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宏
在甘肅康縣的陽壩行走,青山綠水,藍(lán)天白云,這些時下很奢侈的景象卻都在這兒閑閑散散地待著,似在靜候我的到來,如故知一般。心靈的完全開放可能只是這么一時。城市里疲憊的上班族,到了這兒,面對溫潤山水和純凈空氣,心就無由地輕松起來,閑散如茶。
陽壩有什么呢?有心靈的牧歌,或者說是一首慢了又慢的歌謠。
我內(nèi)心的閑散是從狹長的山谷開始的。峽谷里是充沛清澈的陽壩河,兩坡綠色。山河和綠色幽然而長遠(yuǎn),如同走不出去的夢境。
莽莽的秦巴山脈,生就一條悠長、神秘而美麗的峽谷是再簡單不過的事了。陽壩就是秦巴山脈中一個恬靜的嬰兒。這兒地處亞熱帶,山、水和綠色是不缺的。那天,我們的車在峽谷中行進,似陷在美麗的景色里面,四周的綠,天空的藍(lán)。藍(lán)天被山崖上一棵棵探頭的樹或一叢叢婆娑青翠的竹子點綴,一會兒又能看到白得刺眼的云悠閑地掛著,讓人有扯一把的沖動。泊車在收費處,又要坐景區(qū)的游人專用車,當(dāng)時我疑惑這風(fēng)景是不是就被車三下兩下趕完了?管理員笑著說:“峽谷很長,走幾天都走不出來,你稍后就知道了?!蔽覀冏嚽鄱M,到了陽壩景區(qū),游人開始步行,后來兩天,我終于明白,處于秦巴山脈中的陽壩,山綿長得不知盡頭,峽谷深遠(yuǎn)得不知盡頭,風(fēng)景也美麗得不知盡頭。
從大老遠(yuǎn)來,找到了清閑,慢慢一路走一路看,看一山綠、一河凈。月牙潭、幽夢谷、快活林、天鵝湖、桃園谷、海棠谷、瀑布,山山岔岔里藏著美麗的風(fēng)景,一頭探進去,可能就會碰到驚喜。如果還有足夠的時間,就可以住在這兒。陽壩有農(nóng)家旅館,修建在青青大山里,農(nóng)舍旁往往有秀頎的竹子。住下來,吃農(nóng)家菜,野山菌、竹筍,還有自制的豆腐,都是新鮮而美味的。就這樣沿峽谷慢慢走三五天,把所有的美景領(lǐng)略個夠。
我的心被生長良好的綠色浸染,清亮靈動。濕潤的氣候成就了植物的瘋長,紅豆杉、香樟、白皮松,這些珍貴的植物,如同高貴的女子,與我擦肩而過。一棵野生的獼猴桃樹單挑挑地長著,滿枝桃子叮當(dāng),透著清香。這里是動物的家園,深山大林里徜徉著金絲猴、金貓,它們靜伏于草木深處,看著漫無目的游蕩的旅行者。繁茂的植被是它們的屏障,這些動物很有靈性,它們看到了我,我卻看不到它們。沒關(guān)系,在這兒,我成了一個閑閑的人,不記什么,不打擾什么,心里和眼里只記著山水綠色就好。
去看瀑布,山路崎嶇,沿山溝岔道進入樹林深處,眼前野花零亂而恣意地綻放,藤蔓在我的頭頂清瘦而垂。草叢里有山珍,輕輕撥開草兒,就能看到一朵朵野蘑菇,像大地的耳朵。能食用的有香菇,還有天麻菇、牛肝菌。我想它們也許聽到我撥草的聲音,想要逃遁,卻又不能拔腳。天地博大,秘密很多,這一棵棵菌類植物藏匿在大地腹地,似精靈一樣,肯定傾聽到了很多人類無法知道的秘密……仔細(xì)觀察樹木,就能看到一排排木耳,密密麻麻,它們應(yīng)該是樹的小耳朵,直愣愣地豎著,時刻捕捉四周的信息。而我的歡樂,都被大地、被樹木聽到了。
