏就虎視眈眈,時相騷擾。后,晉將關(guān)中大亂,京城廢立迭出,都被北魏視為可乘之機,黃、淮間,今山東、河南一帶成為劉宋與北魏拉鋸爭奪的地區(qū)。宋元嘉七年(430年),文帝命親信到彥之率軍攻魏,求建軍功。到彥之由淮入泗,一度平定河南,部屬或有喜色,有經(jīng)驗者則知,此乃北魏聚斂力量,必伺機再來。果然,不久魏軍復(fù)渡黃河,攻下洛陽、虎牢(今河南滎陽汜水)等,宋文帝只好再命檀道濟都督征討諸軍事,率軍北上拒魏。此時,晉太守朱修之尚堅守滑臺(今河南滑縣)。檀道濟自清水(今安徽境渦河支流)北上,欲救滑臺,魏叔孫建拒之。道濟經(jīng)壽張(今山東東平境)等地,轉(zhuǎn)戰(zhàn)北上,經(jīng)二十余日,前后與魏軍三十余戰(zhàn),多所克捷。當時軍資轉(zhuǎn)運多有困難,道濟軍至歷城(濟南市區(qū)南半部)叔孫建縱輕騎邀其前后并焚燒糧草,道濟軍乏糧,遂不能進。魏軍乃調(diào)集兵力攻滑臺,晉太守朱修之雖堅守數(shù)月,最后亦因無糧而被破。道濟既乏糧,亦欲引軍還。其軍士中有降魏者,具以乏糧之事告魏,魏人欲追道濟,道濟兵眾甚懼。道濟遂乘夜“唱籌量沙”,即以斗量沙,一斗一斗唱數(shù),將河沙堆積如小山,最后以所剩少量米覆蓋其上。次日一早,魏軍遠遠望見,道濟資糧有余,遂以晉軍之降魏者所言不實,怒而斬之。當時道濟兵少且弱,魏軍氣勢甚盛,“騎士四合”,道濟遂令軍士皆被甲,自己則“白服乘輿,引兵徐出”。魏人以為有伏兵,不敢逼,并稍稍引退。道濟乃“全軍而返”。①《南史·檀道濟傳》。
此次道濟北征,雖未能克定河南,卻能在危機當頭,全軍而返,由是“雄名大振”。
劉宋政權(quán)對檀道濟的信任,在劉裕時代還是可以的。劉裕臨終曾召太子告誡曰:“檀道濟雖有干略,而無遠志,非如兄韶(檀韶)有難御之氣也?!雹凇端螘の涞郾炯o下》。在劉??磥?,道濟雖有高遠的軍事才略,但無圖謀皇位的志向,并不像其兄檀韶那樣難以駕馭??v觀檀道濟的行蹤,確是如此。宋少帝景平二年(424年)徐羨之、傅亮、謝晦謀廢立,召檀道濟進京,道濟力陳“不可”,然未能阻止,只能隨之。及宋文帝立,誅徐羨之、傅亮,召檀道濟討謝晦,道濟欣然領(lǐng)命,無絲毫芥蒂,心地坦然。文帝北伐,以舊部到彥之領(lǐng)命,道濟無怨無非,及到彥之難以成命,復(fù)召檀道濟“都督征討諸軍事”,方率眾北討。道濟力戰(zhàn)近月,雖未能克定河南,卻以唱籌量沙之計,“全軍而返”,由是雄名大振,可謂雖敗猶榮。宋文帝亦給道濟“進位司空”,原先所加“持節(jié)、常侍、都督、刺史并如故。還鎮(zhèn)尋陽(今江西九江)”。③《宋書·檀道濟傳》。
道濟似乎可以安度晚年了,事實并非如此。俗云“功高震主”,功勞太大,竟成了自身安全的一大威脅。《宋書·檀道濟傳》寫道:“道濟立功前朝,威名甚重,左右腹心并經(jīng)百戰(zhàn),諸子又有才氣,朝廷疑畏之。”時人看到檀道濟,或私議曰:“安知非司馬仲達也?”④《宋書·檀道濟傳》?!抉R仲達,即司馬懿也。你怎么知道他不會像司馬氏取代曹魏一樣呢?檀氏是否可能取代劉宋?
