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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大枬新詩觀念探究
——以佚作《讀〈蕙的風(fēng)〉》《詩的意境》為中心

2017-03-28 21:51:38李朝平周長慧
重慶三峽學(xué)院學(xué)報 2017年3期
關(guān)鍵詞:新詩文學(xué)

李朝平周長慧

(1.重慶三峽學(xué)院文學(xué)院,重慶 404020)

(2.華東師范大學(xué)中文系,上海 200241)

朱大枬新詩觀念探究
——以佚作《讀〈蕙的風(fēng)〉》《詩的意境》為中心

李朝平1,2周長慧1

(1.重慶三峽學(xué)院文學(xué)院,重慶 404020)

(2.華東師范大學(xué)中文系,上海 200241)

1920年代初汪靜之《蕙的風(fēng)》曾引發(fā)一場著名的文藝論戰(zhàn),朱大枬《讀〈蕙的風(fēng)〉》亦參與其間,卻長期被遺忘。文章在還原歷史現(xiàn)場、鉤沉佚文的同時,以《讀〈蕙的風(fēng)〉》和《詩的意境》為中心,重點探究了朱大枬的新詩觀念。其本位主義文學(xué)立場、古典與現(xiàn)代交融的新詩本質(zhì)觀、有機諧和的美學(xué)觀與詩性語言觀以及主張新詩小說化、戲劇化的技法論自成體系、頗具特色,是對新詩理論的重要補充。

朱大枬;佚文;《蕙的風(fēng)》論爭;新詩觀念

如一顆劃過夜空的流星,朱大枬 24歲便已隕落,成為新月派又一位英年早逝的詩人,此后長期被埋沒。作為《晨報?詩鐫》上的重要詩人之一,其詩曾被朱自清列入《中國新文學(xué)大系?詩集》中,可謂一時之選。詩風(fēng)幽晦玄妙,是前期新月詩派中最富現(xiàn)代主義氣息的詩人。朱大枬文學(xué)興趣廣泛,舉凡新詩、小說、雜文、翻譯等皆有嘗試及創(chuàng)獲,論詩亦頗具心得。目前共輯得詩論若干,它們散布于民國報刊間,迄今無人問津[1]。其中《讀〈蕙的風(fēng)〉》最能體現(xiàn)其詩歌理念,它既是書評,又關(guān)涉一場文藝論戰(zhàn),其理論光華也因這次論戰(zhàn)而閃現(xiàn)。

一、一場文藝論戰(zhàn)的潛在參與

《蕙的風(fēng)》是湖畔派詩人汪靜之1922年8月出版的一部個人詩集。因新詩誕生不久,當(dāng)時個人詩集不多見,僅胡適的《嘗試集》、俞平伯的《冬夜》、康白情的《草兒》及郭沫若的《女神》等幾部,故《蕙的風(fēng)》之印行可謂文壇盛事。周作人親筆封面題字在前,朱自清、胡適、劉延陵等名家作序殿后。胡適盛贊其詩具有“新鮮風(fēng)味”,驅(qū)散了初期新詩中“舊詩詞的鬼影”。但兩個月后卻遭到其同鄉(xiāng)——東南大學(xué)學(xué)生胡夢華的嚴厲批評,在《讀了汪靜之君〈蕙的風(fēng)〉以后》中,他秉持“溫柔敦厚”“蘊蓄雅致”的詩學(xué)觀念,從讀者接受角度指責(zé)汪詩“墮落輕薄”“纖巧”,會產(chǎn)生道德上的弊害。他說:“這種獸性沖動的話,只令讀者覺其肉麻;血氣方剛的讀者看了,又受一番誘惑??蓱z不知加添了多少青年男女的罪惡。天真爛漫的年青人們還以為‘文人無行’是常事,是榮耀的事;不然《蕙的風(fēng)》集子里何以盡載些這樣的詩,還有中學(xué)的教員,新詩的努力者,大學(xué)的教授,全國景仰的學(xué)者,替他做序呢?辯護呢?”[2]234-243在論詩的同時,胡夢華還順帶批評了幾位序作者。這篇文章很快便引發(fā)了一場激烈的文藝論爭。針對胡夢華的保守立場,事隔一周,章洪熙率先發(fā)難:“詩是一件事,道德又是一件事;詩只有好不好,沒有什么道德不道德……詩是情的流露,也無所謂道德不道德?!盵3]114曦潔則著力駁斥其“模仿”說,而力陳創(chuàng)造之于詩的重要性[4]124-126。于守璐在與胡夢華的往復(fù)辯論中,所持觀點與章、曦基本一致[5]116-118,145-150。幾乎與章洪熙同時,周作人在《晨報副刊》“文藝談”中發(fā)表了《什么是不道德的文學(xué)》。他引經(jīng)據(jù)典地論證偉大作家筆下不乏性愛描寫,描寫性愛并非不道德,而“憑了道德或法律的神圣的名去干涉藝術(shù),都是法利賽人的行為”[6]。魯迅在靜觀這場論戰(zhàn)后,對胡夢華開始“不以為然”起來,他在《反對“含淚”的批評家》中寫道:“我以為中國之所謂道德家的神經(jīng),自古以來,未免過敏而又過敏了。”[7]宗白華則以“純潔天真,活潑樂生的少年氣象”[8]151-153來禮贊他。

綜觀這場綿延近三月的文藝論爭,新文學(xué)的重要開拓者魯迅、周作人等悉數(shù)登場,胡適和劉延陵也間接卷入其中。在這場車輪戰(zhàn)中,雙方實力懸殊,胡夢華幾成孤軍奮戰(zhàn)之勢,四面楚歌。雖然胡夢華一再申明自己并非“中庸道德家”,但在關(guān)于舊道德與新文學(xué)關(guān)系的焦點論爭中,他還是被視作方巾氣息濃郁的道學(xué)家典型,成為眾矢之的。眾所周知,在新文學(xué)發(fā)軔期,曾有過幾次著名的新舊文學(xué)論戰(zhàn),如與林紓的論戰(zhàn),與學(xué)衡派、甲寅派的論戰(zhàn)等。與之相較,《蕙的風(fēng)》觸發(fā)的論戰(zhàn)雖規(guī)模較小,但性質(zhì)如一,都是在為新文學(xué)鳴鑼開道、掃清障礙。在濃烈硝煙中,多了幾分意氣用事,少了些許平和理性。但每個歷史時刻總會有那么一兩位清醒者,他們往往能做出更為客觀理性的評判。在1923年1月,朱大枬便扮演了如是角色。歷史地看,他也應(yīng)是這場論爭的重要組成部分,但史學(xué)家們似乎早已將他忘卻,即便搜羅備至的《湖畔詩社評論資料選》也不見《讀〈蕙的風(fēng)〉》之蹤影。

