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 曉 宇
(陜西師范大學(xué) 文學(xué)院,陜西 西安 710100)
淺探李碧華作品中的悲劇主題
——以《胭脂扣》和《青蛇》為例
張 曉 宇
(陜西師范大學(xué) 文學(xué)院,陜西 西安 710100)
李碧華是當(dāng)代香港文壇不可多得的女性作家之一。她擅長描寫塵世男女的愛恨糾葛,講述凄艷詭異的奇情畸戀。但她所創(chuàng)造的愛情故事全都貫穿著悲劇的主題。《胭脂扣》與《青蛇》均是李碧華的代表作,通過對《胭脂扣》和《青蛇》進行研究分析,探討悲劇背后所反映出的作家對人的關(guān)懷及對人性的反思。
李碧華;《胭脂扣》;《青蛇》:人性
網(wǎng)絡(luò)出版時間:2017-05-23 18:07
李碧華的小說總是圍繞著男女情愛的主題展開,但她筆下的情愛無一例外地都充滿了悲哀與絕望的基調(diào)——女子癡心,男子負情,所有人都深陷在欲望的糾葛之中,掙扎無用,解脫不得,最終走向萬劫不復(fù)的悲劇。任何美好浪漫的愛情幻夢在李碧華的作品里都會被殘酷地打碎,在她眼中愛情的真相是:“大概一千萬人之中,才有一雙梁祝,才可以化蝶。其他的只化為蛾、蟑螂、蚊蚋、蒼蠅、金龜子……就是化不成蝶。并無想像中之美麗。”[1]90她以一個個的愛情悲劇描繪了千姿百態(tài)的浮生世相,又用自己尖銳而犀利的筆鋒刺破男女情欲的面具,更深一步地揭露和反思悲劇背后的人性和社會問題。
《胭脂扣》與《青蛇》是李碧華愛情小說的代表作,兩者的共同特點是都通過奇異詭譎的情節(jié)想象和癡狂幽怨的女性形象對男女之情及其背后的人性弱點進行深入的挖掘與思考。《胭脂扣》講述的故事框架大致如下:20世紀(jì)30年代的名妓如花與富家少爺十二少墜入愛河,但因家庭反對而相約殉情,如花在地府久等十二少不來,于是返回陽間來尋他。在一對現(xiàn)代情侶的幫助下,終于查明了事情的真相,結(jié)局卻讓所有人唏噓——十二少在50年前并沒有同如花一起自殺,而是一直茍且偷生,故事最后如花終于死心,失望地離開人間?!肚嗌摺分v述的也是一個愛情悲劇,其主框架是白、青兩條道行頗深的蛇精修煉為人形來到人間,白蛇一心想要成為人,愛上江南書生許仙后與他過上了尋常人家的生活。青蛇則妖性不改,出于好奇和嫉妒勾引許仙成功,兩姐妹因此反目。最后,在法海的強行拆散和許仙的懦弱逃避下,青蛇看破了人情世事與白蛇重歸于好,白蛇產(chǎn)子后被鎮(zhèn)壓于雷峰塔下,許仙則被青蛇殺死。
可見,李碧華的作品從不滿足于搭建一個浪漫完美和郎情妾意的愛情幻夢,而是堅決用犀利而尖銳的筆鋒劃破理想愛情的假象,對男女之情進行淋漓盡致和辛辣狠絕的揭露與剖析。《胭脂扣》中她擊碎了生死相守的凄美神話,將事實真相殘忍地揭示出來——男人貪生懼死,女人心機作祟;《青蛇》中她顛覆了夫妻恩愛的經(jīng)典傳說,寫出了不為人知的淫亂邪惡的三角糾纏。她擅長描寫男女情愛,但她筆下的情被解構(gòu)得太過現(xiàn)實而驚心,甚至殘酷而慘烈,情的背后充滿欲望、虛偽、欺騙和背叛;她熱衷塑造各種各樣的癡男怨女,但她筆下的男人無一例外的軟弱、自私和令人憤恨,女人又都癡狂且決絕,最終難逃悲慘的結(jié)局。李碧華筆下的愛情故事都蘊含著巨大而深刻的悲劇力量,其悲劇性主要體現(xiàn)在兩方面:對男女情欲之下真實人性的揭露與諷刺;對女性生存困境的憂慮與反思。
