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 富 瑞
(重慶師范大學 文學院 ,重慶 401331)
2017-07-10
陳富瑞(1982-),女,文學博士,重慶師范大學文學院講師,主要研究美國華裔文學與比較文學。
本文系國家社科基金項目“21世紀華裔美國文學中的中國形象研究”(編號:17CWW002),和重慶市社科規(guī)劃項目“地理之思與倫理之維:華裔美國文學中的家園書寫研究”(編號:2015BS082)的階段性成果。
倫理身份的迷失與月蘭之瘋
陳 富 瑞
(重慶師范大學 文學院 ,重慶 401331)
本文擬以《女勇士》中的一則故事“西宮門外”作為文本對象,從文學倫理學批評的角度切入,沿著“月蘭海外尋夫”的倫理主線,還原該事件發(fā)生的“倫理現(xiàn)場”,進而剖析月蘭的“倫理選擇”與“倫理身份”,以期探討月蘭之瘋的成因。中美不同的倫理標準導致月蘭在面臨倫理選擇時猶豫不定,陷入了倫理困境;合法妻子倫理身份的喪失,導致月蘭在美國的自我迷失;再加上自身性格的軟弱釀就了月蘭終被丈夫拋棄的悲劇。最后,結合作家的創(chuàng)作理想,揭示月蘭這一瘋女人形象所蘊含的倫理意義和價值。
湯亭亭;《女勇士》;“西宮門外”;倫理身份;倫理困境
《女勇士》發(fā)表于1976年,包含“無名女子”“白虎山學道”“鄉(xiāng)村醫(yī)生”“西宮門外”“羌笛野曲”五個小故事,既可連綴成篇,亦可獨立成章。其中“西宮門外”以“月蘭海外尋夫”為主線,講述了中國婦人月蘭在姐姐勇蘭多方策劃與推動下,遠渡重洋到海外尋找丈夫,被重組家庭的美國丈夫拒之門外,最后死在了瘋人院。對月蘭之瘋的成因曾有多篇論文分析,不懂英語是其中一重要原因。湯亭亭在接受采訪時提到:“語言對我們的神智正常非常重要,你要么有能力講自己的故事,要么有能力編故事,要么瘋掉。”[1]30在作家看來,語言能力非常重要,能否發(fā)聲、能否講出自己的故事這一主題貫穿《女勇士》始終;鄧微、姜濤等也認同她的瘋主要由語言引起的,并將語言界定為“完全區(qū)別于故鄉(xiāng)的異地文化和語言環(huán)境”[2]144。筆者認為,不懂英語一定會影響月蘭在美國的生活,但不是造成她瘋的最本質原因。小說中的勇蘭也幾乎不懂英語,但依然可以靠開洗衣店在美國生活,并生活得很好;蔡琰不懂蠻語,與蠻人一起生活了12年,并有兩個孩子,直到被贖回。小說中的五個主要人物——無名姑媽、花木蘭、勇蘭、月蘭、蔡琰,只有月蘭最后瘋了?!拔膶W是特定歷史階段倫理觀念和道德生活的獨特表達形式,文學在本質上是倫理的藝術”[3]14,月蘭的形象被作家賦予了特定的倫理意義和價值。本文擬從文學倫理學批評的角度切入,沿著“月蘭海外尋夫”的倫理主線,還原該事件發(fā)生的“倫理現(xiàn)場”,分析在特定倫理環(huán)境中月蘭的“倫理身份”與“倫理選擇”,以期剖析導致月蘭之瘋的倫理成因。
月蘭與丈夫三十年未見,這些年她的丈夫只寄錢,從來沒有寫過信。勇蘭得知他在美國生活得不錯,又娶了一位年輕的妻子,便想辦法讓妹妹來美國,奪回丈夫,恢復完整的家庭。在這件事上,月蘭面臨著進與退的倫理選擇,要不要去美國?要不要見丈夫?如何見丈夫?每一步都成了擺在月蘭面前的難題。
要不要去美國?小說并沒有明確給出答案,從月蘭的表現(xiàn)可知,月蘭的矛盾心理使她處于被動狀態(tài)。在香港,月蘭生活富足、優(yōu)雅閑適,并且有丫環(huán),三十年來丈夫給了她足夠花的錢,供養(yǎng)女兒上學;到美國,一切都是不可知的。另一方面,月蘭也想去美國,只是她自己從未表達過,“她想等他開這個口,但他卻一直沒開口。”[4]112如今,丈夫在美國又結婚了,月蘭還在等那份永遠也不會發(fā)出的邀請。這樣的觀念使得月蘭永遠不會主動奪回丈夫。在沒有得到丈夫的邀請的情況下,舍棄香港的生活,這在月蘭看來是不合適的?!耙灰ッ绹?,月蘭肯定也思考了很久,只是她無法做出最終決定,當勇蘭策劃這件事的時候,她并沒有反對,相當于默認了。美國,是她既想去又怕去的地方,所以她一直處在矛盾中。
