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松
這是一場精心準備的研討會。
與會者中,既有能源企業(yè)代表、環(huán)境專家,也有一些中央和地方政府官員,大家圍坐一室,針對霧霾氣候的成因和治理辦法紛紛進言。
當日北京空氣良好,上一輪持續(xù)了整一周的重度污染天氣紅色預警剛結束沒多久,而根據天氣預報,很快又將有新一輪霧霾降臨這座城市。
等風來,吹跑那些壞空氣,風停了,霧霾則卷土重來—這已經成為一種冬季常態(tài)。
復旦大學大氣化學研究中心主任莊國順在北京、上海做的實驗表明,霧霾來臨時導致能見度降低的主要有4種成分,分別是硫酸鹽、有機氣溶膠、氮氧化物和黑炭。其中硫酸鹽為燃煤排放的二氧化硫氧化產生,其余3種均為汽車尾氣產生。華中科技大學環(huán)境學院生態(tài)能源研究所的肖波教授提供的數據指出,中國城市空氣污染中的20%是來自汽車尾氣。
大面積霧霾的成因,主要由工業(yè)排放、汽車尾氣、散煤燃燒這3種因素組成,此外還有道路揚塵、秸稈燃燒和路邊燒烤等問題,屬于比較小的空氣污染源。
作為普通的城市居民,就算聽不懂霧霾背后那些復雜的化學反應,他們至少可以聽懂這幾個詞:排放、燃煤、尾 氣。
使用清潔能源、改善汽車油品質量,這些舉措理應成為治理霧霾的重點。
但這場閉門會議上,一位來自山東的女企業(yè)家介紹了自己所在的新能源企業(yè)開發(fā)的一種醚基汽油,這種燃料的好處是成本低、含氧量高,能大幅減少汽車尾氣中的有害排放 物。
類似的創(chuàng)新清潔能源其實已經有很多,它們在短期內并無可能完全取代傳統能源,但如果能充分利用也有益于減輕霧霾,但以山東這家企業(yè)為代表,其發(fā)展的過程中會遇到諸多阻力。
這位女企業(yè)家介紹完自家的產品,話峰一轉,開始倒苦水。她提及在項目推進的過程中,兩年時間完成各類審批手續(xù)所加蓋的公章多達2000枚。
此外,缺乏行業(yè)標準也是一道難關,這家清潔能源企業(yè)被糊里糊涂地歸劃至石油行業(yè),當整個石油化工行業(yè)收緊信貸時,也按政策被抽貸,因而大大拖慢了業(yè)務發(fā)展速度。不能不說,清潔能源的普及速度之慢,反映出政策滯后與行業(yè)創(chuàng)新之間的矛盾。
遭遇同樣困擾的,還有一家地熱公司。這家提供電供暖服務的公司的副董事長在研討會上發(fā)言稱:“規(guī)范和標準約束,與我們倡導的政策,形成了明顯的相互制約和矛盾?!?/p>
比如于2015年正式實施的國家標準《綠色建筑評價標準》中,有明確條款指出:“不應采用電直接加熱設備,作為供暖空調系統的直接熱源和空氣加濕熱源?!?/p>
而這位副董事長提出異議,她認為,對于很多公共場所、學校、商場等熱負荷不連續(xù)的建筑,電能替代有著很明顯的清潔能源優(yōu)勢。
目前在中國,事實上在核心城市的核心區(qū)域已經基本實現了電能替代,但是在范圍更廣的二三線城市、城鄉(xiāng)結合部,尤其在農村,由于電價高企,居民難以負擔,只能繼續(xù)依靠大量燃燒散煤取暖,持續(xù)制造著嚴重的污染。
根據中科院大氣物理研究所公布的研究數據,目前中國的大氣污染中有60%的污染物來自燃煤和燃油,尤其在中國北方,冬季環(huán)境檢測數據表明為典型的燃煤污染。
2017年1月6日,環(huán)保部部長陳吉寧在媒體見面會上公開指出,中國北方的供暖燃煤污染,同時存在著三大問題—熱電聯產集中供熱率較低,小燃煤鍋爐環(huán)保設施差和農村散煤。
其中農村散煤問題尤為嚴重。據2016年中國環(huán)境科學研究院的估算,農村每年燒煤大約2億噸,二三線城市和城鄉(xiāng)結合部的散煤大概在4億至5億噸。這些散煤的燃燒設備基本沒有脫硫脫硝設施,所以污染物通常直接排入大氣。
要解決農村散煤問題,中央政府在2016年年末提出的“宜氣則氣,宜電則電”的確是個不錯的方向,但中國的自然資源稟賦一向屬于“富煤缺油少氣”,消費生產結構里面,煤炭占比達到67%。