就在朝野疑慮之際,宋文帝臥病連年。外有北魏虎視眈眈,內(nèi)則重臣爭權(quán)。司徒劉義康專秉朝權(quán),領(lǐng)軍劉湛貪執(zhí)朝政,而義康尚幼時,曾被劉裕留為“都督豫、司、雍、并四州諸軍事、豫州刺史”,由于“義康尚幼”,劉裕乃以宋王之“相國參軍南陽劉湛為長史,決府、州事”。⑤《宋書·檀道濟傳》。劉湛本是劉義康舊部。此時劉義康既欲專權(quán),劉湛更欲投為腹心,先排擠仆射殷景仁,然而文帝對殷愈加信任。二劉更忌憚檀道濟,以文帝“久疾不愈”,劉湛乃進言劉義康:“宮車一日晏駕,道濟不復(fù)可制!”⑥《資治通鑒》卷一二三《宋紀五》。一旦文帝不在,誰還能控制檀道濟?
元嘉十二年(435年)冬,宋文帝疾情加重,劉義康遂請文帝召道濟入朝。臨行,道濟妻向氏曰:“高世之勛,自古所忌,今無事相召,禍其至矣!”⑦《資治通鑒》卷一二三《宋紀五》。既至,留住累月。后,文帝病情稍緩,乃遣道濟還鎮(zhèn)江州。道濟之船已下秦淮渚,尚未發(fā),文帝之疾突有所動,劉義康乃“矯詔召道濟入祖道,因執(zhí)之”⑧《資治通鑒》卷一二三《宋紀五》。?!白娴馈闭?,出行前祭祀路神,并為之飲宴餞行。義康乃乘“祖道”之機,收而執(zhí)之。既收,未幾,乃“下詔”列罪:“道濟潛散金貨,招誘剽猾,因朕寢疾,規(guī)肆禍心?!雹帷顿Y治通鑒》卷一二三《宋紀五》。遂付廷尉,并誅殺其子等十一人。唯留其孫輩尚為孩童的幼兒。又殺道濟腹心薛彤、高進之?!又铮M無辭乎!
道濟見收,憤怒,目光如炬。頃刻間飲酒一斛,一把扯掉頭巾,怒投于地,厲聲斥曰:“乃壞汝萬里長城!”⑩《資治通鑒》卷一二三《宋紀五》。——國之萬里長城讓你們自己給毀掉了!由檀道濟此語,后人始稱軍隊為國之“萬里長城”。
道濟無故見殺,世人亦為之悲鳴,時人歌曰:“可憐《白浮鳩》,枉殺檀江州!”又載:“道濟死日建鄴地震,白毛生?!雹佟赌鲜贰ぬ吹罎鷤鳌?。
道濟既死,魏人聞之喜曰:“道濟死,吳子輩不足復(fù)憚!”②《資治通鑒》卷一二三《宋紀五》。自是頻歲南伐,大有“飲馬長江”之志。宋文帝似亦有所悟,問仆射殷景仁:“誰可繼道濟?”答曰:“以道濟之戰(zhàn)功與威名,無人可繼!”③《南史·檀道濟傳》。元嘉二十七年(450年),魏人軍至瓜州(今江蘇省揚州市長江北岸之瓜州鎮(zhèn)),宋文帝登石頭城(今江蘇江寧縣西北石頭山)望,甚有憂色。嘆曰:“若道濟在,豈能至此!”④《南史·檀道濟傳》。——然而,歷史怎能回頭!
在當今時代,每年數(shù)以萬計的出版物如同排山倒海一樣涌向社會,一部書要想引起人們的關(guān)注,得到社會的認可,可以說萬分困難。然而,一部“不知撰人”的“秘本兵法”——《三十六計》,卻像空氣和水一樣,幾乎是無孔不入,稱之為家喻戶曉、婦孺皆知,不為過也。酒席間,游樂場,政治角力,經(jīng)濟角力,廣播電視,插科打諢,茶余飯后,幾乎隨處可以聽到“三十六計”的聲音,一次竟有人在公共汽車里大講“三十六計”。對于這樣一部流傳如此深廣的小書,它究竟從何而來?究竟誰人所作?又有著怎樣的流變過程?對于絕大多數(shù)人來說,均不甚了了。
“三十六計”這一概念的最初出現(xiàn),是在《南齊書·王敬則傳》中。《王敬則傳》寫道:
是時上疾已篤,敬則倉卒東起,朝廷震懼。東昏侯在東宮,議欲叛,使人上屋望,見征虜亭失火,謂敬則至,急裝欲走。有告敬則者,敬則曰:“檀公三十六策,走是上計,汝父子唯應(yīng)急走耳!”
