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思睿

“鈴——”晚自習下課的鈴聲響起，正在埋頭奮戰(zhàn)的童曉藍像觸了電似的，一個激靈從作業(yè)堆里抬起頭來，一邊把各科作業(yè)本一股腦兒塞進書包，一邊急急地對同桌“四眼妹”說：“我不等你，先走了?！?/p>

“四眼妹”慢悠悠地抬起頭來，扶了扶酒瓶底般厚的眼鏡，端詳著眼前這個急著離開的女孩：一身紅衣，鵝蛋臉，略顯蒼白的兩頰，還有鼻翼間散落的星星點點的小雀斑，一個在人海中瞬間就會被淹沒的平常少女，因為眉宇間隱約流露的一種老成與憂郁，而顯得有點特別。

“拜拜！”童曉藍的聲音打斷了“四眼妹”的沉思，一道醒目的紅色旋風已隨著桌椅不滿的吱呀聲消失在走廊盡頭。

對這個每天放學總是風風火火急著回家的同桌，“四眼妹”已經(jīng)習以為常，她收回思緒，慢慢收拾起自己桌面上的書本。

不過幾分鐘光景，童曉藍已經(jīng)出現(xiàn)在校門外的銀杏大道上。眼下正是秋天，金黃的扇形葉片隨風起舞，時不時發(fā)出好聽的“沙沙”聲，紅色身影在這片金色海洋里快速地奔跑著……

童曉藍一邊跑，一邊時不時回過頭來往學校的方向張望。跑了一陣，她停下來長吁一口氣：“還好，不會碰在一塊了！”

這短短二十分鐘的路程，對童曉藍來說充滿恐懼：她要小心翼翼地避開一個人——姐姐，她怕遇到熟悉的街坊，突如其來地問一句：“曉藍，你姐呢？”

從有記憶起，一直到11歲那一年，但凡有人問童曉藍“你姐怎么樣”，她都會驕傲地回答：“我姐可好啦！她長得漂亮，學習又好；她會跳舞，會畫畫，作文寫得好；她活潑開朗，有愛心，經(jīng)常給流浪貓買好吃的；她高我一屆，總是給我指導作業(yè)……”姐姐的好從童曉藍嘴里滔滔不絕地蹦出來，說也說不完?？傊惶岬浇憬?，童曉藍立刻笑逐顏開，兩道眉毛在臉上雀躍地跳著舞，明媚的笑容好似一道美麗的風景。

但，11歲那年的秋天后，童曉藍再也不想聽人問起姐姐。

“我姐？嗯……還不錯吧……不，不，我不知道……”童曉藍神色黯然。那支支吾吾的話語，讓人摸不著頭腦，有人會笑問：“你們不是親姐妹嗎？”童曉藍無言以對，但心里卻似翻江倒海一般，一個聲音在心底吶喊：“我們當然是親姐妹！不但如此，我們的關(guān)系還很親密！不過，這都是以前的事了！現(xiàn)在，我害怕親近姐姐……”

童曉藍的姐姐叫童果綠。她們曾經(jīng)是一對親密的姐妹花。童曉藍是姐姐的小尾巴，姐姐去哪里，她就跟到哪里。童曉藍曾拉著姐姐的手，認真地說：“我們要一輩子不分開！等我們長大了，就買一幢很大很大的房子，住在一起。我們買一套102色的油畫棒，在墻壁上畫畫；天天吃蛋糕、糖果、冰激凌；在房間里盡情地玩枕頭大戰(zhàn)，羽毛滿天飛也不怕……”童曉藍甚至連房間怎樣裝修都想好了。每次，童果綠都專注地聽著，在心中默默地記著，比上課聽講還認真。

