龔龍飛
他不斷寫文章,呼吁年輕人參與到保護鄉(xiāng)土古建中來。應者眾多,但行動者寥寥。
他也時常感慨:“不是我一個老頭子擅長做這件事,是因為沒有人愿意做。”
改革開放以前,陳志華已是外國建筑史方面的權威專家。盡管沒有出國考察的機會,但他的《外國建筑史(19世紀末葉之前)》已修訂多版,至今仍是全國建筑學的統(tǒng)一教材,影響了新中國幾代建筑師的思想和觀念。
不論書再版時如何修改,陳志華在前言中都沒有刪去這樣一段話:“它應該有助于培養(yǎng)年輕人獨立、自由的精神和思想,并以這種精神和思想去理解自己創(chuàng)作的時代任務,而不是技術性地提供一些資料,以便做設計的時候借鑒參考甚至搬用。”
1929年,陳志華出生時,父親陳寶麟已經是浙江鄞縣縣長,畢業(yè)于北京大學經濟系。和同時代的許多知識分子一樣,不少像陳志華這樣的世家弟子,青少年時期是在流亡中度過的。因為戰(zhàn)爭而流落到底層社會,也使得他們對中國底層社會有真實的認知和感受。
他對《中國新聞周刊》說,“我是一個農民,是農村養(yǎng)育了我?!?/p>
戰(zhàn)亂八年,陳志華脫離了家庭,隨老師在江浙一代的深山輾轉。因為村落的庇護,他們在祠堂里住宿,在廟宇里上課,由大娘幫忙洗衣服。他跟著老師鄉(xiāng)鄰開荒種田,生病了,村民送來草藥;風雪夜來臨前,村民在祠堂點火,用舊棉花堵住風眼,以確保學生順利過冬。在國難中相依為命的狀況下,身邊的每一個人都是親切的、可信的?!澳敲炊鄬W生,我記得沒有一個是餓死的,在那時候多不容易?!比缃衲杲?0的他向《中國新聞周刊》回憶說。
到1947年,陳志華考取清華,不同專業(yè)的男生混居一室,他的下鋪住的是同樣來自淪陷區(qū)的流亡學生朱镕基。
1949年,已是清華大學社會學系大二學生的陳志華想轉入建筑系,盡管社會系都是從西南聯(lián)大歸來的名教授教學,但這個20歲的青年對建筑學一往情深。
他跑到建筑系看校慶的展覽,“居者有其屋”的理想讓他有點感動;他去旁聽大教授梁思成講北京古城保護,那種情懷使他內心澎湃。他還聽說了林徽因在抗戰(zhàn)中體現(xiàn)出不屈服的氣節(jié)。他想成為梁林夫婦的學生,但當時轉系并不容易。
忐忑多時,他終于在一個正午時間,直接推開了梁林夫婦在清華園內的那棟紅磚房子。兩位教授正在用餐,陳志華急匆匆地就說出了轉系的想法,有些前言不搭后語。梁思成問他對建筑學的看法,陳志華預先準備過,說了許多,因為過于緊張,他有些結巴。
林徽因聽完,立即說:“好,好,太好了,建筑系歡迎你?!绷核汲伤餍苑畔驴曜?,跟他講起關于住宅和城市問題的社會學。
梁思成多次強調,建筑學專業(yè)應該要具有深厚的文化底蘊,應該深刻地了解人和人的社會。例如,北大女生宿舍是梁思成設計的,他告訴陳志華,因為女生的手掌小,樓梯扶手就要做得細一點,曲面平緩一點,好讓女生握上去舒服些。林徽因則說,廚房的朝向要好,窗子要大,因為婦女的很多時間都在廚房里。這些理念也深刻地影響了陳志華的建筑觀。
