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簡介：大海，男，湖南人，作家，現(xiàn)居廣東。在《作品》《芒種》《南方文學(xué)》《黃河文學(xué)》《羊城晚報.花地》等發(fā)表作品逾100萬字；有中短篇小說、小小說被《小說選刊》《小小說選刊》《微型小說選刊》轉(zhuǎn)載和評點，并入選年度選本。獲《長江文藝》散文隨筆獎，中山文藝獎一、二、三等獎，第二屆香山文學(xué)獎等。出版中短篇小說集《千萬別叫我科長》《目光越拉越長》，小小說集《躺在門前打鼾的女人》《求你揍我一頓吧》，散文集《相忘江湖》，合著雜文集《九面埋伏》等。

1

我剛來廣州時，我的廣州朋友老炮，在乍暖還寒的春天穿著大褲衩人字拖，倚在陽光暖照汽笛聲聲的珠江邊上，慢悠悠地給我介紹廣州的四大酒吧街。他說，沿江路酒吧街有些潮流派頭，珠江夜景好，交通也便利，是時尚青年聚集地，外來人員相對也多；環(huán)市路酒吧街小資味道重，老城建筑別具特色，有種花園式感覺，白領(lǐng)和外籍高管談情說愛的多；白鵝潭酒吧街保留的芳村碼頭舊設(shè)備、大風(fēng)車，還有幾分異國情調(diào)，適合朋友之間簡單相聚。老炮重點向我推薦了琶醍酒吧街，也就是珠江·琶醍啤酒文化創(chuàng)意藝術(shù)區(qū)。說那里環(huán)境優(yōu)美、文化味濃，完美結(jié)合了啤酒文化、創(chuàng)意藝術(shù)和消費娛樂。我跟老炮踢踢踏踏地去了。地方就在珠江啤酒廠邊上。與珠江新城、海心沙隔江輝映，同廣州塔、亞洲領(lǐng)事館區(qū)、琶洲國際會展中心一脈相聯(lián)。在這里泡吧、喝酒、賞景和聊天，確實別有一番滋味。唯一讓我不太感冒的，是琶醍酒吧街還有許多攝影愛好者。一不小心，就會成為他們鏡頭中隱性的風(fēng)景。

顴骨高突瘦瘦消消的老炮狡黠地問我：怕人家拍到你在扣女嗎？

扣女，是廣東方言俗語。廣義上的說法，指男性追求女性。狹義上的說法，是指追求者或者被追求者缺少光明正大。比如固定情侶之外的兩性親密接觸，帶著曖昧的調(diào)侃味道。

老炮說這話時，一個時尚青年果真遠遠地對著我們偷拍。時尚青年下著短褲球鞋，上穿帽式短袖T恤，留著殺馬特頭型。我叉開老炮的話題，指著時尚青年說，廣州天氣真好，看你們都是短袖短褲，一點都不冷嗎？老炮說“丟其老母”，卻目光迷離地盯著一個穿吊帶裝的女孩。吊帶裝女孩挽著一個吊耳環(huán)的男子，搖頭晃腦地進入一間名叫花間蝶的酒吧。

我上班的地方在琶醍酒吧街附近。老炮帶我來過之后的四個月里，我來過三次。但我沒有老炮說的想要扣女的意思。即便身處人海茫茫的國際大都市廣州，清涼爽快的廣州妹妹笑得花枝亂顫讓人身體燥熱蠢蠢欲動，我也不敢越軌。我不是名草，卻已有主。

問題是，三次都和同一個女孩在琶醍酒吧街相遇。如影隨形般讓人欲罷拒不能。

2

女孩子叫時光。我們第一次相識，是在琶醍酒吧街一家名叫鸚鵡島的酒吧。

那天已晚。行走在珠江的船只已經(jīng)看不清乘客面相。星星點點的燈火綴滿江面。

在廣州浪蕩多年的作家朋友馬不遇，摸著光光的腦袋濃濃的胡須，津津有味地對我說，酒吧這種光怪陸離的地方燈光搖晃，人也容易春心蕩漾，單身女人多得如同桌上的啤酒，你瞄準(zhǔn)一個請喝酒，等她結(jié)帳時再主動埋單，只要人家答應(yīng)送她回家，接下來的內(nèi)容會很豐富。馬不遇看著我，肉麻地吹捧：大哥你身材欣長健壯儒雅舉止大方風(fēng)度翩翩，你這種長得像濮存昕的男人嘛，師奶少女全部通殺！我心里有些得意，嘴上卻說你亂講什么啊！

鸚鵡島不像酒吧，更像西餐廳。沒有高高長長的吧柜、激情四射的表演舞臺，更沒有艷麗風(fēng)騷的陪酒女郎，只有一架黑色鋼琴擺在大廳中間的圓柱邊。一個身著白色拖地長裙的瘦削女人坐在鋼琴前，神情肅穆地彈奏一首外國曲子。一個大胡子男人鼓著腮幫目中無人地伴吹著薩克斯。最近在廣州新開展的業(yè)務(wù)很多，累得我如同街上的出租車。在廣州坐出租車，很容易分辨司機是哪里人。遇到堵車，本地司機會溫和地說“丟你老母”，外地司機則會大罵“操你媽的”。我去鸚鵡島酒吧，純粹是想就近過來這里放松下緊張的神經(jīng)。

進去酒吧時，里面已經(jīng)坐滿了人。我沒猜錯，這里更像一個吃飯的地方。一個女服務(wù)員對我說，如果不介意，里邊有個位置可以坐。我順著女服務(wù)員手指方向看，里面東南角是有張桌子，一個女孩坐在那里看書。二十來歲的樣子，腰挺得筆直，齊肩的短發(fā)傾瀉在側(cè)著的右邊臉上。我說她沒有等人嗎？女服務(wù)員說沒有，她常常一個人在來這里吃東西。

我過去坐下時，女孩剛好將書頁合上。是《卡夫卡全集》，硬包裝，灰封皮，留著中分頭的年輕卡夫卡抱著雙手，神情憂郁。當(dāng)今多少妙齡女子，寧愿坐在寶馬車?yán)锟抟膊辉缸谧孕熊嚿闲?。不能帶來任何物質(zhì)利益的文學(xué)于她們而言，不如一包衛(wèi)生巾來得實在，更不用說去讀那些讓人難懂的卡夫卡。就沖這一點，至少說明不是庸俗的女孩。我想。

