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士林
一棵大樹在森林中長得越高,就能夠獲取更多的陽光和雨水。一個城市在城鎮(zhèn)規(guī)劃體系中的層級越高,同樣意味著可以集聚更多的人口、資源乃至文化財富
國家中心城市是中國城鎮(zhèn)規(guī)劃體系設置的最高層級。目前已有北京、上海、廣州、天津、重慶、成都、武漢、鄭州橫空出世,它們或已擁“中心”之實或正在建設“中心”的道路上疾馳。如同在原始森林中爭得了最高處的天空和陽光,它們一個個躊躇滿志,雄心勃勃,厲兵秣馬,蓄勢待發(fā)。
國家中心城市不僅在觀念上改變了中國城市的范疇體系和分類框架,也在中國的城市天空上繪出了一道更高更遠更壯闊的新天際線,并在深層次上重構著中國新型城鎮(zhèn)化的基本思路和發(fā)展道路。
一次新的“提拔”和排隊
首先,讓我們看看已有的城市天際線是怎樣被打破的。
北京國貿橋附近夜景
2010年2月,住房和城鄉(xiāng)建設部《全國城鎮(zhèn)體系規(guī)劃》首次設立了國家中心城市,并把北京、上海、廣州、天津、重慶列入其中。盡管這份文件只對國家中心城市作了性質和功能的描述,沒有給出評價體系和認定標準,但從首批入選的5個城市看,不外乎是“北上廣+直轄市”。
但是,2016年以來,風云突變。2016年5月,國家發(fā)展改革委先是在《成渝城市群發(fā)展規(guī)劃》中明確提出,成都要以建設國家中心城市為目標,接著,在2016年年底和2017年年初,發(fā)改委又在兩份復函中把武漢和鄭州納入國家中心城市建設序列。
與此相隨,關于國家中心城市的話題再次火熱起來。迄今,坊間還在流傳著10個乃至更多的備選城市名額,于是圍繞著什么是國家中心城市、如何選拔和認定國家中心城市、以及誰能成為下一個新晉“選手”,迅速成為熱門話題。本來一直相對穩(wěn)定和平靜的城鎮(zhèn)規(guī)劃,一下子成為街談巷議的話題。而那些一直緊盯和追求此目標的實力派城市,更是“茶飯不思”、“度日如年”,成為各種小道消息的主要策源地。
根源在于,這不是一個概念游戲,也不止是對改革開放以來很多城市辛勤跋涉、努力奮斗的認可和獎掖,更是一個城市遇到的重大歷史轉機,是關于一個城市未來的規(guī)模、層級、地位、形象和前景的制度安排。
不同于歐美和拉美,與鄧小平所說的“中國式現(xiàn)代化”相適應,中國已走出了一條“中國式城市化”道路。與西方城市化主要由市場主導、拉美城市化主要由西方主導不同,中國城市化的突出特點是“政府和市場共同主導”,政治體制和社會制度構成了推進城市發(fā)展的核心機制。引申言之,最高層級的城市自有最高層級的待遇。一個城市的地位和層級,不僅直接影響到它能集聚怎樣的資源和人口,也決定著其經(jīng)濟生產(chǎn)方式和普通市民的精神面貌。由于名額有限,機會難得,所以,很多城市爭先恐后、全力以赴,也自在情理之中。
新“中心地”引發(fā)雙重變奏
一棵大樹在森林中長得越高,就能夠獲取更多的陽光和雨水。一個城市在城鎮(zhèn)規(guī)劃體系中的層級越高,同樣意味著可以集聚更多的人口、資源乃至文化財富。
簡單說來,一個城市的形成和發(fā)展,與德國城市地理學家克里斯泰勒所說的“中心地”密切相關?!爸行牡亍保梢韵蚓幼≡谄渲車赜虻木用裉峁└鞣N貨物和服務。而在某種意義上,國家中心城市就是一個容積更大、磁力更強的新“中心地”,它的出現(xiàn)意味著城市政策、戰(zhàn)略、人口、資源的一次重大重組,既是對每個城市的重新認定,也是一次全局性的再造。
先看空間。從中國區(qū)域發(fā)展戰(zhàn)略角度看,目前的一大任務是補中西部和東北這兩大短板。為此,國家制定和實施了西部大開發(fā)、中部崛起、振興東北三大戰(zhàn)略,并設立了成渝、中原、長江中游、哈長四大國家級城市群。但由于城市化水平普遍較低,首位城市積累不厚、動能不足,因此特別需要通過提升首位城市層級,來實現(xiàn)“大馬拉大車”。