(大約)2009年,陳志華在廣東省惠州市考察客家老房子與圍屋時,在一處坍塌得僅剩下門框的廢墟上窗影。
上世紀80年代以來,他以“竇武”為筆名,寫下大量的建筑批評,這些文章幾乎涵蓋中國建筑運動浪潮的每個階段。80年代中期,他批判建筑中“尋根”“文脈”“風水”“易理”,以及所謂的“符號學”;90年代,他批評北京的所謂“復古主義”風潮,因為頻發(fā)批判性文章,他被稱為建筑界的“魯迅”。晚年,他最為關注的是中國改革開放之后30年來,城鎮(zhèn)化過程中古村落被嚴重破壞的問題。
有人問陳志華,建筑學的核心是什么?他總說:“建筑學的核心是寬泛的人本主義?!边@也是他一生對建筑秉持的態(tài)度。
陳志華說,“我這一生分為三段:一是少年時期的抗戰(zhàn),二是壯年時期的‘文革,三是老年時期上山下鄉(xiāng)搞鄉(xiāng)土建研究。前兩個時期都是全民族的事件,我的作用不足掛齒,只有第三個時期,倒是有點兒我個人的特色?!?/p>
上世紀80年代,陳志華希望能投身鄉(xiāng)土研究中去。作為國內研究外國建筑史的權威,他精通英語、俄語,會意大利語,1982年,53歲的陳志華成為中國第一批前往意大利學習文物保護的學者。當時他還沒意識到,從此之后,中國古村落的保護將成為他余生的使命。
陳志華終于見到了過去只在資料館里才見過的羅馬。在意大利的參觀讓陳志華大開眼界,一位大學老師就住在一個古城墻的角樓里,房間內部十分粗糙,甚至沒有廁所,但這位老師對能居住在這里感到十分驕傲,當時他的神情讓陳志華記憶猶新。一位老太太拿著一盞很古老的琉璃油燈,帶陳志華參觀自己的房子時,指著壁爐邊上只剩下不過三分之一的花邊說,“這是洛可可風格的!”
陳志華對一個普通意大利市民對于歷史文化遺產的敬畏感到驚奇。
在這里,他遇到了大名鼎鼎的英國文保專家費爾頓爵士,他是國際上文保機構第一個文物保護文件起草人之一。費爾頓告訴陳志華,形成這個觀念不是一蹴而就的。二戰(zhàn)結束后,人們都盼望過上新日子,隨著經濟步入高速發(fā)展,歐洲到處都出現(xiàn)翻新老城的熱潮。市議會討論文物街區(qū)保護消息只要一傳出去,就有人連夜拆房子,這種局面持續(xù)了很長時間。直到1964年《威尼斯憲章》頒布,這才確定了歐洲在文物建筑保護的基本價值觀和方法論原則。但一直到1975年,民眾才逐漸有了文物建筑保護的意識。從這時候開始,文物建筑保護才從個體推及到建筑區(qū)段,并擴大到城市和村鎮(zhèn)整體,從歷史紀念物推及民間建筑。
在陳志華即將回國時,費爾頓對陳志華說:“你回去要多多宣傳,中國有長久而輝煌的歷史,你一定要讓中國人明白,中國的文化遺產屬于全人類,屬于歷代祖先和子子孫孫。當代人沒有權力破壞它們,只有責任保護它們?!?
