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意
我對五月的第一印象并不好。
相信我,無論人們口頭上的心靈雞湯說得有多么義正詞嚴,也幾乎沒人會對一個丑姑娘產生好感。不僅丑,還邋遢,脾氣怪異,好像渾身都帶著某種讓人厭惡的氣場。
六年級的第一次軍訓,這么一個“有個性”的女孩子很快在眾人中脫穎而出,成為接下去很長一段時間大家肆無忌憚嘲笑欺負的對象。這是一個怪現(xiàn)象,一旦有人和自己理解的世界觀產生偏差,她就會被排斥出群體。
五月有一個小習慣,她走路喜歡大步走,走幾下慣性地在地上滑一下,大家想要欺負她,將沐浴露倒在拖把上,然后將地板拖得特別光滑,實施這個計劃時同宿舍的幾個女孩子捂嘴笑得樂不可支,想象到五月狼狽摔倒的樣子,有點兒得意。
計劃當然很成功,那副情景像是小丑滑稽的表演。五月漲紅了臉想要擺脫,卻不得其法,只會讓大家掩嘴笑得更開心。從頭到尾,五月始終一聲不吭。
彼時我還沒有那么勇敢,愿意邁步站出來將五月護在身后。實在看不下去,也只是悄悄將她們的惡作劇破壞掉,然后提醒五月下次小心。
事末,她看著我的眼神非常感激,拼命擠出一個笑容。我望著她的眼睛,能感受到她這個笑容下面堅毅的生命力和對現(xiàn)實的無可奈何,以及,我心里的一份不可名狀的負罪感。
一個教室不大不小,分組兩個星期一換,每到星期一的班會課,大家自覺抱著自己的書本熱熱鬧鬧地換位置。只有五月,因為沒人愿意坐她的位置,她每次都要搬著自己的桌子換,小小的身影穿梭在大家避之唯恐不及的目光里,顯得那么孤單凄冷。
偶爾有人看見五月朝教室過來時,會故意將教室門和窗戶關得緊緊的,任憑五月在走廊上轉來轉去,假裝沒有看見。他們是群體,在門內;五月是個體,在門外。一扇門,劃分了兩個世界。
晚自習時,后排的男生聚在一起,用各種各樣的小紙團往五月的背后扔。五月一回過頭去,他們全都神色自若假裝不知情;五月一放松警惕,他們便竊笑起來。一來一回,像一場拉鋸戰(zhàn)。
五月的人緣壞到什么地步呢?她當著大家的面做任何事情,都會被噓和哄笑,不管走到哪里都是一個人,形單影只。連數(shù)學老師都不愿意收她的作業(yè),雖然沒說什么,但是那嫌棄的眼神足夠殺人一萬次。
就像周星馳拍的那部《長江七號》里頭那個被所有人厭棄的小男孩兒。
可其實五月是有優(yōu)點的,她的畫畫得很好,我無意間看到她的畫冊,白紙上名偵探柯南畫得非常傳神。作文也不錯,語文老師甚至當堂表揚然后朗讀,然而底下不屑一顧的居多。
非要比較的話,我與五月,應該是兩種極端。我有許多很好的朋友,初一時我轉學到一家新學校,大家知道后都不舍得,但是聽說五月也轉走了,他們拍桌子歡呼。到了新學校我們不再同班,她有時會來找我,有人和我說,她是年級里出了名的奇葩,我才知道,她依然飽受歧視。
閨蜜知道她的事情,亦一直同情她,善待她。
可有些時候,我們說同情或者要堅強,這些都不是褒義詞。善良是需要感同身受的。
不知道什么時候開始,五月好像在她的那條極端里遠走越遠,非常悲觀,也非常自滿,同時非常脆弱,負能量一身,連自己都看不起自己。我們勸說無用。
后來升進高中,五月和閨蜜在同一個班碰見,閨蜜很大方地走過去和她一桌。閨蜜也許是想治愈五月的,我想。
然而沒過幾天,我們在食堂遇到,閨蜜一直哭一直哭,說五月很黏人,愛說話,總愛在自己寫作業(yè)時哼歌。閨蜜是一個愛靜的人,寫字速度有些慢,五月這么一吵,完全集中不了精力。她也和五月商量過,沒有改進,閨蜜只好把兩個人的桌子挪開一些,然而這么一來,五月便覺得閨蜜也在討厭她看輕她。
閨蜜很委屈。
當一個人自卑到了塵埃里,也許就會像五月那樣多疑。畢竟有一些交情,我碰見五月時,和她講了這些事情,她似乎聽進去了,眼神不敢直視我。
接下來五月收斂了許多,可是她的其他舉動越來越讓人頭疼,甚至,帶了一些破釜沉舟的偏激。
在一些不合時宜的場合,當我們和身邊的朋友在一起時,朋友們不喜歡五月,五月偏偏要湊上來,末了問一句:“你們是不是很討厭我?”
氣氛頓時變得非常尷尬。
與人相處,除了講究天時地利以及人和之外,還要一些合得來的三觀,這些都很重要,缺一不可,否則我們必定不能成為很好的朋友。
五月是一個好姑娘,她會給我們看她的畫和文章,記得我們的生日,在一些很小的細節(jié)上,她的閃光點總會讓我們眼前一亮和感動,她對我們付出了全部的真心。
我知道五月是感激我們沒有拿她當異類看的。我很抱歉沒有和她一起在友情的路上走下去。
但我始終希望五月可以擁有很好的生活,希望在往后可以有很好的人接納她,有人會發(fā)現(xiàn)她的那些好,也希望她可以改掉那些偏執(zhí)。
愿她被很多人愛,如果沒有,愿她在寂寞中學會寬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