《讀〈蕙的風(fēng)〉》作于1923年1月27日,臨近論戰(zhàn)尾聲。從時間上看,朱大枬似乎具備通觀全局、橫評各方的優(yōu)勢,但事實上,囿于各種條件,當(dāng)時他可能并未充分掌握各方論辯資料,其批評的對象僅限于《蕙的風(fēng)》及書前幾則序言,且主要是胡適的序。他說:“老人常說頹唐的話,小孩常說毫無禁忌的話,不假思索的話;老人的精神是衰頹的,小孩的精神是天真的,活潑的?!掇サ娘L(fēng)》的幼稚風(fēng)味,不是天真的活潑的風(fēng)味,只是胡說的風(fēng)味??偠灾瑒e人批評《蕙的風(fēng)》的好處,只有新鮮和幼稚兩種風(fēng)味,但是他的這兩種風(fēng)味我都不取??!”這段文字旨在批評胡適對汪靜之“稚氣”“新鮮”詩風(fēng)的推崇,胡適的原話是:“他的詩有時未免有些稚氣,然而稚氣究竟遠勝于暮氣;他的詩有時未免太露,然而太露究竟遠勝于晦澀。況且稚氣總是充滿著一種新鮮風(fēng)味,往往有我們自命‘老氣’的人萬想不到的新鮮風(fēng)味。”又比如:“對于汪靜之的詩,我確以為有不道德的嫌疑?!边@也是對胡適觀點“成見是人人都不能免的;也許有人覺得靜之的情詩有不道德的嫌疑”的回應(yīng)?!蹲x〈蕙的風(fēng)〉》中的辯駁大約僅此兩處,而更多筆墨則是傾注在詩歌本身的品評上??v然旨在單純發(fā)表自我感悟,但也已不自覺地卷入了這場論戰(zhàn),與上述諸家構(gòu)成了事實上的潛在對話關(guān)系。

二、朱大枬的新詩觀念

那么,朱大枬與上述諸家究竟構(gòu)成了怎樣的對話關(guān)系呢?其詩歌觀念有無卓越特異之處呢?通過對《讀〈蕙的風(fēng)〉》及《詩的意境》的具體分析便可獲知一二。

(一)本位主義文學(xué)立場

《蕙的風(fēng)》中情詩占絕對比重,胡夢華統(tǒng)統(tǒng)將其視作“淫業(yè)底廣告”,主張“要于抒寫戀愛之中,而勿為反善德的論調(diào),以致破壞人性的天真,引導(dǎo)人走上罪惡之路”。他從情詩聯(lián)想到的是道德教化,認為這些“露骨”的描寫會誨淫誨盜,誘導(dǎo)血氣未定的青年犯罪,進而破壞正常的社會秩序。這體現(xiàn)了注重倫理效果,以溫柔敦厚為主旨的傳統(tǒng)詩教觀念。也正因如此,在當(dāng)時他被當(dāng)作保守勢力群起而攻之。同樣批評《蕙的風(fēng)》中的情詩,與胡夢華的倫理學(xué)進路不同,朱大枬則是從題材角度予以評判:“詩是抒情的文學(xué),這是人人所能承認的。但是這個‘情’是泛言情感的情,并不是專屬愛情的情,更不是專指男女間愛情的情。讀汪靜之的詩以后,看他詩里所描寫的差不多盡是男女間戀愛的事情,不然便隱藏著戀愛的意思。就看描寫幾件無生命的東西,也要把他們當(dāng)作人們的男女一般,互相的愛著,擁著,吻著……”他認為情感具有廣域性,“不是專指男女間愛情”。換言之,舉凡親情、友情及國家民族情感等皆應(yīng)囊括其中。雖然追求戀愛自由是掙脫傳統(tǒng)禮教束縛的表現(xiàn),也具有個性解放的意義;長期被抑制的情欲在一朝釋放后所產(chǎn)生的巨大能量勢必起到摧枯拉朽的作用。然而,題材的單調(diào)總會給人以“重復(fù)的厭煩”之感,且會在自我封閉中與現(xiàn)實脫節(jié)、與民眾隔膜。所以,主張拓寬文學(xué)題材領(lǐng)域的實質(zhì)是期待青年作家能從兒女私情中掙脫出來、從象牙塔中走出來,將目光投向廣闊的社會現(xiàn)實,從而創(chuàng)作出更具現(xiàn)實意義、更忠實于人生的作品。朱大枬說:“現(xiàn)在的新詩卻多以兩性的戀愛為材料,不過在《蕙的風(fēng)》里,尤其描寫得多罷了?!蔽逅那昂螅膶W(xué)重心曾一度向愛情傾斜,不特新詩如此。茅盾對1921年4—6月的創(chuàng)作情況進行統(tǒng)計后發(fā)現(xiàn):在120多篇小說和戲劇中,“描寫男女戀愛的小說占了百分之九十八”。他不無憂慮地感嘆道:“一般青年對于社會上各種問題還不能提起精神注意……而只有跟著性欲本能而來的又是切身的戀愛問題能刺激他們……特流于強烈的享樂主義的傾向?!盵9]這也應(yīng)和著朱大枬的感嘆:“然而這種‘接吻的文學(xué)’究竟有什么意思?”

可見,同樣是評價汪靜之的情詩,朱大枬刻意于詩歌題材的拓展以及詩人情懷、抱負的擴大,而不是如胡夢華一般倚重倫理道德尺度。所以,他認為“詩的好壞不能以道德不道德來判定,不道德的詩也有稱得起好詩的”。基于文學(xué)本位立場,他將以善為宗旨的道德和以美為鵠的的文學(xué)截然分開,凸顯文學(xué)的獨立性。這與章洪熙的論調(diào)不謀而合:“詩是一件事,道德又是一件事;詩只有好不好,沒有什么道德不道德。”這種超功利的文學(xué)理念除得益于道家美學(xué)觀外,更多受惠于西方。自康德提出“審美無利害”觀念后,西方便逐漸形成了一個以審美為核心、強調(diào)文藝獨立自足性的理論潮流。當(dāng)這股潮流經(jīng)王國維等人引入中土后,便在眾聲喧嘩的多元格局中潛滋暗長,影響了不少后之來者,朱大枬、章洪熙應(yīng)是其中之一。