桌子小小的，剛好夠兩個人坐。我拿出剛買來的《陀斯妥耶夫斯基文集》，要了些吃的，翻起書來。我的書也是硬包裝，光頭濃須的陀斯妥耶夫斯基，面容瘦削，神情冷峻。

女孩可能也剛來不久。點的東西同時上來后，兩人互看一眼對方的書，笑了起來。

我揚了揚手，說你好！女孩也說你好。她的臉略顯方形，飽滿圓潤，像一個著名歌手。

彼此吃了些東西。我覺得不說些話似乎很怪。對于這種白皙韻美的優(yōu)雅女孩，沒理由冷漠。就說你不簡單，在酒吧讀卡夫卡。我的贊美是種知音式賞識。女孩瞅了我一眼，說你也不簡單啊，讀陀斯妥耶夫斯基！她的牙齒整齊潔白，在燈光映照下閃著晶瑩的光芒。

沒有什么比文學(xué)更能深入人心，何況是熟悉文學(xué)的人。聊到文學(xué)，彼此很快熟絡(luò)。

女孩指了指外面的高樓，說我叫時光，在旁邊的海洋地產(chǎn)做事。說著，遞來一張卡片，上面寫著：廣州海洋置業(yè)集團 時光 營銷部高級經(jīng)理?？ㄆ挠疫叄侵魅颂鹈佬θ莸念^像，短發(fā)垂肩，方面微笑，膚白圓潤。我的心里滑過一道閃電，想起軍旅歌手白雪。我曾經(jīng)非常迷戀白雪。她演唱的歌曲《每一次幸?！贰肚Ч沤^唱》，讓我癡癡著迷。由歌愛屋及烏，我更喜歡白雪的人，尤其是她那種韻美的臉蛋和潔白的牙齒，讓人心動。

我偷看著眼前的假白雪，說名字好有詩意，是真的嗎？時光說當(dāng)然是真的，感謝父母給我娶的好名，是他們有詩意。我說時光啊時光，請你慢些走，讓我的腳步停留。時光嬌羞地笑。秀發(fā)垂肩，粉臉白牙，更像白雪。只不過白雪比她更為成熟，更多女人韻味。

我給時光再要了杯冰凍西瓜汁。本想請她喝酒，怕沾上不安好心的嫌疑。

西瓜汁上來。時光嘬著嘴，嗦——，一邊吸著，一邊問我要卡片。我的內(nèi)心有了小小的遮蔽，嘴上不動聲色地說，我沒卡片，叫我海子吧！時光咬著吸管，格格地笑，海子不是臥軌自殺了嘛？！我說又活過來了，即便自殺也要投珠江，臨死前看看美麗的江景。

我的身上其實帶了卡片，頭銜響亮，名字也好記：京廣文化傳媒集團駐廣州辦事處 何海林 辦事處主任、媒介總監(jiān)?？ㄆ弦灿形业念^像，頭型三七開，笑臉特燦爛。老炮看到我的頭像就說像濮存昕。如果是業(yè)務(wù)對象，我會毫不猶豫地遞上卡片。但我不想把個人信息透露給素昧平生的女孩，尤其是酒吧這種場合認(rèn)識的。哪怕她在讀卡夫卡。我看過一篇文章，說有個妓女的枕頭底下壓著余秋雨的《文化苦雨》。我的朋友，哈爾濱一家傳媒公司的總經(jīng)理老肖，有次在夜總會唱歌，頭腦發(fā)熱地把卡片給了小姐，結(jié)果被詐了三萬塊錢。聽說被她男朋友帶號稱東北黑社會的人敲詐，還挨了一頓胖揍。老肖肯定和小姐弄了那事才被訛詐。我走南闖北十幾個年頭，見過也認(rèn)識了形形色色的人，雖然沒被騙過，但對著陌生的女人，哪怕看起來再清純，還是有些戒備。人在江湖飄，多一份提防，總比沒心沒肺要好。

分別時，時光說，一個大男人要了女孩子電話，自己啥也不說，我又不叫你買樓，再說我也不負責(zé)具體賣樓，負責(zé)管理和營銷策劃！我打著哈哈，說有空給你電話，你可千萬別不方便接聽哦！時光白了我一眼，說沒什么方便不方便的，我一個人！我的心里動了一下，說這么漂亮的女孩子，不可能沒男朋友吧？時光說漂亮就一定要有男朋友嗎，你也長得帥啊，是不是也有女朋友，所以不方便吧？我詭譎地笑，說絕對沒有女朋友！

時光哦了一聲，說我是廣西人，從桂林山水甲天下的地方過來，你呢？我說我是湖南人。時光驚喜地說，湖南離廣州很近，我回桂林還要經(jīng)過湖南呢！我說是的，經(jīng)過衡陽。時光笑了，說我們桂林話與你們湖南話差不多，不信我說給你聽，肯定能聽懂。時光說出一句桂林話時，我起身去結(jié)賬。順便幫她買了單。但我沒有扣她的意思。

當(dāng)晚，回到一個人租住的公寓，我在夢里完成一次“男人的事”。

今年2月，也就是大年之后，我受總公司委派，孤身從東北哈爾濱來到花城廣州開天辟地。在一個陌生的城市，每當(dāng)欲望強烈，只能在夢里釋放壓抑的荷爾蒙。男人的夢遺，就像女人的例假，也有規(guī)律。只不過半個月一次。老肖來過廣東珠三角，說在發(fā)達的南方找女人，比買盒香煙還容易。他板著指頭數(shù)，說有掛羊頭賣狗肉的發(fā)廊、有名目張膽的桑拿洗浴場所、灰暗曖昧的夜總會，還有低級的站街女。我駁斥老肖，哪里都有光明和陰暗，你怎么沒發(fā)現(xiàn)人家經(jīng)濟那么發(fā)達？老肖譏諷地說，你偉大光榮正確，但你不能否定你是男人吧？我說是男人就得去那些地方嗎？老肖說我不和你爭，你是偉光正，而且是同志，OK？！