潺潺的陽壩河,將風(fēng)景串連了起來。河上修了棧橋,沿河水伸進峽谷深處。行走在棧橋上,沿河而行,河水在腳下,與行人逆行。頭上方是樹木,是綠崖,是藍(lán)天,腳下是凌凌潺潺的陽壩河。身邊的樹不停地變換著,木菱子、雙盾木、楓香、青岡、香樟、獼猴桃等,將綠蔭灑下來,給游人添勁兒。這么喜氣的山水,讓行走的人滿心歡喜,就產(chǎn)生了淘氣的念頭。一條條藤枝垂到棧橋上,可以蕩一蕩,我想著電影里看到的從這個山頭蕩到那個山頭的情景,抓住晃悠了一下,只是小幾米,過了下癮,揮灑了自己的歡喜。我當(dāng)然知道,歡喜歸歡喜,快樂歸快樂,蕩藤蔓還要小心,萬一蕩入河水中,會惹笑一片水的。
有水便有橋,并且是綿延的橋,這是陽壩的特色。這水有多遠(yuǎn)多長,這橋就有多遠(yuǎn)多長!正因這綿延的橋,水的情韻才愈加豐滿。其實,陽壩的意趣就全在這水、這橋上,水多情,才有了青山綠水、小橋流水之境。而陽壩河又很纏綿,從棧橋上依水而行,水便放著膽子與人糾纏,讓人有些無措,你欲拒絕,但又怎能?眼睛里滿是這清凌凌的水,濕漉漉的水汽有一下沒一下地?fù)湎蚰愕哪?,清幽早就入了心里?/p>
走累了,在河邊坐下來。陽壩河水清澈,可以掬起喝一口。其實水清,是因為有石頭。它把水調(diào)教得如此清純干凈,惹人憐惜!我想,如果以這里的水為墨,以樹枝為筆,隨便草書,水珠四濺,飛白綿綿不斷,書一篇閑文章,甚好!才這么想著,不想一條蛇游了過去,身體呈花麻色,與石頭一色,要是不動,還真發(fā)現(xiàn)不了。想起小時候大人說,草叢里蛇多,河道里沒蛇,蛇不敢在石頭上游走,因為石頭有棱角,會劃破蛇的肚皮。我從小到大便都是這么認(rèn)為的。而今天看到這條蛇,改變了我以往的認(rèn)識。
心閑了,風(fēng)景便哪兒都是,就連陽壩河里散亂的石頭都看著有意思。其中有一塊碩大的石頭,如牛一般大,轟轟然突兀而現(xiàn),有模有樣地臥著,好像在靜然反芻,咀嚼著歲月。水從身邊流過去,輕拍一把,似拍好朋友一般,石頭扭頭看它,它卻又悶頭向前,一副若無其事樣。再往前是個小潭,水收了性子,噤了聲,一頭躍進青幽里。陽壩河中,這樣的潭很多,水平如鏡卻又深邃,扔石下去,“咣當(dāng)”一聲,沉入冥寂,很是神秘。我們在一處湖邊休憩,這份悠然竟然讓我一時有些發(fā)呆,忘記了時間。陽壩這悠長得不知盡頭的河流,清澈流淌,漫延山野,不光洗凈了沿途的石頭,還洗亮了我的眼睛、我的心……
有了這樣的心境,抬頭看看身邊那塊茶園,一壟壟茶樹整整齊齊地擠了一園,茶水的清香不斷泌入我的心間。在這樣的山水間,臨水閑坐,執(zhí)盞品茗,大山空曠,我渺小,茶清香,而此刻我的心里空蕩蕩的,沒一點繁雜的東西,多美!