“在李碧華筆下,無論是男人的背叛,還是女人對愛情的執(zhí)著,無不因為一個‘欲’字:物欲、情欲。且不說導(dǎo)致男性背叛的種種誘因,單看女性的癡情已在潛意識中幻化為一種欲望。為了自己的欲望而爭,為了自己的欲望而執(zhí)?!盵2]小說《胭脂扣》中,主人公如花與十二少都是極端利己者,李碧華對他們兩人抱以同樣的理性和批判的態(tài)度。十二少體會到現(xiàn)實生活的艱難后決心要與如花斷絕關(guān)系,重新回到自己的金絲籠中,在看到如花飲毒自殺時,他瞬間的感動與遲疑很快便被恐懼占領(lǐng),他不能死也不愿意死。而如花對十二少的感情看似真摯熱烈和癡心感人,但背后卻蘊含著貪婪可怕的私欲——她不甘心十二少離開自己與別人幸福,她嫉妒別的女人過著自己過不上的生活,自己得不到的也絕不能讓別人得到,這一信念使如花堅定了要奪走十二少性命的決心。這時的如花只想到自己,她并沒有考慮過十二少的感受,為達成自己的心愿而不惜采取欺騙和謀殺的手段強迫十二少“殉情”。到頭來,兩個人都遭到了報應(yīng):偷生的十二少家道中落,妻離子散,老年混跡在群眾演員中勉強度日;如花苦苦等待了50余年,犧牲來世的陽壽回來尋找十二少,卻得知對方根本沒有死,最后對愛情徹底絕望。
小說的悲劇主題體現(xiàn)了兩性愛情中“有情與無情”的矛盾,也體現(xiàn)了人性中“貪情與貪生”的矛盾,歸根到底是要探討人性深處的私欲:面對走向絕路的愛情,如花重情且貪情,她要拼盡一切保全她的愛情,即使與之同歸于盡;十二少無情并貪生,他不愿意為愛情付出代價,更不可能犧牲自己的性命。兩個人的愛情也曾浪漫熱烈,纏綿悱惻,但當(dāng)面對殘酷的現(xiàn)實環(huán)境與人性深處的拷問時,一個想要全權(quán)占有,一個想要抽身而退,曾經(jīng)美好的愛情被各人的私欲與貪婪徹底撕碎,面目全非。“在一種被壓抑的生存境遇中,人正常的感情和理性就會扭曲和異化,就會暴露自己潛藏最深的人性中的惡。人類自身所有的弱點也會因本能和欲望的無限膨脹而把人性中最丑陋的一面暴露出來?!盵3]因而,小說中的悲劇論調(diào)更為陰沉犀利,直指人性的黑暗面。
小說《青蛇》著重描寫了白蛇與青蛇為了男人相互嫉妒斗爭的過程,李碧華以細致而犀利的筆觸表現(xiàn)出陷入愛情中女子的卑微與偏執(zhí),其主要目的正是通過青白二蛇的心理來映射和剖析女性的愛情觀,通過描寫她們在情欲中的迷失和醒悟來反思傳統(tǒng)女性的命運悲劇。
在小說中,白蛇一直信守著自己心中的做人之道——忠節(jié)重情,從一而終。她明明知曉許仙的軟弱與虛偽,但仍選擇容忍和自欺。她敢于和道士和尚斗,和小青斗,甚至和天兵神將斗,她在愛情中是那樣勇敢激烈,不顧一切,但她又恰恰是最脆弱卑微的,她敢和外界一切破壞愛情的力量抗?fàn)?,但始終不敢也不愿承認許仙的真實面目,“愛一個人,就是如此容忍包涵。不信他變心,憐惜他失察。他不好,是呀,但她舍得承認他不好”[4]103?許仙犯下的所有錯她都選擇裝傻不聞,甚至在親眼看到他背著自己與小青交歡時,也把所有的錯誤都推到小青身上。小說中寫白蛇哀求許仙“你剛才看到的蛇,已被我殺掉了”[4]80!這里的“蛇”也是一個雙關(guān)隱語,一是指白素貞用腰帶變出的假蛇,用以安撫哄騙許仙,另一層意思則是指白蛇自己,她一直都恪守著做人的信念和規(guī)矩,舍棄自己千年的道行只為成為一個普通的人間的妻子,她早已在內(nèi)心深處完成了從妖到人的轉(zhuǎn)變,但到最終她才意識到真正的人性遠比她以為的要復(fù)雜可怕。