“上”指齊明帝,“東昏侯”即太子寶卷。王敬則為南齊重臣,時任會稽太守,南齊地盤本不算太大,會稽(今浙江省紹興市)既地處南齊腹地,敬則又握有兵眾,所以,當齊明帝病重之際,王敬則即刻見疑,而王敬則又不甘“束手就擒”,便先發(fā)制人,發(fā)兵朝廷。“病篤”者,病勢沉重也。齊明帝既“病篤”,太子?xùn)|昏侯自深感憂慮,使人登屋一看,不遠處的征虜亭已經(jīng)起火,以為王敬則兵至,便急急收拾行裝欲逃。有人將這一情況告知王敬則,敬則乃曰:“檀公三十六策,走是上計?!饼R明帝父子只有急忙逃走,才是上策。王敬則所說的“檀公三十六策”,就是檀道濟的《三十六計》,其中第三十六計“走為上”,正是元嘉八年(431年)檀道濟在歷城(今濟南)“唱籌量沙”脫開魏軍重圍的經(jīng)驗總結(jié)。
王敬則起兵反齊,時在齊明帝建武五年(498年),此時上距檀道濟被殺(436年)不過62年,所以王敬則所言“檀公三十六策”是檀道濟的《三十六計》,本來就是明明白白、確鑿無疑的。對于王敬則的這一段話,唐初李延壽撰寫《南史》之《王敬則傳》時,全文照錄,末了又加一句:“蓋譏檀道濟避魏事也?!贝苏Z更明確了“檀公”就是“檀道濟”,又肯定了“走是上計”正是檀道濟“唱籌量沙”的理論升華。至北宋司馬光撰《資治通鑒》,這段話也是原文照錄??梢?,檀道濟撰《三十六計》本來就是正史明載、眾口一詞的。
歷史如此明朗的記錄,為什么后人會產(chǎn)生懷疑、甚至否定呢?原因就在于,歷代正史、雜史的“經(jīng)籍志”“藝文志”未見一語之著錄,更無檀道濟本人“署名”的“抄本”或“印本”傳世,自檀道濟死,其后1500余年未見《三十六計》的任何蹤跡。
時至近代抗日戰(zhàn)爭時期,1941年,有人在甘肅邠州(今陜西彬縣)的一個小書攤上,發(fā)現(xiàn)了一本手抄本“秘本兵法”,此書正是《三十六計》。從此,《三十六計》方重新面世,并迅速得到廣泛流傳。
這個“秘本兵法”《三十六計》究竟有哪些內(nèi)容?每計大致可分三個板塊:
第一板塊:序號與計名。
第一計:瞞天過海。
第二計:圍魏救趙。
……
第二板塊:解語。即對該計內(nèi)涵原理的說明。
如:第一計“瞞天過海”的解語:
備周則意怠,常見則不疑。陰在陽之內(nèi),不在陽之對。太陽,太陰。
如:第二計“圍魏救趙”的解語:
共敵不如分敵,敵陽不如敵陰。
第三板塊:“按”語。是后人對該計“內(nèi)涵原理”的進一步解說,并舉列史籍之實例。
如第一計《瞞天過?!返摹鞍础闭Z:
【按】陰謀作為,不能于背時秘處行之。夜半行竊,僻巷殺人,愚俗之行,非謀士之所為也。昔孔融被圍,太史慈將突圍求救,乃帶鞬攝弓,將兩騎自隨,各作一的持之。開門出,圍內(nèi)外觀者并駭。慈竟引馬至城下塹內(nèi),植所持的,射之。射畢,還。明日復(fù)然,圍下人或起或臥。如是者再,乃無復(fù)起者。慈遂嚴行蓐食,鞭馬直突其圍,比賊覺,則馳去數(shù)里許矣。
“按”語細講了“陰謀”如何在光天化日之下進行,并舉列東漢末年,太史慈為解救孔融之被圍,出城求救兵,先以“射的”為幌子每日出城,既多日出城,圍城的黃巾軍乃麻痹松懈,太史慈遂乘機突圍而去,在“光天化日”之下實現(xiàn)了他出城求救兵的“陰謀”。這就是“瞞天過?!?。
各計“按”語,類皆如此,不再舉列。
