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瀚玉
歷數(shù)“意類廣告”創(chuàng)立兩年來交出的作品,從手機淘寶的“哆啦A夢”“一千零一夜”變裝,到OPPO的春節(jié)廣告“小人國”……這家位于上海的廣告公司的創(chuàng)意,好像常能在社交網絡上激起反響。而它的創(chuàng)始人江畔,這兩年每當和大客戶交流時,最喜歡分享的從業(yè)心得卻是—“寧可做錯,也不能做 慢”。
自立門戶前,江畔也曾在4A大公司工作多年,體驗過這樣的工作流程:廣告腳本先要改上三到五遍,然后做成動畫版,拿給一些消費者做測試、評分,接著再修改、再測試……這個過程要循環(huán)數(shù)輪,此外還要向上做層層匯報。
反復測試這件事,正是江畔最討厭的東西。一遍遍打磨揣度的過程會讓她覺得“最好的時機全都被錯過了”。
“做慢了,你就沒有機會在營銷圈里發(fā)聲。”江畔在采訪時也語速飛快,“慢”這個字,顯然是她工作狀態(tài)的對立面。
以前江畔的客戶,比如飲料企業(yè),一年最多是在春節(jié)和夏天這兩個節(jié)點醞釀一次宣傳活動,而醫(yī)藥類的公司,拍一條廣告甚至能用上一兩年。但現(xiàn)在,迫于競爭壓力,品牌主們都不像從前那般淡定了,為了搶奪注意力,沒人再傻傻地琢磨什么“金九銀十”,整個消費產品的營銷節(jié)奏,已經變得不分季節(jié),可以從1月一直忙到12月,貫穿全年。
“不斷做快”—這是那些剛進入某個領域的新品牌如今用來挑戰(zhàn)老品牌創(chuàng)立的游戲規(guī)則時所能采用的最直接的策略。
比如活躍于國內電商平臺上的數(shù)百萬個網店,它們擁有更短的供應鏈、習慣小批量生產,加之沒有線下渠道負擔,在追逐流行趨勢時,會比傳統(tǒng)大品牌跑得更快—可能前一天,網絡上剛出現(xiàn)楊冪或范冰冰身著最新服飾搭配的街拍圖片,次日網店們便會掛出“××明星同款”的商品頁。而相似款式的服裝出現(xiàn)在線下品牌店,最快也要一兩個月之 后。
這兩年韓妝品牌在內地美妝市場迅速崛起,根據(jù)歐睿國際發(fā)布的市場監(jiān)測數(shù)據(jù),2015年時,韓國便超過日本,成為中國的第二大化妝品進口國。而韓妝也被視作是護膚品界的“快時尚”。
Innisfree每年會推出200款新品,這些產品上市一年內,約有另外200款產品要被快速淘汰。這種更迭速度不斷刷新消費者的好奇心和購買欲。
此外,作為“快時尚”的另一個標志,韓妝新品最擅長制造各種新奇概念—諸如“雞蛋慕斯”面膜、擁有“咬唇妝”效果的雙色唇膏、能將化妝步驟大幅簡化的氣墊BB霜、可調節(jié)刷頭彎度的睫毛膏等……這些產品常登上女性消費者社交網絡的曬圖列表。
因為要在消費者測試、營銷策劃、廣告投放等環(huán)節(jié)反復思量,歐美和日資護膚品品牌,研發(fā)一款主打功能性的新品,要用至少一年時間,而韓妝品牌把研發(fā)周期縮短到4個月,以更快的上新節(jié)奏,觸發(fā)新潮流,同時快速淘汰滯銷品。這種做法帶動整個行業(yè)開始追逐快速和新奇。
“現(xiàn)在不做概念根本不行,”一家面膜品牌的負責人如實告訴《第一財經周刊》,“消費者很容易被新事物吸引注意力,不打一個什么亮點,不靠新品來刺激,消費者就注意不到我們的品牌?!?/p>