回國后,陳志華在清華率先開了文物建筑保護課程,但僅一年就因為種種原因停辦了。
但這并沒有湮滅陳志華對保護鄉(xiāng)土建筑的熱情。1989年,60歲的陳志華臨將退休,他與清華大學建筑系教授樓慶西、研究員李秋香組創(chuàng)“鄉(xiāng)土建筑研究組”,開始對中國鄉(xiāng)土建筑進行研究和保護。一位外建史研究學者轉到中國的鄉(xiāng)土建筑研究,學界認為這是他的“暮年變法”。
鄉(xiāng)土建筑研究組成員李秋香向《中國新聞周刊》解釋說,“鄉(xiāng)土建筑是以一個完整的聚落、聚落群或者一個完整的建筑文化圈為研究對象,注重研究它們與歷史形成的各種環(huán)境關系。要在整體聯(lián)系中研究聚落中類型的建筑物和它們所組成的聚落本身,而不是孤立地只研究居住建筑一種。在鄉(xiāng)土文化的整體中研究鄉(xiāng)土建筑,把鄉(xiāng)土建筑放在完整的社會、歷史、環(huán)境背景中,不孤立地就建筑論建筑,尤其不脫離有血有肉的生活?!?/p>
幾千年,鄉(xiāng)村是滋養(yǎng)中華民族的家園。從人生開始,人們在鄉(xiāng)村成長、讀書;到了人生的最終,無論是貿通四方的商賈、仗劍遠游的俠客或者入仕做官的賢達,最終都要回到鄉(xiāng)村,帶回他們的財富、見識、審美和愿望,改造村落,頤養(yǎng)天年,在村邊埋下骸骨。農耕文明與鄉(xiāng)土建筑中相互融合,鄉(xiāng)土建筑的各個部分都在功能和意識形態(tài)上與社會、歷史、文化息息相關。
“比如一個發(fā)育完全的村子,與科舉制度呼應的就能有家塾、私塾、義塾、尊經閣、文會、考棚、文峰塔、文昌閣、舉人旗桿、進士牌樓、狀元樓等等,再加上文筆峰、筆架山、硯池之類的風水因素?!标愔救A說。
正當全國大大小小的建筑師都在轟轟烈烈的造城運動中名利雙收之時,陳志華卻決定走向閉塞貧困的農村,去守望他的民族鄉(xiāng)愁。他的鄉(xiāng)土研究小組長期在寧波、景寧、杭州、瑞安等地工作,陳志華甚至后來學會說當?shù)氐姆窖?,他把自己當成了那里的故人,而非過客。
他開始寫文章,不斷呼吁年輕人參與到保護鄉(xiāng)土古建中來。應者眾多,但行動者寥寥。他也時常感慨:“不是我一個老頭子擅長做這件事,是因為沒有人愿意做?!?h3>為人所不為
在遠無支持近無資金的情況下,陳志華率領清華大學建筑學院的鄉(xiāng)土建筑研究組,以新葉村為發(fā)端,開始了專門從事鄉(xiāng)土建筑遺產的研究和保護工作。
當時,他們誤打誤撞走進浙江的新葉村,如今已成為一個純正的農耕時代村落的標本。它的建筑群和環(huán)境不但涉及政治、經濟和文化,還完整無損地保存著一座文峰塔。在經歷文革浩劫后,這樣完整的村落相當罕見。村子里的住宅、宗祠、書院等等建筑風格完整、工藝高超,整體布局與農田、河渠以及四周山巒的關系相互協(xié)調,是鄉(xiāng)土建筑群落的典型樣式。
1989年9月,工作組憑借記滿了12本筆記本的資料,寫出了6萬字的《新葉村鄉(xiāng)土建筑研究》。研究按照古文章回體小說的結構寫成,每篇開頭的定場詩,用的都是老鄉(xiāng)提供的家譜?!霸姸紝懙梅浅:?,只要配上照片和測繪就可以成書了?!崩钋锵愀嬖V《中國新聞周刊》。
但調查經費的短缺給他們帶來了阻礙。因為古村落研究只是陳志華等人的自選課題,他們無法申請到清華建筑系的相應經費。第一筆經費是陳志華的浙江友人墊付的,這筆錢用來買了4張硬座火車票;第二筆費用是建筑系管理員賣廢紙的收入,陳志華用它買了膠卷、指南針和草圖紙。后來,陳志華決定去臺灣“化緣”,順便探望定居臺灣的母親。
