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籠中鶴守

2017-03-16 18:41鹿聘
飛魔幻A 2017年3期
關(guān)鍵詞:三清山師姐

鹿聘

聽到皇帝派來守青都的人是陳詡的時候,從死人堆里爬出來的眾將士們面面相覷,集體陷入了一場絕望的沉默。

“這個陳詡……真是那個陳詡?”

四年前京都的天字號紈绔,所做的荒唐事一籮筐都數(shù)不盡。

聽說夜半宵禁后,他專門花重金請人在府中演白日街市的熱鬧場景,攤販、茶倌兒、酒徒、馬車里的良家女、縱狗傷人的惡霸,無所不有。而這位大公子,就捧著破碗,興高采烈地蹲在墻角當(dāng)叫花子,癡癡地看著眾生百態(tài)笑起來。

“上回我蹲城墻根兒下,被爹爹揪著耳朵罵回去了,這回在家里,爹爹可不用生氣啦。”

陳詡不知怎么被下放到青都歷練來了,沒想到剛被派到這兒,又起戰(zhàn)亂。然而,最覺得倒霉的,還是聽見陳詡來了的將士們。

性子弱的文官已忍不住抹眼淚,交代后事:“青都注定撐不過去啦,是陛下要我們死??!”

陳詡來后的生活,果然是一個敗類的日?!焐孕牛瑢磳⒌絹淼氖f大軍優(yōu)哉游哉,吃吃喝喝,倒頭就睡。艱難時刻仍能秉持著一個紈绔的習(xí)慣,也是殊為不易。

眾人嘆息不解,青都戰(zhàn)略位置重要,后鄰賦稅重鎮(zhèn),陛下怎么會允許如此一個蠢材來。

哪知前一夜,剛寫好遺書的官員被匆匆傳召,陳詡當(dāng)頭問了一句:“叛軍四萬,我軍七千,勝算幾何?”

眾人這才發(fā)現(xiàn),青都各個城門都已經(jīng)部署好兵力,城樓立好木柵,弩機搭起,嚴陣以待。

陳詡道:“國力深陷北方夷族進攻,又有起義叛軍作亂,我深知援軍將會久久不至?!?/p>

他眼神驀然清亮堅定,站起身,緩緩開口:“無妨,但死守爾?!北娙舜丝痰捏@異與震撼絲毫不遜色于四萬大軍臨門,這家伙是腦子突然開竅,還是一直在戲弄世人?

當(dāng)夜一個身影緩緩登上城樓,陳詡立于空曠天地間,袍帶獵獵,緩緩伸手,輕聲道:“青都不會失守,即使我死了,我認識的一個人,可抵萬軍。”

“我便在這兒等著她。”

陳詡嘴里念的那個女子,是三清山年輕一輩中最有天賦的劍者,她一出生根骨便越過常人,如今已艱苦練習(xí)十余年。據(jù)說長者將劍遞給四歲的她時,長嘆一聲,此女資質(zhì)之驚艷,三清山前一百年未曾得見。四歲握劍,七歲在劍道登堂入室,十二歲匹敵三清山諸多前輩,十七歲劍道大成。這一串可怕的經(jīng)歷,鑄就了最年輕的三清山仙人李姑藏。

在李姑藏與陳詡相遇前的一個月,他最新的笑話是在賭場被人算計,無論點數(shù)大小,一律掏錢,差點沒把家底交代出去,丞相氣得哆嗦,打爛了三條椅腿子,說生他不如生個水桶好,叫他收拾東西滾蛋。于是,九歲的陳詡便被送往三清山重新做人。馬車顛簸了一路,他便哭了一路。半路上,他突然沖出馬車,一邊抹淚,一邊嚷嚷著不活了,要尋死。

那時候春和景明,他正撞上一柄冰冷的劍,敲得額頭生疼,那人生硬地吐出兩個字:“找死?”

“對!”陳詡惡狠狠地抬首,竟一下子懵了。她和他見過的所有世家女不同,年齡稚小,卻神情凜然,左手按劍,脖頸光潔,永遠高傲地微抬下巴,眉眼清淡,隱忍的殺意與出塵的清逸圓融地結(jié)合在一起。這是不世出的劍道天才李姑藏,奉師命下山接他。

陳詡道:“給你萬兩黃金,殺了我,再把我的尸身抬到爹爹那里,做不做得到?”