在此背景下,西部先后確立了重慶、成都兩個按國家中心城市層級安排的城市,為深入實施西部大開發(fā)戰(zhàn)略確定了兩大支點。而此次武漢和鄭州的脫穎而出,則可被視為是出于解決長江經(jīng)濟帶“中部塌陷”和中原城市群“缺乏支柱”的戰(zhàn)略需要。長江中游城市群涉及4個省,中原城市群涉及5個省,它們一直處于“群龍無首”和“行政割據(jù)”狀態(tài),不利于形成合理的城市層級體系和建立高效的市場分工協(xié)作機制。在兩大國家級城市群各布局一個國家中心城市,對于結束此前的局面非常必要。
“振衣千仞崗,濯足萬里流”。人是空間的存在物,城市是當代人最主要的生產(chǎn)生活場所。一個國家的城市天際線有多高,每個城市的視野和事業(yè)才會有多大。從第一次設置國家中心城市開始,中國城市天際線的最高點已從5個、6個擴展到8個,這8個高點連同其四周眾多的次高點,共同支撐起了一片更高更遠的城市穹廬,繪出了中國新型城鎮(zhèn)化的整體空間藍圖。未來的中國人將在這里仰望更高的星空、放飛更高的夢想,成就更非凡的偉業(yè)。
再說經(jīng)濟。當今世界的城市化是以大都市為中心的都市化進程。在這個進程中,大都市的發(fā)展對國民經(jīng)濟和社會發(fā)展越來越具有中流砥柱的意義。
據(jù)上海交通大學城市科學研究院《中國都市化進程報告2016》研究,目前中國36個大都市的國內生產(chǎn)總值已占到了全國的41.06%。國家中心城市作為“大都市中的大都市”,其重要性更無需贅言。人口和經(jīng)濟總量是衡量城市發(fā)展的重要指標,從人口方面看,2015年中國人口為137462萬,8個國家中心城市的人口總量達13971.35萬,占比為10.1%。從經(jīng)濟方面看,2015年全國GDP為689052.1億元,而8個國家中心城市的GDP總量已達到126917.91億元,占比為18.42%。盡管一些城市從單個說來經(jīng)濟實力和人口總量也頗具分量,如深圳、蘇州、杭州、南京、青島、寧波等,但與國家中心城市相比,它們中的大多數(shù)其地位和影響力仍然不可同日而語。
因此,目前8個國家中心城市的布局,東部和中西部平分秋色,對于后者無疑有著重大深遠的意義。
基礎理論研究亟待突破
值得注意的是,在這8個國家中心城市前,都使用了“建設”二字,但是,又沒有給出建設標準。在此背景下,人們只能從各種文件中去尋章摘句并發(fā)揮想象,這為各種過度闡釋的濫觴大開方便之門,在當下造成了不少的混亂和歧義。
比如,有人提出“兩級三類”說,把國家中心城市分為綜合性國家中心城市(具備全球影響力的全球城市和國家影響力的綜合性國家中心城市)和特色性國家中心城市。表面上看,這自成一家之言,但實際上頗可推敲。
首先,在經(jīng)濟全球化的背景下,貿易、市場、信息、服務、文化、人口均呈現(xiàn)出全球化趨勢,很難說哪個城市的影響是全球的而哪個城市的影響限于本土,不同城市的全球影響力只有量的差異,并無質的區(qū)別。其次,把國家中心城市分為“全球中心”和“國家中心”很不恰當,這既不符合當今中國政治、經(jīng)濟和文化的國際影響力不斷提升的現(xiàn)實,也違背了開放發(fā)展的理念,更忽略了國家中心城市必定要走在開放發(fā)展最前沿的基本使命。再次,“特色性”一般比較適合描述中小城市,在國家中心城市這個“塔尖”上,盡管城市也各具特色,但更重要的是其樞紐和綜合功能,把“特色”作為國家中心城市建設的目標,明顯有悖于其設置初衷。這都是由于基礎理論研究不足造成的。
國家中心城市開始設置至今已過去8年,但我們的政策和研究卻明顯滯后,以至于現(xiàn)在人們還不清楚哪個是、哪個不是和應該怎么建設國家中心城市,還有人懷疑鄭州、武漢是不是以及成都、重慶夠不夠資格等。就此而言,立足于國家戰(zhàn)略和已有的8個國家中心城市的經(jīng)驗,開展符合中國國情的中心城市基本理論研究并建立權威統(tǒng)計和評估系統(tǒng),避免國家、城市、學者和媒體自說自話乃至“另搞一套”,是當下亟待解決的重大理論與實踐問題。
(作者系上海交通大學城市科學研究院院長、首席專家,國家“十三五”發(fā)展規(guī)劃專家委員會委員,文化部文化產(chǎn)業(yè)專家委員會委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