在臺灣某大學的建筑系講座上,陳志華講了一個故事:在他們的工作小組考察新葉村時,有一隊日本人也在鄰村做中國鄉(xiāng)土文化的調研。日本同行設備先進齊全,僅照相機和錄像機都是黑白、彩色的各兩套。而陳志華他們只有一臺解放前營造學社留下的老式黑白照相機。在和日本人交流時,日本人說,“你們不必拍了,我們拍的可以送給你們。以后中國鄉(xiāng)土文化的研究中心肯定在我們日本?!?/p>
臺灣《漢聲》雜志知道后,決定以預支稿費的方式,支持陳志華繼續(xù)做鄉(xiāng)土建筑研究,但條件頗為苛刻,“他們還要求我們提供所有的測繪、照片和文字,不能保留。” 李秋香說。
1992年,臺灣《漢聲》雜志出版了《楠溪江中游鄉(xiāng)上建筑》。
1999年,陳志華幾經化緣,終于在大陸得以出版工作小組的研究著作。他在書中寫道:“雖然我們只能從汪洋大海中取得小小一勺水,這勺水畢竟帶著海洋的全部滋味。希望我們的這套叢書能夠引起讀者們對鄉(xiāng)土建筑的興趣,有更多的人樂于也來研究它們,進而能有選擇地保護其中最有價值的一部分,使它們免于徹底干凈地毀滅?!?/p>
此時的中國尚且有數(shù)以十萬計的古村落等待著他們發(fā)掘。但鄉(xiāng)土建筑研究因辛苦、又沒有經濟效益等原因始終無法引起重視。從學界到民間,中國對文物建筑保護意識的淡薄令陳志華非常痛心。
“在意大利,城市規(guī)劃是由總規(guī)劃師、總建筑師和總文物建筑保護師三人簽字執(zhí)行,文物建筑保護直歸議會負責,即便是總統(tǒng),也不能越俎代庖。每一年,意大利培訓的文物建筑保護的人才就有3000人之多?!标愔救A對此感慨萬千。
2009年秋,陳志華(左)到山西省呂梁市陳家墕村考察,與村里的老羊倌合影。
陳志華始終都在與推土機比賽。他常常主動找到地方“一把手”,希望對方能保護古村落,但在以GDP作為最大政績考量的年代,他的請求往往得不到理解和支持,甚至有時還被面斥“狗屁”。
在楠溪江流域,陳志華考察了267個村子,這些古村落讓人嘆為觀止。工作組用心記錄了它們的全貌,并努力向當?shù)仡I導和民眾普及保護古建筑的意義。陳志華游說一位縣領導,請他想辦法保護好這些村子。這位縣領導表示可以針對兩個村進行保護(其中一個還因為是一位老革命家的老家)。陳志華說,兩個太少了。幾位領導商量了一番后說,“看在您的面子上,我們再多保護一個吧。”
上世紀90年代中期,陳志華和費爾頓提出并實踐了“以鄉(xiāng)土聚落為單元的整體研究和整體保護”的方法論,并向ICOMOS(國際古跡遺址理事會)建議,在墨西哥召開的第十二屆大會上提出鄉(xiāng)土建筑要以村落為整體進行保護的主張。
2007年,陳志華從世界文明史的高度總結了中國鄉(xiāng)土建筑研究的意義。他提出,我國鄉(xiāng)土建筑為東方農業(yè)文明之見證,尤其表現(xiàn)在宗祠、廟宇和文教建筑三個元素上,它們分別對應著宗族、泛神崇拜和科舉這三樣西方文明沒有的制度或觀念。
在陳志華等人的努力下,2007年在無錫舉行的鄉(xiāng)土建筑保護論壇,通過了國內首部關于鄉(xiāng)土建筑保護的綱領性文件《中國鄉(xiāng)土建筑保護——無錫倡議》。也是在這一年,國家文物局組織全國第三次文物建筑大普查,第一次把鄉(xiāng)土建筑作為普查的重點之一。
2012年,陳志華獲得南方報業(yè)傳媒集團主辦的第三屆中國建筑傳媒獎杰出成就人物殊榮,獲獎理由中說,陳志華“不滿足于做一個書齋中的學者,常年奔波于田野鄉(xiāng)間,盡一己之力,用書寫和文字,用呼吁和人道關懷,與中國經濟大潮席卷下的功利和短視,麻木和貪婪作著不懈的抗爭”。
陳志華對此并沒有坦然接受,“說我常年奔波于田野鄉(xiāng)間不假,但何來豐碩成果?我們跑了二十多年,保住了幾個村?一個都沒有!”
