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紋果

劉媽是個城里人，抬手動腳，干脆麻利，說話辦事，從不拖泥帶水，骨子里就透著城里人那種老道的精悍勁兒。

這天，劉媽早晨出來遛彎兒，順路來到街邊賣牛奶的小攤前，看見買牛奶的人排成了一溜長隊，就很自覺地站到了末尾。這時，從一輛寶馬車里走過來一個打扮妖艷的酷妞，頭發(fā)染成了金黃色，在頭頂盤成了一個寶塔形狀，肩膀高高聳起，挺扎眼的。她手里牽著條名貴的寵物狗，趾高氣揚地走到隊伍前邊，伸腿就要加塞兒。劉媽瞧見這不文明的主兒，心里就長氣，在后邊站出來，喊道：“喂，你別加塞兒，后邊來，排隊、排隊去！”賣牛奶的高老頭，也有點看不過去，一邊賣奶一邊低聲說：“姑娘，大家都排著呢，你也按順序來吧。早晨時間緊，誰都是踩著點來的?！迸抨牭娜穗m然嘴上沒說什么難聽話，但都用一種異樣的眼神看著酷妞。

酷妞見加塞兒犯了眾怒，也自知這事辦得理短。今天，本想著順路給“寶貝兒子”買早點，再留足精心打扮的時間，為的是讓未來的公婆相看。她尋思著咱一個光光鮮鮮、時尚亮眼的富家女，要搞定加塞兒這樣的小事還不容易？插隊取巧是為了給相親多擠出點時間，論說也不是什么原則問題，在生活中不少人也習以為常，她沒想到這樁小事反而讓自己討了個沒趣兒?？徭け槐娙司锪嗣孀樱膊辉府敱娛救?，故意歪著頭，把小紅嘴兒一撇說：“老太婆，你嚷嘛哩？我才不稀罕這破湯湯兒?！闭f著一甩手，把脖子來回擰了幾下，擺出一副得意揚揚、居高臨下的神氣，沖劉媽連諷帶刺地說：“老太婆，你買牛奶是給人喝吧？我可是給狗買的。走，寶貝兒，媽給你買生日蛋糕去?！闭f罷，酷妞牽著狗邁著貓步，硬梗著脖子，頭也不回地走了。劉媽也不是白受氣的茬兒，沖著她的背影罵道：“呸！小妖精，等你把胎毛長全了，再出來跟老娘比畫。今天，你臭顯擺個屁?！闭f罷，劉媽一賭氣，牛奶也不買了，一轉(zhuǎn)身氣鼓鼓地回了家。

當年，劉媽和老伴都當過知青，文化程度雖不高，可生養(yǎng)的兒子挺棒，是北京一所名牌大學的博士生。前不久，兒子劉志的單位搞人事改革，向社會公開招聘局長。年輕輕的兒子劉志，筆試、面試、答辯一路過關(guān)斬將，脫穎而出，眨眼之間就從科長搖身一變成了受人尊重的局長。兒子有出息，這當爸媽的也覺得心里美，臉上風光，說話走路，腰桿子比以前硬了許多。這不，昨天，兒子對劉媽悄悄地說：“媽，老局長給我介紹了個對象，也是博士，學獸醫(yī)的，對小動物非常有愛心，人長得蠻漂亮，她老爸在事業(yè)上做得很成功。我倆聊了聊，感覺挺投緣的。今天中午，讓她來咱家認個門。老媽，你給過過眼、把把關(guān)，拿個定盤星唄，只要老媽也中意，那兒子的終身大事就算敲定了。明年，準讓你抱上胖孫子?！甭犃藘鹤油嘎冻鰜淼暮孟?，劉媽老兩口高興得一宿沒合眼。人逢喜事精神爽，劉媽心里光顧了高興，沒想到樂極生悲。今天一大早，劉媽的牛奶不僅沒買成，反惹了一肚子氣，怪膩歪人的。

劉媽一家人吃了早餐，老伴拿餐巾紙一抹嘴，站起來說：“老張的老婆病了，剛才打電話來，讓我上午替他頂半天班。老婆，你放心，中午給兒子相親的事誤不了。”劉志緊接著說：“媽，我去單位開個例會，安排一下工作，一會兒就回來。再過一會兒，您那沒過門的兒媳婦就來了。老媽，你可要看仔細嘍?！眲屶恋溃骸澳銈冞@爺倆真行，說走就都跑了，丟下我一個婦道人家，貴客來了，讓我可怎么接待人家呀。”