就在“按”語所舉之史例中,出現(xiàn)了若干唐宋之后的戰(zhàn)例,如唐之李淵(第三十計),張巡(第十八計),宋之曹瑋(第十計),薛長儒(第十九計),狄青(第二十七計),畢再遇(第三十五計、三十六計)等。如畢再遇之“懸羊擊鼓”,已是南宋時代宋金對峙之戰(zhàn)例。若《三十六計》確為檀道濟所作,六朝人怎能知曉唐宋之后的人和事?——這就是世人懷疑或否定檀道濟為《三十六計》作者的主要依據(jù)。然而,這一“懷疑或否定”之立論的要害之處,就在于把當今傳世本《三十六計》的上述“三大部分”,完全死死地捆在一起,視之為鐵板一快,視之為一人之創(chuàng)作,完全沒有想到今傳本《三十六計》有一個確鑿存在的發(fā)展演變歷程。
2003年7月,山東省濟寧市的郭克義先生,在一個古玩攤上發(fā)現(xiàn)一堆雜亂無章的玉片。初看約有二三十片,由于污垢斑駁陸離,玉片又多有腐蝕,便未太在意,只是見到玉片上有些篆字,才使他多有掛懷。一個月后,郭先生又到該市場,玉片似有增多,經(jīng)仔細翻看,發(fā)現(xiàn)了有“開皇”年號的落款,這才促使他決心買下這些玉片?;丶液?,經(jīng)過細心清洗、辨認、排比,這些玉片竟是一套完整的《三十六計》。玉片兩端均有鉆孔,顯然是可以編連起來的一套玉簡冊,只是由于年代久遠,穿聯(lián)的繩線早已朽爛,僅有玉簡尚存。整理后,基本情況是:玉簡共66片,單片長24厘米,寬2厘米,厚0.5厘米,平鋪長達132厘米,總重量為4.6千克。
玉簡文字為陰刻小篆體字,共919字。首片有“三十六計”四字,尾片題“開皇十六年十一月一日何震刻”,66片的整體內(nèi)容,就是一套完整無缺的《三十六計》。與當今傳世的《三十六計》相對比,它每計只有序號、計名與“解語”,即此計的原理說明,僅有前節(jié)所分析的當前流行本《三十六計》的前兩部分,而流行本中的“按”語部分,只字未見。這一差異顯然表明:玉簡所刻,是《三十六計》的原初面貌,而流行本的“按”語部分,顯然是后人增益。依“按”語中所舉戰(zhàn)例最晚至南宋判斷,“按”語顯然是宋元之后,明清時代的兵學(xué)高人所為?;蛘哒f,玉簡所刻是“原著”,流行本的“按”語,是注釋、疏解。
能如此清晰地區(qū)分開來,其作者與成書時代便迎刃而解:“開皇”是隋文帝年號,開皇十六年,即公元596年,此時上距王敬則言“檀公三十六策”,不足百年,距檀道濟死,也僅僅一百六十年。就是說,玉簡完全可以確證,《三十六計》原著作者,就是檀道濟,絕不可能有他人染指其間。再結(jié)合《三十六計》的具體內(nèi)容,特別是第三十六計《走為上》,完全可以判定:其產(chǎn)生年代大致就在檀道濟生存的最后五年,即從元嘉八年(431年)檀道濟“唱籌量沙”“全軍而返”,至元嘉十三年(436年)檀道濟被殺。元嘉八年之后,寫入《走為上》當更順理成章,元嘉十三年道濟被殺之前,《三十六計》定然已經(jīng)完成。而“按”語的作者,顯然當是明清時人,戰(zhàn)例最晚至南宋就是鐵證。人們以“按”語中所含兵學(xué)與《易》理結(jié)合的特色推斷,以為增益者當為明代兵學(xué)大家趙本學(xué)所為,這樣推斷顯然是很有道理的。也就是說,隋玉簡冊《三十六計》的發(fā)現(xiàn),為《三十六計》之作者與產(chǎn)生年代的疑慮,已經(jīng)作出了“終審判決”,這個“千古之謎”已經(jīng)破解。
關(guān)于隋玉簡冊之考古學(xué)的年代鑒定與判斷,已由故宮博物院研究員周南泉等三位國家級專家鄭重做出,并出具《鑒定證書》,本文就不多敘了。
儒學(xué)經(jīng)典《周易》構(gòu)成的基本元素是陰陽,在中國古代,陰陽之變就是貫通萬事萬物的根本規(guī)律?!独献印吩唬骸叭f物負陰而抱陽,沖氣以為和?!保ㄋ氖拢兑讉鳌吩唬骸耙魂幰魂栔^道。”(《系辭上》)陰陽既相對立,又相統(tǒng)一;既可調(diào)和,又可轉(zhuǎn)換,正是在陰陽的調(diào)和與轉(zhuǎn)換中,成就了億萬年世代延續(xù)的事事物物。