胡適顯然也不接受人們對《蕙的風(fēng)》的道德宣判,但其出發(fā)點、立場與朱大枬一致嗎?他在序言中寫道:“我們應(yīng)該承認我們的成見是最容易錯誤的,道德的觀念是容易變遷的?!盵10]14胡適秉持一貫的進化論思想,認為道德循時而變、古今各異。人們?nèi)粲脗鹘y(tǒng)的倫理道德來指斥新詩,便是“錯誤的”“成見”。換言之,看待汪靜之的這類情詩,須換用一套現(xiàn)代的倫理道德眼光。很明顯,胡適的論點并非建立在文學(xué)與道德的分離上,而是基于二者的統(tǒng)一。這便是他與朱大枬的和而不同處,朱大枬秉持的是一種主張文學(xué)獨立的近代觀念,與儒家詩教及實用主義文學(xué)觀相去甚遠。

(二)古典與現(xiàn)代交融的新詩本質(zhì)觀

早在他登上詩壇的幾年前,新詩的革新運動便已轟轟烈烈地開展起來。當(dāng)時的先驅(qū)者意識到,因受謹嚴格律的束縛,舊詩已無法容納現(xiàn)代“豐富的材料,精密的觀察,高深的理想,復(fù)雜的感情”,更無法發(fā)揮反抗封建思想、塑造現(xiàn)代人生、參與時代變革的作用。于是,從形式與內(nèi)容的互動關(guān)系出發(fā),胡適等人便以“詩體的解放”為突破口,吹響了詩界革命的號角,甚至提出了“作詩如作文”的主張。應(yīng)當(dāng)說,對于新詩的發(fā)展而言,形式的革新(自由體取代格律體)包括語言載體的革新(白話取代文言)固然是十分重要的,無論怎樣強調(diào)都不為過。但這也是一把雙刃劍,“作詩如作文”的主張會模糊詩與散文之間的文類界限,進而弱化新詩特質(zhì)。早期白話詩雖順應(yīng)了時代需求,增強了社會介入力,但詩質(zhì)稀薄、想象貧弱、情感蒼白又成為先天痼疾。許多詩只是散文的分行書寫而已。“作詩如作文”的策略在推進詩歌革新的同時也埋下了諸多隱患,那些隱患甚至是解構(gòu)性的。對新詩特質(zhì)的漠視是造成這種現(xiàn)象的根本原因。時人無疑有所警惕,如康白情在《新詩底我見》中說:“詩和散文,本沒有什么形式的分別,不過主情為詩底特質(zhì)?!盵11]他將“主情”視作新詩特質(zhì)所在??v然如此,卻未能匡救時弊,枯燥說理、冷漠寫實的作品如雨后春筍,就連他自己的詩作亦未能幸免,飽受后世詬病。

正是基于上述背景以及文學(xué)本位主義立場,有感于白話詩草創(chuàng)期的藝術(shù)失范,朱大枬才在《讀〈蕙的風(fēng)〉》和《詩的意境》中陳述了他對新詩本質(zhì)的看法。類似于康白情,他也認為“詩是抒情的文學(xué)”和“主觀的文學(xué)”,即“抒情”并非一種泛泛的表達方式,而是文類區(qū)分的重要標尺。但他的論述更為精細:“詩里切不可闖入文的意境,我們很討厭舊詩里面的甚么詠史詩,頌圣詩,說理詩,應(yīng)酬詩,當(dāng)然是用文的意境作詩的緣故;他們?nèi)裟芾侠蠈崒嵉膶懗缮⑽?,也自有他的地位?!痹娐毸臼闱?,而“詠史”“說理”“應(yīng)酬”等則為散文專屬。詩須謹守詩與散文之間的文類規(guī)范,不可越界,否則會導(dǎo)致非詩化。以情感為中心的詩歌觀念是人本主義與個性主義思潮的產(chǎn)物,正如林以亮在《詩與情感》中所言:“拿情感在詩中所發(fā)生的作用,估計得這么高和重要,甚至認為沒有情感就不是詩,還是十九世紀浪漫主義盛行以后的事?!盵12]78換言之,朱大枬的詩學(xué)觀念深受西方濡染。不過,當(dāng)時鼓吹“為藝術(shù)而藝術(shù)”的創(chuàng)造社成員也是“情感至上主義者”,郭沫若認為:“詩的本職專在抒情。抒情的文字便不采詩形,也不失其為詩?!盵13]60創(chuàng)造社的理論旗手成仿吾更是理直氣壯地宣稱:“文學(xué)是直訴于我們的感情,而不是刺激我們的理智的創(chuàng)造,文藝的玩賞是感情與感情的融洽,而不是理智與理智的折沖;文學(xué)的目的是對于一種心或物的現(xiàn)象之情感的傳達,而不是關(guān)于他的理智的報告?!盵14]69無論是直接或間接地受到西方影響,朱大枬的詩歌本質(zhì)觀都具有現(xiàn)代氣韻,當(dāng)然也有對“詩緣情”傳統(tǒng)的遙遠致意。但朱大枬并未止步于此,他認為僅憑抽象的情感還難以確保詩意的生成,必須將“抽象的情感用具體表現(xiàn)出來”,因為“詩重具體而忌抽象”。這就切中了詩歌乃至文學(xué)重形象的本質(zhì),同時也體現(xiàn)了意象主義和浪漫主義詩學(xué)的有機結(jié)合。論及朱大枬對古典詩學(xué)的傳承,最明顯莫過于他在《詩的意境》中所持論調(diào):“我想情和景是融化的調(diào)和的在詩的意境內(nèi)。作詩要情中有景,景中有情。無情感的寫景詩便呆板了而不流動,無景物的抒情詩容易失之于太主觀而不真切?!薄耙饩场薄扒榫敖蝗凇本鶎俟诺湓娬撔g(shù)語,而朱大枬卻充分運用這些術(shù)語來界定、品鑒新詩。與五四時期激進的反傳統(tǒng)姿態(tài)不同,朱大枬采取了一種更為客觀穩(wěn)健的方式對待古典文化。因此,有理由認為朱大枬的“抒情”與“意境”并重的詩歌本質(zhì)觀確是中西融會的產(chǎn)物。

(三)有機諧和的美學(xué)觀與詩性語言觀

五四前后,外文入詩為一時之尚,大家爭相嘗試。如朱自清的《睡吧,小小的人》、郭沫若《天狗》《雪朝》《無煙煤》《三個泛神論者》、王獨清的《我從cafe中出來》等或多或少都嵌入了外國字。汪靜之《蕙的風(fēng)》也存在類似情形。朱大枬對這種語言夾雜的狀況頗不贊成,在《讀〈蕙的風(fēng)〉》中進行了批評。其實,朱大枬一直都很關(guān)注這個現(xiàn)象,對汪靜之的批評僅為發(fā)端。幾個月后他在《晨報副刊》上發(fā)表了一篇雜感《新“某生”體》,專門抨擊用外國字代替“本名”的行為,并戲稱為“新某生體”。此文旋即招致梁實秋的駁斥,于是,一場筆戰(zhàn)拉開了帷幕。雙方各有支持者,蹇先艾、趙景深及鄭兆松等都不同程度地參與其間,紛紛著文彼此攻伐[1]。因前后兩事頗具內(nèi)在關(guān)聯(lián),故可將它們合而觀之,以探其文藝主張。