這家在2016年《第一財經周刊》“金字招牌”消費者喜好度調查中排名前五的面膜品牌,其公司總部入口處擺放的一個產品展示架上,擺滿了數(shù)十種不同系列、功效和包裝的面膜,其中僅保濕一個功能就有不下10種面膜。
“同樣是保濕,也會出來一大堆(產品)—熊果苷、藍酮、蜂毒蛇毒、植物胎盤……其實功效對皮膚來講都差不多,但用了這些概念,你一定會覺得它很深?!边@位不愿透露姓名的品牌負責人,在交流中也曾以有點羨慕的語氣提到了SK-Ⅱ。后者產品并不豐富,而業(yè)績和口碑卻能常青,看上去似乎也不存在要刻意營造新奇感的焦慮。
從2016年年初到現(xiàn)在,余臻榮每天都在為如何提升熱風從總部到門店的響應速度而絞盡腦汁。
成立21年的熱風,如今在內地擁有800多家直營連鎖門店,經營品類從早期的鞋類延展至背包、配飾和服裝,被業(yè)界視作最接近“快時尚”特點的本土服裝品牌。
身為熱風聯(lián)席總裁,余臻榮認為想要快速響應市場,就應該“及時準確地做出預測,并根據(jù)現(xiàn)實情況作出調整”—當總部向各個門店發(fā)出一道指令,比如上一款新品,或者對滯銷品調價促銷,其指令需貫穿財務、庫存、物流,從區(qū)域到門店,都能得到快速響應。
目前,熱風對這個過程的響應周期是兩周?!敖裉鞗Q定要大力賣的東西,等上兩周時間門店才行動,售賣的最佳機會可能就錯過了,到時候東西就不好賣了?!庇嗾闃s憧憬著,最好有朝一日,只要他在總部的電腦上按一個回車,下一分鐘,來自總部的指令就能在門店那端得到準確無誤地執(zhí) 行。
在一個信息爆炸、工作學習都太過忙碌的社會里,人們希望閱讀這件事也可以盡量以“快餐化”的方式解決。
盡管自己最喜歡經典文學類的作品,但作為磨鐵圖書出版產品經理的閆瑞月也知道,現(xiàn)在閱讀市場上人們更愛看的是哪些內容—一種是能夠一兩天內讀完一篇的短篇或散文集,或者是像《三生三世十里桃花》那類雖是長篇也能毫無障礙一口氣讀完的大熱IP網絡小說,此外還有那種能將理論表達得更像“人話”、降低了閱讀門檻的各類社科及自我管理的書籍。
4年多前剛做編輯時,閆瑞月一年只能出四五本書?,F(xiàn)在,她的出書節(jié)奏已近乎平均一月一本,甚至總是遇到好幾本書同時被排上出版日程,剛把上一本書的最終文件交到印廠,馬上又要跟進下一本書的出版。
作為國內為數(shù)不多的民營出版公司,磨鐵一年的出書量最高時超過400本。在加拿大藝人夏克立因綜藝節(jié)目《爸爸去哪兒》走紅時,磨鐵馬上出版了一本關于他的隨筆。當“回憶專用小馬甲”在微博因為一條狗和一只貓擁有了2000多萬粉絲后,他也隨即成為磨鐵的簽約作者。
從《盜墓筆記》《明朝那些事兒》,到簽約網紅大V“回憶專用小馬甲”“郭斯特”,磨鐵并不避諱人們說它是“哪個能賣賣什么”的一味追熱點的公司。
不過,當越來越多的同行也開始追熱點時,從傳統(tǒng)意義上的作家到網絡文學寫手,再到社交網絡上的意見領袖,無論哪一種資源,簽約的速度都在加快。
“真的是‘手慢無(意為下手慢了就沒有了)。最近就有一些我看上的,一去問,人家說我已經簽了。”磨鐵旗下子品牌“鐵葫蘆”的主編何寅說道。為了第一時間搶到資源,在最極端情況下,公司的編輯甚至帶著合同去跟初次見面的作者談合作。這種情況出現(xiàn)過一兩次,也有編輯在首次見完作者后,當天晚上就把合同發(fā)給了對方。
