涂逸昭
它僅僅是一顆種子,或者是一個根莖,被播撒在泥土里。
泥土中除了黑暗,還是黑暗。它每天努力吸吮著從泥中滲入的水,一天天地成長,終于有一天,它突破泥地沙石,看到了初升的太陽。
“爺爺你快看啊,筍長出來了!”清脆的童聲傳來,它下意識向聲音的源頭看去——年邁的老人牽著幼童拿著壺向它走來,隨即它感受到熟悉的清甜,大口地喝著來到地面上的第一口滋潤。
從冒出尖尖的頭,它每天都在將根往地下扎,不懈地。它并不知道為什么要這樣做,似是有一句聲音這樣命令著它。直至有一天,它探出的根莖觸及一絲清涼——它找到了地下水,如同許久的努力有了回報與動力,它更加盡力地伸展著根莖。
它的根莖固然在延伸,而土地之上的身體仍是微小的筍尖,就像沒生長過。身邊的野草舒展著腰肢,野花散發(fā)著香氣,嘲笑著它的瘦弱;各式各樣的鳥飛來,看它如此矮小,覺得無趣便又飛走了。
鄰里來看望老人,同時也看到了它。他們笑老人長了七個月的竹子如才出土七天。老人笑而不語,一如既往地為它澆著水。
它是相信著自己能長高的,于是無視了周圍的嘲笑與質(zhì)疑,努力地扎根,等待著長高的那一天。
一年過去了,四周花草又鋪滿山林,去年的鳥雀又飛回這里。它們驚訝地看著與一年前幾乎無變化的它,毫不掩飾自己的嘲諷。“你怎么可能長得高呢,都過去一年了,”它們這樣笑著。它有些難過,但它還是繼續(xù)拼盡全力地努力著,它相信它能等到證明自己的時候??墒怯诌^了一年,它的生長速度微乎其微,甚至可以忽略不計了?;ú蔌B雀的嘲弄愈發(fā)肆虐,這似乎動搖了它的決心與信念——它不愿再等了。也許自己不可能長高,它這么想。
老人似是能察覺到它的低落,這次來澆水時,輕輕搖了搖它,然后贊許地點頭?!安诲e,根已經(jīng)扎得夠深了,你再等等吧,等這漫山野花再開兩輪,你就長大了?!边@番話在它最絕望時給予了它肯定,如最干旱時期下的甘露。它重新堅定了自己——已經(jīng)等待了這么久,為何要中途放棄?
春去秋來,寒來暑往,每個月夜它都承受著外界的嘲笑,忍受著內(nèi)心偶爾的動搖,感受著孤寂的煎熬。然后它迎來了第五個年頭。在一個它已習慣的寂靜深夜,它突然感受到體內(nèi)的躁動。雖之前從未有過,但它認為這便是生長的訊號。
果不其然,第二天早上,它便突然開始猛烈的生長,那速度之快是它之前所不敢想象的。它沉浸在陡然拔高的喜悅中,它呼吸著高處的空氣,沐浴著高處的陽光,眺望著高處的風景,滿腔喜悅幾乎要溢出。
六周后,它長到十五米——一個可以看到整片山林的高度。它環(huán)顧四周,在許多與它相同突然長高的竹子中間,有不少空缺——那是放棄等待的同伴,而它們永遠無法擁有目前它所擁有的一切。
它由衷地慶幸自己終是未放棄等待,感激老人的鼓勵,于是它與同伴們發(fā)自內(nèi)心地呼喚這來之不易的,等待了四年的輝煌。
這是一個等待的故事,在別人蓬蓬勃勃的拔節(jié)的時候,它默無聲息。這樣的舉動讓人失望,但它卻繼續(xù)地默無聲息。四年過去了,野花開了又謝,謝了又開。卻不知道它噴薄而出——“六周后,它長到十五米——一個可以看到整片山林的高度”。
蘇軾說:“博觀而約取,厚積而薄發(f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