首先,從聲音層面出發(fā),他認為外文入詩會破壞詩歌的樂感?!耙驗樵娛强筛璧模僭O(shè)中間夾有外國字,我們能夠歌唱么?就是能歌唱,歌唱起來能夠悅耳么?”朱大枬比較注重詩歌的整體音韻效果,這種有機觀念近于雅克布森(Roman Jakobson)的論調(diào):“詩的語言是一種聲音的言說,是為了特別的美學(xué)目的而組織起來的?!盵15]43他不僅要求詩歌能唱,而且還要“悅耳”。但若詩中嵌進了外文,兩類文字的錯雜就會破壞自然、諧和的整體效果。他曾明確推崇“自然的音節(jié)”,十分歆羨康白情《疑問》中“滴滴清泉”的調(diào)子。為實現(xiàn)整體諧和,他甚至將字詞的推敲與布置推向極致,頗具苦吟色彩。如其名篇《笑》:“赤霞紗里跳著一炷笑/……翠羽湖里搖著一朵笑/……青銅鞘里躍著一柄笑”,幾乎無一字可更易。漢字的運用尚如此講究,何況外文了。在他看來,外文入詩勢必破壞作品的有機性與統(tǒng)一感。因此,反對外文入詩便體現(xiàn)了他自然諧和與有機統(tǒng)一并重的詩歌觀念。

其次,從藝術(shù)表現(xiàn)力角度出發(fā),他認為外國字嵌入作品會使文學(xué)的“具體性”受損?!拔乃囎髡叩娜蝿?wù),是不是要予讀者以極明確的觀感?是不是要把他所描寫的極靈活的表現(xiàn)在紙上?若然,‘新某生體’的作品這兩點是否盡做了?M,P,S,T能否極明確活現(xiàn)的告訴讀者這篇小說里面他是怎樣的一個人?”前已述及,朱大枬一直主張“詩重具體而忌抽象”。經(jīng)由對“詩”及“小說”的體察,一項文學(xué)通則呼之欲出。朱大枬認為若用外文字母來替換“本名”,就會缺乏“明確的觀感”和“靈活的表現(xiàn)”,顯得特別抽象,連切實之感都無法產(chǎn)生,遑論意義的生成或聯(lián)想。因為文學(xué)作品中的地名、人名等并非純粹的指稱代號,而是附著了特定的意涵和功用。所以有人說:“人物的命名應(yīng)該是作家藝術(shù)構(gòu)思的一個組成部分,是刻劃人物形象的正當(dāng)?shù)乃囆g(shù)手段?!盵16]比如曹雪芹筆下的賈雨村、甄士隱,魯迅筆下的孔乙己、夏瑜等便是明證。深一層看,文學(xué)作品中的命名因受文學(xué)語言機制的規(guī)約,應(yīng)當(dāng)具備文學(xué)語言的基本特性。文學(xué)語言與日常語言、科學(xué)語言的重要區(qū)別便在于它的非指稱性,按照雅克布森(Roman Jakobson)的說法,文學(xué)語言與其他語言并無質(zhì)的不同,它是“詩式功能居于主導(dǎo),就是排除或抑低指稱功能的結(jié)果”。而“‘詩式功能’即信息指向自身”[17]169-170,托馬舍夫斯基說得更明確:“在日常生活中,詞語通常是傳遞消息的手段,即具有交際功能……文學(xué)作品則不然……比起日常實用語言來,它更加重視表現(xiàn)本身?!盵18]83“M,P,S,T”只是一組信碼,僅能起到信息區(qū)分的作用,還不具備“表現(xiàn)本身”的功能,故屬非文學(xué)語言,毫無文學(xué)性可言。這才是朱大枬否定用外文字母替代本名之深意。據(jù)此反觀,我們發(fā)現(xiàn)朱大枬是在竭力捍衛(wèi)語言的文學(xué)性,以便盡量增強作品的文學(xué)濃度。而這種以文學(xué)性為主導(dǎo)的語言觀正是所謂的詩性語言觀。

(四)主張新詩小說化、戲劇化的技法論

雖然在新詩草創(chuàng)期便已出現(xiàn)小說入詩、戲劇入詩的情形,比如胡適《人力車夫》、劉半農(nóng)《賣蘿卜人》以及戴季陶《懶惰》等,但綜觀1923年以前的詩論,尚無人對此進行理論探索,朱大枬的墾拓行為便難能可貴了。朱大枬在《讀〈蕙的風(fēng)〉》中寫道:“從前有句話是‘詩中有畫,畫中有詩’,我以為詩中也有小說,像杜甫的《上山采蘼蕪》和《石壕吏》,白居易的《賣炭翁》和《新豐折臂翁》都可以說是很好的短篇小說?!比缓缶唧w評點了汪靜之的《我倆》,認為該詩“也帶點小說的寫法”,并與徐振亞的《燕雁離魂記》進行了情節(jié)對照。由上述引文可知,朱大枬是從詩畫關(guān)系展開論述的?!霸娭杏挟嫛眰?cè)重于詩歌的畫面效果,屬意象營構(gòu)范疇,主要包括設(shè)色與構(gòu)圖兩方面,如康白情的《江南》:“只是雪不大了,/顏色還染得鮮艷。/赭白的山,/油碧的水,/佛頭青的胡豆?!边@是一節(jié)標準的繪景詩,遠近層次分明、顏色搭配清新,讀之若身臨其境,但視覺性、空間性與靜態(tài)性在賦予詩歌以質(zhì)感的同時也有其鞭長莫及處,當(dāng)詩人欲呈現(xiàn)更加生動直觀的情境或處理敘事類題材時,僅憑畫面感便顯得有些捉襟見肘了,而小說或戲劇方式的運用能在畫面感之外增添聽覺性、時間性及動態(tài)性元素。這類敘事性元素的融入在拓展詩歌表現(xiàn)空間的同時也能極大提升詩歌的表現(xiàn)力,尤能激發(fā)讀者的情感共鳴。即以朱大枬評點的《我倆》而論,這首詩講述了一對男女青年自由婚戀的失敗。讀者既能看到他們嬉戲、親昵的畫面,又能聽聞二人情意纏綿的對白,伴隨情節(jié)發(fā)展的還有人物的心理景深。筆觸詩意斑斕、形象栩栩如生、命運歷歷在目,較之單純的畫面呈現(xiàn),自然更能引起讀者的廣泛共鳴。這種以詩意和情感為旨歸、以對白和情節(jié)為手腕的技巧正是朱大枬所謂的“小說的寫法”。