李姑藏想了很久,慢慢道:“我不要黃金?!?/p>

話語未落肚子便尷尬地響起來,這個練劍的天才不諳世事,從三清山下來不久便跟著難民混飽肚子,世道艱辛,衣裳多有破損,縱然氣勢不輸人,卻耐不住兩日未進粒米。

她局促起來,舔了舔干裂的嘴唇,道:“我只要一塊餅?!?/p>

陳詡愣住,被她與外表不符的窮酸逗樂,哈哈一笑:“我乃丞相家的大公子,命怎么就值一塊餅,走,我?guī)闳コ詿Z!”

那天還是沒吃成燒鵝,因為李姑藏一本正經(jīng)地對他說,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等她把他殺了,天底下哪有那么多傻子再請她吃燒鵝?于是,兩人聞著燒鵝的香味兒,在客棧旁的鋪子里吃了兩碗陽春面。陳詡吃飽了面,想著以后在三清山上,偶爾打趣這個一板一眼的姑娘,也是不錯的消磨時間的法子,尋死之心便消了一大半。

陳詡將碗筷一放,正欲起身,劍尖卻瞬間轉(zhuǎn)至他的咽喉。陳詡頓時呆住,保持著半蹲的尷尬姿勢,望著李姑藏。她緩緩轉(zhuǎn)動手腕,道:“吃飽了,該送你上路了?!?/p>

劍鋒刺破肌膚,血汩汩滴落,陳詡突然醒悟過來,忙解釋道:“不……不是?!?/p>

李姑藏有一刻的遲疑與疑惑,隨即堅定了信念:“吃你一碗面,就該給你辦事,江湖規(guī)矩,不能給師門丟臉?!?/p>

不過一時賭氣,哪那么容易放棄這好玩的世間。

“我……我說著玩兒的!”這姑娘當(dāng)真了,陳詡慫了,他手慌腳亂,忙不迭地爬起來沖著窄巷逃去。

李姑藏認死理,持劍追去。陳詡躲在一扇破敗的門后,欲哭無淚,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探頭看。

轟然一下,塵土四散,破門被踹爛,差點砸傷陳詡的鼻梁。他雙眼通紅,咬牙切齒地抬起頭:“瘋女子,我跟你拼了!”

這一下陳詡徹底怔住了,眼前的姑娘站定不動,劍早已收在背后長匣中,在光芒與塵粒中,她竟然……在笑?三清山的仙人也會笑,還笑得這樣好看。她像個俏皮的賣花姑娘,眨了一下眼睛,道:“我就說,你不是真的想死?!?/p>

原本想給她落一個栗子的陳詡緩緩收回手,因為這一笑,受些驚嚇也算回本了。

一上三清山,這個女子倒像不認識他似的,眼里只有自己的劍。陳詡自討了幾次沒趣,便少來往,后來,李姑藏因為在一次比試中大出意料,輸于外門弟子一籌,回門后,長者大怒,嚴罰她受杖責(zé)二十二,長跪于劍牌堂。

陳詡感到很奇怪,依照李姑藏的水平,絕對將那男子打得作狗爬還有余,都說情能誤事,莫非李姑藏是暗暗傾慕那個男子?他半夜溜到劍牌堂,待了好一會兒,終于忍不住道:“李姑藏,山上都在傳你喜歡那男子呢。”

“不是?!彼鲁鰞蓚€字,明顯中氣不足,身體虛弱。難道李姑藏是受傷了?

她緊閉嘴唇,面色慘白,微微挪動僵硬的雙腿,血液順流下來,濡濕裙褲,那是一件更難以啟口的事情。還好陳詡并未發(fā)現(xiàn)。三清山長者中無女子,李姑藏也不曾開口,比試那日正值癸水來臨之際,疼痛難忍,又恐被人瞧出端倪,是以大失水平。

敗落后,她很不甘心,只是因為自身先天條件的限制而輸于人。

“陳詡,”她輕聲開口,“女子生來便不如男子嗎?”

陳詡一愣,繼而笑起,輕輕說道:“你不是已經(jīng)勝過我許多了嗎?”

眼前少年絲毫不以輸給女子為恥,反而沒正經(jīng)地笑,令她有些迷惑:丞相之子,與生俱來的一切,他真的不在乎?李姑藏有些驚愕地抬頭,聽他自信地道:“李姑藏,你可是要成為天下第一的女子??!”