小說中的青蛇起初還妖性未泯,天真無辜,但她逐漸對許仙生情后也陷入了迷失中,她開始嫉妒、攀比并對白蛇懷恨在心。她也知道許仙的貪情和軟弱,但她愛上了他就無法再抗拒。當(dāng)她對白蛇叫囂:“你叫他來揀!這已經(jīng)不關(guān)什么道行深淺的問題了,你看他要誰?”[4]84實際上她也已經(jīng)淪陷于情愛中了,她把自己當(dāng)成物品一樣,卑微地等待男人的欽點,這時的青蛇儼然就是第二個白蛇。李碧華評析說:“當(dāng)局者迷,每個女人都以為自己穩(wěn)操勝券。每個女人都以為男人只要她一個,其他的是逢場作戲?!盵4]84女人在愛情中自作聰明,卻不料自己早已被情欲蒙蔽了雙眼,到頭來發(fā)現(xiàn)自己傾盡一切,賭上所有換來的也不過是謊言和失望。李碧華認為,傳統(tǒng)女性之所以難逃悲劇的命運,是由于她們一直以來都將自己的命運寄托在男人身上,不管女性本身有多獨立和優(yōu)秀,但在骨子里仍然是依附于男權(quán)的。白蛇修煉千年,集美貌與智慧于一身,青蛇心高氣傲,對凡俗男子不屑一顧,但兩人都愛上了許仙,深陷在對愛情的占有和執(zhí)念中,一個變得卑躬屈膝,一個變得陰狠狡詐。雖然后來青蛇看透了許仙的真面目及時抽身,白蛇也對許仙徹底死心甘愿被降服,一切看上去似乎雨過天晴,兩人都迷途知返,擺脫了情欲的折磨,但李碧華偏要寫出百年過后,青白兩蛇見到轉(zhuǎn)世的許仙依然會重蹈覆轍,她們把前世受到的傷害和教訓(xùn)統(tǒng)統(tǒng)拋在腦后,心甘情愿地再一次淪陷在愛情的泥沼中不知悔改,命運悲劇再一次上演。
小說還對現(xiàn)實生活中以許仙和法海為代表的男性進行了犀利無情的揭露與批判,用妖對愛情的執(zhí)著與真誠來反襯人性的虛偽狡詐、自私和貪婪,表現(xiàn)對人性陰暗面的鞭撻和譴責(zé)。
李碧華在其作品中毫不掩飾對人類渴望情欲和追求愛情的贊揚與鼓勵,也不避諱將人性被欲望扭曲后的丑陋與卑劣展露出來,呈現(xiàn)出不同情境下真實而復(fù)雜的人性。同時,李碧華的作品中還滲透著鮮明而獨特的女性意識。她以女性作家特有的細膩和敏感描繪著女性群體的欲望心理,深入探究并反思女性悲劇命運的深刻原因。
(一)對情欲之下真實人性的揭露與審視
《胭脂扣》戳破了男女生死相守和為愛殉情的浪漫理想,為世人道出了現(xiàn)實令人絕望的真相:男人在最后的那一刻膽怯了,背叛了,最終背棄了誓言茍活下來,凄美的愛情神話已經(jīng)被拆穿。但李碧華不肯罷休,又添上更加諷刺辛辣的一筆——原來,女人也一直心有芥蒂,她早料到男人的軟弱與動搖,于是悄悄在酒中下藥,無論他愿不愿意殉情,她都要他陪自己死。一場看似浪漫感人的愛情悲劇的背后卻充斥著人性深處的自私、妒忌、貪婪、欺詐和背叛。因此,可以說《胭脂扣》的悲劇是人性的悲劇。故事中十二少曾送給如花一副對聯(lián):“如夢如幻月,若即若離花?!北砻鎭砜词窃诨萌缁ǖ拿謥碣澝浪钊酥缘镊攘?,實際上李碧華既隱喻了他們兩人之間的感情如夢如幻,若即若離,也暗示了人心的真假莫測和難以捉摸。