《孫子兵法》曰:“凡戰(zhàn)者,以正合,以奇勝;故善出奇者無窮如天地,不竭如江海?!瓚?zhàn)勢不過奇正,奇正之變不可勝窮也。奇正相生如循環(huán)之無端,孰能窮之哉!”用兵對壘的基本手段是奇正,奇就是陰,正就是陽?!度嫛氛沁\用“陰陽合變”這一宇宙萬物通用的根本規(guī)律,自覺地指導(dǎo)戰(zhàn)場中瞬息萬變的對壘斗爭,從而將戰(zhàn)爭引向勝利。流行本《三十六計》前有一“總說”,寫道:
六六三十六,數(shù)中有術(shù),術(shù)中有數(shù),陰陽燮理,機在其中。機不可設(shè),設(shè)則不中。
數(shù)者,一、十、百、千、萬也,言事物的量。術(shù),原本寫作“術(shù)”,本指邑中之路,故從“行”字。路則可行,故凡通行之道,皆可稱“術(shù)”。做任何事物,必先有數(shù),有數(shù)則有術(shù),術(shù)中必有數(shù)。燮者,和也。陰陽之調(diào)和,就在術(shù)數(shù)的轉(zhuǎn)換之中。機,通“幾”,幾者,動之微也,即事物的征兆或苗頭?!兑讉鳌は缔o下》曰:“知幾其神乎?”又曰:“君子見幾而作,不俟終日?!币坏r機出現(xiàn),就要立刻抓住,切不可失。俗云:機不可失,時不再來。陰陽之調(diào)和,是在數(shù)術(shù)的運行過程中出現(xiàn)的,故不可以“預(yù)設(shè)”,只可捕捉。冠于《三十六計》卷首的這個“總說”,就是“三十六計”總體設(shè)計與運行的基本原理,《三十六計》之每計的“解語”,可以說都是由此而衍生的,其著力點,更在于陰陽的轉(zhuǎn)換與調(diào)和。且看幾例。
例一,第一計,瞞天過海。解語曰:
備周則意怠,常見則不疑。陰在陽之內(nèi),不在陽之對。太陽,太陰。
“備周”,即周密的防備,這是公開的行為,是在光天化日之下進行的,故表現(xiàn)為“陽”。“意怠”,即意識的松懈,是隨著“備周”而產(chǎn)生的潛意識,它隱形于當事者的觀念之中,故表現(xiàn)為“陰”。而且愈是“備周”,則愈易于“意怠”。同樣,“常見”為“陽”,“不疑”為“陰”,愈是“常見”,則愈加“不疑”。這正是“陰在陽之內(nèi)”,“不在陽之對”,或者說“陰”隱于“陽”,“陽”籠罩“陰”,而且愈是“太陽”,則愈易隱“太陰”,在最耀眼的光環(huán)之中,往往正隱蔽著最深刻、最毒惡的陰謀。“按”語中所舉太史慈為解孔融之圍“突圍求救”的例子,就是以“常見”掩護“不疑”,從而實現(xiàn)其在光天化日之下突出重圍的陰謀。陰陽之共生,乃事理之常態(tài)也。
例二,第二計,圍魏救趙。解語曰:
共敵不如分敵,敵陽不如敵陰。
此計源于戰(zhàn)國孫臏“圍魏救趙”的實際戰(zhàn)例。魏伐趙,圍趙都邯鄲,趙求救于齊,齊派田忌、孫臏解趙之圍。田忌欲進兵邯鄲,正面與魏軍對陣廝殺,孫臏則讓其直接進軍魏都大梁,大梁既是魏國國君之所在,其時又是兵少城空之時,因魏軍精銳盡在邯鄲圍城也。齊兵若徑赴邯鄲,是“共敵”,是“敵陽”,是正面與魏之主力對抗,必然會難度大,損傷大。若直逼大梁而圍魏都,既是“分敵”,分散正在圍趙都邯鄲的魏軍主力,又是“敵陰”,此時大梁已是兵寡勢弱,正是“陰虛”之勢也。正如孫臏所言:“夫解雜亂紛糾者不控拳,救斗者不搏戟(擊),批亢搗虛,形格勢禁,則自為解耳?!雹佟妒酚洝O子吳起列傳》??簽檠屎?,“批亢”者,批打要害之處也;“搗虛”者,搗擊虛弱之處也。孫臏正是以“分敵”“敵陰”之術(shù),創(chuàng)造了這一典型、完美的戰(zhàn)役。
