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若夕

十五歲，你遭遇尷尬和突如其來的自卑

十五，這是個什么樣的年歲。

這是美好的飛揚的夢幻的年歲，年輕的夢編織成一襲華裳；這是張揚的叛逆的個性的年歲，每個孩子都有自己的主張；這是單純的透明的張狂的年歲，喜怒哀樂都明白地寫在臉上；這是追求美麗和矚目的年歲，恨不得自己始終站在舞臺的中央；這是逐漸從幼稚走向成熟的年歲，經(jīng)歷過笑與淚的洗禮才能真正的成長。

暮千紫剛剛踏入這個年歲。她苦苦央求了媽媽三個月，媽媽才同意在她生日時，給她買那條價格昂貴得有點兒嚇人的連衣裙。暮千紫穿上連衣裙一遍遍地照著鏡子，鏡中的女孩面孔清新秀麗，長發(fā)灑在腰間與黑色腰帶相映成趣，她一邊陶醉在擁有新裙子的幸福里，一邊想象兩天開學(xué)時其他同學(xué)看自己的眼光。鏡子里那巧笑嫣然的少女臉頰上自然而然地添了幾抹紅暈。

暮千紫站在班門口，看著離開前還寫著“初二（3）班”字樣的班牌，感嘆著一個短暫的假期之后，“二”中間就生生多了一道橫。突然，有人拍了拍她的肩膀。

不用回頭也知道是誰：整個班里這么高調(diào)地用香水的女生，只有李曉菲一個。

可當她回頭的那一瞬，還是覺得天旋地轉(zhuǎn)了：李曉菲身上，穿著和她一模一樣的裙子。而且從頭上蝴蝶狀的金屬發(fā)卡到腳上精美的高跟涼鞋，都是搭配那條裙子的行頭。“薯千紫，這條裙子在你鞋子的映襯之下，變得像是地攤貨了呢?！崩顣苑祁D了頓，翹起蘭花指淺笑，“又或者，本來就是仿制的地攤貨？”

完全沒有壓低的聲音，附庸在李曉菲身后的女生一邊笑一邊交換著眼色。

暮千紫低頭看自己已經(jīng)穿得有些陳舊了的白色帆布鞋，眼淚都快要噴薄而出。她從來沒有像今天這般，厭惡自己家境不如人。

尤其是，當她強忍住淚水，眼眶濕潤地抬起頭，看到不遠處的陳嘯天，正拿和其他人差不多的眼光看著自己。

十五歲，有沒有某個男孩的名字闖入你的日記里

陳嘯天是上學(xué)期才轉(zhuǎn)來的男生：染亞麻色頭發(fā)，戴藍色隱形眼鏡，脖子左側(cè)有暗紅色的十字架文身。平時沉默寡言，惜字如金，可唱歌的聲音美如天籟。他聽MP3時，塞上了耳機，但離得近一點就可以聽得清里面正在播放金屬樂。周末，他背著吉他去廣場和其他幾個人一起彈唱，幾乎從來不寫作業(yè)，倒是常常能在課本上看到他自己苦思冥想寫下的幾句曲譜。被批評時，目光始終倔強地投向墻壁，渾身都散發(fā)著桀驁不馴的氣息；完全沉醉在音樂里時，卻又可以看見露出潔白牙齒的笑容。

他的整個世界，似乎只有音樂，其余俗事勿擾。

暮千紫到現(xiàn)在都記得，他剛轉(zhuǎn)來時老師讓他做自己的同桌，他在講臺上做了一個心不在焉的簡短介紹，然后單肩背著書包緩緩走過來，坐定后盯著暮千紫桌子上的作業(yè)本發(fā)了會兒呆，指著“暮千紫”三個字問：“你的名字？”

她便點點頭。

誰料想下課的時候就聽到陳嘯天打電話，“爸，我已經(jīng)在教室了，嗯，就那樣唄。哦，我同桌，是個女生。叫什么葛干柴的……對啊，我也覺得這個名字很奇怪?！?/p>

暮千紫。

葛干柴。

如此相似的寫法，卻有完全不同的讀音。

暮千紫笑到連肚子都痛了，好不容易才緩過來，便趕緊正經(jīng)八百地對陳嘯天說：“我叫暮千紫?！比缓罂吹疥悋[天帶些孩子氣的笑容說：“我剛準備套個近乎說其實我的真名叫陳烈火呢?！?/p>