現(xiàn)在幾乎所有直接面向消費者的行業(yè),都難以抑制加速迭代的驅動力,曾經被視作耐用消費品的手機,各大廠商也在加快迭代速度。一位小米員工對《第一財經周刊》抱怨說,因為一年之內對外發(fā)布了太多款新機型,連公司自己的員工都有點記不清所有的手機型號。
也難怪,在2014年僅發(fā)布過一款新機型的小米,到了2016年一口氣發(fā)布了15款新機型。
發(fā)布了這么多款新機型,小米的銷量在2016年卻慘遭滑鐵盧。2015年10月,小米首次將“中國智能手機市場單季銷量第一名”的王冠轉予華為,而去年年底,根據(jù)IDC的市場調研數(shù)據(jù),其2016年的銷量排名,已滑落至全國第五 位。
當年,小米一路殺進全球智能手機出貨量榜單前五名,靠的是紅米手機這樣的千元以內低端機的成功沖量。小米2016年的新品戰(zhàn)略中,15款新機型里有11款是千元左右或更低價位的產品。過于扎堆低端機市場,最終成了小米品牌溢價的絆腳石,它不得不自嘗苦果。
曾被業(yè)界視為緊追蘋果的“孤膽英雄”魅族,如今好像也不太淡定了。2016年,其新機型的發(fā)布量直接從往年的2至4款飆升到了15款。
微集網創(chuàng)始人老杳對《第一財經周刊》分析指出,魅族和小米發(fā)新機型的節(jié)奏,跟其渠道特點有關—線上模式,不需要考慮線下經銷網絡的庫存問題。“做電商的,肯定喜歡每個月都有新花樣。比如我備100萬部的貨,賣完了我再出一個機型。但線下渠道不能這么玩,這么玩,庫存會太多?!备鶕?jù)老杳的觀察,線下一款手機的銷售期為大半年甚至一年,但單款銷量要高得多。
一些以線下渠道為主的手機品牌,似乎也在恢復當年由諾基亞所倡導的“機海戰(zhàn)術”。華為2014年時只推出了兩款2000至3000元價位的手機,到了去年,這一價格段的華為新機型一下子就出了6款。
從P系列、Mate系列、榮耀,到麥芒、nova……華為內部也傳出“越來越難給新手機起名”一類的抱怨。的確,從阿拉伯數(shù)字1至10、26個英文字母,到各種“Plus”和“Note”,如今各大手機品牌在給各個子系列產品命名時,已經玩盡了各種排列組合方式,著實有些讓人眼花繚亂。
“新機出太多了肯定不好,出太多說明你沒有精品。你看蘋果一年也就兩款機子。”老杳評論說。
不過,按華為榮耀總裁趙明的說法,先不論廠商發(fā)布手機新品的速度是否在加快,“整個手機供應鏈體系在2016年的變化速度都太快了”,材料價格波動之大,出乎許多手機品牌商意料。
消費者似乎已經習慣了快速迭代。這個趨勢從快消、電子消費品行業(yè)逐漸向制造業(yè)傳遞。曾被認為產品更新周期較長的汽車業(yè),如今也不得不迎合愈發(fā)挑剔的消費者。
過去一款車型更新?lián)Q代大約需要5至7年,研發(fā)人員最主要的精力,通?;ㄔ诎l(fā)動機和變速箱的性能改進上。這兩項技術的高門檻,讓汽車公司可以享受按部就班的節(jié)奏。而一批專注于電動車研發(fā)的新玩家,將推出一款新車的流程縮短到3至4年。更徹底的改變,可能是在汽車的使用和體驗過程。特斯拉采用了軟件在線更新模式,車主們過了一晚就可以擁有新的駕駛輔助功能,這個特點讓汽車能提供一種更像是智能手機的體驗。
最終,一向態(tài)度沉穩(wěn)的奢侈品大牌們,在這種躁動的市場氛圍中也有些坐不住了。