字字認真,字字喜歡。

樹皆秋色,山唯落暉,這年秋日,李姑藏最疼愛的小師弟也完成任務(wù)歸來。

陳詡第二日便同宋斛結(jié)識,一同騎馬游山,秋日狩獵,沒幾日便熱鬧地打成一片。

不過,他們口中談?wù)摰目刹皇鞘裁刺煜麓笫?,劍術(shù)劍道,而是一個李姑藏。

“李姑藏從前……活得很不開心嗎?”陳詡問向身旁的宋斛。

“是?!彼熙?,“整個三清山的期望,整座江湖的目光,全部集中在她一個女子身上,無論吃飯睡覺,都不曾見師姐輕松過,她是一個必須要永遠一騎絕塵的人啊?!?/p>

“所以,承受不住也是必然的?!彼熙t疑許久,終于開口,“據(jù)說師姐常常性情大變,心智失常,有一次甚至揮劍斬向養(yǎng)育自己多年的師父,所有長者言辭一致,令人不得不信服。若不是師姐實在資質(zhì)難得,恐怕早就依照門規(guī)……”

寂靜很久,陳詡轉(zhuǎn)身,緩緩冷笑:“這鬼話編得太沒水平,李姑藏那樣的女人,真的發(fā)瘋了恐怕只會砍自己?!?/p>

門突然被小心翼翼地推開,李姑藏靜靜佇立。

“師姐,”宋斛彎起嘴角,“陳詡剛剛問我,師姐過去在三清山,喜歡吃什么點心,喜歡哪家的胭脂,喜歡騎什么品種的馬兒。”

故意略去殺師這一節(jié),宋斛想起剛開始陳詡那副兇神惡煞的臉,忍不住笑意加深:“對了,他還揪著我的領(lǐng)子問我,是不是喜歡師姐你,我若敢說一句喜歡,他便把我從三清山丟到京都的護城河里頭。丞相家的公子,真是仗勢欺人哪。”

陳詡瞪他一眼,轉(zhuǎn)頭問一臉訝然的李姑藏:“你這么怕三清山那幫老頭子嗎?三清山又如何,待我日后坐到父親的位置,尋個由頭派出官兵,再花錢請些江湖上的豪杰俠客,照樣能找上三清山的麻煩,你便能少些擔(dān)驚受怕了。”

一聽到她在三清山受到的磨難,他心底就又氣又有些心疼,比她認真地說只要一塊餅的時候還心疼。還喜歡她嗎?當(dāng)然還喜歡了,她只是一個除了劍道什么都不會的笨女子啊。

世人聽了這話恐怕會笑掉大牙,一個靠爹庇佑的庸才,也敢跟三清山叫板!只有李姑藏隱約清楚,他絕非世人認知中的廢物。

“我替你對付三清山,你以身相許,江湖規(guī)矩,你有沒有聽過?”

她還真是一個未嘗世事的笨姑娘,頓時被感動得睫翼微顫。

好險好險,差一點就說了一聲好。

陳詡在三清山的第七年,家中已有人過來商量接他回京,只是那時李姑藏一直出門在外,陳詡想等到同她親口作別。回來后,李姑藏說,此次出師門執(zhí)行任務(wù),是為了擒住一個普通女子,在三清山腳擺茶攤的,至于那女子為何令長者震怒,她也不知道。

那個女子如何能逃過三清山的耳目,第四日便被捉到。那是個姿色平平的女子,身軀與她的性格一樣柔軟,睜著惶恐的眼睛,懷中抱著一個幼小的嬰兒。被推搡到大殿時,她仿佛看到了一絲生機,撲過去捉住陳詡的褲腳,或許因為他看起來最不像三清山人,她顫聲說:“我孩子的爹爹,是仙人!”