干柴烈火。暮干紫差點又笑抽過去。

那天晚上，她掏出日記本，咬了咬水性筆的筆帽兒，一字一字地寫：陳嘯天，你是那么不一樣的一個男孩子。

十五歲，成績單無法亮出的疲憊和汗水

化學(xué)試卷上的紅字觸目驚心，暮千紫不知道拿著這張五十三分的試卷回家，該怎樣面對每天都會說“千紫，你要努力學(xué)習(xí)啊，這樣才能考上重點高中，才能……”這樣的句子的媽媽。

她自己也的確能深切地感受到，自從升上初三后家里氣氛的改變，完全是以自己為重心了，只要她回到家，媽媽立刻就關(guān)電視，跟自己講話的語氣也更細聲細氣了。而常年在外打工的爸爸，以前一兩個星期才打一次電話給她，現(xiàn)在隔兩三天就會問起自己的情況，臨掛電話時總是說起：“千紫，身體很重要，照顧好自己，爸爸過一陣子就回去?！彼阌X得鼻頭一酸，因為她心里也清楚，爸爸的那“一陣子”，其實是很長時間。

至于同學(xué)，上課有人困了就打報告站在教室靠后的位置聽講，自己家樓對面學(xué)習(xí)委員袁浩洋家的燈，從來沒有在晚上十二點之前熄滅過，甚至門門功課高高掛起的陳嘯天，最近都不再翹課了。

其實暮千紫，也是上課聽講，下課問老師題目，放學(xué)回家寫作業(yè)寫到十二點。也會為了背單詞背課文早上五點半努力睜開朦朧睡眼。只是初三才開的這門化學(xué)課，她對著素昧平生的氫氦鋰鈹硼時，常常覺得力不從心。

可是任何一個老師都不會在試卷上，為你的付出打分。

薯干紫放學(xué)之后一直坐在座位上，猶豫很久從筆袋里拿出紅筆來，萬分小心地在試卷分數(shù)上添了一筆?；氐郊覌寢寙柶穑骸扒ё?，今天怎么回來這么晚？”暮千紫一邊從書包里掏出試卷一邊說：“今天發(fā)了化學(xué)考卷，我在教室里訂正呢?！?/p>

然后將紅色的‘83在媽媽面前晃了晃，說：“化學(xué)考了83，訂正到剛才?！?/p>

媽媽便笑著點了點頭，“83分，在班里應(yīng)該還是算不錯的成績吧？”

暮千紫的臉倏忽紅了，然后微微點了點頭。

十五歲，誰將你的秘密當做茶余飯后的談資

“有的同學(xué)啊，自己把53分的成績改成83分，拿回家給父母親交差，然后給老師寫了封信，主動承認了這件事情，當然，主動承認錯誤是好事……”

“哎呀！”陳老師話還沒說完就被李曉菲打斷，她大聲問：“暮干紫，我記得你化學(xué)成績就是53??！”于是所有目光聚焦了，薯千紫看見自己的淚珠，滴滴落下，浸濕了訂正化學(xué)考卷的作業(yè)本。

下課之后李曉菲還在大聲地和周圍人討論這件事，每句話都含沙射影。袁浩洋大步走到講臺上，“都夠了！一個班的同學(xué)你們還想干什么？你們中多少人做過這樣的事情卻沒有承認過，現(xiàn)在有人主動承認反而成你們嘲笑的對象了？”

袁浩洋是班委，成績年級第一，學(xué)習(xí)踏實工作認真，在老師同學(xué)心中都頗有威信，所以他這么一說，饒是千金小姐李曉菲，也撇撇嘴不再多言。

暮千紫用淚眼，感激地看著袁浩洋。

其實她和袁浩洋因為家里住得近，父母親也有些往來，小的時候常?；煸谝黄鹜鎯?。記得那時候的袁浩洋很讓著自己，玩具什么的常常被自己搶去。只是自從上學(xué)后，袁浩洋一直是優(yōu)秀的塔尖明珠，媽媽就總是拿自己和那個怎么努力都比不上的袁浩洋比較，久而久之，自然就對那個無法超越的身影心生了些許厭惡。