要不要見丈夫?這對于勇蘭來說是毫無疑問的。首先,她讓月蘭到美國就是為了與丈夫團聚;其次,她為此籌劃多年,甚至不惜犧牲外甥女的婚姻,讓她嫁給了一個脾氣暴躁的美籍華人,見月蘭的丈夫是她做這件事的目的。而對月蘭而言,是一件需要鼓足勇氣才能做的事情。月蘭抵達當晚,勇蘭就迫不及待地要跟妹妹策劃下一步的安排,月蘭卻并不熱心:“我來了,你辦成了,讓我來美國了”,然后“她十分愜意地伸著懶腰,對能坐在這個廚房里感到心滿意足”[4]112,月蘭認為抵達美國已經完成了她的所有任務。當勇蘭直接出擊,問道:“‘你打算拿你丈夫怎么辦?’勇蘭問得突如其來,以便讓月蘭清醒一點?!痹绿m的回答出乎勇蘭的期望,“不知道,有必要嗎?”進而開始害怕,“我不該來這兒?!薄拔矣悬c怕,我想回香港去”[4]112。這些本該刺激月蘭盡早去尋找丈夫的問題,反倒讓月蘭退縮了,“我來而沒有告訴他,你想他會生氣嗎?”[4]113她一再后退,甚至想回到曾經的安樂窩去。整個過程,勇蘭都是積極的推動者,月蘭猶如旁觀者,缺乏尋找丈夫的積極性與主動性。
如何與丈夫見面?中國傳統(tǒng)女性的自我犧牲精神在月蘭身上凸顯無疑。月蘭認為自己應該安分守己,滿足現(xiàn)狀,“他什么都給我們了,我還需要什么?我和他面對面,又有什么好說的呢?”[4]113就是這樣的隱忍觀念,讓她獨自在中國生活了三十年,從未向丈夫抱怨過。但勇蘭不這么認為,如何安排這場見面,勇蘭設想了無數(shù)個場景,文中描述了近十種方案,但每一種月蘭都有無數(shù)個擔心,時時表現(xiàn)出害怕的情緒:“噢,不,這個我可做不來,一點也不行,那太可怕了”[4]114;“噢,我可做不來那個”[4]117。勇蘭的建議每次都被月蘭以“做不來”給否定了。勇蘭時刻不忘提醒月蘭,她應該和丈夫住在一起,但月蘭卻一直在拖時間?!霸绿m希望夏天會在姐姐的喋喋不休當中度過,到了秋天,勇蘭會覺得天氣太涼不宜旅行了”[4]118?!啊裉觳恍?,不過很快會去的?!绿m總是這樣搪塞”[4]128。盡管勇蘭已經把月蘭推到了風口浪尖,但月蘭還在尋找一切機會躲避,拒絕做出選擇。即使在前去見丈夫的路上,月蘭還在退縮:“我害怕。噢,回去吧。我不想見他了?!薄安恍校铱勺霾涣诉@一切?!薄巴亻_。噢,快把車調過來。我該回中國去。我根本就不該來這兒。我們回去?!盵4]130“這太可怕了,我真害怕,我真害怕?!盵4]131為數(shù)不多的對話中,這樣的對白占了很大篇幅,可見其在文中占有的分量。這樣的觀念在月蘭的腦海中逐漸被強化,以至于到了女兒家門口她就想下車,歸根結底是因為內心深深的恐懼。對于勇蘭的策劃方案,月蘭只有害怕。她清楚地認識到自己的懦弱與膽小,在見面之前先被自己打敗了,“果然,她的聲音越來越小,簡直像在說悄悄話。她蜷縮在車座的角落里,渾身發(fā)抖,顯得更瘦小了”[4]136。擔心、害怕、未知的恐懼讓月蘭的身體蜷縮一團,拼命地擠壓自己,想擠出這種恐懼,但無濟于事。如何與丈夫見面,月蘭也在心底盤算。在否定了各種方案之后,她只能待在原地,被動地聽從安排。從一開始的策劃到最后的見面,月蘭始終處在被動地位,勇蘭一步步地推動,直到月蘭無路可退。