單就對白而論,其實,對白不唯小說獨具,更為戲劇之長。因此,對白到底還是一種戲劇性手法。就詩論詩,對白也并非敘事詩專屬,在現(xiàn)代派詩中它又是營造“戲劇性處境”的重要手段之一,首開風(fēng)氣者有英國詩人羅伯特·勃朗寧、艾略特等。影響所及,在中國,歷經(jīng)20年代聞一多、徐志摩的嘗試,30年代卞之琳的推波助瀾,到了40年代,九葉詩人已將其發(fā)揚光大,并結(jié)出了理論碩果——袁可嘉的《新詩戲劇化》。不過,同樣采用戲劇化對白形式,以“戲劇性處境”為核心的詩歌往往追求“表現(xiàn)上的客觀性與間接性”[19],與敘事詩所要達到的藝術(shù)效果不同。雖然朱大枬對上述方面僅點到即止,但無論從敘事詩還是從“戲劇性處境”的角度考量,他所關(guān)切的以對白和情節(jié)為中心的“小說的寫法”在現(xiàn)代新詩理論上都具有一定的墾拓意義。

三、結(jié) 語

20世紀20年代初,圍繞汪靜之的詩集《蕙的風(fēng)》曾展開的這場文藝論爭在中國現(xiàn)代文學(xué)史上產(chǎn)生了一定的影響,參戰(zhàn)各方文字后來基本收入了王訓(xùn)昭輯錄的《湖畔詩社評論資料選》,唯獨不見朱大枬《讀〈蕙的風(fēng)〉》。與其余諸家取徑不同,《讀〈蕙的風(fēng)〉》突破了文學(xué)與道德的論辯焦點,不一味吹捧或鞭笞,而是基于文學(xué)本位立場衍生出獨特的新詩本質(zhì)觀、語言觀和技法論,在一個系統(tǒng)性框架中參與對話。相對而言,《讀〈蕙的風(fēng)〉》的論析顯得更為客觀理性、立場更為純正地道、視野更為寬廣宏闊,某些理論主張甚至還具有一定的超前性。而《詩的意境》是其姊妹篇,彼此支援,相互闡發(fā)。因此,二者俱為新詩理論史上的重要佚文,值得充分重視。

[1] 李朝平.新月派詩人朱大枬生平及著譯簡表[J].新文學(xué)史料,2016(3):191-199.

[2] 胡夢華,吳淑貞.表現(xiàn)的鑒賞[M].上海:現(xiàn)代書局,1928.

[3] 章洪熙.《蕙的風(fēng)》與道德問題——問胡夢華君[M]//王訓(xùn)昭.湖畔詩社評論資料選.上海:華東師范大學(xué)出版社,1986.

[4] 曦潔.詩的模仿的問題[G]//王訓(xùn)昭.湖畔詩社評論資料選.上海:華東師范大學(xué)出版社,1986.

[5] 于守璐.與胡夢華討論新詩,答胡夢華君——關(guān)于《蕙的風(fēng)的批評》[G]//王訓(xùn)昭.湖畔詩社評論資料選.上海:華東師范大學(xué)出版社,1986.

[6] 作人.什么是不道德的文學(xué)[N].晨報副刊,1922-11-1.

[7] 風(fēng)聲.反對“含淚”的批評家[N].晨報副刊,1922-11-17.

[8] 宗白華.《蕙的風(fēng)》的贊揚者[G]//王訓(xùn)昭.湖畔詩社評論資料選.上海:華東師范大學(xué)出版社,1986.

[9] 郎損.評四五六月的創(chuàng)作[J].小說月報,1921(8):1-4.

[10] 胡適.胡序.汪靜之.蕙的風(fēng)[M].上海:亞東圖書館,1922.

[11] 康白情.新詩底我見(有引)[J].少年中國,1920(9):2.

[12] 林以亮.詩與情感[M].臺北:大林出版社,1982.

[13] 郭沫若.論詩三札[M]//楊匡漢,劉福春.中國現(xiàn)代詩論(上).廣州:花城出版社,1985.

[14] 成仿吾.詩之防御戰(zhàn)[M]//楊匡漢,劉福春.中國現(xiàn)代詩論(上).廣州:花城出版社,1985.

[15] 汪正龍.西方形式美學(xué)問題研究[M].哈爾濱:黑龍江人民出版社,2007.

[16] 傅繼馥.《紅樓夢》人物命名的藝術(shù)[J].紅樓夢學(xué)刊,1980(2):221.

[17] 趙毅衡.《語言學(xué)與詩學(xué)》編者按[M]//符號學(xué)文學(xué)論文集.天津:百花文藝出版社,2004.

[18] 鮑里斯?托馬舍夫斯基.藝術(shù)語與實用語[G]//維克托?什克洛夫斯基,等.俄國形式主義文論選.方珊,等譯.北京:生活?讀書?新知三聯(lián)書店,1989.

[19] 袁可嘉.新詩戲劇化[J].詩創(chuàng)造,1948(12):3.

[20] 鄢冬.當(dāng)代詩歌情感空間的兩種表征范式[J].重慶理工大學(xué)學(xué)報(社會科學(xué)),2015(1):142-146.

(責(zé)任編輯:鄭宗榮)

附:朱大枬佚文輯錄

讀《蕙的風(fēng)》①載1923年2月10日《爝火》第1期,署名一葦,標題后括號內(nèi)所標文體為“批評”。

詩的革命到現(xiàn)在不過才四年的功夫,成績卻很可觀了。個人的詩集——據(jù)我所知道的——已經(jīng)出版了七種,就是《嘗試集》《冬夜》《草兒》《女神》《蕙的風(fēng)》《將來之花園》《紅薔薇》。其余如像《雪朝》和《湖畔》,前者是朱自清……等八人的詩集,后者是修人……等四人的詩集。選集的詩有《新詩年選》和《新詩三百首》二種。關(guān)于詩的雜志,有中華書局出版的《詩》一種。在很短的時間內(nèi),有了如許的成績,我們先不必問他的本質(zhì)如何;只就這一點看來,中國文學(xué)界的新詩壇已經(jīng)很可樂觀的了。

詩是主觀的文學(xué),批評也是主觀的作品;加以我學(xué)問的膚淺,識見的薄弱,不知道要弄出許多的錯誤來。所以我不敢輕易說這篇就是批評,只把他當(dāng)做讀后的感想,或者還能見諒于讀者罷。