例三,第三十二計,空城計。解語曰:
虛者虛之,疑中生疑;剛?cè)嶂H,奇而復(fù)奇。
虛實,剛?cè)?,亦為陰陽也。虛為陰,實為陽;剛為陽,柔為陰。就在“剛?cè)嶂H”,“陰陽燮理”存焉。此計之特點在于,陰陽之變的不可窮盡。
一般來說,以實為虛,或以虛為實,使敵方摸不清我方虛實之所在,可視之為陰陽的第一次變換。而此計所行,則是“虛者虛之”,如同辯證法之“否定之否定”,它一反“以實為虛”或“以虛為實”的一般形態(tài),反其道而行之,由此,方能產(chǎn)生“疑中生疑”“奇而復(fù)奇”的效果。虛虛實實,兵無常勢,虛而示虛;虛而示實;實而示實;實而示虛;各有其妙,亦各有其例。唐太宗對李靖說:“朕觀諸兵書,無出孫武;孫武十三篇,無出虛實。夫用兵識虛實之勢,則無不勝焉?!雹凇短铺诶钚l(wèi)公問對》。
《三十六計》對《易》學(xué)“陰陽燮理”的運用,穿貫全書,隨處可見。它既是《三十六計》之最基本的理論原理,也是《三十六計》最突出的理論特色。有興趣者可細細研讀,本文之分析即到此為止。
在當今流行的《三十六計》傳本中,除序號、計名、解語及“按”語外,還有兩項內(nèi)容:
其一,是冠于卷首的“總說”,即前引“六六三十六”數(shù)語。此“總說”之下亦加有“按”語,顯然,“總說”并非寫“按”語的作者所撰,而是《三十六計》原有的“總說”。
在“總說”之下的“按”語中,有這樣一段話:“或曰:三十六計中,每六計成為一套。第一套為勝戰(zhàn)計;第二套為敵戰(zhàn)計;第三套為攻戰(zhàn)計;第四套為混戰(zhàn)計;第五套為并戰(zhàn)計;第六套為敗戰(zhàn)計?!薄盎颉闭撸腥苏f也。就是說,“六套”分類之說,有人認為有,有的則未必分。如現(xiàn)今流行本,即分為六套,而隋玉簡冊《三十六計》,則未分列六套。也許是玉簡為節(jié)省字數(shù)而將“六套”之分放棄了。
其二,是卷末附有“原跋”?!鞍稀鼻凹燃右弧霸弊郑蠹s也是在《三十六計》最初形成時所寫。所以,“總說”與“原跋”,都當是檀道濟《三十六計》固有的文字,而非他人續(xù)加也。在“原跋”中,檀道濟清晰地說明了自己的寫作意圖。其文曰:
夫戰(zhàn)爭之事,其道多端。強國、練兵、選將、擇敵,戰(zhàn)前、戰(zhàn)后,一切施為,皆兵道也。惟比比者,大都有一定之規(guī),有陳例可循。而其中變化萬端、詼詭奇譎、光怪陸離、不可捉摸者,厥為對戰(zhàn)之策。三十六計者,對戰(zhàn)之策也,誠大將之要略也。閑嘗論之。勝戰(zhàn)、攻戰(zhàn)、并戰(zhàn)之計,優(yōu)勢之計也;敵戰(zhàn)、混戰(zhàn)、敗戰(zhàn)之計,劣勢之計也。而每套之中,皆有首尾次第。六套次序,亦可演以陰……(下殘缺)
中國的兵學(xué)理論十分發(fā)達,早在春秋孫武時代,就已經(jīng)形成了系統(tǒng)完備的理論體系。其后,經(jīng)戰(zhàn)國、秦漢,眾多兵家戰(zhàn)將精心實踐,并在多種不同條件下予以發(fā)展、弘揚,“強國、練兵、選將、擇敵”,戰(zhàn)前、戰(zhàn)后的“一切施為”,都已形成了“一定之規(guī)”,都有既存的戰(zhàn)例可供借鑒。唯有當敵對壘的“對戰(zhàn)之策”,“詼詭奇譎,光怪陸離”?!霸溤幤孀H”,言其千奇百怪;“光怪陸離”,亦言其光采奇異,各式各樣。怎樣對這“變化萬端”“不可捉摸”的“對戰(zhàn)之策”條理出一個理論系統(tǒng),這就是檀道濟編撰《三十六計》的目標所在。