此話一出,這個女子再也沒有活路。

臉上淚痕未干,她說:“就是腰帶銜玉麒麟的……”

眾人明白了一切,原來這個山腳賣茶的女子勾搭上了三清山上的劍者。宋斛趁著同修的劍尖遞來前,轉(zhuǎn)身將這個女子護在身后。

陳詡坐在一旁,原本悠閑地等著看三清山出丑,此刻卻繃直了脊背,怒火中燒。

“無恥。”他冷笑了一聲,站起來,“三清山很不講道理嘛?!?/p>

三清山眾弟子緩緩轉(zhuǎn)動劍尖,氣勢迫人,賣茶女子淚水滾落在嬰兒熟睡的臉龐,她喃喃:“他一定是死了,要是沒死,怎么不會來救我。”

三清山門規(guī)嚴苛,對聲譽操守一向視若性命,不敢有人越雷池半步。那個犯禁的男子早就被處死了。他曾經(jīng)是三清山頂尖的修行者之一,懷有一顆紅塵之心。他每次執(zhí)行完任務(wù)回三清山,都一定要去茶攤坐著喝一碗茶??吹竭@個女子,他便覺得死里逃生變得很有意義,她與劍,是世間最有趣的兩件事。劍者為此打破紅塵,也為此喪命。

修行者心如磐石,不受陳詡的話語影響,正準備帶走那個女子。陳詡動身想攔,霎時有數(shù)柄明晃晃的劍指向他——任何人敢阻擋三清山,都要做好赴死的準備。比這些劍更快的,是一道人影,橫亙在劍氣與陳詡中間。眾弟子大為驚愕,是李姑藏。她只是靜靜站在那里,道:“師父叫你們送人收押,沒說傷及其他人,快過我的劍,就動他?!?/p>

李姑藏不會傷害自己的同門,只是擺出架勢嚇唬這些師弟。那句“快過我的劍”,讓無數(shù)人有心理陰影,因為這一句的后果通常是他們在床上躺十天半月。

陳詡嘴角帶起笑意,輕聲道:“明明畏懼師門至極,為什么要擋在我身前?”

“廢什么話。”她額頭滲出冷汗。

陳詡突然膩煩了十六年的偽裝,眼前的女子都有這樣的勇氣,他想站在她身前。

“巾幗枕邊睡懦夫,石榴裙下跪無賴,好漢頭上蹲鼠輩,今三清山,所謂劍道扛大鼎,江湖半邊天,不過踩著先人功勞,如捧紅倌人般,哄抬造勢,使豎子立名。”他彎嘴一笑,端坐,氣勢渾然,聲音清朗,倒像是夸贊一般。

赤裸的挑釁,令一再忍耐的眾弟子面露慍色,陳詡繼續(xù)笑道:“兩百年才出個李姑藏,我看其余皆庸碌不揚,掀不起甚水花的矮驢,可知三清山天地靈氣都給諸位糟蹋了,欺負了人家良家子,又捉來要人性命,祖輩地底有知,當(dāng)跳腳大怒。什么劍道浩然,我輩護蒼生,統(tǒng)統(tǒng)屁話,今日在天子制轄下,如犬亂吠,擅決人命,當(dāng)真以為你們小小門規(guī)能越過了我朝王法!”

“你們之中沒人有資格從我手里搶人,老子要回京都,不伺候了。”陳詡不管他們是否劍氣與殺意大動,緩緩呼氣,扶起地上女子,與李姑藏一同轉(zhuǎn)身。他想了一想,平靜地道:“我家住東碣巷順數(shù)第一座府落,不想活著踏出京都,盡管來?!?/p>

有件事情傳得很邪乎,說丞相家的公子被鬼附身了,竟敢對三清山大罵特罵。人們笑笑,說挨驢踢的陳詡得虧有個權(quán)勢滔天的爹啊。不過三清山弟子沒有真來報仇,奇怪的是,他們也沒有再追究小娘一事。

陳詡坐上馬車,身旁是李姑藏送他回家,他心底一直盤算著怎樣勸她留在京都。

一日在客棧中醒來,馬夫結(jié)結(jié)巴巴,眼淚都快磕出來,說休養(yǎng)在客房的女子死了,被人一劍刺中心肺,連帶著李姑藏與嬰兒也失蹤了。陳詡心底一沉,望了一眼血跡,順著漫延的方向追去。

他在出城的路上找到了被血浸染衣衫的李姑藏,她懷中抱著氣息孱弱的嬰兒。這個曾經(jīng)極盡驕傲,絕情絕欲的女子,疲倦的目光中出現(xiàn)了他。陳詡抱住她,沒有問當(dāng)時情況怎樣,沒有問她為什么逃跑是向著三清山的方向,停止了一切揣測,將她抱起來。

