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健
孫樂在北京有兩家公司,一家叫“北京天成新脈生物技術有限公司”,另一家叫“京天成生物技術(北京)有限公司”。兩家公司聽起來名字有些相近,但卻有著很明確的分工,一個是生產產品的,而另一個則專門定位于服務。
兩家公司都與疫苗有關。
孫樂說,他目前所從事的這一切,既有偶然的成分,又有客觀上的必然性。他說,最初他學的是化工,與生物醫(yī)藥壓根兒就不沾邊兒。
大學學的是造紙專業(yè)
孫樂出生在浙江開化縣一個小鎮(zhèn)上,那里依山傍水,景色十分迷人,孫樂在小鎮(zhèn)上生活了15年,直到考上大學才離開。孫樂后來讀沈從文的小說《邊城》,覺得自己的家鄉(xiāng)就像小說里描寫的一樣,山清水秀,景色宜人。
1962年出生的孫樂總是對人說,因為趕上了“文革”,自己從小就沒念過什么書,直到1977年國家恢復高考,已經讀高中二年級的他才開始正經學習,正經讀書,并在第二年考上了一所他以前連聽都沒聽說過的大學——陜西科技大學(那時叫西北輕工業(yè)學院)。
孫樂學的是造紙專業(yè),在這個既古老又現代的專業(yè)里,孫樂踏踏實實苦讀了四年。1982年,因為考上了輕工業(yè)部造紙研究所的研究生,孫樂來到了北京。也就是在北京讀研的那三年里,孫樂做出了一個改變他一生的決定。
有一天,孫樂到北圖去看英文文獻,看著看著就看見了一篇介紹國外用生物方法制造紙漿的文章,覺得這是一個降低污染的絕好出路。他仔細閱讀之后,深深地將“生物”二字記在了心里。孫樂后來說,其實那時他對生物一無所知,唯一知道的就是“自己是個生物”。
但他還是決定去碰碰這個陌生的東西。
說來也巧,1985年,正趕上清華大學生物系復系,孫樂籍此之機來到了清華。然而,學化工出身的他半途改學生物,讓所有的人為之不解。別的不說,僅就生物課的那些基礎理論的缺失,就足以讓人對他的選擇產生無數個質疑。
但系主任趙南明卻看好了這個來自南方的小伙子。當時清華大學生物系和美國紐約州細胞中心正好有個合作,美方也正好要到中國來招生。了解了孫樂的情況之后,美國的大導師說了一句話:不是生物專業(yè)也沒關系。在中國,能夠考上大學的人都不笨,能夠讀研的人,更是百里挑一。
正是由于有了這句話,孫樂1985年得以去了美國。
借了26美元懷揣夢想飛向美國
上世紀八十年代的中國,還十分貧困。那時,一個普通家庭,連供一個普通的大學生都十分困難,更別說要供一個留學生了。孫樂說,當時他手里只有借來的26美元,就踏上了飛往美國的飛機。孫樂記得特別清楚,飛機從北京起飛先到上海,然后從上海飛到舊金山,再轉機到紐約肯尼迪機場。本來從紐約還要坐飛機飛紐約上州,但由于暈機,孫樂死活不想再坐飛機了。他跑到中國駐紐約領事館花17美元住了一宿之后,決定乘車前往。這時,他手里僅剩下9美元,連車費都不夠,幸好領事館教育處借了100美元給他,他才勉強堅持到了細胞中心,但在路上,他連買瓶水的錢都舍不得花。
孫樂早就盤算好了,到了學校,只要一工作馬上就可以拿到工資,那樣一切問題就都解決了。孫樂所習慣的是中國的“上開支”,而美國和中國正好相反,他們是先工作,后拿錢,也就是人們通常所說的“下開支”。沒辦法,孫樂只好又向他的“小導師”(實驗室主任)借了200美元,這才買了一些生活用品算是安頓下來。
對于自己的這名“小導師”,孫樂一直念念不忘。孫樂說,“小導師”不光關心他的工作,還關心他的生活,甚至連開汽車都是他教的。
在美國學到的東西
孫樂是個極其聰明的人,許是因為知道自己在生物學方面的“先天不足”,到美國之后,他的學習就十分刻苦。付出就有收獲,很快他便在細胞中心“小荷露出了尖尖角”,用他自己的話說,他最終沒有辜負大導師的期望,僅用了一年多的時間就出了文章。他的那篇名曰《表皮生長因子受體在胸腺細胞表面的表達》的文章于當年(1987年)發(fā)表在美國科學刊物《生物物理和生物化學研究通訊》上,引起了許多業(yè)界人士的關注。