我既不是偉光正，也不是同志。只不過，夢中對象是才見一面的時光，多少讓我有些自責(zé)。夢里之事后，我竟然清晰地記住這個只見過一面、長得像白雪的女孩?？ㄆ系臅r光白韻性感，有種讓人難以忍受的燥熱。很想給她去個電話。我甚至在想，一個喜歡讀陀斯妥耶夫斯基的男人，給一個喜歡讀卡夫卡的女孩打電話，聊聊文學(xué)總可以吧？！

想通了，剛要撥出時，卻有電話進來。是妻子秀華從哈爾濱家里打來的。

秀華的聲音在我耳邊柔柔地響起，仿佛哈爾濱冬日的暖氣。我感覺到遙遠的思念和愛意。秀華是哈爾濱人，有著東北女人的爽直，人也漂亮，除了帶有地域特征的黑黃牙齒，大而忽閃的眼睛非常好看。我對秀華開玩笑，說你那是丹鳳眼，跟《紅樓夢》里的王熙鳳一樣。秀華說去你的，王熙鳳的眼睛有鉤子，我鉤了誰？我說鉤得我魂不守舍。秀華悠悠地說，我哪能鉤住你啊，你都跑到花花城市廣州去了。我學(xué)著廣東人的腔調(diào)，呢（廣州話，你）沒搞錯啊，系（廣州話，是）花城廣州，不是花花城市廣州啦！

秀華是我的師妹。當(dāng)年與我同在哈爾濱一所大學(xué)中文系就讀漢語言文學(xué)專業(yè)。同學(xué)們說秀華是哈爾濱典型的冰棱花，全系男生都被她吸引。就有好幾個男生對她言語輕佻，被她罵跑。我也喜歡秀華，但我不像有些東北男人夸夸其談。我憑著實實在在的行動獲取秀華芳心，一畢業(yè)就結(jié)了婚。秀華說她看重我的上進勤奮，還有像濮存昕那樣的帥氣沉穩(wěn)。我沒有否定，但我清楚自己是為了愛情。我是湖南長沙人，有不錯的家庭環(huán)境。在向秀華求愛時，秀華說了她家的實際情況：父親早早去世，她是獨生女，母親也是獨生女，還有年邁的外公外婆需要贍養(yǎng)。秀華和她們住在一起，說她哪也不能去，嫁人也只能嫁在哈爾濱。一個女孩如此有愛心，也是我喜歡的。我?guī)е先说陌孕U，堅決留在了哈爾濱。

我的老板原來是一家部委雜志社駐哈爾濱站負責(zé)人，后來辭職下海開辦公司，專做大城市的高端文化傳媒，并且將公司取名為京廣文化傳媒，意即進軍北京和廣州。我大四時在京廣文化傳媒實習(xí)，畢業(yè)時，老板因為我的愛情故事，將我留了下來。十年之后，我的職位隨著公司的業(yè)務(wù)水漲船高，不僅做到傳媒總監(jiān)，還兌現(xiàn)結(jié)婚時的承諾，在哈爾濱購買了住房和汽車。女兒五歲時，董事長派我來廣州開設(shè)辦事處，拓展新的業(yè)務(wù)疆域。秀華最初不愿意，最后還是支持。我知道，其實是她媽媽和外婆不放心。當(dāng)初我留在哈爾濱時，她們就覺得我不靠譜?，F(xiàn)在婚都結(jié)了孩子也生了，人卻要去廣州，她們還是擔(dān)憂我心不在東北。

剛到廣州時，秀華跟著來過一次。她喜歡廣州的天氣，即便在春天，陽光燦爛時，可以穿薄薄的裙子。秀華皮膚白皙身材修長體態(tài)豐腴，有著鞏莉一樣的身材和臉蛋。長裙飄飄是她的至愛。她說要是來廣州生活多好，天天穿裙。但不可能！秀華在哈爾濱市一家事業(yè)單位上班，收著不咸不淡的工資，心里裝著放不下帶不走的老人，以及我們營造的家。從廣州回去后，每個周末秀華都會給我打個電話，說廣州是花花世界，你可別迷失在鮮花叢中呵！我聽得甜蜜又幸福，說我是孫悟空，再厲害，也跳不出你這個女如來佛的掌心。

一想到秀華那雙忽閃忽閃的眸子，我就覺得幸福。一個被幸福包圍的男人，有必要給陌生女孩打電話嗎？就將時光的卡片扔進垃圾桶。見到白雪樣的甜美女孩躺在廢紙上，我卻突然后悔。重新拾起卡片，反放在桌面，再壓上那本《陀斯妥耶夫斯基文集》。

我給自己找了個借口，看不見人面，心就凈了。心凈了，就不會亂打電話。

3

我沒想給時光打電話，老天卻排我們二次相遇。一個月之后，還是鸚鵡島酒吧。

這可是擁有上千萬人口的國際大都市。在這片總面積7400多平方公里的土地之上，有“老七區(qū)”和“新四區(qū)”的說法。老七區(qū)即市本級的越秀、海珠、荔灣、天河、白云、黃埔、南沙，新四區(qū)即番禺區(qū)、花都區(qū)、從化區(qū)、增城區(qū)。不管在老區(qū)還是新區(qū)，想要在人海茫茫的廣州再次偶遇同一個人，無異于跳入珠江徒手捉魚那么困難。

另一個在廣州工作的詩人朋友賈不瘋對我說，廣州的愛情很簡單，如同掂著菜籃上街買菜，隨便挑個女人可以戀愛。我說你哪里是談戀愛，是做愛吧！賈不瘋說，戀愛不是寫詩，既要談，更要做。賈不瘋的話然后就帶了酸味，說像你這樣長得帥才又有經(jīng)濟實力的家伙，早上出去中午回來，籃子里說不定裝了幾個鮮活的美女。把我說的暗暗高興。

賈不瘋的這句話，確實真實的存在。只是發(fā)生地在哈爾濱。京廣文化傳媒集團有個已婚男經(jīng)理，仗著長得風(fēng)度翩翩又有些經(jīng)濟基礎(chǔ)，與一個漂亮的齊齊哈爾籍女文員勾搭，還讓人家懷了孕。女文員尋死覓活地要嫁給男經(jīng)理，結(jié)果對方?jīng)]離婚自己流了產(chǎn)。董事長大為震怒，憤而開除兩個茍且的男女。悲切入心的女文員回去齊齊哈爾時，男經(jīng)理窩在哈爾濱家里，連相送的祝福都不敢吭一聲。這種故事不會發(fā)生在我身上，我怕我找了時光也會有這樣的故事。都是飲食男女，在陌生的異鄉(xiāng)城市遇到寂寞的人，還是悠著點好。