后來李姑藏醒來,對他說,自己只能護送到這里,山長水闊,終于一日能再見。

她重復(fù)了那一句:“我們終有一日能再見?!?/p>

一肚子話爛在嘴里,陳詡坐上馬,沒有回頭,行出好遠,才轉(zhuǎn)過頭,目光緊緊盯著李姑藏。

他大聲道:“放心吧李姑藏,做不成天下第一——”

“那就來我京都,做我丞相府的少夫人,也不是很壞?!?/p>

有一聲“好”輕得無人聽見,少年騎馬漸行漸遠,女子持劍黯然背過身。

清晨的青都,戰(zhàn)鼓擂得震天響,四萬大軍烏壓壓一片,乘船從天際涌過來,黑蟻般的士兵跳下船,用木馬攻城,稍靠近便被投下的石塊砸死,于是紛紛架云梯攀登。陳詡便命人將篙草束抹上油脂,點燃后投擲。

本以為拿下青都如探囊取物,卻久攻不下,敵方將領(lǐng)暴跳如雷,下令停止進攻,安營駐扎,要活生生困死他們。陳詡這才命人前去求援。苦苦支撐四個月后,終于等到了關(guān)于斥候的消息,陳詡披衣而起,在城樓上遠遠望見敵軍中被捉住的斥候。

他的嘶喊震徹青都:“我已見過陛下!”

“望諸位堅守!”

話語只脫出半截,徹底被激怒的敵軍已經(jīng)揚刀,人頭滾落。

便是敵人也稍顯動容,心有戚戚,被斬殺的何止一條性命,更是一種道義。

青都眾將士憤怒無比,殺意激越,陳詡一聲令下,弩箭紛紛搭好,漫天箭雨潑灑向敵營?;靵y的場面中,有人眼尖注意到,頭頂不知何時掠過一身青衣,踏著一支又一支勁箭,凌空奔向青都城。眾人駭然,這莫不是……是三清山的仙人?

聽到三清山,陳詡目光一凜,會是那個女子嗎?

待到看清,他心底有些失望。眾人艷羨地圍上那個三清山仙人,陳詡沒有動身,問道:“宋斛,你來做什么?”

“師姐收到了你要她援助青都的消息,我阻止了她,”宋斛平靜地道,“我不允許她陪你送死?!?/p>

陳詡回到京都的第四年,略微嗅到了不尋常的氣息,不知李姑藏竟已下山。

那一晚陳詡正跟人嗆聲,世家子怒得將他豎著揪起,冷笑道:“本公子今日替你爹教你,要么跟本公子過拳腳,要么馱著女人,從這兒爬到城墻根兒去。”

令人吃驚的是,當(dāng)著眾多門族子弟面前,陳詡緩緩蹲下身,大有俯身跪地讓人騎的意思。

其實,當(dāng)時他已經(jīng)感覺到了幾步外的姑娘,在他受人欺辱時,迸發(fā)出凌厲的殺意。

墻角的那個姑娘,忍不住動了動手指,問:“你還真馱?”

陳詡嘿嘿一笑:“不然怎么辦,我又打不過他。”

“對了,”陳詡向那幫笑意悠閑的世家子說了一句話,“我身旁站了一個姑娘,是山上人?!?/p>

李姑藏一步跨出暗影,靜靜將劍橫當(dāng)胸前,低頭抬眉,靜靜道:“三清山李姑藏,前來討教。”實際上這幫世家子只聽到前半句的三清山三字,便臉色不妙,富貴日子活膩了?敢招惹這官府也鞭長莫及的先天高人?人家殺了你,拍拍屁股便可瀟灑地離去。

紈绔們指桑罵槐幾句便離去,李姑藏突然又收斂了笑意,道:“剛剛那些討厭的人,就算我不出手,你也不會輸,可是我不出手,你就一定會跪下。陳詡,耍弄別人這么讓你開心嗎?”

他瞞得過世人,瞞不過她。陳詡沉默了一刻,李姑藏敏銳地感受到無數(shù)殺意,隨即又消散。再度抬首的他,身姿挺拔,寬袍緩帶,意態(tài)風(fēng)流,仿佛全然一個陌生的人,他的自信與李姑藏這樣的天才相較也毫不遜色。

“是很開心?!彼鸬馈?/p>

陳詡的父親早年伴隨皇帝南征北戰(zhàn),是生死患難的兄弟,立國后拜相封官,權(quán)傾朝野,因此惹來皇帝的猜疑。狡兔死走狗烹,歷代開國名臣都難逃此下場。

陳詡從小裝瘋賣傻,就是為了減輕皇帝的疑心,丞相生此蠢材,有何為懼?

