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建華
1
春寒料峭。
一抹殘陽懸在山口,似個看破紅塵的隱士,冷眼俯視著破敗荒涼的城墻。
朔風(fēng)卷起陣陣沙塵,鋪天蓋地,席卷黃昏,塵煙里踉踉蹌蹌奔來個人影,那人顯已精疲力竭,搖晃了幾下,終在城門外頹然栽倒。
把守城門的士兵嘩啦啦抖開槍栓,俯身上前,努力辨認(rèn)了半晌,方驚呼一聲,劉連長……
士兵攙起劉連長,一拐一瘸地來見皖西南六縣抗戰(zhàn)總指揮莫敵。
莫敵腰佩短劍,一身戎裝,正英姿颯爽地站在地圖前與眾人議事,忽見劉連長蓬頭垢面,滿身血污,趔趔趄趄而來,不由得大驚失色。
劉連長人雖回來了,兩只耳朵卻不見了。
莫敵跨前兩步,怒問,老劉,什么情況?
老劉禿了耳朵的腦袋差點低進了褲檔,囁嚅道,團座,野狼太厲害了,我……
莫敵拍劍喝道,狗日的,你那百步穿楊的本事呢?
劉連長喃喃道,槍才掏出匣來,就被野狼擊落了……
莫敵青筋暴起,飛起一腳踢翻劉連長,吼道,滾,你個窩囊廢。
莫敵回身轉(zhuǎn)了幾個圈兒,余怒未消,高喊道,副官,備馬,老子今兒要親手?jǐn)懒诉@頭野狼。
左右見團座怒如獅吼,皆面面相覷,無人敢勸。
2
時值民國二十八年春,中日激戰(zhàn)正酣,桂軍176師526團在莫敵率領(lǐng)下,由湖北換防皖西南。
莫敵年輕俊朗,深通兵略,換防伊始,便將抗戰(zhàn)總指揮所設(shè)在了素有“吳頭楚尾”之稱的梅城。
不久,探馬來報,說占領(lǐng)高河埠的日軍里,有個叫小島葉郎的軍曹,槍法精準(zhǔn),常在集市與人打賭:看我射中那人眉心,砰!一槍正中眉心。又說,看我射中那人左眼,砰!一槍即中左眼。小島葉郎專以殺人為樂,且已殘害無辜百人,以致高河埠小兒夜聞葉郎之名,竟不敢啼哭。
莫敵聞訊大怒,說,兩軍對壘,兵將以性命相搏,生死無怨,可百姓何罪,竟無辜遭此劫難?即命偵察排長前去刺殺葉郎,可兩天后排長回時,卻只剩了一條胳臂。
莫敵好不意外,連聲驚問,李排長,你一向精細(xì),這是怎么了?
李排長面如死灰,哆嗦道,團座,鬼子守備森嚴(yán),我在百步外朝葉郎開了一槍,打偏了,準(zhǔn)備撤時,卻被他一槍擊中了左臂。
莫敵憤懣不已,說,好一匹野狼?。∈讘?zhàn)便挫了我526團的銳氣。
手槍連劉連長正在一旁,聞言挺身而出,啪啪立正敬禮,而后朗聲言道,團座,卑職愿去會會野狼。
莫敵見說,瞬時轉(zhuǎn)怒為喜道,呵呵,劉連長勇冠三軍,此去必能凱旋。
莫敵如此信賴劉連長,皆因他是獵戶出身,刀槍嫻熟,且在此前幾場戰(zhàn)斗中彈無虛發(fā),屢立戰(zhàn)功。
正滿懷期待哩,誰想劉連長竟也鎩羽而歸了。
莫敵坐不住了,心說我若連個小小軍曹也收拾不了,今后還怎么號令六縣軍民抗戰(zhàn)建功呢?
莫敵正欲縱馬出城,參謀長莫理扯住馬韁勸道,團座奉上峰軍令駐守于此,梅城六縣安危一身所系,怎能為區(qū)區(qū)一頭野狼,而輕冒莫測之險呢?