但是，一切都停止在那個秋高氣爽的日子——

童果綠正在專心地創(chuàng)作一幅樹葉畫，這是她準備參加美術(shù)比賽的作品。童曉藍在一旁看著，無聊地拿起姐姐的樹葉把玩。

“曉藍，你不要動我的樹葉好不好？把葉子弄壞，我就沒法用了！”姐姐不滿地說。

曉藍不高興了：“弄壞了有什么大不了的？路上多得是，大不了再去撿一些??！”說著，曉藍賭氣地把樹葉摔到桌上。不料，那片火紅的楓葉竟裂開了一道大口子！

童曉藍呆住了。

童果綠緊緊地抿著嘴，面無表情地瞪著童曉藍，瞪得她心里直發(fā)毛。

但童果綠最終什么也沒說，她打開門跑了出去。

童曉藍又怕又驚，沖著姐姐的背影大聲叫道：“姐，你去哪里？”

回答她的只有貫門而入的涼颼颼的夜風。

……

消毒藥水的味道刺激著童曉藍的鼻子，也刺激著她的大腦。她抽了抽鼻子，不知所措地看著在手術(shù)室門口焦急等待的爸爸媽媽：媽媽抓著一大團揉得皺巴巴的紙巾，雙手不停地顫抖，她的頭埋在爸爸懷里，看不清她的表情，只看到爸爸的衣服被媽媽的眼淚濡濕了一片。爸爸——這個在童曉藍眼中天不怕地不怕的男子漢，此時也紅了眼圈，他的手握成了拳頭狀，嘴唇青紫。童曉藍的心好像漏跳了半拍，她又悔又痛，眼淚“吧嗒吧嗒”地流個不?！?/p>

手術(shù)室的燈熄了，穿著白大褂的醫(yī)生從門內(nèi)走了出來，爸爸媽媽馬上迎上前去。童曉藍的心跳得更快了，她感到自己幾乎喘不過氣來了。

……

那天晚上，童果綠掉進了一個丟了蓋子的窖井里，被發(fā)現(xiàn)時已經(jīng)昏迷的她手里緊緊攥著一把樹葉。

童果綠消瘦了許多，以前的活潑開朗不見了，她時常沉默地坐在窗前，表情呆滯地看著窗外一群孩子快樂地奔跑、嬉戲，一看就是一個下午。

這一場意外，令童果綠的左腳和右腳出現(xiàn)了1.3厘米的差距，這個結(jié)果將伴隨她的終生。

“我對不起姐姐，是我害了她，都是我的錯……”每當童曉藍看見童果綠坐在窗前，心里就會無比的懊悔。

童曉藍知道，姐姐沒有把事情的前因告訴爸爸媽媽，所以爸爸媽媽根本不知道她心中的痛苦。

童曉藍陷入了無法自拔的深深的自責。她也曾顫抖著向姐姐道歉，但姐姐神情淡漠，只用一句簡短的回答便結(jié)束了談話：“我不會告訴爸爸媽媽，我也沒有怪過你，是我自己不小心?！?/p>

這讓童曉藍更加自責，最終，她選擇了逃避——逃避姐姐，以減輕心靈上的痛苦。

現(xiàn)在，童曉藍14歲，那個噩夢已經(jīng)過去了3年，但自責的痛苦一直糾纏著她……

每天放學，童曉藍急著離開為的就是避免在路上碰到姐姐。只要一見到姐姐那深一腳淺一腳的身影，她的心就像被千百條鞭子狠狠地抽打著一樣，痛悔難受……

她以為躲避會減輕自己的痛苦，她也努力在人前偽裝出一副活潑快樂的樣子。只是，餐桌上，她不敢與姐姐那雙時而明亮時而灰暗的眼睛對視；午夜醒來，她時常在被窩里無聲地哭泣。

轉(zhuǎn)眼就到周末了。

周五晚上放學時，“四眼妹”鄭重地塞給童曉藍一張紙條，上面是“四眼妹”娟秀的小字：明天上午9時，來一德路港式奶茶店——葉凝（葉凝是“四眼妹”的名字）。

童曉藍顧不得細問，收起紙條，急匆匆地趕回家去了。

第二天，童曉藍準時赴約。她吸了一口珍珠奶茶，大大咧咧地問：“大班長，找小人有何貴干？”

