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康永
我想念的東西,對一般的臺灣爸媽來說,似乎有點怪。
我想學(xué)“舞臺劇”。
還好我爸不是“一般的臺灣爸媽”。
從小到大,我爸從來沒問過我:“這有什么用?”
“這有什么用?”幾乎是我們這個島上最受歡迎的一個問題。每個人都好像上好發(fā)條的娃娃,你只要拍他的后腦一下,他就理直氣壯地問:“這有什么用?”
“我想學(xué)舞臺劇。”“這有什么用?”
“我正在讀《追憶似水年華》?!薄斑@有什么用?”
“我會彈巴哈了?!薄斑@有什么用?”
“我會辨認楝樹了。”“這有什么用?”
這是我最不習慣回答的問題,因為我沒被我爸問過這個問題。
從小,我就眼睜睜看著爸媽做很多“一點用也沒有”的事情。我爸買回家里一件又一件動不動就摔破的瓷器水晶;我媽叫裁縫來家里量制一件又一件繁復(fù)的旗袍,一桌又一桌吃完就沒有的大菜,一圈又一圈推倒又砌好的麻將,從來沒有半個人會問:“這有什么用?”
“漂不漂亮?”“喜不喜歡?”“好不好吃?”這些才是整天會被問到的問題。
長大以后,越來越常被別人問:“這有什么用?”才忽然領(lǐng)悟,很多人是隨著這個問題一起長大的。
我不大確定這是不是值得慶幸的事,一直到反復(fù)確認了“人生最重要的東西,其實都沒有什么用”時,才覺得自己運氣真好。
愛情,光榮,正義,尊嚴,文明,這些一再在灰暗時刻拯救我、安慰我的力量,對很多人來講“沒有用”,我卻堅持相信這才是人生的珍寶,才經(jīng)得起反復(fù)追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