莫敵兩眼噴火道,不殺野狼,我有何面目見六縣軍民?
莫理敬禮道,卑職不才,愿為團座刺殺野狼。
莫敵勒住韁繩,驚問,你有什么本事,敢夸此海口?
莫理不動聲色道,卑職屬下張道臣能擔(dān)此任。
莫敵聽了,頓時喜上眉梢道,嗨!我怎把他忘了?
張道臣二十三四歲,虎頭虎腦,雖年輕,來頭卻大。
他父親張云鶴原是民國初年山東紅槍會大師兄,更是威震魯豫皖三省的武林高手,張道臣自幼隨父習(xí)武,少年報國從軍,不僅身輕如燕,一桿大槍也耍得渾如蛟龍出海,水潑不進,遠(yuǎn)近無人能敵。
3
高河埠在梅城北面九十里處。
次日天陰,霧靄漠漠,百步開外,人畜莫辨。
黃昏時分,莫理與張道臣穿了便裝,隨當(dāng)?shù)匕傩栈斓搅烁吆硬号跇峭鈬?/p>
炮樓里有百十個鬼子,頂上架了挺重機槍,兩個鬼子日夜值守,閑雜人等略有靠近輒遭射殺。
炮樓五百米外有棵參天古松,枝繁葉茂,腰大十圍,樹下有叢半人高的灌木,里面東倒西歪圍了幾張草席,臭氣熏天,似是鬼子方便之所。
莫張二人潛入灌木叢中,捺住性子,等了半晌,暮色漸濃,正焦急,莫理忽耳語道,來了。小張偷眼看時,果然炮樓下的鐵門開了,一個挎刀的軍曹,領(lǐng)個背著三八大蓋的士兵,大咧咧地出來了。
莫理見那軍曹頭大肉厚,濃眉虬髯,與劉連長描述的野狼分毫不差,便朝小張使了個眼色。
再說野狼剛到樹下,卻聽咯咯咯一陣尖叫,旋見一只大紅公雞似被雜物絆住了腿腳,正在草叢中拼命撲棱,野狼大喜,幾步竄將過來,正欲彎腰去抓,忽聽腦后風(fēng)急,情知不妙,緊忙朝前一撲,仰頭看時,見一桿小巧玲瓏的槍矛,六寸來長,銀燦燦的,正貼著頭皮扎在地上,那槍頸上的紅纓兀自顫動不已。
野狼大叫一聲,一個驢打滾爬起身來,腰間就勢拔出軍刀,尚未站穩(wěn),又一桿銀槍夾著絲絲破空之聲,疾射而來。野狼倉皇舉刀,錚一聲響,金星迸濺,虎口早酥麻了。這才看清,原來三丈開外,暮色里站了個二十出頭的青年,手心仍攥著幾桿短槍,正獵物般盯著自己冷笑。
野狼怒吼一聲八格,舉刀欲砍,卻見那青年嘴角輕揚,信手一拋,三桿短槍泛著銀光,早如品字形迎面射來。
野狼哈哈大笑,雙手掄刀,欲先劈下前面兩桿短槍,誰知后面那桿槍卻像長了眼睛般,陡然發(fā)飆,嗖一聲,直朝咽喉而來,野狼還未叫出聲來,早被一槍貫喉了。俄頃,后面兩桿短槍又疾飛而來,電光石火間,噗噗穿胸而過,野狼手握戰(zhàn)刀,翻著白眼倒在地上抽搐。
卻說背槍的日軍聽到聲響,嗚哩哇啦怪叫著,剛跑到樹下,小張一抖手腕,日軍悶哼一聲,一跤跌倒。
這邊莫理早揮刀剁下野狼的頭來,繼而剝下鬼子軍裝包裹了,二人趁暮黑霧濃,連夜奔回梅城,鬼子那殷紅的顱血,直滴了一路。
刺狼得手后,莫理命懸頭于北門,以警日軍。由是,遠(yuǎn)近鬼子再不敢前來殘害百姓,作惡多端了。
〔責(zé)任編輯 袁小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