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衡

我與西北有特殊的緣分。我是山西人，在地理上歸屬華北。但按現(xiàn)在的經(jīng)濟地圖，山西，甚至河北的一部分都屬中國西北，是后發(fā)達地區(qū)。而且，我大學畢業(yè)后，邁入社會的第一站，是在內(nèi)蒙古西部工作。雖名義上還是在華北，在鄉(xiāng)下卻穿著老羊皮襖，喝著西北風，住在沙窩子里，過著西北人的生活。被窮怕了、冷怕了、干旱怕了。所以我骨子里有西北情節(jié)，總是憂心這里的氣候、生態(tài)和歷史。我至今，還有一個習慣，不論走到哪里，總愛問人家的降雨量、無霜期、森林覆蓋率，來與西北比較。我的作品有一多半是寫西北。甚至像寫林則徐、左宗棠等這些南方籍的歷史人物，也是單寫他們在西北的一段奮斗史。寫海南島的熱帶雨林時，不由又想到西北的缺雨。得了一種西北相思病。

其實，歷史上的西北曾經(jīng)是很紅火的。漢唐時它不叫西北，而是中心，是中國的政治、經(jīng)濟、文化的中心。那時的江南還是蠻夷之地，流放罪臣之所。韓愈貶潮州，“云橫秦嶺家何在，雪擁藍關馬不前”；柳宗元放柳州，在小石潭邊，“寂寥無人，凄神寒骨”。直到宋朝，湖南還不發(fā)達，“滕子京謫守巴陵郡”。而唐時的長安卻一派繁榮，產(chǎn)生了李、杜、韓、柳。后來歷史變臉，西北成了荒涼的代名詞。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現(xiàn)在又轉回來了。國家不但大舉開發(fā)西北，“一帶一路”戰(zhàn)略還納入了全球格局，西北地位重又提升。當此之時，文學總應該做點什么?！段鞅蔽膶W》雜志和“西北文學獎”應運而生。

西北文學應該是什么樣子的呢？應該是中國文學的脊梁。中華文明五千年，從來豪氣看西北。中國文化的重心從西北走到中原，又走到江南，又再北上。西北是曾經(jīng)的源頭。西北經(jīng)歷了太多的苦難、挫折、崛起、輝煌。依據(jù)這個背景和傳承，西北文學應該是大氣磅礴、有思想深度、有大美的文學。它不是偏于一隅的西北角文學，而是中華民族的脊梁骨文學；它不是作家個人的體驗抒發(fā)，而是來自歷史深處的民族的吼聲。說到這里不由想起李白的：“明月出天山，蒼茫云海間”，想起光未然、冼星海的《黃河大合唱》：“風在吼，馬在叫”。又想起一個故事。建國初，林徽因受命設計國徽和人民英雄紀念碑，討論好方案后她讓學生去畫圖。圖稿送來她看了一眼就說：“這個線條不行，是康、乾風格，你給我到漢唐去找，到霍去病墓上去找?！睗h唐，在哪里，在長安；霍去病墓在哪里，在咸陽。西北承載了太多的中國文化，在中國文學史上也有太多的坐標，有眾多重量級的作家和作品。作為一個西北文學人，歷史使命不輕。

愿與大家共勉，努力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