這是一場關于婚姻與家庭的倫理選擇,作為主角的月蘭,卻始終處于被動、從屬的位置。站在月蘭的角度,她是他合法的妻子,黑格爾指出:“婚姻實質上是倫理關系”,“婚姻是具有法的意義的倫理性的愛”[5] 177,奪回丈夫,符合婚姻倫理,丈夫應該和妻子、女兒生活在一起。從中國傳統(tǒng)的倫理觀念出發(fā),月蘭認為妻子不該給丈夫的生活添亂,“他沒拋棄我,他給我寄了那么多錢。吃的,穿的,丫環(huán),我應有盡有。他也供養(yǎng)了女兒,盡管她只是個女仔。他送她上大學,我不能給他添亂,一定不”[4]113。即使遭遇如此三十年的拋棄,月蘭還用傳統(tǒng)倫理束縛自己,缺乏清醒的自我意識,經濟上的不獨立導致月蘭無法做出獨立判斷,當進有理,退亦有理時,究竟該如何選擇,成了擺在月蘭面前的難題。是主動爭取,奪回妻子的倫理身份與倫理地位,保全婚姻;還是維持毫無意義的倫理現(xiàn)狀,繼續(xù)安穩(wěn)而不完整的生活?這是擺在月蘭面前不得不做出的選擇。正是倫理困境中的糾結與掙扎,導致了月蘭在倫理選擇現(xiàn)場的不堪一擊,對方還未出場她就已潰敗得一塌糊涂。
無論用中國的倫理標準還是美國的倫理標準判斷,丈夫背信棄義,拋棄中國妻子,在美國重新結婚,都是違背倫理的。背叛婚姻的是丈夫,而小說中最后受到懲罰的卻是月蘭,因為她的生活一天比一天糟糕,最終走向死亡。而丈夫與年輕的妻子,完全沒有因為月蘭的到來與離去受到任何影響。是什么造成了這樣的結局?文學倫理學批評強調“回到歷史的倫理現(xiàn)場,站在當時的倫理立場上解讀和闡釋文學作品”[3]14?;氐皆绿m和丈夫見面時的倫理現(xiàn)場就會明白個中緣由。
不合法的倫理身份定位。勇蘭設想了無數(shù)種見面方式,但最后的解決方案只有一種,那就是月蘭作為大老婆,年輕的妻子作為小老婆,三人共處一室或者分居兩室,共同擁有丈夫。勇蘭對妹妹說:“一開始你就得跟丈夫挑明你想要的是什么”[4]117,希望以此獲得主動權。勇蘭還講了兩個故事來鼓勵月蘭,一是將月蘭比作善良正直的東宮娘娘,去解救被陰謀篡位的西宮娘娘所困住的皇帝丈夫;二是以在新加坡的哥哥為例,講述當初嫂子如何奪回丈夫,以此來鼓勵月蘭;無論怎樣,勇蘭只是希望妹夫可以接受兩個妻子,而這在美國是違法的,連月蘭都知道,“有兩個妻子在這個國家是犯法的”[4]129。在美國,她們想用這種方式來解決這件事是完全行不通的。大、小老婆共處的方案是行不通的,月蘭這一不合法的倫理身份的定位,首先就注定了月蘭尋夫可能遭遇的失敗。
被動的倫理現(xiàn)場。事實證明,這場30年后的見面,勇蘭沒有猜對開始,也沒有猜對結局。她一個人到樓上觀察環(huán)境,見到了年輕漂亮的護士,下樓時已明顯底氣不足。之后拼命打扮月蘭,希望能增強“競爭力”。當妹夫以一個“年輕美國醫(yī)生”的形象出現(xiàn)時,她們已經感受到了“威嚴”,當他問了句“怎么回事,老奶奶?”時,“老奶奶”的稱呼再次導致倫理身份的錯位,完全打破了姐妹倆對這場久別重逢的心理防線,讓月蘭處在尷尬境地。勇蘭忍不住叫了起來:“老奶奶?這是你妻子。我是你姐姐?!盵4]137而月蘭已經開始啜泣,明白真相的丈夫問了第二句:“是你,你在這兒干什么?”[4]138這如同《雷雨》中周樸園遇見魯侍萍時說的話,一個周樸園式的偽君子躍入眼前。一個經常寄錢回家的丈夫見到三十年未見的妻子時,表現(xiàn)的不是欣喜,而是用“粗魯?shù)拿绹降难凵駜骸薄爸币曋绿m”威嚴的質問。這和周樸園對侍萍的關心與關切有何差別?對此,小說著墨不多,從醫(yī)患關系的倫理環(huán)境,到妻子倫理身份的真相,熱情關切的態(tài)度陡然一變,故事的走向已經明晰。
月蘭來美國尋找丈夫,恢復妻子的倫理身份,丈夫的質問倒顯得十分無理。除了哭泣,“月蘭用一只手捂住臉,另一只手擺動著,示意什么也不干”[4]138。為了這場見面,勇蘭策劃了五年。費勁周折才把月蘭從香港接到美國,難道她帶著終生的行李背井離鄉(xiāng)來到美國真的什么也不干嗎?此時的月蘭已經完全不知如何應對,害怕和擔心早已將其整個身心占據(jù)。這場被勇蘭猜想了無數(shù)次的相遇有了戲劇性的開始,相見的情形與對白,完全不在掌控之中,整個倫理現(xiàn)場,月蘭處在完全被動的狀態(tài)。本該理直氣壯去質問丈夫的月蘭,反倒成了被質問的對象,這與她妻子的合法的倫理身份相違背。