去年9月,Burberry首次嘗試了一種名為“即看即買”的新策略—秀場上剛剛面世、包括彩妝在內的200款新品,在發(fā)布會結束后,便出現(xiàn)在其全球的零售店中。同樣開始著手實現(xiàn)“即看即買”的,還有Tommy Hilfiger、Ralph Lauren和Tom Ford等品牌。
這些傳統(tǒng)的時尚大牌,通常一年會辦兩場秀。往年,待秀場結束、時尚界發(fā)布評價、趨勢發(fā)酵、買手下單—經過這些環(huán)節(jié),到消費者最終能買到各大品牌的新款時裝,至少也是半年之后的事。但這個過程中,社交網絡上的圖片分享、ZARA等快時尚品牌的快速效仿,正在讓這些時尚大牌的新品,變得不再那么神秘,也不再高不可攀。
“下一代的消費者早就沒有耐心為了某款設計從秀場到商店而等上6個月時間。”市場咨詢公司Econsultancy的時尚分析師Nikki Gilliland曾這么告訴《第一財經周刊》。
從某種意義上說,不破不立,一個崇尚快速、低門檻和新奇感的商業(yè)社會,正在將流程繁復、反應緩慢的傳統(tǒng)商業(yè)模式一步步逼到死角。要做快,首先要打破舊的組織架構。
比如,新一代汽車領域的創(chuàng)業(yè)公司們之所以能加快新品上市的進程,一方面是因為電動車的構造更簡單,幫助其繞開了一部分技術門檻。但另一方面,它們也在努力讓內部研發(fā)流程更加扁平化,以規(guī)避大公司病。最終,汽車研發(fā)制造的時間在這些初創(chuàng)公司的實踐中切實縮短了。
江畔在創(chuàng)立意類廣告時,直接砍掉了傳統(tǒng)廣告公司標配的客戶部和策劃部。因為要做的案子太多,索性省去很多中間環(huán)節(jié),創(chuàng)意人員直接對接客戶。
傳統(tǒng)4A廣告公司中,客戶部的職責,是從客戶那里了解需求,然后由策劃部來負責構思大致的提案,接下來再交由創(chuàng)意部將這份提案細化成一個廣告腳本,拿去與客戶反復討論修改,定稿后交給制作公司加以完成。
“我們這邊,不存在一個案子要先在客戶部手里待三四天,再轉成提案告訴我的情況?!苯险J為創(chuàng)意部才是廣告行業(yè)的核心,她不明白一家廣告公司為何需要養(yǎng)那么多客戶部的人。
部門扁平化后的意類,開始以超過大多數(shù)同行的速度出產作品。去年11月的最后一周,意類接到了螞蟻金服旗下的消費信貸產品—“花唄”的廣告單子,創(chuàng)意人員和客戶直接討論,修改了三次提案后定版。這部廣告片,在次月的20日便已經完成上線。為了趕上最終的交片時間,江畔甚至還沒等客戶付款就先交掉了成片,她也承認這種做法算是違規(guī)操作,但保證了時效。“在4A,這種事情不太可能?!?/p>
在國內服飾品牌的傳統(tǒng)經營模式中,設計部根據(jù)潮流趨勢設計產品,通過舉辦訂貨會,各地的經銷商針對款式和數(shù)量下單后,品牌企業(yè)才會開工生產,發(fā)貨給經銷商,通過其渠道發(fā)往各個門店。一款產品從設計到最終到店需要半年至一年的時間。
在熱風聯(lián)席總裁余臻榮看來,這種經銷商模式,會讓品牌習慣了只要把產品賣給了經銷商便任務完成,不用去管區(qū)域、門店之間的調度,在獲得市場反饋方面也相對遲鈍,這也是不少傳統(tǒng)服飾品牌如今業(yè)績跌入冰點的原因之一。
