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qū)O長樂
上世紀六十年代末,我跟隨父母下放到了農(nóng)村,在一個偏僻的村子落了戶。當時的生產(chǎn)隊隊長叫樊玉臣,是一個少言寡語、黑黑瘦瘦的中年漢子,他見父親對農(nóng)活一竅不通,便安排父親在隊里看山??瓷骄褪亲o秋,是農(nóng)村最輕閑的活兒。在那年看山期間,父親惹了一場禍。
有一天,母親讓父親晚上回家的時候,順便牽頭驢回來,第二天一早家里要磨苞米面,好使驢拉磨。那時,生產(chǎn)隊里養(yǎng)的驢都是用來拉磨拉碾子的,村里誰家要磨面碾米,可以隨便去生產(chǎn)隊的牲口棚里牽驢。那天下半夜時,看山的換班,父親交了班后便去隊里的牲口棚里牽了一頭驢回家。隊里那些驢的頭上都套著轡頭,轡頭連著韁繩。聽說有的驢自己能弄下轡頭,父親怕驢夜里弄掉轡頭跑掉,便摘下了那頭驢的轡頭,在驢脖子上系了一根繩子,拴在我家房前的一棵梨樹上,并且還用繩子絆住了它的四條腿。
第二天早上,母親起床后想把那頭驢牽到磨坊去。走到近前,見那驢躺在那里,一動也不動,母親用手一摸,驢的身體冰冷僵硬。母親嚇得腿都軟了,癱在地上,大聲喊叫父親。聞聲跑出來的父親,仔細察看那驢,驢的身上沒有傷痕,長長的脖子豎直朝天,把系在脖子上的繩子扯得繃繃緊。顯然,它躺下時,因梨樹上的繩子拴得過高,脖子就被吊了起來,四條腿絆住了,站也站不起來,便給吊死了。
父親見自己惹下了大禍,臉色煞白,蹲在地上,雙眼直勾勾地望著死驢,不知咋辦才好。母親渾身戰(zhàn)栗,結(jié)結(jié)巴巴地對父親說:“快去,把樊隊長叫來看看吧。”父親重重地嘆息了一聲,捶了一下自己的腦袋,便起身去了樊玉臣家。
時間不長,樊玉臣跟著父親來了。聽了父親的解釋,樊玉臣圍著驢看了看,一臉痛惜地說:“可惜了,可惜了?!彼蛑求H吸了一袋煙后,對神情黯然的父親說道:“這驢也不是你有意弄死的,隊里不會因為這事跟你過不去的?!眹@了一口氣,又說,“你們打城里來到這山溝溝里度日月,也不容易啊?!?/p>
這時天已大亮,有許多村民圍著看熱鬧,樊玉臣便吩咐幾個小伙子把驢抬到隊里的場院里。末了,他又叫人通知隊里的副隊長、會計和三個組長到隊部商議事兒。
一個時辰后,樊玉臣派人叫父親去隊部。他告訴父親,他們幾個人都同意他的處理意見:這驢估價二百六十元,就算是賣給我家了,隊里出人把驢剝皮剔肉,賣掉驢肉,要是賣不出二百六十元,差多少錢就由我家補多少錢。最后范玉臣對父親說:“剔肉的人都是我找的,他們會把肉剔干凈的,即使差也差不了多少?!?/p>
父親滿臉感激,連說:“多謝了,多謝了!”
傍晚時分,有人在屋前喊父親。父親來到院子里,只見樊玉臣雙手捧著用幾片倭瓜葉子裹著的生肉。他把那生肉遞給父親,說:“二百六十元錢都賣出來了,還剩下了一些,你把這些拿回去做給孩子吃了吧。”
父親沒想到自己惹的事,竟這樣了結(jié)了。父親望著樊玉臣,眼淚簌簌落了下來。
我家返城后,父親一直也沒忘了樊玉臣,曾專門去看望了他幾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