“二十年藏拙,我就是想要爹爹晚上睡得安穩(wěn)些而已。”

陳詡見李姑藏不再說話,反倒笑了:“你看破了我,我也看破了你,怎么,沒什么要跟我說說的嗎?”

四年后的第一回見面,對面的人都不再是從前的人,李姑藏摩挲著劍柄,終于開口:“我渾身除了這把劍,天賦盡毀,空有一身修為卻再也施展不出了。”

陳詡沒有問她怎么回事,將她接到府里,教她世間的一切。

李姑藏幾乎夜夜都做噩夢,大汗淋漓地醒來,是陳詡握住她的手指,輕聲道:“在丞相府,不必怕?!弊詈笠淮?,陳詡不再握住她的手,她醒來時,他負手站在相距幾步的地方,神情模糊。李姑藏全身有一股突如其來的沉重,果然,她聽到陳詡慢慢開口:“你睡覺時一直在喊:‘這個女子不能活。”

她頓時脊背僵直,然后放松,他終究還是知道了。失了劍的她變得軟弱,竟然眼眶紅腫。

李姑藏說:“那時,我從師門得到消息,那女子曾從修行者的口中得知幾句口訣與心法,是三清山至關(guān)重要的內(nèi)修術(shù),萬萬不能流傳到江湖中。”

同處多年的師弟們苦苦懇求,只此一件事,她便可與師門再無情分。她清楚,沒有完成任務(wù)的師弟回到三清山將要面臨怎樣的酷罰,那里面還有宋斛。

因十六年相伴的感情,一咬牙,生生答應(yīng),她替他們殺了那個女子。

陳詡的語氣透著淡淡的失望:“原先我不愿猜到你身上,沒想到三清山那群偽君子,還是借了你的手。如果當(dāng)時我沒找到你,你是打算將那個孩子扼死,還是交給你師弟扼死?”

“你在一個孩子面前奪走了他的母親,一個孤身帶著幼子的女人。我這樣被世人嘲弄的紈绔,都知曉公理與憐憫。”

“原來你和我父親口中那些人沒什么不同?!?/p>

“再高潔不染塵俗的仙人,也會因為利益考量,弄臟自己的手?!?/p>

倏然一只手掌撐在李姑藏耳畔的墻壁上,他目光逼近:“那你下山來,裝作這么柔弱可憐的模樣,喪失天賦,博我同情,又有什么心思?師門派你來殺我嗎!”

她目光順勢而迎,一字一字道:“不是,是另一個可怕的事情。我跟師門決裂了關(guān)系,因為我殺害了自己的師父,逃亡下山時,還傷及了許多同門弟子。宋斛說的是真的,我是一個瘋子?!?/p>

“你還是傾慕于我,不愿趕我離開京都嗎?”她笑道。

“還好,我并不曾傾慕于你?!彼鹕?,臉上是淡然的笑意,“過往二十年的偽裝,包括了對你的喜歡,你是我故意制造的軟肋之一?!?/p>

是這樣的嗎?一怔后,李姑藏倒有些釋懷,又一笑:“我這次本來就只想見你一面,然后回師門謝罪,你知道,這世間我最不愿連累的就是你。你安心,我不會死,不過被關(guān)押在地牢一輩子。”

她想說很多話,嘴唇幾次開啟,最后只說:“你是我在三清山唯一的朋友,那一碗面的恩情,李姑藏改日還?!币稽c都不解釋,一點都不在意,她拿著劍便走。突然她怔住,轉(zhuǎn)頭對他道:“以后每年我會托人從三清山給你送一塊桃樹脂,希望你好好帶在身邊?!?/p>

如果是很久之前,他會怒氣沖沖地喊:“我沒說讓你走!”或者氣得冷笑道:“被關(guān)押一輩子,你叫我怎么安心?”

走出很遠,都沒聽到這兩句話,在他開口時,李姑藏背后的劍匣發(fā)出嗡鳴。

她曾說,她傷心的時候,劍與主人心意相通,便會震鳴。

陳詡喃喃道:“山長水闊,再不相見?!?/p>

宋斛來到青都的第一日,便極受盛待。五大三粗的將軍們對著這個仙逸的男子無比敬仰,都好奇地笑道:“聽說你是來找陳主將的,怎么,主將那個人,竟也結(jié)識過你這樣的朋友?”

