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艷紅
當日子走到中年,當我從復(fù)雜多變的紛繁中把日子過得平靜如水時,房間中的那些花兒反倒成了我生命中不可缺少的一部分。
記不得從何時起,我居然拿起噴壺,澆灌那些在陽光下獨自芬芳的花兒;我彈掉翠綠花葉上的浮塵、摘掉枯死的花葉;我把大小花盆都洗擦的泛著錚亮的光;我把水噴灑在花葉上,如珍珠般的小水珠在陽光的照耀下晶瑩剔透,散發(fā)著綠油油的光……那時我愣愣地站在飽滿生機盎然的一盆盆花前,心里總會掠過一縷縷驚詫:曾經(jīng)我是那么討厭那些花花草草,可不知從何時起,我居然在單位和家里養(yǎng)起一盆盆嬌艷欲滴的花兒。
我愛這些花,如愛我的女兒那般傾心。每天清晨,我總會在窗前細細品讀時光中關(guān)于花兒的那些浪漫的故事。而今晨,悄然竄出的無數(shù)個花苞的迎春花,突然就拉長了我的喜悅與幸福。翠綠翠綠的長著鋸齒的花葉,豐滿厚實,層疊交錯中,冒出一個又一個花骨朵,在清晨霞光的映照下,如少女嬌羞的臉龐,漾著水嫩和青春的氣息。
窗前的那盆龍骨,近三年的時光,一千多個日夜,居然長成了一個頂棚的健壯少年。呈三棱狀的身軀長著一根根短針,像極了少年的盔甲,保護著少年的身軀。從短針旁伸展出橢圓形的葉瓣,像盔甲上的羽毛在風(fēng)中唱著凱旋的戰(zhàn)歌。一直竄到棚頂時,少年頎長的身材開始橫向擴展,不斷從身體的各個部位伸展出一個又一個如棒槌似的小龍骨,挺拔健碩的少年迎著燦燦的朝陽,吸吮著甘霖一天一個樣地瘋長著,如我生命中的一個孩子,總是在我不經(jīng)意間突然冒出一顆新牙,突然長出一雙翅膀,又突然長出三頭六臂,威武中讓我仰視,憐惜愛撫中把心中的溫暖一點點放大。
特別是女兒房間的那盆富貴竹,如龍骨般長成參天巨竹。不知是陽光正濃,溫度濕度正合適宜,還是土命人特別有花兒緣,不管養(yǎng)什么花兒,總會像少女的皮膚那么晶瑩剔透。我單位的那棵玉蘭樹,從單位的走廊深處,淹沒在塵埃與干燥中掙扎之時,被我移到自己的辦公室,用心和愛把她從死神手中搶回來。如今已經(jīng)長到兩米多高。一片片如巴掌大小的花葉,墨綠墨綠的泛著亮晶晶的光兒,像極了著了釉彩的油畫,在姣好的陽光下把最美好的姿態(tài)展示給我。我總會靜坐在辦公桌前,靜默地凝視著她的抽絲剝繭。不經(jīng)意的一回頭,她剛剛拱出厚重的樹皮,冒出一個褐色的小芽,預(yù)示著春天的到來。玉蘭花和別的花不一樣,她的花葉如老樹的年輪,一年就長一次花葉。她分支的多個枝杈的最尖端,蘊藏了一個漫長的深冬,凝聚玉蘭樹周身的巨大能量,初春時,那些被緊緊抱繞的褐色皮兒,不知哪天就被新生的嫩綠的葉撕裂,于是三兩個細長黃綠、如柳樹葉那么大小的新葉子便迎著陽光,燦燦地笑。曾經(jīng)包裹著嫩葉的枯黃的皮,寂寥地在新葉邊上掙扎著不肯離去,一層清風(fēng)或指尖輕彈,那些垂死的葉便徹底與母樹剝離,獲得了新生。
這盆玉蘭樹已經(jīng)陪我走過十年的光陰,卻依然未見花開,只是把最翠的綠,生機勃勃地長在我的心里,見證我的喜怒哀樂,與我一起迎著朝暉,踩著夕照,把時光走到中年。
當我再一次把那些花兒寫進我生命中的每一個瞬間時,我知道我已經(jīng)與她們緊緊相依。無論幸福喜悅還是苦澀和淚水,如外婆一樣把那些撕心裂肺和肝腸寸斷的日子,一點點熬過來。記得外婆的窗前也擺滿了各種平凡又頑強的小花兒,不名貴又不嬌氣,卻堅挺地綻放在那些粗劣的時光里。即便外婆因為忙碌,因為心煩,因為饑餓,因為種種生活的艱辛和磨難,而忽略甚至遺忘那些花兒,幾天都把她們晾在烈烈的陽光下炙烤,不管她們怎樣頑強,終因抵不住身體里的嚴重缺乏營養(yǎng)而低下高傲的頭顱,或者干脆就默默犧牲。只要外婆猛然看到那些蔫蔫的花兒時,就會放下所有重要和不重要的活計,去水缸里舀一瓢清亮亮如甘泉的水,立刻一盆盆地澆下去。不到十分鐘的功夫,她們便又挺起幸福的笑臉,盡管臉上留下淚水和灰塵交織的痛,但那看不見的甜都會潤帖安撫外婆千瘡百孔的心。
我總會在某個時日里,站在花樹下細細追尋生命中的每一個曾經(jīng)。無論成功失敗,無論悲傷歡樂,真的可以笑看花開,平靜如水。有一顆愛花兒的心靈,無論經(jīng)歷怎樣的悲喜,你都會感覺悲傷從來沒有那么長久,在一朵花開的時光里,心里總會涌起莫名的喜悅和美好。靜看花開花落,總會看見青春的影子,總會想起某一個午后、想起曾經(jīng)的那段山路和雨中的楓林花海。曾經(jīng)急匆匆的我,慢慢學(xué)會了一個人靜靜站在花前,享受那些花開的美好,靜守那些花落的凄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