很快,1988年,孫樂又完成了博士論文的寫作。由于“細胞中心”與清華大學是合作關系,孫樂最終回到清華大學完成了論文答辯。
孫樂拿到博士學位是在1989年7月,他是準備留在國內的,回國途經日本東京的時候因為行李重量受限,他把一些衣服和日用品扔掉,卻帶回了滿滿兩箱實驗用的細胞培養(yǎng)皿、移液管和槍頭。但是當時國內的科研條件實在是落后,連消毒實驗臺面的75%酒精都要提前4個月,怎么和國外同行競爭?他決定回美國做博士后。
孫樂后來說,沒有想到一下飛機,卻去了公司。因為那時他的大導師在美國開了一家生物公司,公司剛剛起步,急需人手,大導師懇請他去幫忙,說好了時間是六個月。
“大導師對我有恩,有知遇之恩,要不是他當年的那句話,我也許早就被拒之門外了。所以,他提出來要我過去幫忙,我沒有理由拒絕,滴水之恩,當涌泉相報,中國人是最講究報恩的。”
后來的事實證明,孫樂的這一決定,幾乎就是一種宿命,或者是一種命運的召喚,其最終的結果不但豐富了孫樂的人生經歷,同時也給他日后自己創(chuàng)業(yè)打下了一個堅實的基礎。
在大導師的公司,孫樂一干就是兩年半。雖然比最初約定的半年時間多出好幾倍,但這兩年半的時間,孫樂并不覺得很長,而正是這兩年半的時間,才讓他有條件深入到企業(yè)的縱深,領教了他們的企業(yè)文化,知道了“要么不做,要做就做最好的”,以及最快的研發(fā)速度,最高的研發(fā)成功率和最大的客戶滿意度的文化內涵。
在這里,他懂得了做科研與做產品的根本區(qū)別。懂得了做產品的基本要求:人人都能用,都會用,每批產品都能用,以及要靠標準操作程序,靠質量的穩(wěn)定去贏得客戶的道理。
辦企業(yè)不光是為了掙錢
2004年,孫樂回國創(chuàng)業(yè),辦起了自己的公司。了解孫樂的人,都為他捏著一把汗,因為盡管他之前已經在美國成功創(chuàng)辦過公司,但是在中國開公司辦企業(yè),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喜歡挑戰(zhàn)的孫樂,對于自己為什么要選擇這樣一條艱難的路去走,有著自己的解釋。他說他在美國做了幾年腫瘤抗體藥研發(fā)才發(fā)現,當時中國最常見的胃癌和肝癌根本沒有人關心。他覺得應該回國用自己的技術為國人的健康做點事,一沖動就回來了。但是當時國內生物醫(yī)藥產業(yè)幾乎沒有真正的風險投資,而搞抗體藥是要大把大把燒錢的,他自嘲說差一點,先驅做成為先烈。
孫樂說,為了活下來,只好用他帶回來的技術邊做研發(fā)邊做服務。他所創(chuàng)辦的企業(yè)目前還在與社會“磨合”,他相信,他的企業(yè)無論是產品還是服務,都對國家有用,對百姓有用。為了證明自己,他把話題轉向了一則新聞。
今年3月,山東警方破獲了一起案值5.7億元非法疫苗案,疫苗未經嚴格冷鏈存儲運輸銷往24個省市。疫苗含25種兒童、成人用二類疫苗。此次涉及疫苗買賣線索的共有安徽、北京、福建等24個省份近80個縣市。檢察機關已對涉嫌非法經營疫苗犯罪的125人批準逮捕,立案偵查職務犯罪37人。
孫樂說,由于那一案件的發(fā)生,許多家長不敢給孩子打疫苗了,這是個很大的社會問題。疫苗實際上對于人類健康的作用是很大的。比如六七十年代,中國人得乙肝的人很多,有時走在街上都能看見眼睛黃黃的人,那就是乙肝患者。1985年中國開始注射乙肝疫苗,如今,患乙肝的人已經很少了。過去體檢,乙肝是很重要的一項指標,現在乙肝檢查已經去掉了,為什么?因為疫苗的注射,我國乙肝發(fā)病率已經很低了。這就是疫苗的作用。
應該承認,目前在中國,確有一些無良廠家,為了自己的利益,在疫苗的申報和生產上前后不一,偷工減料,弄虛作假。像狂犬疫苗,甚至裝上糖水就敢出售。也正是由于這一原因,孫樂覺得自己有了用武之地。