《青蛇》也同樣顛覆了民間傳統(tǒng)的愛情傳說,它打破了白蛇和許仙相敬如賓夫妻恩愛的假象,以青蛇的插足揭示了許仙的卑鄙貪婪和自私虛偽,也揭示了女人在愛情中迷失自我、陷入偏執(zhí)與癡狂所帶來的悲劇。小說側(cè)重于審視和批判各個人物身上存在的劣根性——青白兩蛇為愛情而變得卑微,甚至因為一個男人而舍棄姐妹情誼,相互記恨,劍拔弩張;許仙則是一個徹頭徹尾的卑鄙小人,不僅軟弱貪婪,虛偽狡詐,更自私自利,忘恩負義。這3人之間欲望交織,愛恨糾纏,上演了一出勾心斗角的鬧劇。李碧華在小說中借小青之口說道:“人的心最復(fù)雜,復(fù)雜到它的主人也不了解。至少,演變成一種幽怨,無奈的倔強。到頭來都是空虛?!盵4]121青白兩蛇來人間一趟,半世都被癡情所誤,她們的悲劇不僅在于自己對男人過高的期待和依戀,也在于難以把握真實的人性??梢?,人性深處的丑惡與邪惡是李碧華作品中蘊含的悲劇因素之一,她用犀利尖銳的筆毫不留情地刺破理想中的愛情幻夢——如花與十二少的“生死相守”,白蛇與許仙的“從一而終”,細致而冷峻地剖析著愛情背后隱藏的人與人之間的懷疑、妒忌、虛偽和貪婪,著力展現(xiàn)在面對人性良知的拷問時,人在善與惡、情與理上的掙扎與選擇,審視并還原真實人性的本來面目??梢哉f,李碧華是用一個個愛情悲劇來映射人性欲望的悲劇?!八^愛情,總有可笑的一面和可憐的另一面。人在世間行走,往往被虛榮心和欲望支撐著,剝開虛榮心和欲望以后,下面是什么,這才是李碧華真正想要探討的問題?!盵5]
(二)對女性生存困境的憂慮與反思
李碧華擅于在作品中塑造各種各樣的女性形象,她以細膩的女性作家視角,對女性在愛情中的欲望心理進行詳盡的展現(xiàn),將自己對男女情愛的深刻理解和思考注入到筆下的一個個女子身上。她所刻畫的女性雖然形象各異,但都有相通之處——她們都是癡情的女子,為了愛情赴湯蹈火也在所不惜,對愛情有著執(zhí)著的信念和決絕的勇氣。《胭脂扣》里身為妓女的如花不顧世俗的阻攔,勇敢地追求并維護自己與十二少的愛情,她愿意以死來保全自己的愛情理想;《青蛇》里白素貞雖然是蛇妖,卻愿意放棄自己千年的道行甘愿做一個平凡人類的妻子,為了和心愛的人在一起,她敢于與外界的一切阻力拼命相搏。李碧華寫道:“最強的女人會最弱;最弱的女人會最強。女人就像一顆眼珠:從來不痛,卻禁不起一陣風(fēng)。一點灰塵叫它流淚,遇上酷熱嚴(yán)寒竟不畏懼?!盵1]93李碧華贊美這些女子驚天動地的勇氣和忠烈可貴的癡心,而她筆下的男性則在女性光彩的照映下顯得庸俗負情,甚至不堪:十二少臨陣退縮,怕死貪生,背棄了愛情的誓言;許仙自私貪婪,虛偽陰險,坐享財色無恥至極。李碧華在她的作品中通常對男性都予以毫不留情的諷刺與批判,她甚至作出結(jié)論:“沒有男人肯賣掉一生,他總有野心用他賣身的錢,去買另一生?!盵1]125有學(xué)者評論道:“李碧華以清醒獨立的女性意識深入地剖析了男性的劣根性,表現(xiàn)出她對男性無以復(fù)加的深深失望、鄙夷和對整個男權(quán)社會的有力質(zhì)疑;并以女作家的本位,賦予女性以積極的,獨立的品格,借此來沖擊和顛覆既有的男性中心和男女兩性的二元性別意識?!盵6]然而,李碧華不止停留在對女性的稱頌和對男性的批判上,她筆下覺醒的女性既然都勇敢堅定,不屈地追求自己的幸福和愛情,為何還是逃不出那些懦弱無能的男人的掌控,逃不掉悲劇的命運?這背后的原因才是李碧華要深入探討的。
她認為,造成女性悲劇宿命的深層原因就在于女性對男權(quán)的依附。在長期以來的父權(quán)社會里,女性一直都處于劣勢的地位,她們無法反抗整個社會主流的男權(quán)制統(tǒng)治,只能服從和依附于男性的支配。李碧華清醒地意識到:“父權(quán)制的巨型話語和歷史的因襲重負不僅湮滅了女性歷史的聲音,也制造著女性現(xiàn)實的艱難處境,從而揭示了她們在命運的玩弄和社會的壓迫下被逼上絕路的痛苦命運。”