詩是抒情的文學(xué),這是人人所能承認的。但是這個“情”是泛言情感的情,并不是專屬愛情的情,更不是專指男女間愛情的情。讀了汪靜之的詩以后,看他詩里所描寫的差不多盡是男女間戀愛的事情;不然便隱藏著戀愛的意思。就看描寫幾件無生命的東西,也要把他們當(dāng)作人們的男女一般,互相的愛著,擁著,吻著……。像下面的一首詩:

浪兒張開他底手腕,/一疊一疊滾滾地擁擠著,/摟著沙兒怪親密地吻著。/……/他抱著那靠近沙邊的小石塔,/更親密地用力接吻了。②因版面所限,原分行排列的詩句改用分隔符間斷。下同。

偶然用擬人的方法,把詩那樣地描寫出來,本不足奇怪。不過不論一個什么風(fēng)景,一個什么東西,一到他的眼里,做出來的詩就都是那樣描寫。不道德的嫌疑,固然可以說沒有,重復(fù)的厭煩已經(jīng)給與讀者了。

我有一個詼諧的譬喻,讀汪靜之的詩好像在看外國愛情片的電影,時??粗趽肀?,也時常看著在接吻。我又記得有一個故事:“有一個腐敗的老學(xué)究,一天帶著他的夫人到影戲場去看電影,每看到兩個人——一男一女——擁抱著在接吻的時候,他就急忙用手把伊的眼睛遮住。伊看了沒有好久的功夫,眼睛卻被遮住了十余次了?!蔽覀冸m不至于像老學(xué)究那樣頑固,也不必像他那樣頑固;然而這種“接吻的文學(xué)”究竟有什么意思?

我推測汪靜之的心理,一定以為做詩除了描寫戀愛,就沒有好材料;除了接吻,就不足表示戀愛。下面我還抄他幾處,來證明他詩集里描寫接吻的繁多。

我吻了我手上的影。(《竹影》)我每每乘無人看見,/偷與你親吻。(《我倆》)那夜的親吻異常甜蜜!/到于今還甜蜜!/哦!到死后還甜蜜呵!(我倆)我底歌吻著伊,/我底歌吻著我。(《愉快底歌》)琴聲戀著紅葉,/親了個永久甜蜜的嘴。(《戀愛的甜蜜》)你知道我在接吻你贈我的詩么?/知道我把你的詩咬了幾句吃到了心里了么?(《別情》)我昨夜夢著和你親嘴,/甜蜜不過的嘴??!/醒來卻不有你底嘴了;/望你把你夢中的那花苞似的嘴寄來吧。(《別情》)后來一飛飛到初開的花里,/他和花蕊接吻十分和暢。(《蝶兒與玫瑰》)他倆情投意合,/緊抱盡情甜蜜地接吻。(《樂園》)湖兒充滿熱烈的愛,/……/與他不息地接吻著。(《微笑的西湖》)露水與你接吻,/你臉上就透出了新胭脂了。(《微笑的西湖》)喜時沒有你吻著了。(《送你去后》)

上面所引的,描寫景物的也有,因人而及于物的也有,純粹描寫人的也有。只要讀過一到,就都能辨認出來,所以我也不細細的分明述說了。

D字樣的月兒獨自來拜訪/我逛著S形的草路。(《西湖雜詩》十五)

外國字入詩,在近來很盛行的。郭沫若的詩常常有英國字。這件事情我不很贊成,因為詩不是專給又懂中文又懂外國文的人看的,假若不懂外國文的人看了,看到外國字的地方,他怎能讀得下去?既不能讀下去,看到外國字的地方,又怎能領(lǐng)略得其中的意味呢?用外國文字母入詩,比較還要好點,因為像上面的D和S兩個字母,跟中國卐字的意思差不多?!@個卐字本來也不是中國原有的字,也是由外國流傳來呢?!m是不懂外國文的人也還看得下去,意義卻也揣想得出來,所以比較可用;卻是還不能放情地唱啊,所以也不可隨意亂用。非到描寫極困難,或無法描寫的時候,才借來補救。其實用外國字入詩,并不是表示自己的兼通中西,只是顯出自己的能力不濟;不能用本國的文字表現(xiàn)出來,才借外國文來掩飾。

用外國文入詩也不是絕對禁止的,不過當(dāng)我們要用外國文入詩之前,先要問問自己:這首詩里有用外國文的必要么?能不能夠用本國字代替他(它)?用了本國字來代替,是不是不恰當(dāng)?若是可以用很恰當(dāng)?shù)谋緡謥泶妫筒槐赜猛鈬牧?。若是實在尋不著相?dāng)?shù)谋緡?,那只好用外國文。但不可直接寫入行里,因為詩是可歌的,假設(shè)中間夾有外國字,我們能夠歌唱么?就是能歌唱,歌唱起來能夠悅耳么?還有那不認識外國字的人,又待怎樣呢?用外國文入詩,最好翻譯出他的意義,或讀音,把原字用夾注號附在后面,或者用星點把原字寫在那首詩的后面;對于讀者的誦讀或歌唱既沒有妨礙,作者自己的意思也不至于有絲毫走失了。

D和S讀音都很簡單,所以插在中文里還勉強可以讀下去,只是對于不識洋字的有點不便罷了。

從前有句話是“詩中有畫,畫中有詩”。我以為詩中也有小說,像杜甫的《上山采蘼蕪》和《石壕吏》,白居易的《賣炭翁》和《新豐折臂翁》都可以說是很好的短篇小說。像《蕙的風(fēng)》里《我倆》一首,也帶點小說的寫法。

我生平最不能忘的一次——/我年十五你十三,——/你底姆媽微笑對你說:/“我的嬌嬌,今夜和哥哥同睡眠。”/那時你還不懂得什么,/我倆只互相受著影響罷了。/……(《我倆》)

后面描寫他們八字的不合,婚姻的失敗,越發(fā)像是小說。我記得在《快活》里看見有一篇長篇哀情小說,似乎是叫做《燕雁離魂記》,中間也寫了這樣的一件事情;只差沒有親吻,異常甜蜜的親吻。我不想蝴蝶式小說家的心理,卻與這新詩人不謀而合。

