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軍年
母親總是家庭競賽的最后一名,說來奇怪,母親是一個做事利索的人,可是在我的記憶里,母親卻總是那個注定最后一名的人。
小時候玩彈子跳棋,全家六個人一人分占一個顏色,剛好擺滿整個棋盤,為此父親總是說,幸好家里是六口人,幸好這棋盤是六角形的,所以全家才能聚在一起廝殺的別樣開心。
我和哥哥像猴子一樣耐不住性子,下彈子跳棋的時候,總是想著借別人的棋子連跳數(shù)步,兩個姐姐和父親也會想著辦法逢山開路遇水搭橋,只有母親慢悠悠的跳著棋子,每次都被落在后面,就這樣母親還不忘操心我們的棋路,時不時提醒我們走這步走那步,等到一盤殺完,我們都取笑母親,自己的棋路沒看好,還來操心我們。
后來發(fā)現(xiàn)母親不但棋下得慢,每次全家行動的時候,也總是扯我們的后腿,毫無意外的成為最后一名。
全家出門干農(nóng)活,母親總是第一個喊著出發(fā),可是每次我們幾個孩子蓄勢待發(fā)等著上路的時候,母親總是急急忙忙的從房子里跑出來,手里提著水壺、收割的鐮刀和吃著的干糧,然后在我們的齊聲抱怨里,母親急忙跳上車,接著是父親的總結(jié),每次都是你喊得最兇,卻每次都讓我們大家等你。
中午干完農(nóng)活,我們都累得不想說話,母親卻還要張羅飯菜,洗一把芹菜,切幾刀面,灶間的火燃得斷斷續(xù)續(xù),緊張的時候,母親猛吹一下灶里的火,然后很緊湊地往鍋里倒油添菜置水顯得利索有序,一番忙碌后,熱氣騰騰的飯菜上桌,一家人圍在桌面,卻遲遲不見母親上桌。
原來最后一名的母親,把面條盛在碗里,就跑去收拾菜園,我們叫嚷著母親趕快吃飯,兩個姐姐不滿地抱怨母親,你再不吃,我們都沒法洗鍋了,只有母親不緊不慢地說不著急,等飯涼了吃得快。
就這樣最后一名的母親在菜園里忙碌上一陣,等到田埂堆起一堆草葉,母親才抱起那堆草葉扔進豬圈,拍拍手說飯菜該涼了吧,一邊的姐姐早就不滿了,說都在等你,你就不會先吃飯嗎。
農(nóng)村的冬天,崎嶇的路邊全是冰雪,有時候天氣轉(zhuǎn)暖,就會變得泥濘不堪,我們幾個兄弟姊妹穿著母親親手縫制的棉鞋,蹦蹦跳跳地躲過那些水坑,整個冬天都是蹦來跳去的記憶。
母親縫制的棉鞋笨重而又厚實,穿在腳上像是兩只沉重的小船。母親特意在襯面里塞上厚厚的棉花,穿在腳上冬天就變得不那么可怕,我們四個孩子每人一雙棉鞋,整個冬天就會變得特別踏實溫暖。
然而這種棉鞋很容易受潮,遇到一丁點水就會濕成一邊,記憶里的冬天,我們幾個孩子早早鉆進暖和的被窩里,每次都是最后一名入睡的母親,把我們潮濕的棉鞋一一整齊地擺放在爐邊,母親一邊整理一邊嘮叨,這鞋都潮成什么樣了,穿著一定不舒服。
工作后,我回家看望父母,為了一件事,等著和母親一起出門,我站在院子里,碰見路過的鄰居二嬸,閑聊了一陣卻還不見母親出來,于是耐不住地抱怨,怎么這么久了還不出來,真是急死個人,二嬸笑笑道,這么慢還不是為了你們,為了你們做好各種準備。
突然的,時光倒流往事上演,我了悟般的讀懂了最后一名母親的答案,我們總是抱怨她最后一名,卻不知道她的最后一名竟然是為了我們。干活的時候,最后一名的母親總是為全家備好水壺和干糧;吃飯的時候,最后一名的母親總是做完家庭里的最后一件勞動;冬天的夜里,我們的棉鞋就是母親一天里最后一件重大的事情;就連下彈子跳棋,母親也會不忘留心我們的路數(shù),這種留心完全是出于一種成了習慣的愛呀。
慚愧的是,作為人子,許多年后,我才真正讀懂總是最后一名的母親。在流靜水深的愛里,母親的最后一名,其實正是為了讓我們走得更快更好一些呀。
(編輯王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