身不由已的生活，總有好多故事偶然發(fā)生。如同一個人出門買雞蛋，十分鐘后橫穿馬路被車壓死?；蛘撸闷娴負炱鹇愤呉粡垱]有刮開的彩票，竟然中了五百萬。我壓抑著不去主動聯(lián)系，時光和我再次相遇時，我卻沒有任何回避的理由。 總不能撒腿就逃吧！

我們先是驚喜，接著坐在一起。第二次相遇時，我們又不約而同——都沒有帶書。

我們泡在燈光隱晦中喝酒，東拉西扯地說著廣州各地的吃喝玩樂。啤酒是外國牌子，產(chǎn)地在中國，小小的瓶身與傳統(tǒng)可樂瓶一般大，方便拿著喝。要是在哈爾濱，東北男女喝啤酒更厲害，大瓶大瓶的，直接倒進嘴里。到了深夜十二點，堆積的酒瓶超過二十支。我渾身發(fā)熱，將上衣扣子全部解開。時光粉臉酡紅，越來越像白雪。尤其是牙齒，咧嘴笑時，白白齊齊地發(fā)出誘人的光芒，讓我有想親的沖動。只想用我的牙齒去碰撞她的牙齒。不是吻！

時光晃著頭，說我們至少算熟人吧，快說電話，你這個壞爺們！我也晃著頭，但意識非常清晰，說等我有空打給你吧！時光指著我，說上次就是這句屁話，你是不是結(jié)婚得了妻管炎？我的腦海閃過秀華的身影，嘴巴卻笑，說你才夫管嚴(yán)，我今年沒結(jié)婚！其實我很想說“沒結(jié)婚”，沒有底氣。很多男人都會狡猾地加上“今年”二字，邏輯上無懈可擊。

時光的臉上滑過一絲羞澀，低聲說我二十七，你三十幾了吧？我說是啊，老男人一個呢！時光咬了嘴唇說，好多女孩喜歡成熟穩(wěn)重的男人。我的心里閃過一道亮光，說我是不是？時光白了我一眼，說是又怎么樣？好多沒結(jié)婚的男人到了你這個年歲，以為自己是鉆石王老五，走馬燈似的換女朋友，十足的壞男人！我裝著叫屈起來，說我確實沒有女朋友嘛！時光盯著我，說你告訴我，叫什么名字？在哪上班？住在哪里？別說你住在珠江里面！

這當(dāng)口，一個高高瘦瘦的侍者過來催我們買單。我看了票單，將錢交給侍者。侍者走開，我對時光說，剛才這個服務(wù)員多帥，想找個這樣的帥小伙做男朋友嗎？時光有些生氣，說你好無聊，我才不喜歡這種沒有男人味的小孩。我突然沒了話。等侍者找回錢，我用手指輕輕觸碰時光的手背，說我空的時候打電話給你，如果有緣分，會告訴你一切的，嗯！

時光仰起頭，認(rèn)真點了一下。她的眸子水一樣清澈，裝著期待的亮光。

二次見面后，我卻再次食言，沒有給時光打電話。但我和老肖說了時光。老肖眉飛色舞地說，老兄你完全可以將她包養(yǎng)，中國多少男人在干這種事呢！我說老肖你還沒被揍怕沒被騙怕嗎？老肖說我上次是遇人不淑，而你這個是正宗良家女子呢！老肖甚至垂涎欲滴地要我介紹時光給他，說他老婆不管他的私事，給足零花錢就行！我無語世界上還有這樣無恥的同類。就懶得跟老肖扯，也很后悔說出時光的事。還好我沒說時光的名字和在哪上班。

老板把那么艱巨的任務(wù)交給我，我都克服下來，而且進展得順利。找地方，租門面，裝修，招人，培訓(xùn)，找項目，跑業(yè)務(wù)，千頭萬緒，打仗一樣，什么困難都能攻克。在人生地不熟的廣州，我有信心完成人家不能完成的大事。面對主動而且自己也非常喜歡的女孩，我真的沒有勇氣。孤獨的成年男女也是寂寞的，可以自由地放縱。只是我不想開始。

老肖笑我是“偉光正”，而且還是“同志”。我沒有那么高尚，性取向也很正常。在光怪陸離的花花世界，在形形色色的人際社會，應(yīng)酬與逢場作戲，我見過的香艷場面，不一定比老肖少。我只是時刻告誡自己別越雷池半步。有一段時間，秀華可能忙于工作，沒空給我打電話。我在又一次夢見時光并且與她那個之后，火燒一樣地思念起來。我將時光的卡片放在《陀斯妥耶夫斯基文集》封面，輕輕吻了她頭像，說如果第三次相遇，我一定打電話給你。

如果有可能，我還想親一下時光那口的白皙潔凈的牙齒。時光的牙齒有著超乎想象的完美，如果一件磁性的藝術(shù)品?？赡苁窍啾容^秀華黑而帶黃的牙齒，我和秀華每次接吻時，看到她的牙根發(fā)黑，只能就閉上嘴。這是讓我唯一不滿的地方。很多東北女孩都有一口壞牙，聽說是地域特征，跟喝水刷牙有關(guān)系。究竟是什么地域特征，我一直弄不懂。

4

和時光二次相見后的三個月，因為工作忙，我也想努力忘了時光，第三次邂逅又出現(xiàn)了。還是在琶醍啤酒吧街。只不過，地點不是鸚鵡島，而是在花間蝶酒吧?；ㄩg蝶與鸚鵡島的裝修設(shè)置差不多，也讓人分不清究竟是酒吧還是西餐廳。當(dāng)然，在這里吃飯才是主營。

進入鸚鵡島前一剎那，我想象時光可能坐在那里，猶豫著離開。我突然害怕遇到時光。因為那個時候，我的腦子全是亂的。不是業(yè)務(wù)，而是與秀華有關(guān)。我怕時光讓我分心。

