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薇曼
清晨,驟雨初歇,天邊掛著一道虹。殷茶織守在公交站牌下,忐忑地等候少年出現(xiàn)。每逢周末,他都會踩著滑板經過這條路,幫花店送花。
幾個月前,殷茶織無意間拐到一處暗巷,一群頭發(fā)染成奇怪顏色的社會青年正聚在一起,注意到她后,便氣勢洶洶地追過來。那大概是殷茶織生平跑得最快的一次,在拐角處,她險些撞上一位懷抱花束的少年。
素不相識的少年果斷跳下滑板,拉住她說:“走這邊!”然后拉著殷茶織的手跑出深巷。到達安全地帶后,少年終于放下滑板,抹了把額角晶瑩的汗珠,說:“那群家伙經常在附近聚眾鬧事,你還是不要靠近那里?!币蟛杩楛c頭,指尖還殘留著少年的體溫。少年利索地抽掉折斷的花,把剩下的純白花球遞給她說:“這個送你吧,這是紫陽花,花語是‘希望’?!?/p>
世界上有很多偶遇,也有很多來自陌生人的善意之舉,唯獨少年,就此成為她心中獨一無二的存在。為了和他再相遇,殷茶織時常守在公交站牌下。
刻意的等候總是無果,少年卻在她猝不及防時闖入她的視線。少年從她家門前經過時,恰好下起了暴雨,殷茶織不知哪里來的勇氣喊住了他,把毛巾遞給渾身濕漉漉的少年。
殷茶織帶他去家里的陽光房,雨幕將世界模糊成一片霧氣,陽光房回聲很大,拍打在玻璃屋頂?shù)挠曷曊鸲@,將她撲通撲通的心跳聲蓋了下去。少年對陽光房里的植物如數(shù)家珍,連花期和花語都一清二楚。雨勢漸小時,少年才想起什么似的,用手指在水霧氤氳的玻璃上描畫出兩個字:斯澈,他說:“這是我的名字,你叫什么?”殷茶織輕輕說出自己的名字,話一出口,臉頰就飛上了幾朵紅暈。
隔天,作為讓他避雨的謝禮,斯澈送給殷茶織一盆多肉植物,叫“星乙女”,還說它開出來的花如細雪。殷茶織將它擱在陽光房光線最充足的地方。
養(yǎng)花并沒有想象中那么容易。一個多月下來,斯澈送的星乙女長勢越來越不好,葉子又黃又癟。他三天兩頭跑來照料它,不僅僅是那盆星乙女,陽光房里其余的植物也常受他的照顧。殷茶織過去堅信自己是不喜光的,就像陰暗潮濕處蔓延的苔蘚,遇見斯澈后,她才發(fā)現(xiàn),其實自己很向往像他一樣成為開朗的人。
高考后的暑假,斯澈提議去郊外看煙火。他熱情地對殷茶織說:“我載你去吧,晚上8點前保證送你回家?!弊谒钩旱膯诬嚭笞?,殷茶織緊張得大氣都不敢出。他們在郊外的河堤邊停下,視野開闊,燈火通明的城市夜景一覽無余,煙花遠看果然很美。不僅是煙花,一切無法觸及的風景都是絕美的?;丶业穆飞?,斯澈說下次會帶她去水族館看水母:“那些小小的發(fā)光水母,就像落在海里的星屑,輕飄飄地在巨大的水族箱里四下游蕩,你一定會喜歡的?!?/p>
去水族館的約定終究變得遙遙無期,因為幾天后,殷茶織就搬家了。她沒有跟斯澈告別,她很想告訴斯澈,初次遇到他的那天,其實是她的生日。父母答應過會請假為她慶祝,卻臨時爽約,她打算離家出走報復他們,是少年送的花讓她打消了念頭。她總是站在公交站牌下守候,幻想他會再次像那天一樣拉著她逃走。
如果不是后來入住的房客是殷茶織的表姐,她也許永遠不會知道斯澈塞進門縫里的秘密——“遇見你以后,我每次送花,都會繞路從你家附近經過,因為知道你經常在公交站牌下等車。送你‘星乙女’時正好是夏季,那是它的休眠期,你誤以為自己養(yǎng)不好,我也因此有了去找你的借口。我知道,你總是獨自躲在黑暗的角落,等待誰的救贖,我相信那個人會是我。所以,我努力將自己變成傾城日光,哪怕穿過重重障礙,撥開陰影,抵達你身旁時就只剩下細碎的光斑?!?/p>
殷茶織看到這封信是在初夏的另一座遙遠的城市,日光自橄欖樹繁茂的枝葉間灑落,浮動的光斑落在樹葉上,如夜晚的星子般閃閃發(fā)光。她坐在樹下讀完信,把臉埋進膝蓋,擋住洶涌而下的淚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