熱風正試圖成為國內鞋服行業(yè)最標新立異的那一個,它采用的模式,直接跨過與經銷商打交道的環(huán)節(jié),買手搜集了各種時尚新品信息后,便直接交與工廠,確定款式、原料以及價格后便組織生產,隨后總部會根據(jù)各地門店的既往銷售數(shù)據(jù),向它們分配相應的款式和數(shù)量。
一位曾為熱風做過業(yè)務咨詢的分析師告訴《第一財經周刊》,熱風一款新品從開發(fā)到門店上架,周期可能需要200多天,這在業(yè)界倒是并不算快,但它能讓成熟商品盡快到達門店,并能根據(jù)每天的銷售數(shù)據(jù)更靈活地決策是否要向工廠增加訂單、是否繼續(xù)開發(fā)相似款式,或對滯銷品做促銷處 理。
此外,熱風擁有一個自己的小型物流體系,每天都會整理各個店鋪內的商品數(shù)量而調整庫存。一家店里賣得不理想的某款產品,會被快速調配到該款產品快脫銷的另一家店,其間無需向上層層審批以等待總部的派送通知,只需根據(jù)庫存數(shù)據(jù)情況,并結合店長的意見,就可執(zhí)行。
一位離職員工告訴《第一財經周刊》,熱風的門店每天都有商品調度的情況發(fā)生,每周都會上新品??偛康年惲胁块T,會要求店鋪至少兩周做一次陳列變更,哪怕沒有新品,陳列的變動也不太科學,都要倒騰出一些新鮮感,“陳列部門的水平還真不好說,有時候上面是羽絨服,下面配拖鞋,但總歸要換個位置”。
在磨鐵旗下子品牌“鐵葫蘆”的主編何寅看來,傳統(tǒng)出版社目前還保留著一個編輯負責出版所有流程的模式,而包括磨鐵在內的幾家為數(shù)不多的民營出版公司,已經將做一本書的模式一拆為三—包括專注選題策劃和圖書產品全流程的產品經理、文字編輯和營銷編輯。其中,產品經理更多負責找選題、簽作者、圖書包裝制作、把握整體進度和配合后期營銷,而并不需要直接涉及文字校對等案頭工作。
一套書的出版過程因此變得更像工業(yè)化的流水線,一個編輯從前一年只能出兩三本書,在新模式下,操作周期可以縮短到兩三個月一本。
在磨鐵,每本書從簽約合同、三審三校,到確定書名……前后十幾道環(huán)節(jié),都會標注上用時計劃,集中列在一張大表格中。而磨鐵負責讀書編輯工作的閆瑞月和何寅每周都會面對公司產品委員會的催促。委員會成員會向每個產品經理核實當周進度。何寅說那感覺“類似于過堂”,進度沒有跟上計劃時,閆瑞月會開始“睡不好覺,閉著眼睛都在想進度”,即使周末人不在公司,也會在微信和QQ上全天候盯著出版的進度。
雖然手中的公司每年都在出版著數(shù)百本暢銷書和網紅隨筆,磨鐵圖書的副總裁魏玲總覺得,如今出版業(yè)的現(xiàn)狀,多少讓她有些遺憾。
在她辦公室的書架上—一個最能體現(xiàn)個人讀書品位的地方,放著的都是諸如《天下歸任》《通俗天文學:和大師一起與宇宙對話》這樣的大部頭。
從一個讀者的角度,魏玲至今認為,面對長篇或經典作品時那種沉浸式閱讀,對她而言“是一件很愉快的事”。
五年前的她,曾深信長篇小說會比短篇更好賣,但是當手機成為越來越多人的隨身電子閱讀設備后,她發(fā)現(xiàn)短文章、短故事成了在這個市場中更受歡迎的內容。
“隨著快節(jié)奏、碎片化,大家可能愿意花十分鐘看完一個短故事,卻沒有耐心看完一本長篇小說。短篇再精彩,也無法承載長篇的架構和價值觀。”對于魏玲來說,她既知曉“快節(jié)奏”對于行業(yè)現(xiàn)存的影響,但并不希望它成為一種主 流。
