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侯艷杰
秋風起兮
文/侯艷杰
季節(jié)像一場宏大的交響樂,當演奏到秋這一樂章時,立刻變得舒緩凝重起來。仿佛一夜之間,風就成熟穩(wěn)重了,少了煩躁不安,空氣里彌漫著五谷成熟的味道。雖說秋風蕭瑟,所到之處,百花落盡,萬木枯黃,但它卻也不乏溫婉,以柔克剛,不知不覺便將酷暑趕走,將漫山遍野涂成黃色,成熟飽滿,那是豐收的顏色。秋水長天,晴空一鶴,詩情畫意迎著風蕩漾開去。
秋風清,秋月明??床磺屣L吹來的方向,但猶喜這鋪天蓋地般溫柔襲來的感覺。無論是“碧云天,芳草地,秋色連波,”還是“枯藤老樹昏鴉,小橋流水人家,”總有一種淡淡的煙波惆悵的感覺鋪陳寫意。大地為紙,秋水為墨。秋風中低眉的稻穗,甸甸又沉沉;大豆越發(fā)的豐滿了,卯足了勁兒地生長;玉米戴著紅纓帽,驕傲地挺直腰桿,手拉手展示豐收的喜悅,似乎不懂矜持為何物,有點得意忘形;高粱羞紅了臉,像待嫁的新娘,將萬千心事藏起,低著頭,欲說還休;谷穗的腰漸漸彎了下去,討厭的麻雀整天在頭頂嘰嘰喳喳,不厭其煩。小時候的秋收那才叫有意思。
每年秋風給大地鍍上金黃的時候,父親那張古銅色、被歲月刻下痕跡的臉上就開始洋溢出一年到頭難得的幸福笑容。他把閑置的鐮刀統(tǒng)統(tǒng)拿出來,然后坐在炕沿邊開始磨刀,經(jīng)他手磨過的鐮刀閃閃發(fā)光,鋒利無比。父親有事沒事都要拿把鐮刀去地里轉(zhuǎn)轉(zhuǎn),一來怕有人放牧牛羊不小心踩倒莊稼,二來也怕出現(xiàn)個別糧食的丟失,三來打上一捆草背回來喂毛驢,快秋收了,還指望它出力干活呢。谷子和高粱剛剛垂下頭,麻雀就不失時機地聚攏來,父親用稻草扎幾個假人,穿上舊衣服虛張聲勢,把麻雀唬得只能遠遠看著,偶爾派出一撥探子來,卻始終刺探不出虛實。
秋收前,父親先把邊邊角角零散地塊種的五谷雜糧收回來。地瓜、花生、谷子、糜子、小豆、粘高粱等等,該曬的曬,該打的打。父親是個守舊的人,即使實現(xiàn)了農(nóng)業(yè)機械化的今天,他依然保持很多傳統(tǒng)耕作方式。母親負責準備手套、口罩和帽子,拆些舊衣服,用縫紉機扎套袖,用竹片或鐵片削苞米簽子,再把干活的舊鞋子補好,以免留的茬頭扎腳,還要準備一些止疼片。而我們自然不能錯過這個千載難逢的機會,趁機提點無理要求,麻花、面包、汽水這些平時想想都犯錯誤的美食,在這個節(jié)骨眼上,父親還是會給點面子,能小小地滿足一下我們。
還記得那年,我根據(jù)白居易的《觀刈麥》胡亂編了一首《秋收》:農(nóng)家無閑月,九月人最忙。夜來秋風至,苞米遍地黃。爹媽步若飛,兒女嘆壟長。耳邊秋蟲叫,頭頂雁成行。腳踏黑土地,背頂毒日光,力盡淚婆娑,心恨秋日長……想來不禁啞然失笑,但確是那時的真實寫照。
三春不如一秋忙,繡女也要下樓房。小時候的秋收,天剛蒙蒙亮,母親就做好了飯喊我們起來。父親已經(jīng)把毛驢車套好了,吃完飯,帶上裝備,父親鞭子一甩,小毛驢就開始撒歡,一路絕塵而去。田野里早已人聲鼎沸,全民總動員,鄉(xiāng)道上,馬、牛、毛驢們四蹄撒開,鈴兒叮咚。
前一天,我和弟弟還活蹦亂跳、打打鬧鬧,第二天就渾身酸疼,沒精打采了。手套磨露好幾副,手指都裂了口子,磨掉一層皮,半夜又脹又麻,連拳頭都握不上。臉也曬黑了,粗糙了很多。因為彎腰時間長了腰疼,就只好蹲著,可蹲著蹲著,腿就又酸又麻,實在堅持不住了,索性就跪在地上,以至于膝蓋又紅又腫,沒兩天就青了一大片。清晨的露水很重,一會就打濕衣衫,凍得哆里哆嗦,到了中午,日光又偏偏神氣十足,曬得臉生疼,又不敢脫衣服,干玉米葉會劃傷手和胳膊,一出汗,火辣辣的疼。
記得村里有一家地特別多,男人身體不太好,兒女都在外地,那時沒有機器收割,又舍不得錢雇工,女人便起早貪黑,帶上點干糧,整日在地里摸爬滾打。一天她兩三點鐘借著微弱的星光,頂著清冷的露水就下地了,等到鄰居下地她已經(jīng)扒了半截,卻不想因為天黑,沒看清,為他人做了嫁衣裳,急得她坐在地上嚎啕大哭。
白天把糧食收回家,晚上也不能閑著。吃完晚飯,喂完雞鴨鵝狗,父親忙著摔花生和豆子,母親則帶著我們把玉米上殘留的皮兒和胡子清理掉,重新倒個、歸堆或是裝到用玉米桿做的玉米棧子里。天氣熱,玉米水分大,弄不好發(fā)霉了,一年的辛苦就白費了。中秋的蚊子特別猖獗,我們也會撿些柴火,攏起一堆火,一來驅(qū)蚊,二來取暖。
糧食收回家,大人們要捆苞米稈了,我們幫不上忙,便招呼幾個小伙伴很自覺地拿起三齒鉤,挎著柳條筐去地里泛花生和地瓜,撿點玉米稈和豆根,點著,燒花生、豆子或是地瓜,弄得小手小臉黑不溜秋的。凜冽的北風到來之前,父親還要和街比鄰右換工挖菜窖,母親把園子里的菜摘下來,除去漬酸菜的,其余的菜需要下窖的下窖,需要晾曬的晾曬。
又遇秋收,再次下地,少了一些童年樂趣,卻多了些責任和思考。秋風起兮,秋意闌珊,輪回的四季是歲月生動的氣息,而秋承載了生活的忙碌和靜美,秋風是最好的見證。當最后一片黃葉被秋風帶走,依依不舍地告別枝頭的時候,秋的大幕徐徐落下……
■ 侯艷杰
鐵嶺市作家協(xié)會會員,遼寧省散文學會會員,作品曾發(fā)表于《中國文學》等刊物,2015江蘇獲第二屆“鵲橋傳情,相約七夕”征文一等獎;2016鐵嶺市納蘭性德文學大賽二等獎;2016鐵嶺市端木蕻良文學大賽一等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