“四眼妹”笑嘻嘻地看著童曉藍：“沒什么，想送你一件禮物而已?！?/p>

“好事從天而降啊！你什么時候這么大方了？送個禮物還要跑到奶茶店來，神神秘秘的？快說，有什么不良企圖？”童曉藍故作生氣地說。

“四眼妹”笑而不答，小心翼翼地從背包里掏出一個十分精美的本子，鄭重地遞給童曉藍。

童曉藍遲疑地接過本子，掀開內(nèi)頁，“童果綠”三個大字赫然入目?？吹竭@三個字，她呆住了，下意識地翻看起來……

看日期，童果綠是從六月份開始寫的，短短的五個月，卻已經(jīng)寫了厚厚的一本。

童曉藍的心狂跳不已，目光也有些慌亂。那些字是姐姐跳動在紙上的心?。?/p>

六月一日：如果曉藍不摔壞那一片樹葉，如果我不去沖出家門，如果我看清腳下的路……事情就不會發(fā)生了吧？如果，世事哪有那么多如果呢？一切都回不到從前了，我不再是那個健美的女孩，這1.3厘米的差距讓我變得不快樂！不，我不能一直這樣，我要振作起來！

六月十七日：我知道，曉藍一直在自責。因為自責，她不敢見我，總是千方百計避開我。但是，她不知道我從來沒有怪過她嗎？她不知道，她這樣避開我，我的心會更加痛苦難受嗎？我們是好姐妹呀，難道她不記得了嗎？我多么想回到從前，回到姐妹倆親密無間的時光?。?/p>

七月八日：昨夜，我起來倒水喝，經(jīng)過曉藍房間時，又聽見她在睡夢中的哭泣聲。我的心好痛，曉藍為什么要背負那么重的包袱呢？

看到這里，童曉藍的內(nèi)心波濤洶涌，她真想狠狠地抽自己一巴掌。姐姐從來沒有責怪過自己，依然那么愛自己，可自己卻一味地沉浸在個人的感受里，甚至用殘酷的躲避在姐姐的傷口上撒鹽，該死的自己??！童曉藍的眼里噙滿了淚水。

九月六日：在放學路上，我認識了一個女孩子，她有一個很好聽的名字——葉凝。交談得知，她竟然是曉藍的同學，而且還是同桌，真是太巧了！

十月二十五日：不知不覺，我和葉凝已經(jīng)成了好朋友。我向她傾訴了我和曉藍之間的痛苦，她說要幫助我們重歸于好。如果我們姐妹倆能夠打開心結(jié)，那真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事了！我想請她告訴曉藍：我已經(jīng)把那1.3厘米的痛苦甩掉了！我多么想像從前那樣，和妹妹一起哭一起笑，分擔痛苦分享快樂呀！

……

淚水早已爬滿了童曉藍的臉龐，“四眼妹”輕輕地扶住她的肩膀。童曉藍緊緊地擁住了“四眼妹”……

好久，童曉藍抬起頭來，像往常一樣對“四眼妹”說：“我不等你，先走了?！闭f完，她抱著姐姐的日記本，飛快地朝家的方向跑去。風從她的耳畔呼呼地掠過……

【點 評】

這篇習作最為突出的特點是懸念的設(shè)置。從題目的擬定到“每天放學總是風風火火急著回家”的舉動，從害怕別人提及姐姐到回憶一場“悲劇”的發(fā)生，從內(nèi)心的不斷自責到讀過姐姐日記之后的醒悟……以層層剝繭的方式講述了一個姐妹情深的故事，讀來令人感動。不過，本文也有明顯的“硬傷”，比如親姐妹在家見面的時間畢竟很多，僅僅匆忙回家躲避放學路上遇見姐姐以擺脫“恐懼”，似乎不太合乎情理。此外，姐姐因腳傷變得情緒低落，之后又借助日記表示要振作起來，其間心理的變化太突然，缺少必要的鋪墊。如果改成姐姐是在葉凝的幫助下發(fā)生變化的，既可以讓情節(jié)更順暢，也揭示了姐姐和葉凝成為好友的原因，從而使文中的三個形象都更加豐滿起來。

（兒童文學作家王小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