宋斛沉默寡言,此刻只是笑了笑。有人掀簾子闖進來,“咣”的一聲蠻橫地解下腰間長刀,摔在眾人目光前,罵咧咧道:“散伙散伙,給這狼心狗肺的皇帝守什么城!”

門外不知何故群情激憤,痛罵聲此起彼伏,都紛紛解下武器,場面一時難以控制。

“不知斷糧多少日了,原本三餐清粥,后來連老鼠麻雀也吃絕了。為了飽肚,嚼些草根樹皮,大家伙兒都能忍能挨,可是現(xiàn)下,竟連一口水也沒的喝了!人不進水幾日就得死,沒力氣,哪里扛得動刀跟人家拼命,這不是找死嗎!”

正罵得起興,有人緩緩走近,聲音響起:“敗降者,先死?!敝灰娔悄凶淤咳粣灪咭宦?,眼眶欲裂,胸口多了個血窟窿,緩緩倒去,露出身后男子嚴肅的面容和滴血的長劍。

他低頭笑道:“不是餓得受不了了嗎,那吃了宋仙人怎么樣?”

聞言,眾人目光齊刷刷地驚恐起來。陳詡神情正經(jīng),不似玩笑,緩緩下令:“架烹鍋,食全城傷弱者。”其實,在早前,陳詡便默許了吃人的行為。

聽陳詡語氣不容抗拒,宋斛臉色如常,問道:“陳詡,你很恨我?”

“是恨整個三清山?!?/p>

一時穿堂清風(fēng),帶起絲絲血腥,陳詡眼神沉下來:“死在青都,宋斛你死得冤枉了。”

“已經(jīng)這樣艱難,到了要吃人的地步了?”宋斛喃喃,忽然從懷中掏出一塊東西,狠狠朝地上摔砸,遍地是四分五裂的桃樹脂,這些年李姑藏一直托人給他送來。

“逼她的是三清山,趕她走的卻是你?!?/p>

“給你送這些桃樹脂,是為了治你身上被當(dāng)年那個女子下的毒。若不是師姐,你早就死于非命了。”宋斛道,“師姐遠比你想象中活得難,她是三清山一個雜役生下的女兒,若不是有驚人的天賦,根本就沒有練劍的資格。你當(dāng)長者們是真心培養(yǎng)她嗎,三清山只有宋姓的嫡傳弟子才能繼承師門,更何況她是一個女子,長者一開始,分明就是存了搶奪她內(nèi)力的心思。”

“那天晚上,長者說她瘋狂殺人,我和師弟們都不信,我知道一定是他們迫不及待地動手,激怒師姐反抗。我也知道師姐一下山,一定會去京都,因為她這樣不善交往的女子,只有你一個朋友啊?!?/p>

“那個女子是江湖其他門派特意安插來,勾引劍者的,有人動了真心,被騙出了口訣與心法。后來那個女子在你身上下毒,迫使師姐就范,她不得已,拔劍殺了那個女子。在三清山的時候,師姐就說要盡早名揚天下,受皇帝封賞,便有理由去找你了。”

“你喜歡的是天下第一的李姑藏,不是普通平凡的李姑藏?!?/p>

“師姐這個笨女子,沒有想到的是,在她一生最潦倒的時光,抱著希望投奔你的時候,你卻因為她殺了那個女子而責(zé)怪她,因為她殺了自己的師父而恐懼厭惡她。當(dāng)初你說要替她對抗三清山的話,果然只是一句玩笑話。她不肯告訴你真相,即使你將她驅(qū)逐出京都,她也不肯給三清山的聲譽抹黑。”

“這些年,你因為她送來的桃樹脂茍活至今,卻不知道,她日日被關(guān)押在三清山的地牢,內(nèi)力被一日日剝奪,忍受著超越常人的痛苦。”

“陳詡,你有什么資格怪她,有什么資格認為她虧欠了你,有什么資格要她來這里送死!”

“李姑藏。”陳詡失神念出她的名字。

一片死寂中,突然一聲慘厲高呼:“城破了!”