走走停停,沿河而上,到了天鵝湖,這兒水域開闊,由人工攔壩修成,幾條小船游蕩在湖心,孩童嘻嘻哈哈地?zé)狒[著。由于是人工所為,我覺得還不如那些大大小小的潭有意味。我注意到了對岸的竹子,葳蕤一片,是鳳尾竹,亭亭玉立,將倒影灑進湖里。月明星稀的晚上,有情人相約入竹林,月光下的鳳尾竹林那該是一種怎樣迷人的風(fēng)情啊……
到天鵝湖邊,已是黃昏時分,我們留宿在離湖邊不遠(yuǎn)的農(nóng)家旅館,名叫“竹海聽濤”樓。房子邊是一片茂盛的竹子,掩映著樓房。竹林旁,主人依地勢修建了一塊大平臺,放了三張圓桌,四周圍了竹桿,搭起高高的簡易蓋子,算是半露天的餐廳。我們住的是新蓋的兩層小樓房。由于陽壩峽谷里山大溝深,居民稀少,只有四五家,孤吊伶仃。每家房下都有一個小偏房,生著地火,熊熊的一堆,煙氣彌裹,上面架一個被煙火熏得看不清顏色的壺,咕嘟嘟冒著熱氣。同學(xué)家的小丫頭,機靈古怪,她爬上銀杏樹,騎在枝丫上,如騎大馬一樣,捧著一本書看,俏皮閑適。
當(dāng)暮色壓過來時,晚飯熟了。濃郁的香味從竹林后飄蕩而來,店家姑娘從后廚端著菜出來了。天麻菌、竹筍、野木耳、蕨菜、土雞、臘肉、土雞蛋、自制嫩豆腐,滿滿一桌,全是地方菜,香氣四溢,讓人口中生津。菜來了,還得有酒。這兒的自釀包谷酒叫“二腦殼”。以當(dāng)?shù)夭俗舢?dāng)?shù)鼐?,是絕配?!岸X殼”度數(shù)低,入口澀澀的,又有些甜,很容易誘人喝多。因喝酒上頭后看對方是兩個腦袋,故名“二腦殼”。那晚,山林寂靜,竹葉簌簌,白天被美麗山水浸潤,我們的閑散之心更活躍,早已不能自持,于是開懷暢飲起來。大家邊唱邊喝,酒酣,歌熱,竟然連秦腔也上了桌,乘著酒勁,美美地吼一嗓子,我偶爾應(yīng)和,贏了個滿堂彩。這一唱一喝,竟喝了10斤“二腦殼”,而真正喝酒的也就六人。酒足飯飽,回到房間呼呼睡去,沉沉不醒,無夢,睜眼已是天大亮了。室外陽光明媚,鳥兒“嘰嘰”地叫個不停,我竟然一時沒弄明白自己是在哪里……
第二天,我們碰到了奇特的當(dāng)?shù)仫L(fēng)俗塑像——一位健壯的女子牽著驢,上面騎著一位男子。女的牽驢男的騎,這組雕塑有些奇特。一問才知是這兒女婚男嫁的習(xí)俗,就是男兒出嫁到女方,要改女方的姓。我們住的那家是唐姓,男兒姓王,是從另一村嫁過來的,現(xiàn)在改姓唐,夫妻兩人經(jīng)營著農(nóng)家旅館,生意不錯,家庭和諧幸福。這是一道奇特的風(fēng)情。
除了女婚男嫁習(xí)俗外,這兒的人們還有打裹腿、不信鬼神的習(xí)俗,據(jù)考證,可能是當(dāng)年太平天國運動失敗后,那些士兵逃到深山老林里,與當(dāng)?shù)厝私M建了家庭,并將這一習(xí)慣延續(xù)了下來。
陽壩,是人的靈魂無遮攔釋放之地,我的心閑散到了空空蕩蕩,毫無雜念,只??瞻赘蓛舻男撵`,如嬰孩。在陽壩,歲月悄悄流淌,日月老去,我竟不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