2016年年初,磨鐵出版了散文集《借山而居》,作者是一個筆名叫冬子的80后詩人、也是一個畫家,自述隱居山中后那些有趣的生活經歷—他租了一個院子自己翻新,種菜、養(yǎng)鵝、養(yǎng)狗,甚至給自己的摩托車起了名字,過上了遠離城市嘈雜的生活。
在這個以“力爭上游”和“唯快不破”為主流價值觀的時代,這部記錄隱居生活的作品,成了磨鐵當年出版的暢銷書之一。
借助這個閑云野鶴一般的年輕詩人,也是很多當下中國主流消費群體的“同齡人”,已經有人開始在反思,意識到眼下這個產品更迭加速、營銷造節(jié)和噱頭頻出的消費社會并不完美。
在知乎上,一位匿名用戶貼出了一雙原價329元的熱風慢跑鞋照片,除了將鞋身外側的字母換成了熱風英文名Hotwind的首字母“H”,以及沒有在鞋舌上繡上數(shù)字,一眼看上去,人們很難分辨它和New Balance旗下一款爆款慢跑鞋的差別。
按熱風的解釋,買手的工作內容,包括了“去境外看一些時尚元素,買一些版回來進行稍微地調整”,但這樣的說法,在那些知識產權保護意識較強的成熟消費者看來,則著實難以信服。
快速響應流行趨勢,最急功近利的表現(xiàn),往往演變成對于明星爆款的不斷復制。比如兩年前開始盛行的氣墊BB霜,或者是一年前開始滿大街出現(xiàn)的“小白鞋”。而品牌的創(chuàng)新、產品之間的差異,反而成了暗淡無光的話題。
就連一貫標榜創(chuàng)新、將定義并引領潮流視作自己使命的時尚大牌,也正面臨不再那么標新立異的危險。
由于秀場上展示的新品即刻就能在門店購買到,消費者無需等待多達半年之久,而原本這段時間,是留給人們更好地理解和消化設計師在新系列中想要表達的精彩理念,并最終接受一些前衛(wèi)出格的設計。新模式下,設計師不得不更保守務實,好讓自己設計的產品出現(xiàn)在秀場的那一刻,便能馬上吸引到盡可能多的消費者。
旗下?lián)碛蠫ucci、YSL、Balenciaga等奢侈品品牌的開云集團,成了時尚行業(yè)中旗幟鮮明地反對即看即買的一家。
“我甚至都不能理解為什么要做‘即看即買。你辦一場秀,發(fā)布一個潮流,時尚媒體和顧客需要一段時間來消化理解它,然后這個趨勢才會留在人們的印象里?!遍_云集團的首席執(zhí)行官弗朗索瓦-亨利·皮諾告訴《第一財經周刊》,對真正的奢侈品品牌來說,秀是創(chuàng)意的一部分,“它關乎你要講一個什么樣的故事,就像音樂會—放在T臺上的不是產品而是情緒,是設計師的想法。”
皮諾批評說,即看即買這種方式,會讓品牌喪失在創(chuàng)意上那種“可看而不可得的美感”。
在采訪中,皮諾反復提及時尚大牌不應受到快節(jié)奏的干擾。一個引領者的自信,會受到模仿者的行為的干擾—這聽起來是件可悲的事,但很多大牌的確正在這個問題上不斷淪陷。
在開云集團2016年的財報里,它的年銷售額同比增長了6.9%,旗下Gucci和YSL兩個品牌,更是分別以12.3%和25.3%的銷售額增速,在全球一片蕭條的奢侈品行業(yè)里,成為少有的保持高速增長的品牌。
而提倡即看即買的Ralph Lauren,由于業(yè)績不佳,公司已宣布,CEO Stefan Larsson將在今年5月辭職。Larsson曾在H&M和Old Navy擔任高管,他提出,希望以快時尚的模式改變Ralph Lauren,卻終因改革計劃與品牌原有形象以及組織架構之間的巨大沖突而黯然離場。
至于被“體貼”地呈以斑斕產品和豐富信息的消費者,他們又在這個不斷變快、不斷有新東西面市的社會里得到了什 么?