向來溫柔的秀華，這段時間突然不可理喻地幾次要我回哈爾濱。女兒已經(jīng)上了小學(xué)。秀華說她每天既要忙著接送小孩，又要上班工作，回家還要輔導(dǎo)功課，忙得快要死了。我很是愧疚，要她請個保姆，說很快會有一筆豐厚的獎金到手，到時全匯給家里。秀華卻哭了，說她不是嫁給錢。我有些六神無主?？蘼曂Ｏ⒅?，秀華不陰不陽起來，問我多久沒回家？我突然想走，離開哈爾濱的家八個月。從2月出門，如今已到9月下旬。我叉開話題，笑著問秀華哈爾濱冷了吧？秀華淡淡地說是。我說那你冷嗎？秀華冷笑一聲，說你在花花世界也知道關(guān)心老婆？你就不擔(dān)心有人給我送溫暖？這種沒來由的反問讓人尷尬。

都是我不好。不僅沒盡到丈夫責(zé)任，甚至連主動問候都少有。就趕緊賠罪，說很快回來陪你，抱著你睡覺，帶你和女兒去看哈爾濱的冰雕。秀華沒有吭聲，啪地掛了電話。中秋節(jié)前，我也曾答應(yīng)回哈爾濱陪她，結(jié)果忙得忘了這事。更為現(xiàn)實的是，距離還真的是問題。從廣州飛到哈爾濱要四個多小時。來回一趟，加上乘坐汽車，花費起碼過三千塊。

一個女人決定嫁給一個男人之前，也許看重他的勤奮和能力。真當(dāng)走入婚姻，有了孩子，如果家庭生活的瑣碎事情全部壓在女人身上，愛情總會褪色。我的母親就是這樣。父親四十五歲之前都在哈爾濱的部隊，一年才回家一次。母親也是有工作單位的人，操持勞累得如同農(nóng)村婦女。母親在背后無數(shù)次罵，說下輩子再也不嫁鬼當(dāng)兵的。母親眼里的軍人，只是一個代名詞，泛指一切顧不上家庭的男人。母親也反對我留在哈爾濱。若不是父親當(dāng)初支持，我和哈爾濱的緣分真沒有那么順利。正因如此，秀華和她的家人也曾擔(dān)心我是否會在哪一天突然飛走。她們害怕我受不了哈爾濱的嚴(yán)寒，說男人也是人，總有吃不了當(dāng)?shù)乜嗟臅r候。

放下電話。我突然有些煩躁。秀華問我擔(dān)不擔(dān)心有人給她送溫暖，我竟然無恥地問起自己，家里有個長得如同鞏莉一樣的女人長期空放，萬一真要有個男人給她送溫暖呢？

我本來擔(dān)心在鸚鵡島碰到時光，沒想到換到花間蝶酒吧，竟然鬼使神差地遇上時光。

花間蝶的門庭有花和蝴蝶的圖案。兩個貌似裸體的女人掂著兩只花籃，斜身拱倚著一個吹笛的男人。三只甂翩欲飛的蝴蝶，一只站在笛子的端頭，兩只貼在女人的私處。全部圖案由霓虹燈管組裝而成，只不過私處的兩只蝴蝶在閃爍，發(fā)出曖昧的暗示。我低頭悶悶不樂地到達。時光低頭打著電話到達。我們相撞的瞬間，四目相望，都嚇了一跳。幾乎不用驚訝，順理成章地進入霓虹燈下古銅色的大門。我突然有種預(yù)感，可能有些故事要發(fā)生。

落了座，時光要了檸檬汁，我要了罐裝柏力士啤酒。薄薄的檸檬卡在玻璃杯沿上，散發(fā)著桔子的清香。我更喜歡啤酒的味道。尤其是純生，不會形成尿酸。今晚我卻想醉。

有人說這個酒吧專為情人而設(shè)，而不是戀人，你信不？時光牙齒咬著吸管，慢慢吸著，一邊輕輕說話。嗦嗦嗦——，吸食的聲音，如同吮吸美味的田螺。時光的短發(fā)輕瀉到肩，如同光滑的黑面絲巾。遮蓋不到的地方，是白皙光潔的脖頸，還有半露的粉嫩香肩。

我將信將疑地環(huán)視四周。成對的男女中，男的普遍要比女的大。偶爾還有白發(fā)的老年男人對著青絲垂肩的女孩。有兩個中年男女，看似年歲相當(dāng)，男的伸手去摸對面女人搭在桌上的手。都一把年紀(jì)了，坐在如此浪漫環(huán)境里溫馨私語動作親昵，能是夫妻嗎？

我說有點這個味道，不過我是第一次來。時光說你就吹吧，忙得跟廣州市長似的。我聳了聳肩，說每天看到珠江亮起燈光才能下班。時光哼了一聲，說有人幾次吹牛說打電話給我，結(jié)果呢？我記起來了，上兩次是說過要給時光電話。就有些尷尬，捏著酒罐說不出話。

時光搶喝了我的啤酒。放下罐子，說你女朋友呢？我換了笑臉，說你男朋友呢？

時光沒有說話。解白色的兩?？圩印＜幢闼坏皖^，四分之一的胸部立即清晰可見，潔白飽滿得如同白色的皮球。酒吧的冷氣呼呼正盛。我的身子突然一陣燥熱。

來到廣州八個多月了。除了初期秀華來過一次，確切來說，余下的八個月里，我沒有碰過女人身子。夢里除外。男人的春夢是與意中人纏綿。我控制不了夢境的主題。生理特點也不以人的意志為轉(zhuǎn)移，那是一個從積蓄到解放的自然過程。哪怕意志堅定的出家人，只要健康正常，也無法左右自己的身體。我聽一些哥們皮笑肉不笑地談?wù)摗皷|莞模式”，聽他們說風(fēng)月場所的風(fēng)花雪月。在每一個哪怕很小的士多店，不一定買得到必須的生活用品，避孕套卻花樣繁多。在發(fā)達的南方，孤獨的男人總是聯(lián)想到性。經(jīng)過桑拿洗浴場所門口，看見穿著開叉旗袍的高挑女服務(wù)員露出大腿，我的身體也會顫抖。有一次，在發(fā)廊洗完頭，圓臉白胖的洗頭妹問我按不按摩。我問怎么按法？洗頭妹咧嘴大笑，說怎么按都行，我們店有后臺，保證絕對安全！說著，手不老實地撫摸我的檔間，摸得老實巴交的男人標(biāo)志物硬如棍棒。我小心翼翼地跟著洗頭妹來到另一個懸著布簾的陰暗小間。洗頭妹將裙子往上一撩，露出窄窄的紅色內(nèi)褲，說做一百，打飛機五十，再給老板三十塊鐘費?？粗菑埓炙椎姆勰槪彝蝗挥X得惡心。就將眼一閉，說什么也不做，幫我認(rèn)真按摩吧！洗頭妹很不高興，有氣無力地亂按一通。一邊按，一邊咕噥，說媽拉個麻屁，遇到個一毛不拔的鐵公雞，真倒霉！