這樣的占比已經決定了,相對更為清潔的天然氣,只能解決小部分問題,而光伏和風能等綠色電能,還存在著并網、儲能等問題。
一位與會的國家能源局副司長提及,據預測,2017年要廢棄的光電、水電和風電達到1000億度。而《第一財經周刊》經查閱公開資料發(fā)現,這個數字幾乎相當于目前三峽大壩一年的發(fā)電量。
研討會上,一位來自珠海的新能源產品企業(yè)的董事長在發(fā)言中極力倡導儲能建設。與會者對此提出異議,認為儲能建設涉及到供熱效率、能源安全、供熱成本等問題,涉及面越廣,牽動各方利益,局面勢必越復雜,最終可能又是一筆糊涂賬。
聊到此處,研討會開始陷入某種悲觀。大家唯一的共識是,從長期來看,煤炭過去、現在將來都是中國最主要的能 源。
也有人帶來了些許好消息:距離山西省太原市僅40公里的三線城市古交的電廠據說已經完成對所有機組的脫硫脫硝改造。而產生的效果是,在2016年11月的一周,太原市PM2.5指數最低為163,古交市則是107。
這的確是一個好范例。中國每年消耗燃煤30億余噸,除去7億噸的散煤,大部分都用于工業(yè)。前瞻產業(yè)研究院發(fā)布的《2015年至2020年中國大氣污染治理行業(yè)前瞻與投資戰(zhàn)略規(guī)劃分析報告》表明,2015年全國工業(yè)廢棄排放量為60萬億立方米。大型電廠如果具備脫硫脫硝的環(huán)節(jié),最大化實現“清潔排放”,雖然嚴格來講,比起可再生能源或者是核電,煤電還是臟得多,但對于治霾工程而言,絕對會有重大裨益。
所以說,霧霾污染并非沒有標本兼治的藥方—以新興能源取代農村散煤的同時,抓好大型工業(yè)排放,就能解決空氣污染的主要問題。
但是眼下,大型工業(yè)污染物排放的現狀絲毫不容樂觀。
2016年11月23日,山東省物價局因發(fā)電廠排放污染物超標,共開出56份、共計2400多萬元的罰單。其中就有華能、華電、國電這3家占到山東省發(fā)電總量89.4%的電力央企。這3家企業(yè)在山東的37家下屬電力企業(yè)全部不合格,收到罰單39份。
此外,有研究表明,霧霾的成因還與城市構局不合理相 關。
很多城市周邊建滿了工業(yè)園區(qū),隔離消納擴散污染的能力大大減弱,還要加上城市熱島效應。2016年年中,范圍達200萬平方公里、相當于一個廣西省面積大小的霧霾污染區(qū)域,便是此問題的直接反映。與此同時,全球變暖效應導致冬季風力明顯減弱,靜穩(wěn)條件增多,逆溫層形成,也不利于污染物的擴散。
中國能源研究會的一位副理事長給出了一個結論:“能源結構轉換肯定是個大方向,當然三十幾億噸燃煤不可能一下子降下去,需要十幾年甚至二十幾年?!?/p>
相較倫敦為了治理霧霾花的30年時間,這已是較為樂觀的估計。
霧霾治理,注定是涉及到整個國家經濟轉型的大工程,需要頂層設計。然而最終,研討會上的各方專家,誰也說不清,與霧霾相關的治理究竟該由哪個部門來牽頭負責。發(fā)展改革委有資源利用與管理保護司和大氣污染防治辦公室,環(huán)保部有大氣司,科技部有科技司節(jié)能處,它們似乎都和霧霾治理有關系,但似乎都做不到統籌管理,能做的只是在各自的職權范圍內頭痛醫(yī)頭,腳痛醫(yī)腳。
就這樣,一場事關治霾方向和路徑選擇的研討會,浩浩蕩蕩開了近5個小時,如果不是主持者叫停,恐怕仍遠遠看不到尾聲,演講者們被要求在15分鐘內闡明觀點并講清依據:他們每個人都深深認同霧霾污染的嚴峻性,但每個人又都站在各自不同的利益出發(fā)點希望得到認同,旁聽者的思緒則在不同領域、不同專業(yè)術語和觀點中來回穿梭。這樣的研討會,大大超時總是必然,回味下來,5個小時內講了多少干貨呢?無非是—新產品一堆,苦水和問題又一 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