月蘭自我倫理身份的不當定位,導致她缺乏尋找丈夫的決心與意志,整個過程中的被動地位,導致倫理現(xiàn)場遭遇強勢質問。與此同時,二者所處的空間也使得她們處于被動位置。在狹小的車子內部,年輕的醫(yī)生一來就坐到了前座上,勇蘭和月蘭在后面坐著,當他以野蠻人的方法直視月蘭的時候,“前排座位對于兩個女人來說如同不可逾越的障礙”[4]138,如果把此次見面比作一輛前行的車,那么醫(yī)生在前排座位,擁有主動權,掌握前進的方向,而月蘭和勇蘭處在從屬被動的位置,使得月蘭失去了主動選擇的權利,任由丈夫處置。
中美不同的倫理環(huán)境。月蘭尋夫失敗還在于中美具有不同的倫理環(huán)境,多重判斷標準并存使得月蘭陷入倫理困境。其一,丈夫與妻子的相處方式。在解放前的中國,女性作為丈夫的賢內助,不需要外出工作,像月蘭一樣在家里過著舒適的生活,所以勇蘭用中國夫妻的倫理標準為月蘭找到了優(yōu)勢,“他讓她當護士,像仆人似的,因此你還有你當妻子的余地”[4]135。但在美國,妻子要與丈夫一起工作,共同支撐家庭。勇蘭自己也是這么做的,所以她又說“可在另一方面,最能干活的人才是真搭檔”[4]135。中美文化同時發(fā)酵,讓她既保留著中國的觀念,也接受了西方的觀念,不同的倫理環(huán)境中,不同價值判斷的轉換讓月蘭無所適從,處于尷尬之境。同時,妹夫也提到了他會在家里招待美國朋友,而這些是月蘭無法承擔的,簡言之,作為美國妻子的倫理身份月蘭無法勝任。其二,“以自我為中心”與“以他人為中心”的出發(fā)點。上文提到,月蘭作為中國傳統(tǒng)女性,始終是以他人為中心即以丈夫為中心思考問題,所以才會等丈夫發(fā)出的邀請,對三十年來丈夫對自己和女兒的照顧表示感激,甚至擔心抵美之后會給丈夫的生活添亂,擔心丈夫會不高興等等,這是一種自我犧牲式的偉大。但這種犧牲,并不能得到美國倫理標準的認同。美國醫(yī)生是以美國的倫理標準即以自我為中心來審視這場見面,除了質問之外,還羅列了一堆月蘭不適合美國、不適合與他共同生活的理由。“你不該來這兒。你來這兒是個錯誤。你無法適應,你駕馭不了這的生活。我一切都重新開始了?!薄翱纯此桑揪筒贿m合作美國式的家庭主婦?!盵4]140不僅對月蘭說,對勇蘭也這樣說,一個又一個的否定對月蘭來說都是致命的打擊,等于徹底宣告了她尋夫的失敗。不同倫理標準的碰撞,使得倫理的天平向醫(yī)生傾斜,月蘭未能回到丈夫的身邊,反倒被推得更遠。
見面之后,月蘭在美國生存的所有前景都被現(xiàn)實擊碎,緊繃的神經也無處安放,精神處于崩潰邊緣。她完全不適應美國的生活,如果月蘭不能堅強起來,不做出適應美國的改變,那么即使與丈夫團圓,她也不可能生活幸福,終有一天會瘋掉?!霸谛≌f出版后,曾經有一位精神病學家打電話給我,說月蘭很像他曾經見到過的一個病例。”[7]當然,作家塑造這一形象,不是為醫(yī)學提供案例,而是對現(xiàn)實的反映,當時的社會和文化環(huán)境造就了月蘭,作家賦予了這一人物特定的意義和價值。
《女勇士》中花木蘭、勇蘭和蔡琰無疑是堅強、勇敢、充滿智慧的女勇士形象。雖然無名姑媽最后自殺了,但她是一堅強且有主見的女子,所以才會隱瞞懷孕的事實,生產完后勇敢地抱著孩子投井了。唯有月蘭是弱者形象,這與其他幾個女性形象形成了鮮明對比,更凸顯出作家的創(chuàng)作傾向——女性要勇敢、要堅強,唯有如此,才能獲得生存。勇蘭把妹妹送到瘋人院后,生活看似恢復正常了。但其實陰影還在,這不僅影響了勇蘭,還影響了她的孩子們?!坝绿m的女兒們都咬牙切齒,決不能讓自己的丈夫對自己不忠。她所有的孩子都拿定了主意,主修自然科學或數(shù)學。”[4]145這種未雨綢繆的生活與工作安排是月蘭之瘋之死帶給周圍人的警示。女性只有保持自己的獨立和堅強,才能站穩(wěn)腳跟。事實卻并不讓人滿意,湯亭亭后來在接受采訪時表達了她的擔憂:“在排練《女勇士》時,有無數(shù)人愿意演月蘭或其他失敗的女性,但很難找到能飾演勇蘭的演員?!苓叺那樾巫屛曳浅ky過。為什么這些女演員都不愿飾演強大的女性呢?”[7]48-49這種現(xiàn)狀也說明身邊很多女性還尚未覺醒,還具有和月蘭等人一樣的弱女性氣質,缺乏像勇蘭那樣強大的女性氣場,也凸顯出月蘭人物的意義與價值——讓更多的讀者透過月蘭的悲劇認清現(xiàn)實,能夠自我覺醒,從而才能擺脫依附與被動的社會現(xiàn)狀。