《西湖小詩》覺得幼稚一點,卻也誠如胡適之先生所說的有點新鮮風(fēng)味。一共分十七首,大都是用擬人法描寫。

嬌艷的春光映近靈隱寺,/和尚們壓死的愛情,/于今壓不住而沸著了:/悔煞不該出家啊?。ā段骱≡娛弧罚?/p>

這首詩不知道果然道破了靈隱寺僧人的心理沒有,不然汪靜之還有一個捏造和污蔑的罪名,或者也應(yīng)該得一個太武斷的責(zé)罰。但說謊是道學(xué)老夫子深惡痛絕的事情,在詩人卻是一種很普通不足為怪的常事;就是武斷也是詩人所不能免。所以我讀了這首詩,總不覺得他說誑,也不覺得他武斷;只覺得他一語道破了僧人無意識的生活,說得很是痛快。只是過于浮露點,不能算很含蓄的小詩。

汪靜之的短詩頂短有一句一首的,像下面的四首:

偏偏不許我沒有煩悶的長夜啊?。ā堕L夜》)不息地燃燒著的相思?。。ā对谙嗨祭铩啡┏柪矧湴恋貞嵟胤胖嫦阒ò?。(《欣羨》)用熱淚灑活暴徒底良心呀。(《孤傲的小草》)

現(xiàn)在的新詩與舊詩不同的地方,最顯著的可以說是不押韻。須知道無韻并不是新詩的好處。胡適他們也常常說過,新詩雖然是沒①原文如此,此處疑缺一“韻”字。詩,也要有自然的音節(jié)。像康白情的詩:

滴滴清泉,/聽聽他滴的是什么調(diào)子。(《疑問》)

這首詩里“泉”字和“子”字并不押韻,但讀起來音節(jié)是怎樣的諧和?知道這首詩的好處,就知道自然音節(jié)在新詩里的重要。上面這首短詩,雖然很短,卻也有兩句,所以能夠有自然的音節(jié);一句一首的詩,讀著總難有好聯(lián)(“聯(lián)”應(yīng)為“聽”)的調(diào)子。

詩要有很復(fù)雜的情感,一句的詩怎能盡致的描寫出來?把很復(fù)雜的情感硬要縮短裝成一句,豈不太牽強了,像《欣羨》一首讀著就覺得有點局促。

再看他有三首結(jié)尾都是“啊”字,一首結(jié)尾是“呀”字,看來好像是舉的文法里驚嘆句子的例一樣。

新詩方實行的時候,多是以勞動問題階級制度……為材料,像胡適之劉半農(nóng)和沈尹默的《人力車夫》,劉半農(nóng)的《相隔一層紙》《學(xué)徒苦》……都是?,F(xiàn)在的新詩卻多以兩性的戀愛為材料,不過在《蕙的風(fēng)》里,尤其描寫得多罷了。所以我們從前所贊賞的古詩,多是《賣炭翁》《石壕吏》《兵車行》……諸首。直到現(xiàn)在,這種趨向還尚未泯沒;但是將來我們所崇拜的古詩,一定會改變的。這種變革是好是壞,我不敢說。不過這種情形若給那些頭腦冬烘的頑固先生知道,一定要搖頭擺腦地嘆道:“世風(fēng)不古,……先王之道不存?!娚姓d淫。哀哉!”

對于汪靜之的詩,我確以為有不道德的嫌疑。不過詩的好壞不能以道德不道德來判定,不道德的詩也有稱得起好詩的;我這里是談詩,不是評人,所以關(guān)于道德不道德的問題,也不多談了。汪靜之的情詩里面卻也有好詩,但是有些太褻,有些太泛,有些太露,很完美的詩卻也少得很。像第二首《定情花》的確是一首仔細斟酌過的詩,寫情也還寫得恰到好處;不像《我倆》的狂浪,《窗外一瞥》的膚淺,《禱告》的穢褻。

我每夜臨睡時,/跪向掛在帳上的“白蓮圖”說:/白蓮姊姊??!/當(dāng)我夢中和我底愛人歡會時,/請你吐洗清香薰著我倆罷。(《禱告》)

“歡會”二字固然能當(dāng)著“很歡喜地會著”講,不過這兩個字普通的講法是怎樣,讀著總有點肉麻。

伊底情絲和我的,/織成快樂的幕了;/把它當(dāng)遮攔,/謝絕人間的苦惱。(《謝絕》)

這首詩簡短而含蓄,抽象的情感用具體表現(xiàn)出來,所以狠(“狠”應(yīng)為“很”)好。

《蕙的風(fēng)》里也有寫勞動問題及階級制度的詩。

辛苦的轎夫搬運著上等人,/抬得汗流氣喘了。/沿路都是叫化子的悲痛之呼聲,/我底聽覺實在不忍領(lǐng)受呀!/上等人瞥也懶瞥他們一瞥,/只不過丟些銅錢罷了。/我探探袋里還有幾個大,/不由得不掬給了他們。/我又問問自己底心:/這就算你發(fā)慈善心么?/就算是你救苦命么?/你想用錢驅(qū)逐他們勿來擾你么?/你想買他們勿做厭耳之聲么?/他們明天又沒飯吃了,/你天天有的供給他們么?/無量數(shù)的苦百姓,/你能去了他們個個底苦么?/你肯犧牲你底必須——非裕余——的一切么?/這一問問得我好不難過!/我底眼癡呆呆地起來了,/腳慢鈍鈍地起來了。(《西湖雜詩九》)

這首詩就是抽象的事實用抽象的手腕描寫出來。前半“搬運”“領(lǐng)受”幾字,還用得不錯。中間一共就有七八個抽象的問題,所以不能夠深刻地感動讀者。

下面一首也是寫勞動的,但是寫法卻又不同了。這首的前半還是寫的事實,固然是用具體的描寫;后半寫的是抽象的感想,也是具體地很委婉地描寫出來。

暴雨密密地,/向著田中的農(nóng)夫打擊。/他勞得遍身是汗,/淋漓得雨和汗都分不出。/我特為他祈禱://上帝呀!請你降福給他——/你給他的雨點汗滴,/請變?yōu)檎渲榈拿琢=o他?。ā侗┯辍罚?/p>

讀完這首詩與前首詩比較,究竟哪首感人些呢?哪首感人深刻些?

總起來說,《蕙的風(fēng)》里也有幾首好詩,但是有些作品太幼稚,有些太穢褻,有些太浮泛,有些太膚淺,有些太平庸,有些太神秘,除了很多的糟粕,精華實在很少。但是那些不好的詩,不是因為他①原文如此,本文后面幾個“他”皆為“它”之誤。太長了;長詩也有好的,像《孔雀東南飛》《木蘭辭》等詩,誰不承認他是好詩呢?也不是因為他太短了,像康白情“滴滴的清泉……”一首我也很喜歡讀他;也不是因為他是呻吟宛轉(zhuǎn)的情詩,像朱淑真的《生查子》愛讀的人也很多。

過火的食物吃了不消化,像太煅煉很了的律詩,就使人不能十分了解;沒熟的食物又不中吃,汪靜之的詩很多的人讀了要皺眉的?!掇サ娘L(fēng)》里面的新鮮風(fēng)味還是太生了點;倘能再等些時日,等蕙兒長成熟點后,那時的《蕙的風(fēng)》或者還要比現(xiàn)在芳香些罷!