據中國民間文藝家協(xié)會2012年的普查結果顯示,中國有230萬個村莊,其中古村落已經由2005年的約5000個銳減至不足3000個,并呈逐年減少的趨勢。
不過,在近幾年來的旅游市場井噴的帶動下,古村落的開發(fā)成為了熱門,鄉(xiāng)土建筑領域開始被關注,年逾80的陳志華又成為了地方政府的座上賓。
然而,這一波的重建又讓陳志華憂心忡忡——“假古董”開始盛行。水碓屋得以重建卻破壞了整個村落的美感;天然雕飾的石頭墻被糊上了水泥;村口突然冒出了水泥砌成的亭子;老廊子原本是每戶幾間,夏天有蘆葦,秋天有荻花,三三兩兩的割斷處,可以讓人下去洗衣服,現(xiàn)在卻變成了一條300米的長廊。
“這要造在皇家園林頤和園就漂亮,在這里就違背當?shù)氐奈幕h(huán)境。明眼人一看,就是現(xiàn)代人出錢造的。大家只要看電視里播放的文物拍賣會就能理解,只要是真文物就值錢,假的東西就不值錢?!标愔救A說。
“早已昨是今非了,幾千年的鄉(xiāng)土建筑,禁不起市場經濟區(qū)區(qū)十幾年的沖擊?!标愔救A對《中國新聞周刊》說起這個話題時,無限傷感。
“古村落的保護是否就是讓老百姓維持落后的生活問題?” 一直有人這樣問他。
陳志華解釋說:“并不是說文保村落就要古,就要舊,讓老百姓過古老落后的生活,文物建筑保護不是一種老文化,而是一種新文化,至今也就五六十年,現(xiàn)在中國人不接受不是因為它太老,而是因為它太新。文物建筑保護是很新的一種知識,我們做不好,是因為我們對于先進的、超前的東西還沒有理解?!?/p>
他在《尋找遠去的家園》中寫道:“我們并不是眷戀農業(yè)社會的懷舊者,我們想要留住的,不過是歷史的幾件標本而已。暮春時節(jié),殘花總要辭別枝頭,我們樂于看到,梁上的舊巢里,還有去年的燕子歸來?!?/p>
2013年,鄉(xiāng)土建筑組出版了《中國鄉(xiāng)土建筑初探》,書中囊括了13個省份100余個不同類型的村鎮(zhèn),3000余張建筑測繪圖紙和40余部關于鄉(xiāng)土聚落的研究報告,引來建筑界的極大關注。至此,鄉(xiāng)土建筑組已經出版了50多部著作。
這一年是陳志華的最后一次下鄉(xiāng),從60歲到84歲,他已經走不動了。慢慢地,也記不清了。
2014年,鄉(xiāng)土建筑組又回到了“斷炊”的局面,組員也只剩下李秋香一個人。因為古村落成了旅游熱點,鄉(xiāng)土建筑組還是可以做一些項目,再留些錢,自己繼續(xù)搞研究,“只是現(xiàn)在值得研究的村落少了很多?!彼龑Α吨袊侣勚芸氛f。
不久前,陳志華打電話給李秋香,很認真地問她:“最近分配我干哪部分工作?”語氣里透著認真。
李秋香說:“他記憶有些混亂了,但潛意識里總覺得自己還是在做鄉(xiāng)土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