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另 維
塞班6小時
文 | 另 維
在海上漂了整整三天,第四日清晨,船抵達塞班港口,美國簽證官坐在船上給護照蓋章。
出行前,我問Thy前輩:“能去的熱帶島嶼有14個,要怎么才能玩出不一樣?”他說:“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答案,我的答案是去看別的島嶼沒有的風景?!?/p>
到達塞班站,“朋友圈”風起云涌,海灘被長槍短炮和修圖軟件展現(xiàn)得像天堂—陽光燦爛,映得沙灘泛著柔柔的金光,海水因為珊瑚礁叢生而七彩斑斕。
郵輪清晨6:30靠岸,出關(guān)下船時已經(jīng)9:00,返程時間是15:00。在塞班6小時,留給哪里才不算辜負?
Thy前輩想去看噴水海岸—那里的礁石是由火山熔巖形成的,形狀奇特,里里外外都是洞,海浪沖進洞里,會呈柱狀從石頭縫里噴出來,像鯨魚噴水。
我想看原子彈遺跡。
兩處景點碰巧都在天寧島,去天寧島只能坐飛機,于是我和前輩直奔塞班國際機場。
飛機很小,機身還沒我高,算上駕駛員,飛機上至多能擠進5人,乘客要踩著機翼從副駕駛位鉆進飛機,再爬到后座上蜷縮起來。單程只飛10分鐘。
等飛機時,好心的當?shù)厝颂嵝盐覀儯鞂帊u太小,沒有公共交通設(shè)施,也沒有出租車,只能在機場租車。前輩沒帶駕照,我的駕照已經(jīng)過期,怎么辦呢?
小飛機在塞班上空搖擺的時候,我問身后的乘客:“你們是游客嗎?去景點嗎?我們一起租一輛車分攤車費怎么樣?”
他們一個是原住民,一個是6年前從芝加哥來此游玩,然后再沒離開的移民,都是去天寧島工作的,不順路也沒時間。
下了飛機,我只好去和租車行的老板娘交涉。
“你想多賺一點兒錢嗎?我們不僅想租你的車,還想租一個司機,帶我們?nèi)蓚€地方,只要一小時,10美元。”
“20美元。”
“成交?!?/p>
老板娘叫了一個在門口玩耍的小姑娘開車,我和前輩成功上路。
小姑娘家世代生活在天寧島,她早把島上的一切摸得滾瓜爛熟。天寧島的主干道和小路沒有區(qū)別,都是土路浸著積水,道路兩旁是兩人高的茂密的草叢。她抄近道,三下五除二就開到了目的地。
整座島荒無人煙。
前輩是個老頑童,一看到瑰麗景色,就緊握相機不管不顧向前沖,在離噴水海岸不到兩米的位置,他一只腳踩一塊礁石,海浪一波一波打在他的腳下。我看他的位置有點兒危險,想站得離他近一點兒,好有個照應。沒想到還沒走到他旁邊,水柱就從巖石縫隙中噴出來,我頓時渾身濕透。陽光下,彩虹伴著下落的海浪迅速出現(xiàn)又迅速消失。海水咸咸的,竟有些可口。
前輩說,天寧島是地殼提升形成的,地質(zhì)結(jié)構(gòu)以沉積巖為主。這里的礁石和洞穴是沉積巖的質(zhì)密部分和珊瑚化石形成的,表面的質(zhì)松部分已經(jīng)解體了。海水這樣兇猛地拍打它,已經(jīng)拍打了上百萬年。
我蹲下身撫摸礁石,像質(zhì)感堅硬的海綿,布滿大大小小的洞,海螺和貝殼黏在上面,觸感很尖銳,除此之外,真沒瞧出什么不一樣。
真的要懂很多,才能看懂這個世界美在哪里,否則行萬里路也不過是郵差。我又有些自責積累不夠了。
因為讀過很多有關(guān)二戰(zhàn)歷史的內(nèi)容,又親眼見過廣島和長崎的爆炸遺跡,當我在叢生的雜草里找到存放“小男孩”和“胖子”(1945年美國投放至廣島和長崎的兩枚原子彈的代號)的洞坑時,我仿佛置身于兩個時空。
殘留的房屋都是完整的,井然有序地坐落在一大片空地的邊緣,標牌把它們的用途寫得很清楚:控制室、防空洞、宿舍、原子彈裝載地。在那個硝煙彌漫的時代,空地上一定每天都站滿了戰(zhàn)士,他們的戰(zhàn)靴揚起塵土,他們運送、保護著誰也不知會有多大能量的兩顆原子彈。不知那時的他們有沒有閑暇,靠在空地旁的樹上,開一開賤賤的玩笑,想一想心愛的姑娘。
他們或者戰(zhàn)死了,或者老去了,這里只有樹還在。此時此刻,空地之外,綠樹成蔭,陽光灑進枝葉的空隙,似乎伸手就能抓到暖意,藍翼白頭的鳥兒在枝丫間矯健地躍動,野花盛放。多么安寧的小島,熱風吹拂,沒有人跡。
我記得廣島原子彈博物館里,日本人對原子彈的控訴。
國際上有公約,出于人道主義,轟炸都需要提前幾天告知被轟炸地,給予無辜的百姓逃命的時間。然而原子彈第一次投入使用,專家也不確定是否能夠成功爆炸,便選擇了不說。于是,1945年8月6日和9日,當平凡的百姓以為自己即將開始平凡的一天時,我腳下的土地上,卻正籌備著人類史上前所未有的轟炸。
我走出這片空地,走到前方更大的空地上,這次的空地一眼望不到邊—那兩架裝載了原子彈的飛機,正是從我腳下的空地起飛的。
天空萬里無云,一條廢棄的飛機跑道,威嚴而安詳?shù)厮诿艿牟輩埠蜆淞掷铮行┠?,仿佛從飛機起飛的那一刻起,這里的凝重再未散去。
▌另維于塞班島
司機小姑娘百無聊賴地坐在駕駛座上低頭玩手機游戲。
我問她:“你站在世界現(xiàn)代史轉(zhuǎn)折點的中心,沒有特別的觸動嗎?”
“沒有,我在這里學的開車?!?/p>
旅行,當真是從自己待膩的地方,去一個別人待膩的地方。
但還是要去。愛過的人,學會的知識,看過的風景,走過的路,裝進心里的感受,有了它們,生命才會變得沉甸甸的,有了重量。
看完了最想看的風景,感受了最想感受的歷史,我們按時返回歌詩達郵輪。塞班之行,洗刷了這些日子里徘徊在我心里的愁云。
有一件事讓我印象很深。
早上,走出郵輪的時候,我和前輩迅速被一群當?shù)氐某鲎廛囁緳C圍住,我說我們要去噴水海灘,他們說太遠了時間不夠,要載我們?nèi)タ春?、看珊瑚、購物、環(huán)島游,熱情似火,說一段話打一回折。
許多游客都上車走了,前輩擺擺手,頂著太陽繼續(xù)前行。司機在身后喊:“這兒很荒涼,你們哪兒也去不了!”
前輩說:“這些司機極力勸說和誘惑我們,是為了實現(xiàn)自己的目的。而我有我的目的,和他們的目的不同,所以不要浪費彼此的時間?!?/p>
我想,生命也是這樣,那些清楚并堅持自己的目的、不被左右的人,才有可能看到最想看的風景。
果然,剛一離開港口,我們便招到了去機場的出租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