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更
關于《守密》
李更
有的人天生就對文字有感覺,他也許平常并沒有像職業(yè)作家那樣經(jīng)營文章,但是通過某種機緣,是可以迅速介入并且享受其中。
有的人的文字似乎一留下就會變成不易抹掉的痕跡,并且傳染力極強,這種傳染力就是一種吸引力,吸引讀者一定要讀下去。
有的人的文字是具有陰陽性的,你可以根據(jù)其文字的敘述讀出文章的性別,這種性別差異可以直接判斷作者的性別。
有的人的文字不僅可以讀出性別,還可以讀出地域,其文字的地方屬性特別強烈,甚至可以根據(jù)其文章判斷作者的鄉(xiāng)屬。
珠海就有這樣的作者,是一位女性,一位客家女性。
她就是水禾田。
我認識她的時候,她還在教書,好像還是個班主任,這和我見到她的形象很相配,爽朗的,外向的,適合教書育人。
后來才知道,她其實是在老年大學工作。不禁啞然。
我以前也在中學教過書,一年下來,實在撥煩,逃也似的離開教育系統(tǒng)。因為確實不能婆婆媽媽地為人師表,而且我生來不會人前為師,更適合與人稱兄道弟。
在我眼里,老年大學可能比小學更加婆婆媽媽,需要很大的耐心去應付。而水禾田做起來得心應手。
原來她曾經(jīng)長期在企業(yè)做行政,迎來送往,上傳下達。
讀她的文字,就想到兩個字:揣摩。
揣摩人際關系,揣摩內(nèi)心微妙,揣摩男女有別,然后,作出正確的反應與反映。也似乎只有女性才能這么細致地去觀察來來往往的男男女女。
我喜歡水禾田的文章,是因為她的書寫味道十足,而且短小精悍,多為千字文,甚至有的只有區(qū)區(qū)幾百字,這么短小的篇幅,她就寫透了一件事,寫活了一個人。比如她寫男人,風趣幽默,當然是以一個女人的眼光去寫,卻絕不是通常小女人文字那樣去褒貶,而是襟懷開闊,悲天憫人,看男人如孩童,對男人的一些作為完全從心理、生理方面綜合考慮分析,惻隱之心油然而生。
因為編輯報紙副刊,篇幅所限,當然歡迎這樣有識又有趣的文章,我便與她熟悉起來,她成為我主動約稿的作者之一。
水禾田文字的女性色彩明顯,但她的文章地域色彩更足。
30多年前,我因為生計問題背井離鄉(xiāng)來到珠海,新鮮感消失以后,忽然發(fā)現(xiàn)自己落入一個巨大的陌生之中。與自己的童年、少年的成長經(jīng)驗完全不同的是,你一瞬間發(fā)覺,周圍的環(huán)境徹底改版,幾乎找不到可以對應參照的事物。除了北回歸線以南的強烈陽光,讓我感受深刻的還有語言,那種陌生的語言一時間甚至讓我感到是不是離開了我的國。僅有的類比經(jīng)驗讓我尋找這種語言的方向感;我一直認為語言是有方向的,向北?向南?向東?還是向西?日本話?越南話?
后來,我知道了一種當?shù)厝私凶靼自挼恼Z言,我在被這種語言包圍了十幾年以后,才像一個迷路的人慢慢清醒過來,開始理解這種語言的奧妙。
我不知道在水禾田以前有沒有其他珠海作家對自己的方言有強烈認同感。在我認識的珠海本土作家里面,我一直覺得他們的北方意識很強,對南方的地理人文反應不夠敏感,我把原因歸結(jié)為普通話的課堂教育。比如我認識的鄺金鼻,他的文章幾乎讀不出地方地域,甚至他寫的讓他聞名全國的寓言,卻是關于新疆阿凡提的故事。我覺得,老鄺是不是在我們這里尋找認同感?
到了水禾田這里,情況發(fā)生了變化,她的文章基本上是以廣東人、客家人為主體,她在寫她周圍的廣東人,也在寫我周圍的廣東人,她眼里的廣東人與我眼里的廣東人當然是有區(qū)別的,這就像她眼里的女性和我眼里的女性之間的區(qū)別。
特別喜歡的,就是她在文章中對方言的應用,妥帖、巧妙。
曾經(jīng),我也琢磨過方言在文學語言中的表現(xiàn)問題。車同軌書同文固然重要,但是文學是一定要強調(diào)文字的個性的,這種個性有時就是靠敘述方式?jīng)Q定的。更確切地說,敘述過程中一些看似不經(jīng)意的方言使用,會使得文學的魅力大增。
文學大師也是語言大師,我們在老舍的文字里面發(fā)現(xiàn)了京腔京調(diào),在郭沫若的文字里面發(fā)現(xiàn)了今天才形成的“川普”,在茅盾的文字里面發(fā)現(xiàn)了江南小城鎮(zhèn)的吳儂軟語。這些,就是地方特色。
前不久,我讀了《繁花》。它幾乎是排比式地使用方言,當然,應該還是改造后的方言,讓我完全沉浸在上海的里弄——那里隱藏了多少被時代消解掉的凡人小事。
讀水禾田的文章,就會被她在不經(jīng)意間注入的方言元素所打動,往往就是那么幾個字,地域味道就很濃很濃。她在現(xiàn)有的文字里面尋找與廣東、與客家相互關照的字符,也固化我們這些北方人對南方的感覺。
我完全相信,水禾田是有相當?shù)奈淖痔熨x的,她的文字天賦幫助她實現(xiàn)自己的文學夢想,這就是我們現(xiàn)在看到的滲透著她文學特質(zhì)的文集《守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