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 靜
石濤(公元1641~1707年,明靖江王贊儀十世孫,朱亨嘉之子,明亡后為避難剃發(fā)為僧,法號石濤,又名大滌子、原濟、苦瓜和尚。從明朝遺民到清朝僧人,他經(jīng)歷了新朝舊代,國破家亡,流離失所,一身苦楚無處泄,逐寄情于書畫,聊以自娛,因此造就了他后來在藝術上的成就。石濤一生的創(chuàng)作,基本是在大自然里遨游,著重看其關注的題材,形成了他“搜盡奇峰打草稿”的思想核心,除此之外,其“一畫論”“我自用我法”等也是《石濤畫語錄》中重要的美學思想,影響近現(xiàn)代畫壇。
石濤自畫像
石濤幼年藏身于靖江王府不遠處的一坐寺廟中,具體地址不詳,但石濤自稱全州人,因此可知應為今廣西省全州市。石濤在此生長至十或十一歲便由其“保護者”喝濤攜往游歷,兩人渡瀟湘過洞庭,最后至武昌。喝濤號鹿翁,工詩畫,早期將石濤從靖江王府的殺戮中解救出來,后兩人相依為命,一道入僧。石濤從小得喝濤庇佑,亦受其書畫影響,石濤14歲所作《蘭竹圖》,可見應有喝濤的影子。
早期的經(jīng)歷和繪畫,是石濤搜盡奇峰的第一步。
在武昌的二年,石濤前往杭州拜臣僧“善果施庵本月”為師,施庵乃木陳徒,順治年間兩人身受順治帝器重,成為當時名噪一時的得道高僧,后施庵退隱松江,年輕的石濤便在此時來此拜了師。施庵不僅佛學知識淵博,且詩書畫無所不會,石濤在施庵門下虔心修行佛法,閑暇之時向施庵學詩文書畫,可以說,如果喝濤是石濤藝術上的啟蒙之師,那么施庵則是他藝術與思想上的推動者,此時期石濤在思想上發(fā)生了很大的改進,他開始受禪學思想的熏陶,后又結合道家與儒家的范疇.終受善果施庵本月禪師的啟示,萌發(fā)了“一畫論”的美學觀點,
施庵對其門徒要求極高,石濤在《生平行》中表示:三戰(zhàn)神機上法堂,幾遭毒手歸鞭驟。可證,于是在施庵的嚴厲要求下,石濤與喝濤開始了進一步的游歷,兩人下一步的行程便落在了安徽,安徽以其獨特的地理位置和濃郁的文化氛圍供養(yǎng)了這兩位當時潛心學藝的修佛之人,兩人才至安徽,便將宣城作為落腳點,并在宣城結識了志同道合的文人社群,除了宣城外,石濤最常去的便是歙縣,歙縣有兩個原因深深吸引著石濤,一便是安徽境內大部分的繪畫與藝術都收藏于此,也是徽商最活躍的區(qū)域,經(jīng)濟文化可謂達到了當時頂峰,并且石濤在此收到了當?shù)靥夭芏⊥亩Y遇;其二便是黃山離此近,石濤對黃山仰慕已久,今終到山腳,豈有不去之理,于是,在石濤逗留徽州十余年時間里,他三上黃山,并與當?shù)禺嫾颐非逑嘧R,兩人惺惺相惜,同游黃山,石濤為黃山的奇峰怪石等景色傾倒,對黃山的煙云變化體驗頗深,多次作《黃山》圖冊,贈與曹鼎望,并自寫《種松圖小像》。
可以說,此次在徽州的游歷使得石濤的技法與思想發(fā)生了更大層次的突破,尤其是他多上黃山,黃山的奇景為他的藝術提供了極好的素材,才讓石濤觀自然,師法自然,以自然為師,開啟了他搜盡奇峰打草稿的第二步。
石濤最大的收獲便是與當?shù)匚娜嗣非宓南嘧R,梅清在畫學理論方面有極深的造詣,且風格亦是灑脫不羈,我行我素,石濤十分賞識,其“我自用我法”的個性思想便是受梅清啟發(fā)而來。
南京自古便是文人薈萃,人杰地靈之地,六朝古都的文化底蘊,讓這座古城散發(fā)著迷人的光澤。1680年春,石濤在此住得十分舒心。是時,石濤已聲名所顯,有不少南京本地文人騷客前去拜訪,其一便是戴本孝,戴本孝字務旃,安徽休寧人,時年以一幅《華山圖冊》名噪一時,石濤與本孝以詩畫會友,屢次寫詩相贈,受本孝的影響石濤的藝術在四王死氣沉沉的摩古畫風中爆發(fā)。
在南京另一位重要友人要數(shù)屈大均,屈大均又名翁山,廣東番禺人,是當時被認為與傅山齊名的進步思想家兼詩人,石濤的進步思想,包括他所接受的道,釋,儒家哲學,很大一部分來于這位知識分子,在思想固封的年代,結交一些知識分子是必不可少的,只有思想家和思想家之間才會進行進步思想的傳播,也正因此,石濤的個性思想才能得到解放,哲學思想得到萌芽,大膽創(chuàng)新。石濤欣賞屈大均的詩,邀屈大均為其《種松圖小像》題詩,屈大均也作《石公種松歌》與之呼應。