男性,無論是在“西宮門外”這一故事,還是《女勇士》整本小說,都處在失語狀態(tài)。關于“月蘭尋夫”這件事的策劃,勇蘭的丈夫也只簡短地發(fā)表過兩次觀點:一次是月蘭抵達當晚,他拒絕參與討論,“噢,不,我可不想聽”,然后就“回臥室躺在床上看書去了”[4]111;一次是當他們要出發(fā)尋夫時,勇蘭的丈夫說,“你們別去攪擾那個可憐的人”,“別讓他為女人的事煩惱了”[4]129。這兩次,一次是直接拒絕,一次是委婉反對,勇蘭丈夫的態(tài)度與月蘭如出一轍,這是他站在男性角度思考的結果,也預示了月蘭尋夫的結局。月蘭的丈夫也只是在見面時候有幾句簡短的對白,但他掌控了倫理現(xiàn)場,最后月蘭失敗了。作家一方面讓男性在小說中失語,一方面又書寫了在與女性相處時,男性的優(yōu)勢地位。無論是在倫理現(xiàn)場的談判還是家庭生活的中心,男性都能掌控局面。男性失語的安排更能凸顯男性之強女性之弱,在女性處于弱勢的婚姻中,失語之下的男性依然處于強勢地位,在現(xiàn)有的夫權體制和倫理語境下,女性更難維護自身的合法權利,一旦遭遇不測,倫理身份的失去是必然之勢。
表面上看,是勇蘭把月蘭一步步帶向了悲劇深淵,如果月蘭一直待在國內也許不會瘋,依然過著都市老太太的閑適生活;但從倫理的角度來看,勇蘭是在維護月蘭合法的倫理身份,幫她奪回丈夫。月蘭始終面臨進與退的倫理選擇,并使其陷入被動之中;中美倫理環(huán)境的改變,月蘭與勇蘭都未能及時意識到,雙重倫理標準的判斷使得她陷入了新的困境之中,錯誤倫理身份的定位注定了尋夫之路的失?。欢嘀卮驌糁?,月蘭完全喪失了作為妻子的倫理身份,導致自我迷失,“瘋”是其必然結局。在訪談中,湯亭亭如實說:“這些人不知道該如何戰(zhàn)斗,或者已經過時了。她們生活在一個自身能力無法發(fā)揮的時代。具有女性氣質的女性已經被我殺死?!盵8]48作家的思想和創(chuàng)作傾向可見一斑??梢哉f,月蘭是一個具有典型女性氣質的女子,比如生活的閑適與首飾的佩戴等,這些勇蘭也自愧不如,但這樣的女性不適合現(xiàn)代的美國社會,這類人物最終也只能走向滅亡。月蘭的結局不僅為勇蘭及其兒女的生活敲響了警鐘,讓她們重新審視自己,并自覺做出改變;同時也讓更多的讀者意識到,在現(xiàn)有體制下,女性要想獲得獨立和解放還有很長一段路要走,首先就是要像勇蘭那樣自立自強,練就強大的自我。這也是月蘭悲劇結局的倫理價值之所在。
[1] See Arturo Isalas with Marilyn Yalom.“Interview with Maxine Hong Kingston.” inConversationswithMaxineHongKingston. Eds.Paul Skenazy and Tera Martin. Jackson: Mississippi UP, 1998.
[2] 鄧微,姜濤.淺談湯亭亭《女勇士》中的瘋狂女性形象[J].《黑龍江社會科學》,2006,(1).
[3] 聶珍釗.文學倫理學批評: 基本理論與術語[J].《外國文學研究》,2010,(1).
[4] 湯亭亭.女勇士[M].李劍波,陸承毅譯.桂林:漓江出版社,1998.
[5] 黑格爾.法哲學原理[M].北京:商務印書館,1961.
[6] See Arturo Isalas with Marilyn Yalom.“Interview with Maxine Hong Kingston.” inConversationswithMaxineHongKingston. Eds. Paul Skenazy and Tera Martin. Jackson: Mississippi UP, 1998.