[6]女性即使萌生了抗?fàn)幍囊庾R,但在與強悍而頑固的男權(quán)社會對峙時仍然是軟弱無助的。歷史的演進和社會的進步都未能徹底改變女性被壓迫被支配的地位,尤其在婚姻和家庭方面,女性始終深深地依賴于男人,無法找到獨立的精神歸宿。但李碧華在作品中并沒有過于深刻地挖掘社會政治等因素,而更多的是從女性自身的人格缺陷上尋找根源。因為“悲劇更多的是個人自我選擇的結(jié)果,而這種選擇的依據(jù)從根本上說是在人性的內(nèi)部,決定于人物的既定性格——它是人物生活經(jīng)歷、文化遺傳觀念、意識和時代烙印的綜合產(chǎn)物”[7]。無論是如花還是青白兩蛇,她們的共同弱點便是把自己一生的希望和幸福全都寄托在男人身上。如花說自己一生中最大的快樂便是遇上十二少;白蛇心甘情愿舍棄自己千年的功力,容忍許仙多次的背叛與傷害,虔誠而卑微地去做一個她眼中稱職的人妻,她對許仙的愛近乎諂媚,令人窒息?!笆篱g女人所追求的,都是一樣滑稽”[1]91,即便是現(xiàn)代覺醒的女性,骨子里也仍然受到傳統(tǒng)婦德思想的鉗制和束縛,她們在內(nèi)心深處仍然以家庭(男人)所給的安全感為第一重要?!霸趥鹘y(tǒng)的陰影中站直腰身的現(xiàn)代女性,在歡慶獨立的同時,傳統(tǒng)的陰霾并未完全從心中驅(qū)除,‘相夫教子’、‘回歸家庭’仍是她們心中的隱痛。她們認為‘充分女性化’才是女性的本性,而自身的自立自強則是不得已的異化,家庭成了她們可望而不可及的幸福?!貧w家庭’、享受一個可以全心托付的男人的照顧,是她們心中的夙愿?!盵8]在李碧華看來,女性一直以來還是屈服并迷失在男人的支配下,其自身存在的主體意義仍然無處尋覓——如花想將自己的前世今生都與一個男人綁定在一起,青春年華面對死亡也毫不畏懼;白蛇為愛委曲求全,卑躬屈膝,只求守護住許仙,與他一生安穩(wěn)。她們都把自己的身心命運毫無保留地依托給男人,正如小說中青蛇所說:“心靈空虛的女人有這般可怕,全身貫注于一個男人身上。上窮碧落下黃泉?!盵4]103李碧華通過刻畫如花和白素貞的愛情心理,讓世人看到一直以來女性都陷于對精神依托的無止尋找與掙扎之中,而自身人格的缺陷導(dǎo)致她們在現(xiàn)實生活中追求自我獨立的過程更加痛苦、迷茫與艱難,因而遲遲找不到解脫與出路。
自古以來,傳統(tǒng)倫理道德的壓制與自身人格心理的弱點使得女性對男性過分依附,當(dāng)男人無法滿足她們所追求的安定感時,女人便開始變得偏執(zhí)與瘋狂,陷入了對命運的痛苦掙扎和激烈反抗之中,最終走向萬劫不復(fù)的悲劇。如花并未想過得到陳家的財富和名分,即使屈居做妾、街食井水也不為所懼;白蛇來到人間也只是渴望尋得一個老實本分的男子,擁有一份平凡的愛與關(guān)心。但她們都在愛情中逐漸迷失了自己,走向極端與毀滅,最終十二少承擔(dān)不起,許仙生出二心。盡管如花犧牲性命來維護自己的愛情理想,白蛇不顧生死與法海廝殺決斗,但她們的宿命仍然是慘烈的:一個苦等50年換來的是對愛情的徹底絕望和死心,一個親眼見到丈夫的無情背棄,終于醒悟“半生誤我是癡情”。