事物的存在必有其緣由,從少年的喝濤,到他的師傅施庵本月,木陳,后來的梅清,戴本孝以及屈大均,從武昌到宣城,到南京,期間石濤還來往過杭州,揚州等,這些都是石濤尋求美學之路必不可少的歷程。
這便是石濤搜盡奇峰的第三步,當然,這里的奇峰不再是外觀物象中的奇峰。
石濤畫語錄
石濤在南京駐留了四年后,發(fā)生了一件大事,正是這件大事,改變了石濤的人生方向。
康熙二十三年,康熙帝第一次南巡,為收買前朝遺民,康熙特地在南京祭拜了前朝陵墓,石濤位于接待之列,康熙帝欽點石濤名諱,并大為贊之,石濤心下十分歡心,感恩戴德。無獨有偶,康熙二十八年,皇帝二下江南,親自傳見石濤,石濤欣喜若狂,作《海宴河清圖》歌頌清王朝和康熙帝,并刻“臣僧原濟”印章。石濤意識到,他的政治機遇來了,于是石濤毅然起身北上,欲步師祖木陳以及師傅施庵禪宗大師的后塵。
石濤實在不是一個單純的和尚,他較其他僧侶多了一味世俗,然正是這些“動”的世俗因素才助長了美學思想的革新,無論從哪一個角度,石濤都是一個“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的研究資源。
石濤之“動”,“動”在他貪欲名利,石濤上京后寓居于慈園寺,京城的路子更廣了,石濤所接觸的已經(jīng)不僅僅是文人墨客,更有達官貴人。京城顯赫,輔國將軍博爾都便是其中一位,博爾都善畫,喜收藏,極盡風雅,更愿結交像石濤這樣聲名顯赫的畫家,石濤多次主動為博爾都臨摹作品。彼時,石濤大部分的創(chuàng)作,皆是為了取悅帝王和貴族,鋪墊自己上流社會的路子。
然石濤卻走錯了“路”,清廷的“冷落”讓石濤措手不及,最終心灰意冷。而在此時他受邀,為且憨齋主人慎庵作《搜盡奇峰打草稿》圖卷,此圖畫面老氣橫秋,恣縱揮灑,苔點密布,繁重厚實。由此觀之,我們便可以推算出他的心境,石濤在政治上的失意幾乎都寄托在了這幅畫中,他的不甘,他的郁氣,他的才華無人識,他的苦楚無處訴,訴在了作品中。
在北京的種種遭遇讓石濤決定南下,康熙三十二年,石濤回了揚州,于小秦淮河東岸筑起了大滌草堂。石濤在晚年終是有了自己的住所,從此,過上了職業(yè)畫家的生活。石濤每日應酬,為好友作畫賣畫。據(jù)統(tǒng)計,石濤傳世作品有一半出于此時期,并涉獵花卉,人物,魚蟲等多種題材。其后,石濤便編撰了《石濤畫語錄》這一傳世繪畫理論著作,1707年,石濤卒于揚州。
現(xiàn)代學者稱,《畫語錄》已不僅僅是一本美學理論著作,他闡釋了道、釋、儒三家哲學理論的精髓,據(jù)考證,石濤晚年有脫下袈裟、追隨道學的經(jīng)歷。這就解釋了他的《話語錄》為什么占主流的皆是道家思想。其“一畫論”便是受道家啟發(fā)而來,最早可追溯道家始祖老子《道德經(jīng)》“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搜盡奇峰打草稿”亦是運用辯證法的觀點,遵循道家“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的核心思想。佛家思想就更明顯了,石濤本就是僧侶,加上施庵的佛學教誨,石濤將佛學用語大量運用在《畫語錄》,“夫畫者,從于心者也。山川人物之秀錯,鳥獸草木之性情,池榭樓臺之矩度,未能深入其理,曲盡其態(tài),終未得一畫之洪規(guī)也”中,鳥獸之美,亭臺之秀皆是由心靈感受而起,正如佛家提倡相由心生。
《石濤畫語錄》以其深奧的理論和充滿革新的美學思想,讓后人謳歌不已,著名學者俞劍華稱其為一本前無古人、后無來者的偉大杰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