在《孫子兵法》中,曾提出“詭道十二策”:“能而示之不能,用而示之不用,近而示之遠,遠而示之近……”又提出“十則圍之,五則攻之,倍則分之”等對戰(zhàn)之策,但并未能就如何“對戰(zhàn)”作為“專題”進行分析,總結(jié)其中的固有規(guī)律。檀道濟所作,就是自覺地在這一局部領(lǐng)域予以深入拓展,所謂“優(yōu)勢之計”“劣勢之計”,以及“勝戰(zhàn)”“攻戰(zhàn)”、并戰(zhàn)”“敵戰(zhàn)”(雙方力量對等)、“混戰(zhàn)”、“敗戰(zhàn)”等類型劃分,就是其“對戰(zhàn)之策”的理論總結(jié)。如第三十六計“走為上”,當自己的一方處于絕對劣勢之時,能夠“全師避敵”就是勝利。其解語曰:“全師避敵。左次,無咎。未失常也。”“左次”者,退避也,退居安全之地乃“無咎”也。能夠完整地保存自己的力量,未失常態(tài),就是勝利。此計正是檀道濟“唱籌量沙”一事的經(jīng)驗提升。
約劉宋元嘉八年(431年)之后,道濟未再參與重大戰(zhàn)事。在此后的閑暇時間,道濟精心研究兵法,這就是今日流傳的《三十六計》。以《孫子兵法》為代表的兵學(xué)理論系統(tǒng),可以說是系統(tǒng)全面總結(jié)中國兵學(xué)經(jīng)驗的理論寶庫;而檀道濟《三十六計》,則以《孫子兵法》理論系統(tǒng)中最切近實戰(zhàn)又變化萬端的“對戰(zhàn)之策”為核心,建立了一個精致完美的小的理論系統(tǒng),從而使最不可捉摸的“對戰(zhàn)之策”,也略有規(guī)則可循。因此,《三十六計》必將以其特有的光輝,為中國兵學(xué)之偉大理論寶庫增添異彩。
檀道濟上距孫武約千年,如此遙相呼應(yīng),共鑄輝煌,我們不禁想起了柳宗元與屈原:千年之前有屈原,以多重不解質(zhì)問蒼天而撰《天問》;而千年之后的柳宗元,則對屈原鄭重回應(yīng)以撰《天對》。中華文化的一脈傳承何其緊密!
Tan Daoji
Xie Xianghao
Tan Daoji, a famous military general of the Southern Dynasty, also author ofThirty-six Stratagems, was almost submerged in history. Behind this phenomenon are the following reasons. First, the regime to which he made contributions is a narrow-minded jealous short-lived regime. Second, for a long time, his masterpiece was spread as an anonymous work, which did not attract enough attention from the academic and military circles. Nowadays we should show his outstanding military stratagems through his biography.
Tan Daoji; Military Strategy; Thirty-six Stratagems
B22
A
2095-9176(2017)06-0081-09
2017-10-10
謝祥皓,山東孫子研究會顧問,山東社會科學(xué)院研究員。
孟祥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