花間蝶酒吧沒有彈琴的女人，只有一個吹薩克斯的男人。搖頭晃腦地在那不停吹氣。

我又要了兩罐啤酒。一罐給時光，一罐給自己。時光伸出纖纖嫩手，舉起酒罐和我碰了，仰頭倒下一大口。笑了。彼此時臉色都好看起來。時光的臉上飛起兩朵紅云，無比的嫵媚。這當(dāng)口，《人鬼情末了》的薩克斯聲如泣如訴地漫過來。我的思緒再度零亂。

我悠悠地說這么久沒見，戀愛了吧？時光說等了你快半年，你幾次說打電話給我都成了鬼話，我不談戀愛干什么？我有些小小感動，不動聲色地說，你又不是等我，再說這么漂亮的人談戀愛也正常??！時光說，你也沒說要追我，我告訴過你，我二十七歲，來廣州七年，我當(dāng)然要干該干的事！我小聲地說是想過要找你……可是，可是怕你拒絕?。r光仰脖灌下一大口啤酒，說你騙鬼去吧！我也喝了一口，說別扯了，你的他，說一說，應(yīng)該不錯吧？時光說不錯又怎樣？可惜都是過去的事，人都離開了。重重地放下酒罐，時光罵了起來：去他媽的不錯吧，都怪我瞎了眼睛認(rèn)錯人……我寧愿相信好男人都在珠江喂魚！

我突然想起秀華近來對我沒好氣的態(tài)度。就有些同病相憐的感覺，心里也不舒服。

時光說你又換女朋友了吧，多少男人趁著老婆不在身邊，仗著自己有點條件，分分鐘把其他單身女人搞上床，你們這些男人真有本事?。∥液莺莸氐闪藭r光一眼，很想罵，“放屁”，想一想，又忍住了。我舉起酒罐，說都過去了，來，喝酒吧！率先喝了一大口。

時光說你什么情況都不肯透露，不會也是個壞男人吧？時光左手托腮，目不轉(zhuǎn)睛地看著我，說不過呢，我常常在想，一個能在酒吧里讀陀斯妥耶夫斯基的男人，能壞到哪里去呢？我也看著時光，說一個能在酒吧里讀卡夫卡的女孩，也不會壞到哪里去??！

時光將右手放到我的眼皮低下，“男左女右”，要看我的左手相。我將左手平攤在桌上。時光將我的手掌打開，用食指在手板和指節(jié)處輕輕觸摸，說你的手相不錯，紋理清晰，線路到頂，是條好命，而且不會花心。時光的手指在我的手上來來回回地觸碰，弄得我的手心癢癢，有觸電的感覺，血液也要沸騰起來。時光在絮絮叨叨地說時，潔白的牙齒在上上下下地開開合合，讓我又有了想親的念頭。我兩手一發(fā)力，捉住時光的右手。

時光沒有反抗。低了頭，任憑我抓住她的右手。她的手柔軟纖細，握著暖心。我卻在尋覓她的牙齒。過了好一會，時光低低地說，和你第二次見面后，我在這里認(rèn)識一個和你差不多的男人，看起來也有氣質(zhì)，沉穩(wěn)，儒雅；實際上他確實優(yōu)秀，是廣州一個事業(yè)單位的中層干部，經(jīng)濟條件也好，還能寫漂亮的詩，我一下子就投入了……可惜，直到他老婆找來，我才如夢方醒。秀發(fā)垂下罩住時光的臉龐。發(fā)梢抖動間，我發(fā)現(xiàn)時光在輕輕抽泣。

時光說我真傻，今天還在迷戀他的詩；他把海子的詩改成“面朝珠江，春暖花開”，說要帶我游遍珠江流到的地方……這樣的壞男人啊，雖然像做夢一樣，卻讓人覺得很真實。

我松開手，抽出桌上備好的紙巾，遞了一張過去。

紙巾是粉色的。時光接了，沒有擦眼睛，而是將它折成一只蝴蝶。時光說你一直沒告訴你的情況，如果我沒猜錯，你也應(yīng)該結(jié)了婚。時光用紙蝴蝶輕輕觸碰我的手，小聲地說我不是壞女孩，今晚能陪我一下嗎？給你看我寫的文章，一篇寫我和他的往事，發(fā)表在《廣州日報》副刊，一篇寫我和你的故事，發(fā)表在《羊城晚報》副刊。時光說她其實寫了很多文章，只是大部分沒有發(fā)表，都是她的心血。

我沒有吃驚，說你都被文藝男傷了，還這么文藝，回到現(xiàn)實吧！時光看著我，說我一直活在現(xiàn)實里啊，在廣州打拼這么些年，我也有自己的房子，雖然只是一個月供的小小套間，也能夠容身，不需要男人養(yǎng)我；我只是覺得，廣州這么大，來了這么久，在這個城市飄飄蕩蕩，該有個家，有個陪我的男人；然后，我們坐在珠江邊上談文學(xué)。我突然打斷時光的話，說桂林山水甲天下，為什么不回家鄉(xiāng)呢？時光撲哧笑了，說我為什么要回到家鄉(xiāng)？我不想回到廣西的鄉(xiāng)村，更不想面對家鄉(xiāng)那些黑瘦的父老鄉(xiāng)親。

一個修長豐腴的女侍者從旁邊走過。臉蛋和身材特像秀華。我閉上眼睛，腦海里果真出現(xiàn)秀華的影子。就在前面，眨巴著明亮的眸子，忽閃忽閃地望著我。我想起哈爾濱的家，秀華在樸實卻溫暖的家里等著我。我們都是學(xué)中文的，都曾做過文學(xué)的夢。秀華在大學(xué)期間還發(fā)表過不少詩歌。但是我們沒有被文學(xué)迷失頭腦。我在成家之前就知道要承擔(dān)什么責(zé)任。秀華也一樣，千辛萬苦地守護著老人和孩子。我們的世界和時光的世界，相似又遙遠。