從初中之后，除了偶然發(fā)現(xiàn)另一個朋友袁海洋是袁浩洋的表弟之外，兩個人幾乎沒什么交集。

“千紫，事兒都過去了，擦干眼淚早點回家吧?！?/p>

暮千紫看著袁浩洋漸遠的背影，覺得有些略微的失望，她原本以為今天在講臺上幫忙說話之后，他會和自己一起回家。

又或者，其實今天這件事，無論是誰他都會站上去說那些話？

十五歲，終于有一天重拾丟棄了的所有

令暮千紫萬分驚訝的是，第二天陳老師竟然專門把自己叫去為昨天的事情道歉：“暮千紫，老師前思后想，真的覺得萬分抱歉。其實你學(xué)化學(xué)的努力老師是看在眼里的，剛剛開始學(xué)，誰都有一個適應(yīng)期。你那么認真地給老師寫了信，老師卻在班里公布，實在是老師魯莽了，對不起啊?！?/p>

對于從小到大第一次被老師叫到辦公室不是挨批而是接受道歉的暮千紫來說，聽到這樣的話，所有的委屈和難過都煙消云散了。而且昨天爸爸電話里的聲音還在耳邊：“千紫，我在家附近找了個活兒干，再過兩個星期就回去了?！?/p>

心情就如同撥云見日了一般，唇角始終不自覺地上揚著。以至于回到班里聽到李曉菲大聲嚷嚷“喲，83分大人回來啦？”也只是報以微笑，然后說：“李曉菲，這次的化學(xué)試卷，我記得你交了白卷吧。一個連分數(shù)都沒有的人，沒有資格說我?！?/p>

李曉菲完全沒有想到暮干紫會出言反駁，那張嬌俏的臉，瞬間煞白。

陳嘯天等暮千紫坐下后，用帶著些許笑意的聲音說：“暮千紫，我化學(xué)也交了白卷呢。完全不會，不如你給我補補？”她便噴出笑來，“陳嘯天，你是故意要損我對吧？不過你那爛成績是該補補了，其他科目我給你補，化學(xué)讓袁浩洋給咱倆一塊兒補了得了。”說罷還摩拳擦掌地補上一句：“他要是敢說一個‘不字兒，我就掐死他！”

其實前陣子學(xué)校為了保證升學(xué)率，是要把陳嘯天勸退的，他的爸爸慌慌張張來到學(xué)校百般哀求，學(xué)校才同意讓他先留下。那個在城市里數(shù)一數(shù)二的富商對老師低眉順眼的模樣，被陳嘯天和暮千紫一起看見了。

暮干紫自然知道，陳嘯天說要補課，不是心血來潮，也不會是開玩笑。她生龍活虎地承諾后，聽到陳嘯天用幾不可聞的聲音說：“暮千紫，謝謝你，你真好。”

這句話讓她想起來將近一年前，她在盲校陪那個叫袁海洋的七歲小男孩玩，碰到了來看他的袁浩洋，袁浩洋對她笑，說：“表弟常常提起有個周末就來陪他的漂亮姐姐，我還一直說找機會見見這位美女，沒想到竟然是我的同班同學(xué)啊?！碑敃r她聳聳肩絲毫不以為然地說：“美女？真能扯。你弟弟根本就看不到啊，怎么可能說我是漂亮姐姐！”

沒想到袁浩洋竟然一臉正色地回答：“暮千紫，你很善良。就這一點來說，沒有誰比你更漂亮?！?/p>

十五歲，你的年華是因何而美麗

市重點高中的錄取榜上，暮干紫看到了她和袁浩洋的名字，陳嘯天也被一所不錯的高中錄取。

十六歲生日那天，她親自炒了兩個菜招待了袁浩洋和陳嘯天。

她倒了三杯果粒橙，說：“謝謝你們。擁有像你們這樣的朋友，是我十五歲最大的幸運?！?/p>

其實她知道。

是袁浩洋去找老師理論，還專門到家里給媽媽講她的情況讓媽媽不要責(zé)怪自己。是陳嘯天幫忙給爸爸在他父親的公司找了份工。他們倆拜托老師打長途給她爸爸，勸他回到在外打工四年未曾回過的家。

這兩個男孩子，拼命想讓自己快樂，做了那么多卻未曾求一點回報。

這時候的暮千紫終于明白。

十五歲的美麗，與穿著和飾品無關(guān)。

她在十五歲，擁有了真心的朋友，恢復(fù)了自信樂觀和善良，得到了心靈的成長，并因此而美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