日本社會學家三浦展在《第四消費時代》一書中,將日本的消費社會分成了四個階段。其中二戰(zhàn)后的經濟復蘇、企業(yè)的大規(guī)模生產和人們開始崇尚大量消費,讓日本先后進入了第二和第三消費社會—人們先是不斷購買家庭所需或者更適合大眾口味的商品,隨后升級為更趨向于個性化、多樣化和差別化的消費,也越來越講究品牌。但隨著泡沫經濟破滅,日本陷入長期的經濟不景氣,民眾開始對從前那種追求多樣、新奇和崇尚品牌的消費模式有所反思,從而漸漸步入所謂第四消費社會—開始有了消費的無品牌傾向和樸素傾向。
日本品牌無印良品便在這樣的背景下誕生,并受到人們的青睞。它推崇高性價比,只選用最基礎的材料,去掉花哨的包裝。
三浦展在書中也提到了日本漫畫家渡邊和博的一部作品。它描寫了在第三、第四消費社會交替時,不同消費理念的人之間的對比。
經過了泡沫經濟時代的年輕女性,以LV、Chanel等名牌產品頻繁換裝,而真正崇尚精神富足的人們,卻裝扮得“更加樸素安靜,不張揚,仿佛穿著幾十年都不會改變設計的最基本服裝”。在一個商品過于繁復的社會里,后一種穿著,反而更能體現(xiàn)人的自我主張。
也有人開始用拒絕的態(tài)度面對社交網絡帶來的信息爆 炸。
《華爾街日報》近期的一篇文章提到,2015年美國有92%的13至17歲青少年每天上網,71%的人用Facebook,一半人用Instagram,41%的人是Snapchat的用戶,更有24%的人稱自己的電子設備幾乎時刻不離手。但也有一小部分年輕人,已經發(fā)現(xiàn)整日和社交網絡為伍的不對勁,他們認為在加了濾鏡的照片下點贊并沒有面對面交流來得親密,而人們似乎太過沉浸于在社交媒體上曬幸福,根據(jù)別人的回復來衡量自我價值,少有思索自己到底需要什么,以及從一片點贊和嘻嘻哈哈中得到了什么。于是,這些年輕人選擇停止通過社交網絡和朋友保持聯(lián)系,如果當他們想要了解朋友們都在做什么事,會選擇直接跑去問他們,而不是拿起手機。
最近,由意類操刀的另一個作品大眾點評“必吃榜”廣告登上了紐約時代廣場的大屏幕。雖然佳作頻出,江畔卻說她“蠻羨慕”網絡上的網紅大V和段子手,因為相比于花一兩個月甚至更長時間制作一條廣告,她的一些客戶現(xiàn)在更熱衷于讓那些粉絲聚集者直接代表自己發(fā)聲。在這些公司眼中,有時候兩種方式的傳播效果好像也差不多。
“互聯(lián)網時代大家都還在迷失,不知道廣告為什么要做、要怎樣去做,是為了銷量,還是為了品牌積淀?!苯险J為,讓關鍵意見領袖(Key Opinion Leader,KOL)發(fā)聲有可能對短期內提升銷量有幫助,但“對品牌基本上沒有什么積淀”。
在另一家廣告公司做文案的王長樂,以前偶爾會和同事討論起那些網絡大V如何風光。由于總預算是固定的,一旦有客戶提出要在網絡大V上投入更多廣告成本,意味著分給王長樂所在的創(chuàng)意部門的預算,就會相應降低。
此外,客戶留給王長樂構思廣告的時間也在不斷縮短,他甚至來不及將自己的創(chuàng)意和客戶好好溝通。有時候,他覺得明明可以做出一支更好的片子,但在客戶部門的催促下,也只能疲憊地草草收場。
現(xiàn)在王長樂已經懶得和同事繼續(xù)抱怨“再好的創(chuàng)意也敵不過KOL一聲吼”,工資還是得掙,大家也漸漸將行業(yè)里的這些新變化,視為一種理所當然,“就像廣告行業(yè)不管在哪個時代,加班都是理所當然一樣”。
情人節(jié)那天,因為要趕制一個提案,王長樂又失約了,不能和女朋友一起去看《愛樂之城》。提起女友,他說在他的不斷勸說下,女友在電商上買衣服鞋子包包的頻率,好不容易從一周一次降到了兩周一次,但他還是不明白,為什么女生不能花多點錢,買能用得更久的東西。
那天晚上,王長樂用一包方便面開始了又一次的加班熬 夜。
在如今這個快速更迭的社會,除了方便面逐漸被拋之腦后,人們幾乎撿起了其他一切可被速食的東西。
“還記得微信開機屏的那個畫面嗎?一個人獨立站在一個碩大且發(fā)光的地球面前的畫面。”王長樂突然感覺到,包括他自己在內,身邊每一個人都像那個小人兒的縮影,“網絡讓地球上發(fā)生的各種事情全都攤在你眼前,生活比過去便利很多,按理說,應該覺得開心才是啊,可你還是會感覺很孤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