上午十點來鐘，自家的門鈴一響，劉媽就知道兒子談的對象來了。她的臉笑成了一朵花，趕忙打開防盜門迎客。劉媽仔細一看，肚里就倒吸了一口冷氣，她暗自叫道：“哎呀，我的天，怎么會是她呢?！?/p>

門口站著的姑娘，正是那個不講理的酷妞。這還正應了那句老話，冤家路窄呀！劉媽沉下臉來，冷冰冰地問：“你找誰？”酷妞一看劉媽的臉，也愣呆了神兒，她們都同時認出了對方?？徭っ济粨P，理直氣壯地說：“找我老公唄！你是他家新來的老保姆吧？不知道我是誰，這事不怪你?！?/p>

劉媽聽了這話，鼻子都氣歪了，她一字一板，指著酷妞的臉說：“保姆？你真是狗眼看人低。老娘今兒個就說給你聽，俺劉家廟太小，供不起你這尊神神兒；再說，俺兒子大小也是個縣處級干部，頂損也不能娶個狗媽來做老婆吧？走吧，別臟了俺劉家的門檻兒?！闭f罷，隨手就使勁撞上了門。

酷妞在門外瞪圓了眼，她沒有想到自己“?！钡搅藳]見過面的婆婆身上，再想改正錯誤，眼見已經(jīng)沒了機會。她做夢也不會想到今天早晨自己一個不文明的小舉動，就壞了中午一樁好姻緣。

酷妞提著禮品，灰頭土臉，被劉媽趕下樓來，心里也割腸拽肝般地難受。她低頭一尋思：這事，不怨天不怨地，只怨自己不懂得禮讓，也沒遵守公眾的規(guī)矩?？磥砑毠?jié)還真能決定成敗，就當摔跤長了個記性吧。

在日常生活中，好事不一定成雙來，但是，鬧心事往往還真愛往一堆湊?？徭ひ簧鷼?，小紅嘴立馬就撅了起來，高得能拴住頭叫驢。她把手中的禮品往車后備廂里一扔，隨后，打開車門，一貓腰鉆了進去。關(guān)上車門，酷妞手握方向盤，腳下狠勁一踩油門，她那輛紅色寶馬車像離了弦的箭，從一條窄長的小街里躥了出來。

劉大爺年輕的時候眼神就不濟，天近中午，他騎著輛二八老式加重自行車，正著急忙慌地往家里跑。劉大爺?shù)那败囬镛A剛在大路與小街的十字口上一扭頭，就聽“咣當”一聲響，劉大爺連人帶車，被酷妞開過來的寶馬給撞了。兩個當事人都給嚇丟了魂兒。酷妞看到一位花白頭發(fā)的大爺，躺倒在地上滿臉是血，她知道自己心里不爽，又闖下了大禍，趕緊停下車，先跑過去扶起劉大爺，怯聲細氣地說：“大爺，對不起，是我的錯。我送你去醫(yī)院檢查一下，看傷著骨頭沒有？”劉大爺是個講禮的厚道人，他用衣袖抹了一把臉上的血污，痛得咧了咧嘴說：“頭是有點暈乎，臉磕破了點皮，我感覺別處沒啥大事。今天俺家有急事，算咱倆都遇上了倒霉鬼，你修你的車，我看我的傷，咱兩不找了行不？說實話，我家里要來客了，還得麻溜地回家?！?/p>

酷妞挺直了腰板，顯出一副女漢子敢于擔當?shù)臍鈩?，扶著劉大爺站起來，原地走了幾步，看來身體還真沒啥大礙。她這時才回頭看了一眼自己的愛車。車燈，給撞碎了；車身，外側(cè)被自行車把給劃破了相，要修理好這車，少說也得幾萬塊錢。劉大爺見她不言語，知道這場意外交通事故自己的責任也不小，如果公斷，雙方都沾不了光，就和酷妞商量，不如私了省事?？徭ば睦镆蛔聊?，當機立斷，從包里掏出手機就報了警。劉大爺看到對方不聽他和解的勸告，真的報了警，就感覺理短了半截兒，伸手從褲兜里摸出二百塊錢，央求她說：“姑娘，俺再給你多添倆錢，咱私了了吧?！笨徭げ粌H沒張口要錢，反而真心誠意地說：“大爺，我不要你的錢。今天我撞了你，我的全責。一會兒警察來了，驗了現(xiàn)場，我?guī)愕结t(yī)院看傷。大爺，你啥也別說了，我來處理這事。”

