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湘陽 馬麗娟
淺析早期印刷物對宗教題材的選擇
呂湘陽 馬麗娟
中國早期的印刷物品和歐洲印刷術早期的應用有一個共同點,即首先選取宗教題材。中國自唐至五代的幾百年,佛教印刷一直占統(tǒng)治地位,而印刷術傳入西歐后則以基督教印刷品為主體。中國與歐洲為何在印刷術剛興起的時候都極為相似地印刷宗教內容?除了宗教本身的需求以外,當時的社會環(huán)境又有何影響?對比隋唐時期的中國和中世紀末期及宗教改革早期的西歐,探討這一相似現象的背后因素。
早期印刷物;抄經;宗教;印刷術
[作 者]呂湘陽,碩士,新疆團校講師;
馬麗娟,北京大學新聞與傳播學院碩士研究生。
既然是有關宗教題材的雕印,那就先從宗教本身說起。宗教本身就是重視宣傳的,將宗教教義普及得越廣,讓民眾成為虔誠的教徒越好。但不同的是,伊斯蘭教禁止任何形式的偶像崇拜,而佛教和基督教對此并不嚴禁。因此最初中國和西歐的印刷品都是神像。最重要的是,佛教和基督教都提倡抄經,而這兩個宗教分別在中國和西歐都有極其廣泛的群眾基礎,對大量經文的需要,不僅極大地促進了雕版印刷術在中國的發(fā)明和推廣,也是解釋西歐印刷術最初應用于宗教的原因之一。
中國佛教徒把念佛、誦經、造像、布施等視為“功德之事”。與當時在中國發(fā)展也很快的道教不同,道教人士認為道教的神是至高無上的,又是變化無窮的。人們不能見到神的真容,表現出來反而使其世俗化。①肖東發(fā):《中國印刷圖書文化的源與流》,《圖書情報工作》,2000年第7期。而佛教徒非常追求偶像崇拜,東方凈琉璃世界、西方極樂世界,都有多位佛陀、羅漢居住,而中方娑婆世界則是釋迦牟尼佛普度眾生的世界。而中國老百姓對佛教的信仰更多的是一種“功利性”的拜佛,比如文殊菩薩、送子觀音等。無論是佛教徒還是普通百姓,他們對偶像的崇拜與道教比較要強烈得多。佛教徒更迫切需要發(fā)明一種技術,把復制圖文統(tǒng)一協(xié)調起來。
而且佛教徒還反復宣稱寫經越多,功德越大?!督饎偘闳舨_蜜經論》中就曾說:“(寫經等)有五種勝功德:一如來憶念親近,二攝福德,三贊嘆法及修行,四天等供養(yǎng),五滅罪?!雹诓苤骸吨袊∷⑿g的起源》,武漢大學出版社,1994年,第154頁。由此可見寫經對于佛教信徒的重要性。只要懷著虔誠的心書寫佛經,“所獲福聚,無量無邊”,就可以“見釋迦牟尼佛”,就可以“滅罪”。
從佛教傳入中國得到統(tǒng)治者的重視后,從上至下抄寫經書規(guī)模很大,同一部佛經往往要被抄錄成千上萬卷。在這種情況下,出現了以抄書為業(yè)的人,被稱為“經生”和“傭書”。五代時期的敦煌的第四任統(tǒng)治者曹元忠也進行了大規(guī)模的雕版印刷工程,包括毗沙門天王、觀世音菩薩的佛像畫,以及《金剛經》的刻印。為了積攢功德,虔誠的信眾也動輒力圖寫經上百、上干甚至上萬卷。有財有勢者固不難做到,但廣大的善男信女們既難以靠一己之力在短期內了此心愿,又缺乏財力大量購買或雇人寫經。③同①。因此,蕓蕓眾生迫切需要找到一種便捷的復制佛經的辦法,以助他們廣積功德。
中世紀,西歐人的群體認同感是地方性和基督教普世主義的。在西歐范圍來說,首先肯定是宗教的共同體。這種共同體是建立在對廣大普通人來說是神圣、神秘甚至是不可觸及的、以拉丁文手抄本為載體的本體論宗教思想之上的。④項翔:《近代西歐印刷媒介研究:從古騰堡到啟蒙運動》,華東師范大學出版社,2001年,第99頁。由于基督教會壟斷了歐洲的文化、知識和教育,從中世紀的開端直到12—13世紀時大學建立為止,圖書的生產實際上局限在修道院里。修道院和其他宗教組織壟斷了幾乎所有的書籍的制作、復制以及和書籍相關的文化。與佛教驚人地相似,以“原罪”為核心的基督教也提倡抄經,不過抄經不是為了積攢功德,而是為了贖罪。