[7] See Arturo Isalas with Marilyn Yalom.“Interview with Maxine Hong Kingston.” inConversationswithMaxineHongKingston. Eds.Paul Skenazy and Tera Martin. Jackson: Mississippi UP, 1998.
[8] See Jody Hoy.“To Be Able to See the Tao”. inConversationsWithMaxineHongKingston. Eds.Paul Skenazy and Tera Martin. Jackson: Mississippi UP, 1998.
TheLossofEthicalIdentityandtheMadnessofMoonOrchid
Chen Furui
(College of Liberal Arts, Chongqing Normal University, Chongqing400047, China)
With the heroin, Moon Orchid, being a deserted wife who goes mad in the end, “At the Western Palace” is a short story in The Woman Warrior by Maxine Hong Kingston. Along with the ethical line of Moon Orchid’s seeking for husband overseas, this paper represents the ethical scene of this event in America from the perspective of ethical literary criticism. After analyzing Moon Orchid’s ethical choice, this paper explores the causes of Moon Orchid’s madness. In the author’s opinion, there are three causes for her madness. Firstly, the different ethical standards between China and America have led her hesitated in ethical choice, which makes her fall into the ethical dilemma. Secondly, the loss of ethical identity as legal wife has caused the loss of herself. Thirdly, the weakness of her character results in her husband’s desertion. In the end, with Maxine’s creation idea, the paper intends to explore the ethical significance and value of the Moon Orchid image shaped by Maxine.
Maxine Hong Kingston;TheWomanWarrior; “At the Western Palace”;ethical identity; ethical dilemma
I06
A
1673—0429(2017)05—0015—05
[責任編輯:左福生]