劉大爺睜大眼睛，仔細打量了酷妞一番。眼前這位漂亮時尚的姑娘，怎么這樣懂禮，又能心疼人啊。今兒個，在家門口遇上天仙了？劉大爺還沒回過味來，警察和保險公司的人就都到了現(xiàn)場。警察邊拍照，邊問情況：保險公司的人負責驗損，斷定責任，估算修理費用。劉大爺一看這陣勢，除了點頭，就是“哎呀”著直叫痛。酷妞是大包大攬，從頭到了說得最多的一句是：我全責，大爺是受害者。因雙方對事故認定沒有異議，時間不長，這場意外交通事故就處理完了。

警察臨走時笑著對酷妞說：“美女，好樣的，敢扛事。不過，以后開車要小心點喲。趕緊地，送大爺去醫(yī)院吧?！北ｋU公司的人也很快開好了理賠單，劉大爺從旁邊掃了一眼，就驚出了一身冷汗：“哎呀，俺的個祖宗喲，修理費兩萬七，如果都擱俺身上，這一年的班就白上了，怪不得人家不讓俺出錢。說良心話，咱家也掏不起啊，這些錢讓誰出，也得心痛。”

酷妞像親女兒一樣攙著劉大爺，在醫(yī)院大樓里上上下下跑了好幾趟，從掛號、排隊、拍片、候診、交費、拿藥、留院觀察，再到辦理住院手續(xù)，忙活了大半天，才算把這檔子事整利索了。

早晨和上午，家里家外發(fā)生的事，劉媽明白，劉大爺不知道；從十字街頭寶馬與自行車相撞，到酷妞送劉大爺住院檢查，她和劉大爺?shù)哪嵌我馔饧m葛，劉媽和兒子都不清楚?？徭るm說是三方事件的主要當事人，可她事前也不認識劉志的爸媽，更弄不明白這三人之間的關(guān)系。中午到了飯點，劉媽給老伴打手機，暫時無法接通，那是因為劉大爺?shù)氖謾C被摔壞了。劉志開完了會，進家門一看媽的臉色，就預感到大事不妙。他打酷妞的手機無人接聽，發(fā)短信也不回，劉志心里知道，酷妞肯定是心里不爽，又不知攤上什么事了，接下來這可怎么辦哩？

在酷妞下樓排隊取藥時，劉大爺這才緩過神來，張嘴向護士借用了一下服務臺上的電話，他給老伴通報了消息，劉媽和兒子這才心急火燎地趕到了醫(yī)院。

當劉媽和兒子劉志趕到醫(yī)院病房時，母子二人看到給劉大爺端水拿藥的人，都大眼瞪小眼說不出話了，怎么會是她呀？天底下還真有這樣的巧事？

劉大爺見老伴看人家姑娘的眼神不怎么對勁，他怕自家人產(chǎn)生誤解，就抬手指酷妞，真心實意、一臉感激地介紹說：“介個姑娘，是真的善良，咱騎車撞壞了她的高級小轎車，人家不但沒詐咱一分錢，還把我送到了醫(yī)院，你倆還愣著做啥？趕緊著謝謝人家。這是多好的姑娘啊?！?/p>

劉媽的臉一會兒青一會兒紅的，嘴里想說謝她，可心里又憋著氣，左思右想，還真不好拿捏這為難的架勢。劉志聽老爸一說，心里樂開了花，笑道：“嘿嘿，嘿嘿……小胡，今天真的要謝謝你啦。爸媽，現(xiàn)在我給二老隆重介紹一下，她叫胡立娜，獸醫(yī)博士，養(yǎng)狗專家，愛稱叫狗媽。時尚漂亮，大事明白，名門富姐，不拘小節(jié)。我倆聊得來，也有了觸電的那種感覺。如果爸滿意媽點頭了，我們就接著往前牽著手走嘍?！毙『爠⒅具@么一說，心里像打開了天窗一樣敞亮，她向劉媽低頭認錯說：“大媽，對不起，請您老人家原諒。”她心里暗想：人與人的關(guān)系，怎么會這般離奇搞怪？難道非要不罵不相識？不撞不相知嗎？今天，喜怒悲樂，就像坐過山車，一眨眼就都經(jīng)歷過了。

姑娘一句順條暖心的話，劉媽肚里的氣兒就自動消去了一大半兒，她暗自長嘆道：唉，真像兒子說得那樣，男人綿善，女人骨感。這劉家的門風，莫非當真就改不掉了？

酷妞相親的故事，接下來還會出什么彩頭兒？鬧啥稀罕事？咱都是局外人，想破了腦殼兒，也猜不出來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