青都被百門石炮圍困攻擊,城墻盡毀,敵軍氣勢兇猛,瘦得拉不開弓的將士紛紛敗退。強撐到此時,已經(jīng)英雄末路,唯有死戰(zhàn)!那一日,陳詡率眾人持刀背弩,出城迎敵。經(jīng)過一日一夜的廝殺混戰(zhàn),他殺人的手沒力氣再抬起來,目光卻如狼直視著千軍萬馬。沒有活路,沒有生門,人們驚悚于他的意志與固執(zhí),究竟為什么。

“還想再守這城一日,還想再見那女子一面?!?/p>

“今日叫你們死在紈绔刀下!”

他滿臉血污,艱難地一笑,刀最后一次舉起。

“姓李的,姓陳的喜歡你?!边@句沙啞的嘶喊很快被淹沒在馬蹄之下,血肉橫飛,面目全非。

長空掠雁影,那些被埋在尸堆里的人,沒有闔上的眼睛,看見了一道刀光,一道劍氣,一身血衣,還有一身白衣。三清山劍仙李姑藏!

每一年送來的桃樹脂,都會讓陳詡思念那個姑娘一回。同時,他也無比慶幸,幸好自己當(dāng)時沒有留住她。李姑藏不知道,她說要走的時候,身后的男子內(nèi)心掙扎了很久,他想說:“我沒準你走!”

“什么殺師的屁話,老子統(tǒng)統(tǒng)不信!當(dāng)年不信,現(xiàn)在照樣!”

幸好他沒這樣做。

丞相將幼小的陳詡送到三清山,便是為了讓他躲過各種各樣的刺殺——天子的猜忌與日俱增,越年老心越狠。那時丞相府岌岌可危,如履薄冰,陳詡敏感地嗅到,丞相府的敗亡只在頃刻,這種關(guān)頭,他怎么能不負責(zé)任地留下她,讓她跟著自己過朝不保夕的生活。

在這個世間他最不想拖累的也是她,他怕這個傻女子跟著他一塊兒死啊。

丞相被冠以瀆貨無厭,貪贓納賄的罪名,投入大獄,皇帝為免非議,也為彰顯其恩德,留下香火,饒了陳詡一條命。到第四年,皇帝又指派給了他守青都這必死的差事。

活得比狗還艱難的四年,陳詡唯一慶幸的就是沒有讓她一起吃苦。

為什么死守青都?他想給天下人看看,前丞相的兒子不是草包。他也想活著,撈到大功,重振陳家,去三清山接她回來。

李姑藏在三清山這些年,也在暗暗蘊勁,任何人都無法阻擋這個劍道天材驚人的成長。

這一日出關(guān),長者想效仿當(dāng)年再次吸盡她的修為,卻不知這個女子已經(jīng)悄然超出他太多,差距恐怖,她絕無可能再受人掌控。殺盡阻礙她的煩人長者,女子毅然踏出仙山。

“欠你一碗面的人情,李姑藏今日來還。”

后來許多年,青都守城一役,依然是酒館茶鋪最愛被人議論的一段。

“青都城剛破沒兩日,陳家小子尸體還沒涼透,援軍就趕到了?!?/p>

“可不是,當(dāng)年咱京都第一傻子,真被仙人附身了,不簡單。最后一日,連劍仙李姑藏都出動了?!?/p>

“我聽說,后邊撐不住的時候,他指派手下吃人呢,要不得要不得……”

那一日,女子趕到時,青都已經(jīng)沒有一個活人,遍地死尸。她找不著他,心里很急,又很氣。對峙大軍,她提腕抖劍,輕聲好像在跟什么人說話:“傻子,這一劍,你看好了。”

女子緩緩納氣,拼盡畢生修為地一揮,劍氣沖天如蛟龍舞,劍聲嗡鳴令星斗寒,一身轉(zhuǎn)戰(zhàn)三千里,一人可當(dāng)百萬師。

三清山眾人抬首仰望,心底震撼:“真正的兩百年一劍一人啊。”

“做不成天下第一,就來京都,做我丞相府的少夫人。”

可惜這一日李姑藏登頂天下第一,丞相家的紈绔公子也沒了。這個世間無敵的女子,被視若仙人的女子,竟然彎腰哭起來。一怒為他死,一哭為他不娶。

七步外那具不辨眉眼的尸體,猶自溫?zé)?,他死前一刻,臉上帶著沒有遺憾的笑意,因為見到了自己思慕的姑娘。

天上地下,陰間陽間,初成劍仙的這個女子,棄劍離去,再不見蹤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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