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銳

醫(yī)改后的第一次專家門診，我已做好了充分的思想準備，準備什么呢？兩種情況，要么比平常少，要么沒有多少變化。果然不錯，今天的門診不見了往常的門庭若市。想必花35元掛個專家門診對于大多數(shù)人來說還是要遲疑半天的。

一

叫號系統(tǒng)叫進了一位70歲左右的老漢，從氣質(zhì)上看不像城里人，一看病歷果然。“先生，我要拔牙！”老漢一坐到椅子上就開始叫起來。農(nóng)村人把醫(yī)生喊成先生是常事。

“我來看看！”對于這樣的病人，估計全中國所有的牙醫(yī)都不愿意給他們診治，一是口腔基本衛(wèi)生條件太差，沒有多少人知道去保護牙齒，即使知道要刷牙，刷牙的方法和習(xí)慣多半不正確；二是口腔保護修復(fù)意識差，常常嘴一張，滿嘴的壞牙，你根本不知道從何處下手；三是這樣的病人很難溝通，他的要求你不能理解，你的建議他根本不配合。

檢查結(jié)果，滿嘴“滄桑”，真的不知道對于幾乎全口的拔牙適應(yīng)征的牙，他想拔掉哪顆。而且還有嚴重的牙周炎。另外我還發(fā)現(xiàn)了他的右上后牙是自凝塑料做的不良義齒。

“老先生，你的牙都不行了，我建議你拍張全景片。你這個在地攤上做的假牙要趕緊拆掉！”我想，我該給他一個全面系統(tǒng)的治療建議。

“你怎么一看便知是地攤上做的？我上了大當(dāng)，要我1200元，我問他要發(fā)票，他沒有，我便給了他600元，回來后就不好吃飯，再去找他已經(jīng)找不到了……唉！騙子！”老人開始罵起來。這個時候，我看到門口有個與老漢年齡相仿的老太不時伸著頭朝我們這邊張望。

“拍片干嗎？我不拍。你幫我看看，能不能拔牙？”老漢不耐煩，又聽不進我的建議。

“今天不能拔，你的牙周有膿腫，得消炎后才能拔?！蔽以僮屑毧戳丝蠢蠞h的全口牙周情況，建議三天后再來。

老漢很不情愿地走了，對于這樣的病人我深表遺憾。中國的大部分老年人的口腔都是這樣的狀況，我真感覺力不從心。中國人什么時候把每半年口腔檢查一次當(dāng)作常規(guī)，牙醫(yī)這樣的煩惱也就不會再有了。

“先生，我要退號！”剛剛門口的老太走了進來。

“退什么號？”我愕然。

“剛才是我老頭子，你啥都沒干，所以我要退號！”老太似乎理直氣壯，她大概知道她老伴被騙的600元因為沒有發(fā)票永遠尋不回來，而掛我的35元號有發(fā)票。

我無語了……

二

進來一位四十多歲的女子，滿口固定矯治器?！翱字魅危铱谇粷?，好幾天了?！币豢诘氐赖臇|北口音，清脆又溫柔。

“噢，弓絲末端太長了。在哪里做的矯治？”一看矯治器弓絲因為內(nèi)收而伸長了，這種情況很容易造成創(chuàng)傷性潰瘍。

“我在上?！猎鹤龅某C治。我原本去上海想看牙周病的，牙周醫(yī)生建議我矯正完間隙再作牙周手術(shù)?！辈∪苏f得很清楚，我看她下前牙的牙根已經(jīng)暴露了二分之一，牙間隙三度，我不清楚這樣的治療方案能否真正給病人帶來預(yù)期的效果。

處理完她的末端弓絲，反復(fù)問了她弓絲戳不戳黏膜。她說挺好的，我才放下心來。其實我還是不放心，一是四十多歲的女人就過早地牙周衰老了，是遺傳還是創(chuàng)傷？如果早期發(fā)現(xiàn)能不能制止病程？二是她這樣的條件能做正畸嗎？上?！猎旱尼t(yī)生一定有辦法。我要了她的電話，我將跟蹤隨訪。

三

進來的似乎是一家三口，小男孩雖滿嘴是血，但一聲不吭。再仔細一聽，不是一家人，是幼兒園的老師陪同一對父子倆。

“孔主任，能否幫忙先看看？小孩剛剛跌下來，流血不止?！迸蠋熢谇笪摇＿@樣的情況我一般會優(yōu)先診治，我想即使排在他前面的病人也不會有意見的。

“小強聽話，我要讓全班同學(xué)都向你學(xué)習(xí)?！崩蠋熢谧鲋ぷ鳎?歲的孩子能夠全程配合我的治療，除了“騙”就是“嚇”或者“詐”，否則他不聽話就要采取強制措施。

“我們家小強是個男子漢，什么都不怕，也不會哭。”父親的話里充滿了慈愛和憐惜。

右下唇口腔黏膜大約有2厘米的挫裂傷口，滲血明顯。小男孩居然一聲不吭、一動不動地配合著我，偶爾發(fā)出幾聲呻吟，還有細細的淚水從他眼角流出來。

一個醫(yī)生之所以能夠成長，離不開形形色色的病人，在某種程度上，是病人成就了醫(yī)生。所以，我要特別感謝像這個4歲男孩一樣的病人，他們的配合和支持無形中減少了我的工作量，提高了我的工作效率，更多的是讓我學(xué)會更加平靜地對待眼前的一切，做好該做的工作。

清創(chuàng)縫合結(jié)束時，小男孩說了一句話，雖不清楚，但我還是聽懂了：“謝謝醫(yī)生！我們班王小冬不是男子漢，上次來醫(yī)院還哭了又哭?！?/p>

好一個可愛的懂禮貌的小男孩，原來他憋了半天不哭不鬧，骨子里在跟所謂的王小冬較著勁哩！

四

“哪位是孔醫(yī)生？哪位是孔醫(yī)生？”進來一位身著長衫的男子。

“我就是，阿彌陀佛！”我一看是出家?guī)煾?，連忙站起來。

“我是高旻寺弟子，我家方丈文龍師父讓我找你。請你一定幫我高診！”我注意到這位師父五十開外，身材清瘦，面色黃黑，一副營養(yǎng)不良模樣。文龍方丈我一年前就認識了，真的要感謝他還記得我這一介牙醫(yī)。

“我舌頭疼痛不適半年，也找了好多醫(yī)生，就是一直沒能看好?！睅煾冈谙蛭谊愂觥?/p>

我仔細地檢查了他的口腔，舌背光滑泛紅，舌乳頭消失，再結(jié)合他的身份和飲食，我的診斷是：萎縮性舌炎，由于營養(yǎng)的缺乏引起的，而缺乏的恰恰是動物蛋白。

“師父，你可以每天喝牛奶吃雞蛋。營養(yǎng)必須要增加，否則你的病好不了?！蔽抑肋@樣的出家人一定是全素飲食。

“阿彌陀佛！感謝感謝！”師父拿著我的處方千恩萬謝地走了，處方上我給他每天除了補充維生素B族外，還增加了葉酸。

盼望著能再次見到他，盼望著他能一天天好起來?？墒牵u蛋和牛奶他會吃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