抄寫是修道院里的僧侶們每日必修的功課。他們認為抄書是一件偉大而神圣的工作。⑤同④,第36頁。抄寫室的抄寫工作不僅僅是一項職業(yè),而且是一項宗教義務——憑宗教熱情而選擇從事的工作。他們認為抄寫的工作實在贖罪,甚至可以把抄寫的質量和數量折算成可以贖買的在滌罪所中的年份。教士們信奉“抄寫上帝的話愈多,魔鬼所受的痛苦愈大”。《圣·本尼狄克教規(guī)》指出,抄書和閱讀是宗教任務,比其他腦力工作更重要。①彭俊玲:《印刷文化導論》,印刷工業(yè)出版社,2010年,第89頁。
綜上所述,無論是佛教的積攢功德,還是基督教的贖罪,神像和經文都是為了求庇佑的。而在當時,人們的生活環(huán)境仍然很艱難,人力對抗自然的力量總是顯得渺小和力不從心,因此對宗教深信不疑者又在大多數,廣大的平民信徒似乎更需要這些宗教經像。
前面第一部分已經說明了,出自對佛像和佛經的需要,一旦印刷術發(fā)明,就立即會得到佛教僧侶的首先使用。但不能忽視一個重要的原因:佛教僧侶不僅是印刷術的積極使用者和推廣者,更是倡導者和發(fā)明者。向達在《唐代刊書考》中說:“中國印刷術之起源與佛教有密切關系?!雹诹_樹寶:《中國古代印刷史》,印刷工業(yè)出版社,1993年,第85頁。雕版印刷術應是出自佛像雕印。在技術層面,雕版印刷技術是由印章技術過渡而來的,但是印章技術在應用了兩千年后才轉為雕版印刷,這一轉變必須解決三個問題:一是能夠進行大型反文雕刻的技術方法;二是大面積刷墨印刷經驗;三是由“唯印性”向“泛印性”的功用轉向。而第三個問題則是在“佛印”捺印佛像蔚成風氣后得到解決。③趙永東:《中國印刷術的起源》,南開大學博士生畢業(yè)論文(打印本),1991年,第58-59頁。轉引自肖東發(fā):《中國印刷圖書文化的源與流》,《圖書情報工作》,2000年第7期。
在中國國家圖書館舉辦的“紀念敦煌藏經洞發(fā)現一百周年”的展覽中,有一件佛經為《雜阿毗曇心論》卷10寫本。背面捺印有數幅佛像。紙幅高14.5cm,寬11.8cm,中間是坐姿佛像,四周環(huán)繞梵文文字。佛像印度人裝束,線條流暢均勻。梵文字母雖小,但刻制非常精細。經研究,這些佛像是用同一塊印版每著墨一次,在紙上連續(xù)捺印3—4次而形成,從墨跡變化來看,捺印的順序是自左而右。④同①,第82頁。至于這件展品的印刷時間,一說東晉(317—420),一說南齊(494—502)。南齊滅亡的時間是6世紀末,這樣也可以解釋早期佛像的捺印技術對雕版印刷技術的發(fā)明提供了重要的技術支撐。
除此之外,在雕版印刷術發(fā)明之后,佛教在印刷技術上的貢獻還在于活字盤的使用。當北宋畢昇發(fā)明活字版時,曾試用過木活字,但因印刷效果不佳遂半途而廢,更談不上取雕版印刷而代之。到了元代,農學家王楨在13世紀末創(chuàng)制了木活字。在敦煌曾發(fā)現一個回紇字的活字盤,據研究是元初的遺物。它以一單詞為一印,應是根據漢文的木活字而設計制造的。從現存的回紇文典籍的內容來看,大都是佛教方面的書籍。因此,活字盤的最早使用,是為了印行佛經的需要,幾乎是無可懷疑的了。⑤潘猛補:《論佛教對雕版印刷術的影響》,摘自上海新四軍歷史研究會印刷印鈔分會編:《雕版印刷源流》,印刷工業(yè)出版社,1990年,第414頁。
由文獻和現存實物可見:年代最古的為佛像,數量最多的為經咒,印刷水平最高的為佛經。我們可以推出這樣的結論,雕版印刷術發(fā)明于6—7世紀之交,發(fā)明者是中國的佛教徒,因為他們具有極強烈的復制圖文傳播佛教的愿望,又肯花氣力多方探索與實踐,終于獲得成功。⑥肖東發(fā):《中國印刷圖書文化的源與流》,《圖書情報工作》,2000年第7期。而活字印刷術最早的使用也是為了印刷佛經,佛教對印刷技術的貢獻不可估量。