我收起翩翩欲飛的紙蝴蝶，心里有了答案。

走出花間蝶酒吧，時光和我挨得很近。街上開始冷清，除了相擁相吻的男女。只有各個酒吧的店面，霓虹燈鬼火一樣閃爍。珠江水面上有風(fēng)吹來，時光打了個冷顫，斜斜地倚靠在我身上。她的身體非常柔軟，體香蓋住了隱隱的酒味。我輕輕攬著她，沒有說話。

時光說你曾經(jīng)同我講過，漂亮女人一定會有不少男人追，優(yōu)秀的男人背后肯定不缺女人，而且是漂亮的女人。時光說你是一個優(yōu)秀的成熟男人，妻子一定漂亮吧？你會為她寫詩，和她一起讀文學(xué)嗎？時光還說，會像我們第一次相遇那樣，各自帶一本書去酒吧讀嗎？

一輛的士緩緩駛來。我招了招手，的士停了過來。我遞給司機一百塊錢，說麻煩你送她回去。拉開后車門，要將時光塞進去。時光卻吊住我的脖子，說我就住在不遠處，我要你送我回去。我將手放在背后，長長地吁出口氣，沒有回答。時光哭了起來，說雖然你從不講你的情況，但是我還是感覺得到，你的故事很豐富，你的家庭也很幸福。時光的身體緊緊貼在我的身體上。軟軟的，清香的，帶著令人麻醉的體溫。我閉上眼睛，努力平靜呼吸。

時光說我心里很痛，陪我一晚上好嗎，我們只聊文學(xué)，聊卡夫卡和陀斯妥耶夫斯基，不談愛情，不談人生，我也不會纏著你……算我求你！我說你不要談文學(xué)了，生活才是現(xiàn)實，累了的話，可以先回家鄉(xiāng)看一看。時光說你陪我一起去吧，然后再去你的家鄉(xiāng)看看。

我伸出手，緩慢而有力地拉下時光的胳膊。然后，將她抱進車后座。

時光坐進去，按下車窗，淚流滿面地說，吻一下我……好嗎？

我伸過頭，吻了一下她臉上的淚水，說回去早點休息，不現(xiàn)實的東西放下就好了！我很想親她的牙齒。那樣的光潔、整齊、白皙，讓我著迷。我甚至愿意被它咬上一口。

回到公寓，我將時光的卡片再次扔進垃圾桶。然后，撿起來，撕了?？ㄆ系念^像，那個像白雪一樣笑得甜美的女孩，還有她的電話，變成了碎片。我的心痛了一下。

5

這一年國慶，我邀請秀華和女兒來廣州。秀華恢復(fù)了往昔的愉悅模樣，長發(fā)飄飄，長裙也飄飄，將我居住的地方收拾得干凈整潔。假日幾天，我?guī)е团畠河伪榱藦V州。這期間，讓我們感受最深、見得最多的就是珠江。緩緩流淌的珠珠，奔流到任何一個地方，兩岸都是嶄新整齊的高樓大廈。秀華說廣州更加漂亮了，我愛上廣州不走了。我呵呵地笑。

我居住和上班的地方就在珠江邊上，我對這個地方越來越熟悉，但我的心卻停留在哈爾濱。那里有我答應(yīng)過的承諾，有我的妻子女兒。我告訴秀華，珠江又名粵江，因為流經(jīng)海珠島而得名，它是東、西、北三江及下游三角洲諸河的總稱，長度及流域面積占全國第四位，也是中國流量第二大河流；在廣東的珠江水系中，東江、流溪河、北江大致由東北向西南流，西江、潭江大致自西向東流，并都匯于珠江三角洲網(wǎng)河區(qū)，最后分別由八大口門注入南海。秀華說珠江比松花江漂亮多了，就是復(fù)雜。轉(zhuǎn)而又說，哈爾濱的松花江到了11月就結(jié)冰，不過，站在冰凍的松花江上可好玩了。我笑，說你還是忘不了家鄉(xiāng)嘛！

在廣州的兩年時間，我單槍匹馬地管理著京廣文化傳媒集團廣州辦事處，將其打造成當(dāng)?shù)匚幕瘋髅綐I(yè)的一匹駿馬。這期間，我學(xué)會遺忘不該記住的人和事，包括與對手之間的競爭。也努力遺忘那個像白雪一樣的女孩。我知道她在旁邊的海洋置業(yè)集團上班，我努力地想遺忘那個叫“時光”的名字。斷了彼此的后路，才會斷了可能的故事。沒有意義的故事，為何要去輕易嘗試？我曾經(jīng)還想將時光折疊的紙蝴蝶扔掉，后來覺得當(dāng)書簽不錯，就將它夾在《陀斯妥耶夫斯基文集》里面。我喜歡繁花似錦的廣州，活力四射的花城廣州承載了我的夢想。但我更想回到北方，回到有妻子女兒的地方，回到冰天雪地的哈爾濱。盡管我也想念我的家鄉(xiāng)長沙。家鄉(xiāng)有我的父母，也有我的哥哥。但他們過得很好，我才放心得下。

曾經(jīng)，我還想把老炮介紹給時光。因為老炮沒有結(jié)婚，又是廣州本地人士。后來還是放棄。我不擔(dān)心老炮照顧不了時光，也不擔(dān)心他踢踢踏踏地四處游逛，而且擔(dān)心他過于沉溺酒場。老炮對喝酒太有講究。他說喝酒主要有兩種類型：一種是敞開型喝酒，“醉翁之意不在酒，在乎山水間也”，要看所處的壞境、現(xiàn)場的氛圍，還有跟誰在一起喝酒。一種是悶騷型喝酒，“我攜一樽酒，獨上江祖石”，不一定舉杯邀月、對影成三，窩在家里淺酌獨醉，悠然恬淡。老炮覺得敞開型喝酒最好去到酒吧，那里人流密集，如幻的癡醉境界讓人放松。我去過香港的蘭桂坊和北京三里屯酒吧街，雖然泛泛而過，總感覺眾聲喧嘩中有些過于顛狂的味道。去了廣州的琶醍酒吧街、沿江路酒吧街、環(huán)市路酒吧街、白鵝潭酒吧街，才發(fā)現(xiàn)廣州酒吧隱含的溫婉魅力。時光也發(fā)現(xiàn)了這種魅力，我們在酒吧抱著一本外國文學(xué)籍書淡然靜讀，是想在喧囂中找回初心。老炮能嗎？他是醉翁之意真的在酒！再說他長得也猥瑣。