疫苗有效組份定量檢測
孫樂說,他的公司是專門針對那些偷工減料的無良廠家和經營者的。對他們的產品進行組份定量檢測。
什么叫組份定量檢測?孫樂舉了個例子,他說,比如“百白破”(百日咳、白喉、破傷風)疫苗,本來將三種疫苗合在一起打,讓孩子減少兩次打針的痛苦,是件好事。但有一些廠家為了降低成本,不按比例投放藥品,成本貴的組分盡量少放,便宜的就多放,造成的后果是,對某一種傳染病的預防幾乎無效,而對另一種傳染病,則是劑量超標。
以前,明知道有這種情況,卻沒有辦法檢測。沒有辦法檢測,就等于沒有證據。這就像交警在馬路上查酒駕,你必須要有一個檢測的儀器,否則,你憑空說人家酒駕,誰也不服。
孫樂心里十分清楚,在中國各種檢測已遠遠多于國外,但又覺得這是沒有辦法的事,也許這些應該被列入“成長的煩惱”,或曰“發(fā)展的問題”之中。但他希望這種“煩惱”和“問題”還是越少越好。
不過,孫樂承認,目前國內疫苗生產廠家偷工減料的已經很少了,至少用在人身上的疫苗比過去要少的多。
但過度治療,卻問題多多。
他講了一個自己的親身經歷——
今年夏天,他患了一種俗稱叫“纏腰龍”的病,這種病的西醫(yī)名稱叫帶狀皰疹,是由水痘帶狀皰疹病毒引起的急性炎癥性皮膚病。他到住家附近的一家醫(yī)院去看病,他事先還告訴醫(yī)生他是學生物醫(yī)藥的,結果醫(yī)生還是讓他先去驗血,然后打吊針。他告訴醫(yī)生,帶狀皰疹不是細菌感染,是病毒感染,無需驗血。醫(yī)生說,那好,那就不用驗血了,你去打吊針吧。他又告訴醫(yī)生,吊針也不用打,吃藥就可以解決。那位醫(yī)生聽了老大的不高興。
第二天,孫樂又去了中日醫(yī)院,他想看看像這樣的大醫(yī)院會不會也讓他驗血,打吊針。好在中日醫(yī)院既沒有讓他驗血,也沒有讓他打吊針,他只花了100塊錢的藥錢就解決了問題。
但盡管如此,孫樂還是覺得,在中國,醫(yī)療資源的浪費是很嚴重的。醫(yī)院動不動就給患者打吊針,好像不打吊針就治不了病。這種過度治療,所造成的惡果是,等患者真正有了大病醫(yī)保卻拿不出錢了。孫樂認為,這可能既是制度的問題,又是觀念的問題,要想徹底解決,絕非一日之功。
眼睛瞄準了療效
前幾年,電視上有則廣告,叫“不看廣告,看療效。”
如今,孫樂將眼睛也瞄向了療效。不過,他要做的是一種對于藥品的量和質的評價。也就是說,你生產出來的藥,到底有多大的療效,經過檢驗就能知道。
以前,有關藥品的療效,只能用于臨床,沒有其他的方法。但孫樂認同的理念卻是:在正確的時間給正確的病人吃正確的藥。
孫樂的具體描述是這樣:這個藥給了這個人,有沒有效?是不是還有效?他要給醫(yī)生提供一個科學的判斷。
說起來,這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但是孫樂對此充滿了信心。
(本文節(jié)選自北京海外學人中心《俊采星馳》圖書)
記者手記:采訪孫樂的前兩天,我給他打電話聯系采訪的事,原以為他會以“我很忙”“我還有個會”“我馬上要出差”等一系列借口推脫或者壓縮采訪時間,從而使我的采訪大大縮水,以致最終因無從落筆,難以成文。沒想到電話那頭的孫樂竟答應得很痛快,并且告訴我,“下了地鐵,原地不動,我去接你”。
兩天之后,他果然信守承諾,開車到地鐵口去接我。他開車的技術很熟練,拐了幾個彎兒,車就到了他公司的門口。我說,路不遠,其實我可以走著來。他微微一笑,說,第一次來,不認識的不好找。
接著我們就上樓,并在他那間既不寬敞,也不豪華的辦公室開始了我們事先約定的談話。整個過程與其說是采訪,倒不如說更像是兩個久別重逢的老朋友的閑聊,輕松而且愉快。
盡管有些生物學上的術語讓我聽起來多少有些陌生,但經驗告訴我,我遇到了一個很好的采訪對象,他既會講述,又能互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