李碧華筆下的愛情悲劇中都蘊含著對女性光輝的贊美,也飽含著對女性作為犧牲品的痛惜之情。她一方面塑造出像如花和白蛇等勇敢追求愛情、不屈從于命運的叛逆女子,歌頌她們動人心魄的癡情與勇氣;但另一方面又使這些女子仍然痛苦掙扎于男權(quán)社會的掌控中,最終身不由己地走向萬劫不復(fù)的結(jié)局??梢?,李碧華是浪漫的,同時也是現(xiàn)實的?!八环矫嬖谛≌f中反復(fù)傳播??菔癄€生死相許的情愛福音,另一方面她又能時時從浪漫纏綿的情感故事中逃脫出來,冷眼旁觀女性的殘酷生存狀態(tài)與處境。她一邊在小說中濃墨重彩地抒寫和贊美女性對愛情欲望的滿足,一邊不忘表達對女性悲劇命運的哀憐和對愛情幻夢的嘲諷。她對女性的心態(tài)和弱者被壓抑的聲音,有著不同凡響的表達?!盵6]李碧華正是要通過眾多女性人物的人生悲劇來喚醒和宣揚長期以來被男權(quán)社會所漠視和壓抑的女性獨立意識與自由人格,喚起當(dāng)代女性對自身生存困境的警醒與反思。
[1] 李碧華.胭脂扣[M].北京:新星出版社,2013.
[2] 徐煥煥.顛覆中的背叛與摯愛中的爭執(zhí)[J].當(dāng)代小說(下)2010(4):2.
[3] 賈穎妮.李碧華言情小說中的人性書寫[J].江漢論壇,2009(12):6.
[4] 李碧華.青蛇[M].北京:新星出版社,2013.
[5] 李冰玉.李碧華小說的電影改編研究[D].南昌:南昌大學(xué),2012.
[6] 陳茂旺.通俗中的不俗:論李碧華小說的新女性主義色彩[D].福州:福建師范大學(xué),2008.
[7] 容嵩.意味深長的人生悲?。鹤x方方《桃花燦爛》有感[J].小說評論,1992(1):88.
[8] 孫紹榮.社會性別文化下女性的自我迷失[J].電影文學(xué),2009(22):118.
(責(zé)任編輯 白 晨)
An Analysis on the Theme of Tragedy of Works of Li Bihua—TakingTheRoughCasketandGreenSnakeas Examples
ZHANG Xiao-yu
(School of Chinese Literature,Shaanxi Normal University,Xi’an,Shaanxi 710062,China)
As a representative of outstanding women writers in contemporary Hong Kong,Li Bihua is good at describing sad and odd love and hate between men and women.However,tragedy is the eternal theme of all her love stories.The paper analyzes her masterpiecesTheRoughCasketandGreenSnakeand reveals the writer’s concern for people and her reflection on human nature behind the tragedy.
Li Bihua;TheRoughCasket;GreenSnake;human nature
2017-03-14
張曉宇(1993-),女,河北張家口人,陜西師范大學(xué)文學(xué)院學(xué)科教學(xué)語文專業(yè)在讀碩士研究生,主要研究方向為學(xué)科教學(xué)。
I 246.5
A
2095-462X(2017)03-0043-05
http://kns.cnki.net/kcms/detail/13.1415.C.20170523.1807.030.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