我還想到了作家朋友馬不遇、詩人朋友賈不瘋。與其說飄忽不定的他們迷戀廣州，不如說迷戀廣州的花花世界和浪漫繽紛。他們終究只是擦肩而去的花城過客。復(fù)雜的珠江水滋養(yǎng)著復(fù)雜的人們。匯聚五湖四海而來的人，在廣州上演著五彩繽紛的故事。有很多男人不需要對家庭負責(zé)，他們只管養(yǎng)活自己就行。哪怕在廣州沒有宿之地，他們也樂而忘返。

在人潮如鯽眾聲喧嘩的廣州，還有著許許多像時光一樣的單身女孩。她們不知不覺地青春逝去，仍然孤獨地棲居在繁華邊上的某個角落。固執(zhí)地等待心中的那個男人。有些人等到。有些人失望。她們年輕時可能比時光還要漂亮，或者更像某一個國際大明星，最終將被繁華的廣州剝奪表現(xiàn)靚麗的青春。時光也才二十七，只是果實熟了，一定會有好的歸宿。

想多了，我就笑話自己。憑什么去關(guān)心一個萍水相逢的女孩？就因為她長得像白雪，有令我著迷的潔白牙齒和甜美笑容嗎？每當(dāng)胡思亂想，我就打電話和妻子女兒說話。

我一邊想念著哈爾濱的家人，一邊聆聽著廣州的聲音。廣州是廣東省省會、副省級市，也是國務(wù)院定位的國際大都市，國家三大綜合性門戶城市之一，與北京、上海并稱“北上廣”。這座如同貴婦一樣的城市，兩千多年來，都是華南地區(qū)的政治、軍事、經(jīng)濟、文化和科教中心，是貨真價實的國家歷史文化名城，也是嶺南文化分支——廣府文化的發(fā)源地和興盛地之一。文化底蘊雖然深厚，但在喧囂繁華的地方讀書，讀許多人不感興趣的文學(xué)書籍，而且是外國文學(xué)作品，無疑是一種神經(jīng)質(zhì)。在琶醍酒吧街，所謂的文化創(chuàng)意藝術(shù)區(qū)，畢竟喝酒玩樂才是消遣的客人們要干的正事。問題是，我和時光，兩個神經(jīng)質(zhì)的陌生男女，怎么偏偏相遇相識了呢？而且無可逃遁。只不過我在實現(xiàn)夢想，人家在尋找夢想。都在抒寫著不容易。

等到女兒讀四年級，我已經(jīng)替廣州辦事處培養(yǎng)好接班的人才，是一個廣州本地的中年男人，曾經(jīng)在省級媒體做過記者和廣告總監(jiān)。然后，向總公司提出申請調(diào)回哈爾濱。

正在北京洽談業(yè)務(wù)的董事長打來電話問我原因。我說想離家近一點，老婆孩子都在哈爾濱。董事長笑，說哈爾濱的待遇沒有廣州高呵，再說你在廣州開創(chuàng)了一番天地。我說家里沒有男人照顧，她們說冷！董事長爽朗地笑，說我沒看錯兄弟，這才是男人最實誠的做法，你回哈爾濱后直接管理總公司工作，我去廣州一段時間，考察一下你推薦的接班人！

我很快調(diào)回哈爾濱。歸來的當(dāng)晚，秀華和女兒緊緊抱著我。秀華說廣州那么繁華那么好，你會有遺憾嗎？我也緊緊抱著秀華和女兒，說繁華在心里，心到了哪，哪里都好。

第二年國慶，廣州辦事處舉行五周年慶典。我接到邀請，帶著秀華和女兒飛去廣州。

參加完公司慶典活動的第二天，和風(fēng)習(xí)習(xí)的夜晚來臨時，秀華突然心如來潮，說旁邊的琶醍酒吧街好象很熱鬧，想去那里看看，隨點吃點東西。我無所謂，在哪吃都行。

我們一家三口牽手走到琶醍啤酒街，華燈剛好初上。年輕的琶醍啤酒街，如同艷麗的少婦。經(jīng)過花間蝶酒吧前時，大門口上三只甂翩欲飛的蝴蝶，已經(jīng)霓虹閃爍。女兒指著兩個裸女塑像吃吃地笑，說花間蝶，蝴蝶在花間飛舞，可惜兩個阿姨沒穿衣服，羞人??！

秀華突然掐了我一把，說你在廣州時做過蝴蝶，該不會飛去這里采花吧？

我怔了一下，大惑不解地說，我在廣州時做過什么蝴蝶？

秀華咬著我的耳朵，說粉色的紙蝴蝶，夾在你的書里，你把它帶回了哈爾濱。

我想起來了，嚇了一跳。就有些緊張地說，那是一枚蝴蝶書簽……不是我！

秀華說那是女人折的，不過我也會折，我的哈爾濱蝴蝶不會比廣州蝴蝶差！

我心說，哈爾濱一年到頭過半日子冷嗖嗖的，哪有蝴蝶？嘴上卻說是是是，我相信。

這當(dāng)口，一個穿著紅色西裝套裙、留著垂肩短發(fā)的女孩過來，邁著輕盈的步伐朝著花間蝶酒吧走去。經(jīng)過三只蝴蝶下面時，女孩回頭望了一眼。圓潤的面孔，甜美的笑容，潔白的牙齒……很像唱歌的白雪。確切來說，很像以前的時光。我的心突然痛了一下。

我慶幸自己沒有變成那只真正的蝴蝶，雖然花城廣州的鮮花秀色可餐。我牽著秀華和女兒的手離開花間蝶酒吧，心已變得坦然。我們走過夜百翎、孔雀媚、黑蝴蝶、紅蜻蜓等，走過琶醍酒吧街各具特色的門前。廣州的夜晚陷入一片光輝燦爛的星河，從天上，到水里，到處都是霓虹閃耀。我們在行人熙熙攘攘路面干凈整潔的珠江邊上緩步而行。我一邊走，一邊說，去前面再找一找，看看那里有沒有廣州特色的本地餐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