老人常說頹唐的話,小孩常說毫無禁忌的話,不加思索的話;老人的精神是衰頹的,小孩的精神是天真的,活潑的?!掇サ娘L(fēng)》的幼稚風(fēng)味,不是天真的活潑的風(fēng)味,只是糊(“糊”應(yīng)為“胡”)說的風(fēng)味。

總而言之,別人批評《蕙的風(fēng)》的好處,只有新鮮和幼稚兩種風(fēng)味,但是他的這兩種風(fēng)味我都不取??!

十二,一,十七。

詩的意境①載1923年《巴縣留京學(xué)生會會報》創(chuàng)刊號,署名朱大枬。

我們?nèi)粢獙ふ页鰜碓姾蜕⑽淖畲_定最妥當(dāng)?shù)姆謩e,就是在他(“他”應(yīng)為“它”)意境;尤其是白話的散文詩。但是常有人嘲笑:白話詩是分行寫的白話文。這個有趣的疑難竟使我們莫贊一辭,最后的解答大概都是說到他們的意境上面。這個答復(fù)的確比較要算是圓滿的了。

我們知道畫中有詩,其實文中也有詩,所謂文中有詩是說散文里面有詩的意境。我讀愛羅先珂的童話如像《魚的悲哀》,安徒生的《丑鴨》,還有王爾德孟代等童話作家的著作,都覺得里面含有優(yōu)美的詩意的成分。在文學(xué)作品的地位上,我們只就意境而論,詩和童話要算最接近的了。但是詩里切不可闖入文的意境,我們很討厭舊詩里面的甚么詠史詩,頌圣詩,說理詩,應(yīng)酬詩,當(dāng)然是用文的意境作詩的緣故;他們?nèi)裟芾侠蠈崒嵉膶懗缮⑽?,也自有他的地位??上麄兲惶孀约汉妥x者體諒了,必要使自己丟丑!這個丟丑只是丟在腦筋清楚的讀者之前,太僥幸了。——讀者皺眉掩鼻而后已。若要舉例,儉(“檢”應(yīng)為“簡”)直舉不勝舉,讀者若不嫌手酸,也可以翻出幾十百首來?,F(xiàn)在我有了一件最好的回贈:這類的詩可以說是擠成了五言或七言,四句或八句的散文。其實白話詩里面也有這類的作品,或許更多。因為白話詩更容易犯這種弊病。俞平伯的《冬夜》康白情的《草兒》尤甚。

胡適批評《冬夜》,說他“妄想兼差做哲學(xué)家”,是他作品的失敗的一層原因。我在我的《冬夜讀后的話》里面也說過:“……喜說哲理也是抽象寫法的一種表現(xiàn),所以談?wù)芾淼脑娨膊荒艹珊迷姡弧抖埂防镎務(wù)芾淼脑娮疃?,這也是《冬夜》最大的一個污點?!?/p>

詩重具體而忌抽象。所以俞平伯的哲理詩只好說是說理文。在《冬夜草兒評論》里面,梁實秋批評《草兒》說里面有些是游記,有些是格言,有些是演說辭。游記,格言,演說辭都是文不是詩,但是要把他寫成分行加上一個詩的頭銜,于是就變成詩不詩,文不文的“二不相”了。這也無怪會引起白話詩是分行寫的散文的論調(diào)。

有人說過只有寫景詩和抒情詩才算是詩,這話也確有存在的理由。但是我想情和景是融化的調(diào)和的在詩的意境內(nèi)。作詩要情中有景,景中有情。無情感的寫景詩便呆板了而不流動,無景物的抒情詩容易失之于太主觀而不真切。

我們讀詩常感著一種闊放的心情。如:

“坐久了,/推窗看海罷!/將無限感慨,/都付與天際微波。”——冰心《繁星》

“……放翁胸次誰能測,萬里秋空未是寬?!薄懹?/p>

有時我們又得著一種閑適的情趣。如:

“春無蹤跡誰知?除非問取黃鸝。百囀無人能解,因風(fēng)吹過薔薇?!薄S庭堅《晚春》

“問余何事棲碧山?笑而不答心自閑。桃花流水杳然去,別有天地非人間。”——李白《山中問答》

“夜深了,屋子靜了,鳥巢都盛些美睡。”——泰戈爾詩

有時我們的心中起一種深刻的悲哀,或同情的煩惱的反應(yīng)。如:

“莫問是在納霞堡或在巴比倫,/莫問杯中的是苦汁或是芳醇,/生命的酒漿滴滴地浸漏不已,生命的綠葉葉葉地飄墮不停。”——莪默伽亞謨詩。

A Study on Modern New Poetry Concept of Danan Zhu: Based on the Lost Articles Reading ‘Hui De Feng’ and Poetry-Conception

LI Chaoping1,2Zhou Changhui1
(1. College of Arts, Chongqing Three Gorges University, Chongqing 404020, China)
(2. Department of Chinese Language and Literature, East China Normal University, Shanghai 200241, China)

Hui De Feng written by Jingzhi Wang in 1920’s triggered a firestorm artistic debate. Reading ‘Hui De Feng’ written by Danan Zhu was involved in the debate, but it was long forgotten .This article focuses on Zhu’s modern new poetry concept based on the lost articles Reading ‘Hui De Feng’ and Poetry-conception. At the same time, it restored historical scenes and collected lost material. Zhu’s ideas of literature theories are important supplement to the modern new poetry theory, such as selfish departmentalism literature standpoint, the modern new poetry essence of blending the classical and the modern, harmonious aesthetic point of view, poetic quality language view, and his equal proposals of novelistic poetry and dramatic poetry, etc.

Danan Zhu;debate of Hui De Feng ;modern new poetry concept

I206.6

A

1009-8135(2017)03-0050-10

2017-03-09

李朝平(1980—),男,四川安岳人,華東師范大學(xué)博士研究生,重慶三峽學(xué)院副教授,主要研究中國現(xiàn)當(dāng)代文學(xué)。

周長慧(1981—),女,湖北恩施人,重慶三峽學(xué)院文學(xué)院職員,主要研究中國現(xiàn)當(dāng)代文學(xué)。

重慶市教委人文社會科學(xué)項目“渝籍新月派詩人朱大枬作品輯佚及特質(zhì)研究”(14SKL09)階段性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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