換句話說,佛教僧侶對佛像和佛經的需要,促進了印刷術的發(fā)明,而不是等到印刷術發(fā)明后佛教僧侶才開始利用它滿足前者的需要。而這一現象并沒有在其他如儒家學派的知識分子身上出現,儒家經典、科舉及教育用書盡管也有廣泛的社會需求,但其標準本的確定及頒行權在官方,未經許可,民間不能自行大量復制。⑦同⑥。甚至于隋末唐初雕版印刷術已經發(fā)明后,都沒有引起統(tǒng)治者和儒家學派的重視。⑧同②,第83頁。因此,雕版印刷術發(fā)明的主力軍是佛教僧侶和民間雕印工匠。
既然佛教僧侶及其相關的雕印工匠是印刷術最初的發(fā)明者,那么不論是試驗還是真正投入使用,印刷的內容就必然是與佛教相關的內容了。因此,從佛教僧侶在印刷術發(fā)明和推廣的過程扮演的角色來看,不難理解佛教印刷品是中國早期印刷的主體這一現象。
西歐的基督教徒首先扮演的角色是印刷術的傳入者,而宗教畫和紙牌是印刷術傳入歐洲的先導。到目前為止的研究尚未發(fā)現有確鑿的證據,能夠表明歐洲在15世紀開始的印刷活動是從中國傳過去的。⑨項翔:《近代西歐印刷媒介研究:從古騰堡到啟蒙運動》,華東師范大學出版社,2001年,第32頁。14世紀末15世紀初,歐洲開始出現了木版雕印的紙牌、圣像、與民眾用的經典、學生用的拉丁文法課本。⑩張秀民著,韓琦增訂:《中國印刷史(插圖珍藏增訂版)》,杭州古籍出版社,2006年。歐洲雕版印刷品現存最早者,是之前提到過的1423年圣克里斯道夫像。而且歐洲出現的早期的雕版印刷的宗教圖片,格式和中國佛教印刷品極為相似,圖文并重,上方是圖像,下方有幾行文字。不僅圖像如此,歐洲早期木板印本也完全是模仿中國書的刻板、刷魔和裝訂等工藝程序生產出來的,具有中國元版書的外表。①[美]卡特著,吳澤炎譯:《中國印刷術的發(fā)明和它的西傳》,商務印書館,1991年,第175頁。木雕版印刷書籍最初的主要目的不是為了保存和傳播文學,而是為了用繪畫和少量文字解說的方式改編一些宗教神話故事給部分有初等文化者看,有著明顯的道德教化傾向。②項翔:《近代西歐印刷媒介研究:從古騰堡到啟蒙運動》,華東師范大學出版社,2001年,第36頁。后來基督教印刷的經典作品也與中國佛教的經書一樣,附有精美的、著色的插圖,而中國佛經是雕刻的書籍中最先出現插圖的圖書。③彭俊玲:《印刷文化導論》,印刷工業(yè)出版社,2010年,第87頁。
綜上所述,來中國傳教的宗教人士極有可能將這種圖文并茂的印刷物帶回國。一方面有可能最早出現的宗教印刷品是傳教士從中國帶回去的;另一方面,帶回去的佛教印刷品激發(fā)了民間仿照的印刷行為。這樣一來,歐洲最早的雕版印刷物是宗教內容也可以得到解釋。
雕版印刷術發(fā)明之前,佛教傳入中國已久,經過南北朝的發(fā)展,隋末唐初已經十分興盛。如此虔誠的佛教徒,對佛像和佛經的需求促使他們主動探索復制經像的技術方法,他們既是雕版印刷術的最積極的發(fā)明者,也是其最廣泛的使用者和推廣者。再加上隋唐統(tǒng)治者的提倡和廣大善男信女的需求,中國早期的雕版印刷物則以佛教印刷品為主體。
雖然不能確切地證明歐洲的印刷術是由中國傳入的,但是仍有大量實物和文獻表明歐洲早期的雕版印刷物和中國的佛教印刷品有極大的相似性,歐洲與中國在印刷術上的繼承關系不容忽視。再加上中古時期的歐洲被教會嚴格控制,圖書的復制也由教會壟斷;平民信仰者對經書和圣像的需求,歐洲早期的雕版印刷術最早應用于基督教。相同的是,宗教徒狂熱的信仰和都對印刷術產生了巨大的推動力。
[1]曹之.中國印刷術的起源[M].武漢:武漢大學出版社,1994.
[2]潘吉星.中國、韓國與歐洲早期印刷術的比較[M].北京:科學出版社,199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